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和唐镜交朋友, 不奇怪吗?】

    007的这个问题让棠景意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还行。】他说。

    确实是还行。说实话,此前棠景意从没认真了解过唐镜。在他这里,唐镜与其说是一个人, 不如说是一个符号一样的存在。所以直到这会儿,这个人形符号才慢慢地从2D平面图变成3D立体小人, 真正地生动鲜活起来。

    【而且,也谈不上深交吧。】棠景意说,【饭搭子还差不多。】

    最近他忙得很, 对于交朋友确实是分不出太多精力。学校那头已经开学了, 毕业论文已经来来回回改了好几稿, 不多会儿就要返校准备中期答辩。琅璟的实习也还在继续, 幸运的是他原本和经理只请了三天的假, 周淙予听说后又把请假期限延长到了一周,算是能稍微松快些了, 棠景意也就提前回了学校。

    他原是打算回来准备答辩,也能捎带着休息两天。却没想到傅初霁也提前回来了, 棠景意到的时候正是傍晚,快走到宿舍时见门开着还愣了好一会儿,走近了才看见正低头擦着桌子的傅初霁。

    他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外, 还是傅初霁先发现了他,放下抹布道:“怎么不进来?”接着便来帮他提行李。

    “不用,我——”

    傅初霁兀自握住李箱拉杆下压收好,拎着把手一提便轻巧地提溜了起来, 在宿舍内靠墙的位置放好。

    棠景意只得跟在他后头走进去。

    宿舍的瓷砖地面亮堂又干净,棠景意看了眼自己的桌椅, 也是干净的,还带着未干的水汽。他又回头望了眼敞开着的宿舍大门, 问道:“开着空调怎么不关门?”

    傅初霁轻描淡写道:“晚上了不那么热,刚好通通风。”见他站着,又说,“桌椅都擦过了,可以直接坐。”

    棠景意微微抿唇,傅初霁收回视线,拿着抹布继续擦起上床的楼梯来,说:“许鑫嘉的我也一并擦了,他明天中午的车票回来。”

    “噢……”棠景意摸摸鼻子,“你昨天去琅璟开会,怎么没说今天要回来?”

    “没来得及。”傅初霁说,“电梯里人太多了。”

    昨天他和傅初霁在琅璟的电梯里遇见,不过不同方向,他回办公室,傅初霁接着上行去开会,所以没说太多。

    关于工作的话题其实棠景意从来不多过问,不管是对顾云深、陆雁廷又或是其他人都是,但现在他真的很想问一句——傅初霁是不是已经打入琅璟内部了,不然怎么连他从哪天开始请假回校都知道?

    但这种问题就算不问出口答案也已经显而易见,见傅初霁忙碌着,棠景意也放下书包,去洗漱间拧了抹布跟着擦许鑫嘉那头的铁架床和栏杆。

    宿舍里安静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棠景意最先按捺不住,问道:“傅初霁,顾家……对你还好吗?”

    “挺好的。”傅初霁语气淡淡,“我能回去,我妈也很高兴。”像是知道棠景意要问的是什么,傅初霁又说,“顾云深不常住家里,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

    棠景意默默了一瞬,试图狡辩:“我不是……”

    他在楼梯上站累了,索性爬下来,说:“傅初霁,我只是——”

    “抹布给我吧。”傅初霁也站到地上,朝他伸手。

    棠景意愣愣地把抹布递过去,傅初霁却并不往洗漱间走,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一旁,轻声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棠棠?”

    “……”棠景意无奈地叹气,“我当然担心你。”

    那你和顾云深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担心我吗?

    傅初霁几乎要忍不住这么问了,但最终他还是把这句话又咽了回去,眉目间却温柔下来。

    “真的?”

    棠景意:“……你这是什么话。”

    见他快忍不住瞪眼,傅初霁才又笑了,他拉过凳子坐下,说:“在中洲的时候,顾云深确实针对我。”

    棠景意没想到会得到个这么直白的回答,他愣神了一会儿,僵硬地往后摸索着椅子的位置跟着坐下,说:“顾云深?他……”

    “上回我喝醉了你去接我,不是也看见了?”傅初霁说,“他不喜欢我,也从没把我当弟弟。”

    “……”棠景意困难地憋出一句,“呃……”

    果然,听到太多家族秘辛又或是个人私事,实在不是件好事。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实在想不出安慰的话——再说了,对私生子没有好感实在再正常不过,棠景意纠结半天,只得磕磕绊绊地道:“嗯……他的性格确实……”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傅初霁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声音平静,望向棠景意的眼神也没有丝毫躲闪,仿佛真的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全神贯注地试图分析竞争对手而已。

    棠景意越发茫然起来,他有些被傅初霁搞懵了,不过……这或许又是个好的迹象……大概?

    “他……”

    可是真让棠景意去描述顾云深,他又确实说不出什么来。

    007幸灾乐祸道:【得,汗流浃背了吧。】

    棠景意:【……】

    他果断略过这个话题,试探着问道:“所以……你是决定了要继续下去吗?”

    “继续?”傅初霁重复他这个描述,“你是说,我要争下去吗?”

    屋外的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暗蓝色的天际像是沉入了水底,黑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线。映得傅初霁漆黑的眼睛里同样全无色彩,冰冷剔透得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宝石一般死气沉沉。

    “为什么不呢?”傅初霁反问,直直地看着棠景意道,“该是我的,就只能是我的。”

    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敏感——关于婚生子和私生子的权力分配以及财产之争,棠景意默默地往后在椅背上一靠,干巴巴地说:“当然……这是你们的家事……”

    傅初霁也不愿让他为难,没有再继续下去,转而说道:“你很久没看小酒了,待会儿吃完饭一起回出租屋吗?”

