在这支大军从龙盘城离开、前往下一城的时候,在雪山之上,与师兄容镜和小师叔联手跟道人相斗的陈松意感觉到了从萧应离那里不断消耗的气运。
她留给风珉的锦囊此刻想必是不在他的手上了,而是转移到了厉王手中。陈松意眼前浮现出了那支军队从龙盘城外离开的画面,否则她想不到原因,为什么他那边的气运消耗会如此得厉害?厉王已经向草原铁骑发起了真正的反击?
而她再次看向了棋盘。头顶虚拟的棋盘上,白子发出的光芒比过往的每一瞬都要耀眼,坐在棋盘另一端的老人指尖凝出了一枚新的棋子,发出耀眼的光芒,他正一寸一寸地将这枚棋子按向棋盘,手上落下的每一寸仿佛都有万钧巨力在和他相抗,生出的狂风自棋盘上而起,将他的须发和身上衣袍都吹得向后飞去。
然而那坐在黄土堆积成的高山上的老人已经凝神于这一子,手指虽然落下得慢,但一往无前,指尖没有丝毫颤抖,看着手中越发凝实的棋子,向着棋盘上的乱局落去。
而棋盘上的白子也在同这枚置于他手上的棋子呼应着,在那耀眼的白光中,陈松意于棋盘上看到的仿佛不再是道道横竖,而变成了中原大地,棋盘上的棋子也不再是死物,而变成了一个个人。
她在棋盘上看到了无数的人:有在西南之地,在雷电风雨中与西南之民交战的谢长卿,他手中长剑映出凛凛寒光,剑尖一抖,上面鲜红的血滴就甩飞了出去,落在地面的水洼中迅速扩散。
在漫过岸堤的江水中,连头上的斗笠都被吹跑、浑身湿透的纪东流,在上游突然增大的洪水前没有丝毫退让,身先士卒地带着衙差不断加高加固着堤坝。
而在原本只由人组成的防护决堤的队伍中,此刻又多出了数台高大的机关,在暴雨中沉默地搬运着装在袋中的石块土块,以比人力更快的速度垒高了河堤。
而在更深远的黑暗中,聚集来了更多的人。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弱妇孺,全都搬动着自己力所能及的土石,要以他们的力量来堵上这即将决堤的洪水。
在燃烧的山林中,在虫害泛滥的农田里,在书记官往来奔忙、一道道诏令不断发下的朝堂中,无数身上放着前所未有的强烈白光的人影映在陈松意的眼中。
皇宫中吐血昏迷的皇帝脸色灰白,双眼紧闭,被召进宫中的内阁大臣封锁了景帝昏迷的消息,在风雨中稳定着朝纲,日夜不停地处理着从各地上来的求援折子,不断从京城各处调来物资,派出人去送往各地。
密诏进宫的护国寺住持在帝王的寝宫旁为他诵念着,太后的寝宫中、佛龛前,太后同样在为昏迷不醒的长子念经,祈祷他能平安醒来。
护国寺的院落中,高大的护国神木在骤起的狂风中枝叶摇动,在从地底渗出的污浊气息向上蔓延、侵蚀枝干时,树身上放出朦朦的清光,抵抗着这侵蚀龙脉的污浊气息。
书院之外,虽还未初试,却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前往各处,带着他们这些日子学习的天阁之术去各地支援的学生们已经乘上了马车,一辆接一辆的从书院外离开。
书院外的石碑上,在地动时产生的裂痕在这一刻仿佛又深了几分。
而被侵占的州府中,奋力抵抗那些乱民的守备军本来已经被压缩到了各个县衙府衙中,对外面这些看似都是流民乱民,实则却力气极大、还有着精制的兵器的私兵已经没有多少抵抗之力,只能够不断地缩小占据的位置,然而这时却有更多的人从各个方向冒了出来,执着不同的武器朝着这个方向聚集。
“完了。”看到这一幕的守备军心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原本外面这些人他们就已经对抗不了,再来这么多人加入,他们哪里还有胜利的可能?可是当看到这些穿着普通的衣裳,手上拿着的是家中的锄头、镰刀的普通百姓加入战局,看着他们朝这些侵占州府、杀死官员的乱兵砍去,虽然手在发抖,在害怕,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这些被压缩到了府衙、县衙中央的守备军全都反应过来。
有人咬牙道:“杀出去!”
他们在这里躲什么?城中的百姓都已经不畏惧地出来帮他们对付这些人了,他们还在这里龟缩下去,算什么大齐厢军?
“杀!”
“杀!”