    大概回到顾家确实是让傅初霁成长了不少的,他变得更平和,更平稳,也更善于伪装。甚至连说起顾云深的时候都不再有情绪,也不会在某件事上继续纠缠,他转换得很快,变得更加从容不迫。

    棠景意说不清这变化是好是坏,但这样的傅初霁确实让两人的相处变得更简单了。他们一起回到出租屋,棠景意用逗猫棒逗弄着几乎比原本要大了一倍的小酒,傅初霁在厨房切水果。

    “棠棠,来吃梨子。”

    不一会儿,傅初霁把削皮切好了的香梨端出来。

    “等等,”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小酒才刚跟我又熟悉些,再玩会儿。”

    他和小酒确实许久不见,猫的性格本就不十分黏人,短毛小狸花早已经把他忘得差不多了,得用逗猫棒引过来才能抱上一会儿。

    傅初霁拿了叉子叉上一块递到他嘴边。

    唇边抵上冰凉香甜的梨子肉,棠景意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咽下去完才觉得不对劲,甩着逗猫棒的手一下子僵住,也顾不上小酒了,伸手接过了叉子。

    “我自己来吧。”

    傅初霁顺势松了手,也不介意,依旧面色不改,探身去揉了揉在棠景意腿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小酒,“虽然不记得你了,倒是还挺亲近。”

    这句话算是戳到棠景意心巴上了,他轻哼一声,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得意地说:“吸猫体质就是这样的。”

    傅初霁笑,又问:“你那只长毛狸花呢,养在哪儿了?”

    “也在家里自己待着。”棠景意说,“我买了个自动喂食机加猫粮,隔一天回去看看。离得不远,而且答辩没几天而已,就没送去寄养。”

    “那下次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傅初霁说,“我也很久没见它了。”

    “好啊。”

    棠景意答应得很爽快。

    007托着下巴说:【不对吧棠棠……】

    棠景意:【什么?】

    007:【你这就又把傅初霁领家里去了?】

    棠景意:【……啊。】

    于是终于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跟小酒玩了一会儿,棠景意就跟傅初霁说:“我该回宿舍了,再晚就宵禁了。”

    “回宿舍?”傅初霁看了眼时钟,“十一点了,这么晚回去做什么,宿舍又没人。”

    以往他们不知道一起在租屋住了多少个晚上,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是现在好像……

    “棠棠,”傅初霁轻轻叹气,“需要这么避嫌吗?”

    他眉间微蹙,像是无奈又像是失落。这么一说倒让棠景意有些尴尬了起来,好像他是在无端揣测什么,又或是自作多情一样。

    “住着吧。”傅初霁轻声说,“明天一起晨跑。”

    棠景意点点头,没有再拒绝。

    他原本想着两张单人床也没什么,却忘了房间太小,之前两张单人床是分开放的,因为一头会吹到暖气风便拼到了一起,才挪开不久。这会儿正是夏天,直吹空调可比暖气还要命,棠景意躺了一会儿又认命地爬了起来,傅初霁刚洗澡完走进房间,一边擦头发一边问道:“怎么了?”

    棠景意:“……这边会吹到空调风。”

    “嗯,”傅初霁将毛巾丢到一旁,走上前道,“那还是拼到一起吧。”

    不过再一次同床共枕倒没有棠景意预想的那样奇怪,傅初霁很安静,棠景意玩游戏的间隙偏头一看,才发现他也在玩保卫萝卜。

    “第98关了,”傅初霁横过手机给他看,“确实挺好玩的。”

    棠景意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1点了。

    “傅初霁,你不困吗?”他问,傅初霁是时间管理大师,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作息健康得很,从不熬夜。

    “还行。”傅初霁说,“在中洲熬夜习惯了,早了睡不着。”

    棠景意:“……”

    这是什么牛马发言。

    “早点睡也好。”傅初霁退出游戏,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到枕头边,“明天晨跑还得早点起,睡吧。”

    “睡。”

    棠景意早起惯了,虽然不是熬不动夜,但是到点了也会犯困。需要工作时熬过这困劲儿就能精神大半夜,不需要工作的时候就会顺着困劲儿自然放松,很快便睡了过去。

    傅初霁安静地仰面躺着,直到棠景意的呼吸变得匀长而沉重,他才翻了个身,借着屋外透过窗帘照进来的微末光亮,仔仔细细地描绘着身边人的轮廓。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很久,犹觉不够似的,见棠景意侧躺着,手搭在外边被子上,便又挪近了些,小心翼翼地轻轻覆了上去。

    棠棠。

    他无声地叫了一声,便觉满足不少,眼里有了些笑意。又小心地凑近了些,克制着呼吸,细细地感受着那道近在咫尺的呼吸。

    吸气……再缓缓呼出……

    直到呼吸纠缠得不分你我,傅初霁才闭上了眼,安稳地进入梦乡。

    第72章 第 72 章

    一直到许鑫嘉回来之后, 宿舍才像是恢复了过去的样子。

    这次相聚的时间依旧很短,不过好在不需要上课,所以基本上都是在宿舍准备最后的论文终版和答辩。但其实这也没什么临时抱佛脚的必要, 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在闲聊,听许鑫嘉说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 说出差时碰到的难缠甲方,说和女朋友打算毕业就结婚……

    相比之下,棠景意的实习就要平淡许多了, 至于傅初霁——

    “哎, 老傅, ”许鑫嘉好奇地凑过去, “怎么突然想着回中洲去了, 棠棠不是说那里不怎么样?”

    “……没什么,”傅初霁抿了口杯子里的酒, 语气淡淡,“巧合吧。”

    许鑫嘉挠了挠头, 都说i人是e人的玩具,然而他的e人属性在傅初霁面前却完全施展不出来。

    “哦,那……”

    许鑫嘉抓耳挠腮地想着话题, 一边四处张望着他的救星究竟跑哪里去了,嘀嘀咕咕着道:“棠棠还没回来……你们之前打工的时候在这儿有什么很要好的同事吗?”

    他们正在月色酒吧喝酒闲聊,傅初霁垂下眼,多面切割的玻璃杯在灯球下泛出粼粼波光。他将杯子放回吧台上, 起身道:“我去找他。”

    月色酒吧位于一个繁华的地段,走出大门就能看见街道两旁停满了车辆。在一处隐蔽的树荫下, 一辆黑色保时捷卡宴正安稳地停着。

    当陆雁廷帮棠景意一颗颗地把扣子扣上的时候,他依旧在止不住地喘着气, 胸腔中急剧鼓动着的情绪催促着他应该要不顾一切地将手上的衣物撕开,连裤子也要扒下,然后——

    “……陆雁廷。”棠景意眼睛微眯,“你又在想什么?”

    ——以至于有个什么东西正笔直地抵着他?

    狗东西委屈地磨牙,SUV的车型尽管足够宽阔,却依旧无法容纳一个成年男人跨坐在其他人腿上时将上身直起。他便顺势靠在了棠景意肩头,仔细地去嗅他身上是否有酒气。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拎着后颈推开。

    “只是和舍友来酒吧坐一坐聊天而已,没喝多少。”棠景意无奈,“而且你不是已经……”他语气微顿,假装没有发现因此而再次激动起来的狗东西,“……检查过了吗。”

    陆雁廷舔了舔嘴唇,不满道:“只是接吻而已,怎么能算检查?要不然……”他的声音低下去,难以抑制的愉悦令他唇角微勾,露出森白的犬牙,咬上面前那白皙颈子上的喉结。

    “陆——”

    棠景意眉间微蹙,勉强将随着唇齿厮磨而要滚出喉间的声音又咽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好了,陆笙还在外面。”

    “那怎么了?就是让他守门去的。”陆雁廷抬起头,对于窗外挡在玻璃前的黑影视而不见,“棠棠……他不会看的。”

    棠景意:“他没长耳朵么?”

    “唔……”陆雁廷眨了下眼睛,恍然大悟似的,“也对,我忘了狗耳朵向来好用了。”

    “……陆雁廷,”棠景意皱眉,“你不能总是这么……”

    “我从来都是这样,”陆雁廷为他整理好衣领,指尖却依旧依依不舍地在颈侧的印子上轻轻磨蹭,声音低柔地道,“从前他就敢跟你搭话,现在更了不得,还想对你——”

    如果说车祸前的记忆还未完全恢复,那么车祸后和棠景意的再次相遇的经历陆雁廷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连带着也清晰地记得陆笙是怎么在他面前是如何口出狂言,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图染指他的心上人。

    压在颈间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些许,棠景意偏了下头,不知道第几次重复:“他不是那个意思。”

    陆雁廷垂头看着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在很多事情上他已经学聪明了,并不去和棠景意做无谓的争论。如果没有那是最好,如果真有什么——那也是他需要去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棠景意的。

    而毫无疑问,他当然会将其妥善解决。

    当车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陆笙下意识地回身看了过去。

    最先出来的是陆雁廷,然后才是棠景意。

    漫长的盛夏已经临近结束,连晚风也带上了冷意。陆雁廷拿了件外套给棠景意披上,又被推开,可是两人还是挨得很近,低声的轻语顺着夜风一点点飘进陆笙耳朵里。

    “穿上……起风了,待会儿还得回学校……”

    “不冷。”

    “什么不冷……刚才进来的时候手就是凉的,也就只有舌头还热着……”

    陆雁廷声音很低,却又足够温柔,陌生到陆笙几近怔愣,然后又抑制不住地感到愤怒——从前这样的温柔只属于一个人,如今才过了多久,那人就被背叛了。

    “狗东西……你——别碰……”

    陆笙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不受控制地再次扭头看去,树影婆娑下,那个皱着眉头试图摆脱纠缠的侧影几乎是和脑海里深深铭刻着的那人如出一辙,甚至是他压低了声音,克制着不耐的模样都带来一种莫名的熟悉。

    正兀自盯得出神,就见陆雁廷像是发现了什么,他扭头看了过来,格外警惕地侧身将棠景意挡住,语气不善道:“滚远点。”像是狮子在驱散贪婪却弱小的鬣狗,居高临下且又满不在乎。

    陆笙垂下头,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不用了。”棠景意挡开他的手,“我真的要走了,你也回去吧。”他没有再给陆雁廷继续挽留的机会,双手插兜快步穿过了马路。

    棠景意和狗东西纠缠太久,以至于没有看到站在月色门口朝他们观望许久、又在他转身前及时隐进黑暗中的傅初霁。

    宿舍有宵禁,他们准时在11点前回了宿舍,各自洗漱后上床休息。虽然气温已经转凉,但许鑫嘉怕热,因而宿舍还是开着空调。棠景意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玩着保卫萝卜,就听见床的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探身一看,是傅初霁撩开床帘爬了进来。

    他的动作又轻又快——当然,在过去他没少这样干。傅初霁掀开被角,像之前那样,躺在了棠景意身侧。

    棠景意抓着手机,玩也不是收也不是,然后便往墙边挪了挪,“傅初霁……怎么了?”

    许鑫嘉已经睡着了,呼噜声又沉又重。但棠景意还是小心地将声音压得只剩下气音,傅初霁躺到枕头上,一手将又要往墙上贴的棠景意揽了回来。

    “傅——”

    “嘘。”

    傅初霁示意他噤声。

    可是他离得太近了,不管是另一侧枕头因为重量而下陷的痕迹,还是近在咫尺的呼吸,都让棠景意有些不自在,他抿了下唇,还是向后退开,又问:“怎么了?”

    “棠棠。”傅初霁轻声说,“我不想和你疏远。”

    棠景意一直都知道傅初霁并不是个善于展露内心的人,直到他们在一起之后才改善了一些,但也鲜少有这种剖白的时候。他愣了下,说:“什么——怎么会?”

    “我不知道。”傅初霁说,“我只是感觉你不喜欢我再靠近。”

    棠景意:“……”

    或许……分手后的前任确实是需要一些界限的?

    棠景意是这么想的,他也这么说了。

    傅初霁凝视着黑夜中影影绰绰的轮廓,低声道:“所以……其实在那次——那一晚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我大概是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可是……因为不希望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所以从来没说过,直到那次喝了酒才……”

    “……傅初霁。”

    棠景意的打断令傅初霁止了声,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好,我不会再提那件事,我可以当那些从未发生过。”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棠棠。”

    棠景意有些憋闷,他属实不太擅长和前任当朋友,而且——拜托,当朋友这种托词,上一个找这个当借口的顾云深的可没好到哪里去。

    “我尽量……我只能说尽量,好吗,傅初霁。”棠景意轻轻叹气,“我没办法保证……当然这不能说是疏远,只是……那些——我们都知道那根本没办法当做没发生过……”

    “是。”傅初霁喉间溢出低沉的笑,“或许……大概,我还是不后悔发生过的,即便现在的结局并不如我所愿。”

    对于分手来说,再谈及过去的感情多多少少是有些顾忌的。但比起避讳来说,也许能坦然地说起才意味着更多。棠景意略略放松了些,咕哝道:“太挤了。”

    “我马上回去。”傅初霁说,“只是……有这些话想说而已,白天时许鑫嘉在不方便,所以只能挑这个时候。”

    他顿了顿,“所以,棠棠……”

    “知道了。”棠景意撇嘴。

    傅初霁笑,他撑着枕头起身,手背触及到身边人柔软的发丝,忍不住又轻蹭了蹭。

    “那,晚安。”

    “晚安。”

    ***

    中期答辩近在咫尺,但棠景意其实不紧张也并不忙碌,只不过借机给自己放个假休息而已。不过比起他来,傅初霁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三天两头就要回中洲开会或者工作,许鑫嘉又要陪女朋友,所以宿舍时常只剩棠景意一个人。

    这天他去学生街打包完晚饭,刚在宿舍楼下停好车,便听见有人叫他:“棠景意。”

    会连名带姓叫他的人并不多,棠景意抬起头,便看见陆笙站在树荫下,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确实是一动不动的,从身体到眼神,都在直勾勾的盯着他。

    棠景意有些诧异,继而不解,“陆笙?你……”

    陆笙问:“一起吃饭么?”