原本萎靡的士气被重新鼓舞了起来,被压缩到了极致的守备军再次爆发,仿佛在回应着外面这些百姓的勇敢驰援,朝着这些扰乱州府的暴徒砍杀了过去,哪怕他们的数量几倍于己,但先前他们的畏惧仿佛都消失了,就算是被刀劈砍在身上也不觉得疼。
一路将这些把他们包围在府衙之中的乱军再次倒退了出去。
风雨中,神木身上清光逐渐被污染,一改先前的反抗,长鲸吸水一般将这些污染龙脉的气体吸附到了自己的身上。
书院外的石碑也是如此,在地动的裂痕之上又再添了几道,从地脉中汲取着那些污染龙脉的气息,给风雨飘摇的大齐王朝以支撑。
少女盯在棋盘上的双眼几乎要被这无比强烈的白光刺激得想要流泪。整个大齐在这一刻无论上下,都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地抵抗着来自另一方的压制。
棋盘上的光芒已经璀璨到极致,可即便是如此,棋盘上的黑子依然稳固如磐石,那些污浊的气体没有办法从已经蔓延开的地方驱逐。
主宰着另一端的刘洵仿佛无懈可击一样,即便是在双方纠缠抵抗到最激烈的时候,她也无法在棋盘上找到他的死门,就好像先前的一点漏洞都是棋盘的执掌者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这一刻让他们感到绝望。
而就在这个念头生出的同时,雪山之上的三人又再次被道人打飞了出去,这一次他们被击落之处比原来更远,就算是身体素质强如游天也差点站不起来。
而道人停留在原本的地方,甚至没有丝毫移动脚下的位置。他看着面前这三人,尤其是看着那戴着麒麟面具、身披黑袍的影子,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
“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他原本期待着这个被养在暗处的麒麟能够像林玄一样给他一点惊喜,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了无比的失望。
难道是天阁培养了一个道术天才,然后培养了一个只会武力的护卫,打的就是在两人相争的时候、留下这个影子在麒麟的身边保护他,而眼下来刺杀自己不过是容镜的安排?
容镜撑起上身,伸手握住落在一旁的剑,掌心有血液渗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流,在他重新握住剑柄的时候沾染在了剑上。
他起身之后,第一反应仍旧是看向少女所在的方向。她到这一刻都依然没有用出道术,没有吸引刘洵的注意,让对方仍旧把她当做是天阁培养的暗子。
她没有被刘洵发现这一点让他安心,可是他们三人这般都对付不了道人,又让他心中生出更多的焦虑。
而刘洵看着他们,似乎也对这三人失去了耐心,在游天还想要动弹的时候,从地上猛地生出了两把石锁,锁在他的手腕上,将他牢牢地扣在地上,不得动弹。而棋盘之上那璀璨到极致的白色光芒在过了巅峰之后,也开始逐渐衰减了下来。
在刘洵的目光重新落在棋盘上的时候,那白色的光芒被压制得更厉害了,身在黄土堆成的高山上,手上执着的那枚耀眼不减的白子依旧在朝着棋盘按落、却始终隔着几寸落不下去的林玄在能把他吹走的狂风中依然稳坐于山顶,可是随着刘洵这一望,他没有动摇,但他身下的山石却传来了崩裂的声音。
在战场上,交战的草原铁骑和大齐边军双方都看到了那座凭空生出的土山上自上而下不断蔓延的裂痕,从一道,“啪”的一声分成两道,又分成四道,有黄色的土块从上面簌簌滚落。
而见到这一幕的道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抬起了右手,伸手向着天上一握,棋盘上原本就占尽优势的黑子顿时爆发出乌黑的光芒,将棋盘上的白光几乎瞬间吞噬。
铺天盖地的乌光中,就只剩下林玄指间捻着的那个白子还是原本的颜色,释放出的强烈光芒抵抗着周边乌光的侵蚀。
而在棋盘上的白子被乌光吞噬的瞬间,原本呈焦灼相抗之势的气运就瞬间倒流向了站在山巅之上的人。
那些被吸收的白光在空中化成了一道长虹,如流星奔月一般投向了他的手掌。
在原地同样难以起身的陈松意看着他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在接触到倒流向他的气运之后,那白玉般的掌心里唯一的一点瑕疵——一道瓷器裂痕般的生命线再次在白光中消失了。
在那点生命线彻底消失、他的手掌重新变回无暇瓷器一般的状态的瞬间,陈松意就感觉到了与自己联系在一起的另一人那边气运猛地衰弱下来。
不好!
气运被夺取的后果会是如何她早就已经见识过,都不用将心神发散出去,不用这双眼睛去看,她都可以知道先前在这棋盘上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宫,原本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景帝在太医的针灸刺下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没等太后和太医脸上露出喜色,他就猛地吐出一股黑红的鲜血,然后气息比之前更加萎顿地倒下。
江水如同咆哮的怒龙,浑浊地冲击着被筑高的河堤,终于,其中一块石头松脱了,然后这一段河堤就被猛地冲垮,江水漫过了堤岸,朝着里面涌去,瞬间满过了众人先前费尽心思筑下的堤坝,犹如脱缰的猛兽一般,袭向岸边的农田与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