    棠景意抬了抬手里的打包盒。

    陆笙便冲着宿舍楼一抬下巴,“上去吃。”

    棠景意:“学生宿舍不能进外人。”

    虽说这是学校里的一贯规矩,但陆笙又怎么会听不出棠景意话里的拒绝,他笑了笑,说:“那去食堂。”

    不待棠景意回答,陆笙又说:“我有事要跟你说,关于陆雁廷的。”

    若是要较真起来,陆雁廷的事棠景意大概知道得比陆笙要多得多。但是——当然,就如同陆笙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一样。棠景意也知道陆笙是有事找他,且似乎坚决得非找他不可。

    “行吧。”棠景意松了口,“走,去食堂。”

    第73章 第 73 章

    现在正是饭点, 食堂的人并不少。棠景意给陆笙也点了份牛肉面,端着餐盘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处坐下。

    他有些饿了,也不着急开口, 把打包的锅包肉也拆开放到桌上,示意一起吃。

    陆笙搅拌着面前热腾腾的汤面, 目光不再如过去那样仔仔细细地在棠景意脸上审视,而是看他的神态动作,看他拿筷子时的样子。半晌, 他问:“陆雁廷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嗯?”棠景意抬了下头, 又继续吃面, “大概吧。”

    依旧是满不在乎的口吻, 就如当初陆笙跟他说陆雁廷有个爱的要死要活的前任时一样。

    棠景意对于陆雁廷——陆笙看得出来, 尽管不像其他小情侣那样满心满眼的爱,可他会愿意和他亲近, 愿意纵容忍让陆雁廷的各种小脾气,无疑是上了心的。

    上心了却不在乎对方的重大事故, 不在乎对方想起曾经深爱的前任——为什么?

    甚至在陆笙提醒他的时候,依旧没有丝毫动摇地觉得,他才是陆雁廷真正喜欢的人。

    为什么?

    这些陆笙曾经困惑很久的问题, 如果套上那个堪称荒唐的设想,便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陆笙说,“陆雁廷家里不会同意你们的事。”

    “嗯。”棠景意喝了口汤, 不紧不慢地说,“陆雁廷说他会解决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

    陆笙紧盯着棠景意的眼睛, “上个这样相信他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棠景意一顿, 他吃了个半饱,于是终于肯放下筷子,说道:“各有各的选择,并为他所选的结果负责,仅此而已。也许那个人并不觉得有什么。”

    “……是吗。”

    陆笙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棠景意看了他一眼,说:“你不吃面么?要凉了。”

    陆笙拿起筷子,牛肉面已经放凉了,面条几乎要将汤汁吸饱,黏连着坨在一块儿。他把面条再次搅拌开,低头吃起来。

    “你和那个人,”棠景意试探地问,“是朋友?”

    “算不上。”陆笙说,“他大概没把我当朋友。”

    他看见棠景意明显地愣神了一会儿,抬手去摸鼻子,眼神飘忽着移开他的脸。

    陆笙忽然就笑了。

    这一笑直把棠景意也笑愣了,他给陆笙夹了块锅包肉,又说:“总之……你别管了,不管是他还是我。”

    “嗯。”陆笙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其实,也挺奇怪的。”

    “什么?”

    “你会这样维护我,和那个人一样。”陆笙说,“挺奇怪的。”

    棠景意咬着筷子,陆笙注意到他的视线再次游离开了。

    “也……谈不上……维护。”棠景意含糊不清地道,“陆雁廷的脾气确实……这些都和你没关系,总归是不应该……”

    “陆雁廷一贯这样。”陆笙云淡风轻地道,“就算没有你——”见棠景意又看过来,他顿了顿,接着道,“……没有他,也是这样,习惯了。”

    棠景意安静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陆以棠他也曾被轻蔑地嘲讽调笑,而作为周璟棠,更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见了那些被边缘化的人会被怎样对待。他太清楚,那不是人力可改的事情,于是安慰的话也无从说起,只得沉默。

    陆笙吃得很快,坨掉的面其实并不好吃,但他还是把它吃完了。两人一起走出食堂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亮高高的挂在天边,呈现出轻薄半透的状态。

    陆笙透过月亮看见了更远处的乌云,两人还没走到宿舍,雨水就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我去拿伞给你。”棠景意说。

    “好。”

    然而这次回宿舍只带了一把伞备用,另外的放在出租屋里了。棠景意拿了伞下楼去给陆笙,又问:“知道怎么出校门吗?”

    江大对校外车辆管得严,要进校只能由校内职工报经相关部门,再统一报批保卫处输入车牌信息。陆笙只是偶尔来一次,自然不会弄这样麻烦的手续,他的车停在校门外,只是登记了身份进来的。

    陆笙抬头望了眼暗沉沉的天际,雨丝细密却温柔。

    他说:“不知道。”

    “那我送你出去。”

    “好。”

    好在直柄伞足够宽阔,陆笙的目光落到稳稳执着伞柄的手上,暖玉般白皙的皮肤包裹住骨节分明的手,淡青色的血管像是山水墨画般秀气。

    他定定地看了半晌,问:“你喜欢陆雁廷什么?”

    棠景意:“?”

    他对于这个问题感到有些许困惑,但——陆笙的确是个有趣的角色,如果换做过去他大概会适当回避,毕竟陆笙对陆以棠大概确实有些特殊的情愫在。但现在不同了,且不说那是对陆以棠而非对他,更何况那情愫淡得连喜欢都谈不上,至多只是好感而已。

    棠景意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而他对于这类话题着实不太擅长,默默半晌,只说了句:“他……挺好的。”

    陆笙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棠景意将陆笙送到车旁,雨势渐大了,他倾斜了伞身,示意陆笙上车。

    然而陆笙却不动了,他的目光略过了棠景意望向他身后。

    棠景意:【007……】

    007干笑两声:【宿主……真是不巧,狗东西来了。】

    棠景意真不知道该说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老天爷的戏弄,从认识那天到现在,陆雁廷也没来学校找过他。偏就今天,偏就陆笙在的时候——

    “陆哥。”

    棠景意很快便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身侧,一只手横着插进视野内,握住了棠景意抓着伞柄的手。然后腰也被揽住,被带着往旁边撤了两步。

    于是雨伞再次发生偏移,豆大的雨点打在陆笙身上。

    陆雁廷的神色并不凶狠,甚至没有发火,堪称是毫无波澜。他只是握着棠景意的手和他一同撑着伞,冷眼看着陆笙独自立在雨中。

    “你——”

    棠景意下意识地要往陆笙的方向遮雨,可陆雁廷抓得很紧,棠景意回过头,才发现他也没有伞。

    棠景意:……

    服了这些个大少爷,出门带伞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

    他只能催促陆笙:“雨变大了,快上车吧。”

    可陆笙还是没有动,棠景意看见了他眼里的迟疑,不由无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陆笙忽然就喜欢和陆雁廷较劲了,他记得陆以棠那会儿时可不是这样的。

    陆雁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揽着棠景意往回走去。

    他动作果断又强势,陆笙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这动静混杂在雨声中其实并不明显,然而这与进犯无异的举动如同触及陆雁廷逆鳞,他一下子转过了身,松开牵住棠景意的手就要大步上前。

    “——陆雁廷。”

    可是手腕被扣住,就如同被项圈束缚的恶犬勒紧了狗绳。陆雁廷无法再上前,拉着他的那只手顺着手腕往下滑去,微凉的指尖轻而易举地分开了他紧攥成拳的手掌,游鱼般轻巧地探入掌心之内,将他牵住。

    “走吧。”棠景意说。

    陆雁廷今天大概是又换了辆车,是一辆蓝色宾利。棠景意之所以会认出来,完全是因为那辆车是急停在路边的,因为车就这么打着双闪倾斜了车身停着,连车门都没关,半开的折叠伞被丢在了驾驶室外的地上。

    “进去吧。”陆雁廷对棠景意说,他关上驾驶座的车门,努力将声音放轻,“棠棠,坐到后边。”

    校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棠景意矮身钻进后座,陆雁廷紧跟着也坐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他问陆雁廷。

    “嗯。”陆雁廷说,“下午和合作方在高尔夫球场应酬完,想着你不知道吃饭了没有,就过来找你。”

    他勉强克制着呼吸,然而陆雁廷向来就不是个善于忍耐情绪的人,胸膛急剧地起伏了片刻,他扯了下嘴角,倾身靠向棠景意。他吻他的唇角,又辗转着贴上他的唇,鼻尖相抵,喘息依旧浓烈如火般炙热,他盯着棠景意的眼睛,哑声叫他:“棠棠……”

    “嗯?”

    “陆笙。”陆雁廷念出这个名字,他的脸色想必并不太友善,因为棠景意抬眼看了过来。可陆雁廷忍不住,看陆笙竟敢出现在这里,看他们同撑一把伞走在雨中,看棠景意为他撑伞——

    他发誓,如果不是当时那把伞是棠棠手中唯一可以用来避雨的,他绝对会夺过来,狠狠抽在陆笙脸上。

    “陆笙,他来找你做什么?”

    嘴巴贴在一起说话有些奇怪,棠景意偏过头,无奈道:“我不知道。”他当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说,“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让我小心些,怕你父亲又来找麻烦。”

    他一边说,陆雁廷一边顺着脸侧往颈间探去,棠景意被弄得有些痒,再次偏头想要避开,便被狗东西捏着下巴扭过了脸,几乎是啃咬一样地吻了上来。

    车厢内的气息逐渐变得稀薄,唇舌交缠时连顺畅地呼吸仿佛都变成奢求。然而陆雁廷却好似极其享受这样几近窒息的快.感,直到被棠景意推开,他最后含了含那柔软潮热的舌尖,顺从地往后退开。

    可是恶犬的乖巧伪装不了多久,陆雁廷很快便又食髓知味地继续贴近,他扬起一个笑脸,“棠棠……”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挲,卷着热风渡进棠景意耳朵里。

    “下次我再为难他,你不许生气了。”

    陆雁廷闭上眼,喘着气往他颈窝里埋,“他自找的,棠棠,他……”

    棠景意按上他的后颈,小狗喉咙里滚出舒服的呼噜声。可是当他警告一样地捏了捏时,小狗就一下塌了腰,委委屈屈地不动了。

    “我生气,你就针对得少了?”

    陆雁廷闭着眼睛装死。

    “他只是来提醒我,不希望我像之前那样——”

    陆雁廷知道棠景意要说什么,可他逃避地不想再听,仰头堵上他的唇,再次被提溜着后颈拎开。

    棠景意把话说完:“他只是不想我步陆以棠的后尘,明白吗?”

    “不会。”陆雁廷飞快地说,“不会的棠棠——”

    “我知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棠景意放低了声音安抚,“只是陆笙没有恶意,他以为我被蒙在鼓里才来提醒我的。”

    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袒护,陆雁廷撑着椅背直起身,“所以我还要谢谢他?”

    棠景意:“对。”

    陆雁廷:“……”

    尽管知道棠棠是有意拿话堵他,陆雁廷还是被气得不轻,偏偏又没地方撒气,直憋得脸都要红了,咬牙切齿地道:“你偏心。”

    “我偏心,”棠景意捏着陆雁廷的下巴,抬起狗东西的脸,“那我就该让陆笙也坐进来。像你这样——”

    狗东西凶狠龇牙:“不可能!”

    “所以我没偏心。”棠景意轻描淡写地作出总结陈词,“行了,你还吃不吃饭了?”

    “吃饭,”陆雁廷抱着手臂,冷漠地呵了声,“你不是都和陆笙吃饱了?”

    “我可以陪你去。”棠景意说,“不想要的话,我就回——”

    “想。”陆雁廷再次飞快地接话,敏捷得像是抛接球的小狗,“不许回去,陪我吃饭。”

    棠景意笑,朝着前座一抬下巴,“开车去。”

    第74章 第 74 章

    棠景意原本只是打算一起吃顿饭, 结果吃到最后,直到晚上近十点了还没回学校。

    “棠棠,你在哪儿?”

    傅初霁打来电话的时候, 棠景意正和陆雁廷在他家里。

    这个电话来得不是时候,棠景意将狗东西按在床上示意他安静些, 一边说道:“我和陆雁廷在家住,晚上不回去了。”

    陆雁廷原本还有有些躁动,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后才安稳下来, 又不耐烦听棠景意和其他人说话, 便翻了个身, 去吻他撑在床上的手。

    “你和——”傅初霁一顿, 他抿了下唇, 低声说,“可是明天就要答辩了……”

    “我材料都准备好了。”棠景意说, “明早会按时回去的。”

    这段通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陆雁廷等不及他将手机放好就又扑了上去, 抬了腿缠住他的腰,不满地抱怨:“白鲨那小子——舍友而已,催你做什么。”

    “要查寝的。”棠景意说, 他俯下身,头顶的灯光被挡去,陆雁廷的眼睛却依旧是亮的,他迫不及待地仰头索吻, 就感觉身边的床垫往下一陷。

    “喵。”

    于是搭在他腰间的手移开了,覆在上方的身影也向后褪去, 陆雁廷直起身,阴晴不定的暗色瞬间染上深棕的眼底。

    棠景意正抱着小久哄, 就见陆雁廷也爬了过来,挤开小久躺到他腿上。

    棠景意面色不改,将狸花壮士放到了陆雁廷胸前,压得他闷咳一声,“棠棠……”

    “嗯。”

    棠景意给小久挠挠下巴,而后手掌顺势下探了些,轻抚在他脸侧,熟练地挠了挠。

    陆雁廷轻哼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抚。

    狗东西今天缠人得紧,一双眼睛却时而看着他时而放空。棠景意不紧不慢地撸了会儿猫和狗东西,才听得陆雁廷叫他:“棠棠。”

    “嗯?”

    “我之后会有些忙。”陆雁廷说,抓过他的手亲了亲,“知道吗,我亲爱的堂哥居然蠢到去赌.场玩还被人下套,真是……”说着便要闷笑出声,见棠景意低头看他,陆雁廷歪了下头,欲盖弥彰地说,“可不是我让人下套的。”

    赌场出千甚至所谓的下套都很常见,无非就是做个局引诱富家公子先赢后输,直到连家产都得全赔进去。但这常见于穷人乍富的暴发户,对于有家底的人来说,如果不是身边亲近的人有意算计,并不容易得手。

    棠景意没说什么,揉完猫头又去揉狗东西。

    陆雁廷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腰,声音变闷了些许,又说:“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是吗?我只是——”

    “嗯。”棠景意说,“当然是个机会,你的伯父总不至于见儿子吃亏不帮忙。”

    于是手掌下绷紧的脊背才慢慢放松下来,陆雁廷又说:“还有那个堂弟……”

    棠景意接话:“仙人跳?”

    “不是……没那么容易。”陆雁廷说,“他倒是有长进些,但是为了拿个工程项目去行贿?虽然说招投标走到最后的审批时难免需要……可话又说回来,疏通关系这码事可不是有钱就能做得来的。”

    棠景意挑眉,“他没找对人?”

    “可不是。”陆雁廷又仰面躺回去,朝他狡黠一笑,“那家伙被底下人为了立功减刑给点了……拔出萝卜带出泥,都到了留置阶段了。”

    “这不会对你们集团有影响吗?”

    “谁管他这么多。”陆雁廷嗤笑一声,“坐牢又坐不到我头上,股价又或是声誉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我能——”

    “可是,”棠景意说,“你父亲总不至于看不出来?”

    “那又怎么样。”陆雁廷皱了皱眉,“他由着那些个兄弟胡作非为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

    “不想坐牢也行,”狗东西舔了舔嘴唇,像是被狗尾巴草挠了下痒痒,难言的躁动和戾气再次浮现,“他们该让的让该退的退,我自然会有别的办法保他。”

    他翻了个身,搂住棠景意的腰。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被牵连。只是调查流程难免长一些,到时候可能会有些顾不上你,我会尽量找时间过来的。”

    “我不担心,”棠景意顺着他的黑发,慢条斯理地道,“你这二十年都在不务正业,底下人点谁也点不到你。”

    陆雁廷:“……”

    他气哼哼地往棠景意怀里拱,顶开T恤的下摆探进去,报复似的在他小腹上咬了一口。

    棠景意低头看着自己身前将衣服撑得鼓起的脑袋,将他往下推了推。

    狗东西会意地埋下了头。

    ***

    论文答辩并不比陆雁廷难应付,宿舍三人都顺利地在一轮答辩时就一次性通过,算是平稳度过了毕业关。

    许鑫嘉和公司那边请不到假,答辩一结束马上又要坐动车赶回去,连一起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他一边收行李一边哀嚎:“凭什么我就找不到你和老傅这样人性化的单位!”

    棠景意干咳一声,安慰道:“没事儿,反正咱们仨都在S市,以后有的是机会聚。”

    “那当然了。”许鑫嘉合上箱子站起来,“我先走了啊,车票要来不及了,回头找个周末请你们吃饭!”

    他风风火火地提起箱子就跑,棠景意倚在门边,默默感叹还是有个好说话的老板比较好。

    他关上宿舍门,也开始收起东西来。

    “棠棠……”傅初霁叫他,“你不是还有两天假?”

    “嗯,回家住,小久还自己在家。”棠景意头也不抬地说。

    傅初霁站在他身边,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以自己的立场还能够说什么。安静半晌,他走去洗漱间,将棠景意的洗漱用品放进柜子里收好。

    “我送你回去吧。”

    待到棠景意收好行李后,傅初霁又说。

    “好啊。”棠景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那你晚上……”

    “改论文。”棠景意说,“这两天改完就不管它了。”

    所以就是这两天都没空。

    傅初霁垂下头,平静地嗯了一声。

    不过棠景意确实是在忙着改论文,为此他连唐镜的邀约都推了。前两天的时候唐镜就约过他一起吃饭,不过那天刚好和许鑫嘉傅初霁在月色,没时间去。今天许是知道他答辩完,唐镜又邀他去参观画廊,说是最近新上了几幅作品。

    ——是的,唐镜在国外时学的是油画专业。但要说是画家也不尽然,因为唐镜兴趣很广泛,什么都愿意尝试,甚至连珠宝鉴定和品酒师的课程都学习过。所以绘画大概只能说是他最主要的爱好之一,平时的工作便是经营自己的画廊。

    但棠景意当然时一视同仁地拒绝了,晚上他抱着电脑去了中洲,专心致志地连上中洲内网跑数据改论文。

    知道他要过来,顾云深便也没回去。即便两人并没有多少交流,他也依旧安然而满足地享受着两人独处的空间——尽管这只是在办公室里,外边的公共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自从棠景意出差回来接回了小久以后,就连微信消息都恢复到了冷处理状态。

    顾云深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然而难得的轻松心情却在看见棠景意的微信界面时戛然而止——右侧联系人置顶中陆雁廷的名字显眼得几近要将他刺痛。

    这不会是棠棠自己设置的,显然,他的手机又在过去的某个时候落进了陆雁廷的手里。

    至于什么情况下会发生这种事——

    顾云深的视线在棠景意穿着的衬衫上一扫而过,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站起身,走到棠景意身侧。

    棠景意给导师回消息回到一半,坐着的老板椅就被人攥着椅背转了半圈,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顾云深的气息便陡然逼近。

    “你——唔……”

    牙齿磕上嘴唇的刺痛让棠景意忍不住皱眉,滑动的转椅找不到着力点,他手忙脚乱地将人推开后站了起来,一脸的莫名其妙,随之而来的便是恼怒:“顾云深,你又发的什么疯——”

    “发疯?”顾云深轻笑了声,“怎么了,只有陆雁廷可以,我不行?”

    棠景意诧异地看他,他的思绪还没完全从论文里调整过来,但又像是从顾云深的眼神里意识到什么,他不由蹙眉,随之冷下了脸色。

    “是。”棠景意说,他看着顾云深,一字一句地道,“我和陆雁廷是在一起了,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个的话。”

    尽管顾云深已经早有预料,却依旧没有想到棠景意会承认得这样快且坦然。他脸上的表情呈现出短暂的空茫,连难过或是愤怒都没有了。灵魂仿佛抽离了这个世界,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棠棠……”

    “总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棠景意平静地反问,“你难道不也是早就清楚,我们根本没可能再在一起?”

    顾云深当然清楚。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起,他就惶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或许人就是这样一种习惯性抱有侥幸心理的动物,当结局没有被正式宣告之前,总会抱着那么几分的可能性聊以自.慰。

    更何况——在一起,就是结局么?

    顾云深已经很久没有戴墨镜了,他仰头看着办公室的顶灯,炽烈的白炽灯光线刺得眼底生疼,牵动着太阳穴的神经都一鼓一鼓地跳动。

    他又笑了笑,走上前。

    “对不起,刚刚,吓着你了是不是?”顾云深注视着棠景意,用一种让他心惊的温柔语气说道,“对不起棠棠,我只是……”

    他变得太快,像是活生生的人类忽然间被植入某种激起程序,所有的情感和思想都瞬间清空,恢复到面具伪装般的平静温和。激烈情绪之间的乍然转变带来一种怪异的冲突感,让棠景意不解又警惕,顾云深上前他便要后退,却被他抓住手臂,“棠棠……”

    “我知道,我知道……”顾云深反复说,“是我不好,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没关系,你喜欢陆雁廷,这没什么,你们在一起……也不要紧,我不会让你为难,棠棠,我只是……”

    他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睫毛颤抖着,努力抑制着光线带来的刺痛和痛苦。再睁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是弯起,他望着棠景意笑,喃喃着道:“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只要还能留在你身边……”

    棠景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顾云深话里的意思,“你疯——”他下意识地又要脱口而出,不是他词汇量太小,而是眼前的人实在是陌生到了让他怀疑被夺舍了的程度。

    即便相遇后的顾云深不复过往的意气风发,黯淡得如同蒙尘的宝石。可棠景意毫不怀疑他依旧是一块宝石,而不是像如今这样——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顾云深却还是紧紧地拉住他,固执地伸手想要抚摸棠景意的脸,“你不想让陆雁廷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你们可以继续在一起。只是——一个月里你只要给我几天——不,几个小时,棠棠……”

    棠景意被他的话说得怔住,他已经给不出任何回答,第一反应就是抬手要挡开他,控制不住地拔高了声调,怒极反笑:“顾云深你——没有用的,你明明知道这除了作践自己以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小景?”

    忽然插入的声音带着些许错愕和迟疑,轻得谁也没有听见。直到纠缠着的顾云深被一把扯开,棠景意被人挡着护在身后,他才如梦方醒——

    等等,唐镜怎么来了?!

    第75章 第 75 章

    唐镜的忽然到来就像是给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 不想将内情示于人前的两人齐齐陷入沉默。棠景意被半哄半劝地带到了外面,他抱着电脑,茫然地看着办公室内争论着的两人。

    ——但更准确地说, 这其实只是唐镜一个人的独角戏。顾云深是完完全全的抗拒姿态,不否认不反驳, 却也不解释,翻来覆去只有一句:“你别管。”

    这带给唐镜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烦躁地转了下手上的佛珠, 再控制不住平和的语气, 近乎尖锐地质问:“不过是因为长得像阮棠就对他这样纠缠——顾云深, 你该不会以为你这样也是对阮棠的深情吧?!”

    再次听到那个名字, 顾云深眉间微动, 他抬起眼,望向外边的棠景意。

    这无疑更加惹怒了唐镜, 他攥住顾云深的衣领将他拽到里侧,又半侧了身挡住他的视线, “顾云深,你——”

    脖颈间紧缚的力道让顾云深被迫回过了头,他迟滞片刻, 后知后觉地从唐镜这不寻常的冲动中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其实过去唐镜也并非没和他提过这回事,但大家毕竟都是成年人,该有的分寸和边界感都有,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的愤懑不平。

    他挡在他身前, 甚至不允许他望向棠景意。顾云深漆黑的眼睛仿佛受到某种刺激一般飞快地聚焦,他挡开唐镜的手, 冷漠地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能这么对他。”

    唐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说刚才顾云深还对唐镜的态度有所保留, 那么在这句话后,他又如何能看不出,唐镜对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诘问的重点究竟落在了哪里。

    然而顾云深已经无暇去深思二人什么时候成了朋友,甚至是——比朋友更深的关系。他只是觉得可笑,为唐镜那自以为看透一切的袒护姿态。

    “你喜欢他?”顾云深问,语气堪称平和。

    而唐镜却因为这直白得不加掩饰的问题而慌乱了一瞬,说实话,他还没有去自己思考过自己对于棠景意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不年轻了,在这近四十年来的人生中也从未享有过所谓热烈的爱情。唐镜并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即便是面对着棠景意,他也没有所谓的小鹿乱撞、面红耳赤的感觉。可他能肯定,且清楚地知道,他是想和这个年轻人在一起的。

    想和他一起吃饭,一起在饭后散步,一起穿过熙攘的人群,享受这烟火人间。

    “唐镜。”顾云深轻轻叹气,脸上却露出笑来,他并未被惹怒,也谈不上嘲笑,真的只是——单纯觉得好笑而已。

    “你根本不了解他,何来的喜欢。”

    “并且——很显然,他也没有接受你。”

    说到这儿,顾云深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

    “唐镜,他不会接受你的。”

    短短三句话,让唐镜在送棠景意回去的路上沉默了一路。

    直到抵达目的地,他停下车,才猛然回过神来,这并不是棠景意告诉他的住处地址,而是回到了画廊。

    唐镜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鼻梁,转头去看棠景意,“小景……”

    “嗯?到了?”

    棠景意把游戏按了暂停,他抬起头四处张望。面前长而宽阔的巨幅落地窗几乎涵盖了整条街的转角,里边打着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将挂在墙上的油画也映出了温暖的质感。

    他有些新奇地扒在车窗上看着,“这就是你开的画廊?”

    “……对,抱歉,我有些走神了。”唐镜歉疚地道。

    棠景意笑道:“看来你平时还是待在画廊多一些,我还以为你会一路开回家去。”

    他租的房子离中洲不远,上车没几分钟就已经径自掠过小区门口开出去老远了。车速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提醒,干脆就顺着唐镜走了,正好他也心烦着,不想那么早回去闷在家里。

    唐镜怔愣片刻,忍不住笑,“是,画廊里有工作室,我基本上都待在这儿。”他熄了火,“进去看看?”

    “好。”

    在棠景意还是周璟棠的时候,他对于画廊又或是美术馆这类地方略有涉及,按刻板印象来看,他以为该是个僻静清幽的独立展馆,又或是顶楼的高层,最好要远离人群闹市,以显出自己高端且优雅的品位和格调。

    但唐镜的画廊却正相反,它位于商业区,且就在一二楼,玻璃墙外就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们,他们只肖一抬头就能看见里边的展品。

    当唐镜泡好柠檬水走出来的时候,看见棠景意正站在二楼的栏杆边,惬意地望着外边的灯火夜色。

    “小景,喝点水吧。”

    棠景意正好渴了,他接过来喝了几口,又说:“这儿隔音还挺好。”

    “是,我喜欢安静些。”唐镜笑说,“不过当初考虑了很久,还是打算选在这里。一楼做个橱窗展览,让大家都能够看到。”

    虽然说有些艺术的形式确实是离普罗大众的生活有些远,但是其实不该是这样的。唐镜喜欢油画,沉浸于能够用笔触营造世界的氛围,也希望他所喜欢的东西同样能给其他人带来享受的体验。不需要特意挑时间定服饰装扮走进画廊,而是在繁忙生活中的某一瞬,或许是通勤途中,或许是加班中途,或许是刚被老板训完话……他们一打眼看见这画廊,只要能够因此而让心里好受些,就也够了。

    所以唐镜当真是很奇妙——他的气质看起来像是那种穿着翠玉色长褂、特别清高出尘的人物,他应该端坐在高处俯瞰人间,或冷淡或悲悯。但总之,他应该是远离烟火气的,居高临下的。

    可是实际上,唐镜却又是个格外融入、又格外开阔的人。他时常带着笑,总是情绪稳定,平和又温柔。他或许也会有不喜或者厌烦的人或事,但区别在于他似乎永远乐于接受,不管是好是坏,都愿意接受这段经历所带来的体验。

    所以——发自内心地说,棠景意一点都不排斥和唐镜打交道。

    他跟着唐镜在画廊里闲逛起来,画廊的装潢非常简单,更多的功夫都花在了灯光上,为了让观赏者能够看到画作呈现出的最好的状态,在橱窗白墙之后的每一幅画都配备了不同颜色和强弱的光源可以调节。

    而到了二楼,除开画作以外,还有一部分是收藏的藏品。既有古朴却华贵的古董,比如清代时蓝绿色玻璃描金茶盏,也有近现代一些稀奇少见的小玩意儿,比如民国时期的珐琅瓷器,欧洲的由牛骨和贝母制成、银片镶嵌手绘而成的折扇……

    “工作室在这里。”唐镜推开一扇门,“新风系统一直开着,没什么味道。”

    棠景意走进去,在立在墙边的画架上看到一只熟悉的草编兔子。它直挺挺地立着,两只兔耳朵精神地竖起,脸上却蹭上了油彩,五颜六色的,让这只草绿色的兔子看起来鲜亮许多。

    “画画时笔刷不小心碰到了。”唐镜把草编兔子拿起来,下意识地又给兔子搓了搓脸蛋,但当然是擦不掉的,不由有些泄气。

    “这是草编的,也不好用清洗剂,怕散架了。”

    棠景意提溜起兔子耳朵将它放回原位,笑着道:“不用清洗剂,现在这样也好看,花花绿绿的。”

    唐镜捋了捋兔耳朵,残存的几分温热让他不自觉地柔和了神色,他捻了捻指尖,见棠景意转身出去,便也跟上。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回唐镜终于是顺利地把棠景意送回小区里,见他道别完就要下车,下意识地叫了声:“小景——”

    “什么?”棠景意回头看他。

    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小区里行人寥寥,坐在车里,连外边的鸟鸣声都听不见。

    “今天晚上的事,”唐镜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我和云深说过了,但不知道是不是能有用……”

    棠景意一愣,他以为唐镜不会再特意和他说这个了,就和唐镜出来后他不会问他和顾云深说了什么一样——毕竟对于这种可能有些尴尬的事情,一方不主动说,另一方也保持沉默,才应该是合理的应对方式。

    “唔,没关系。”棠景意说,“我心里有数。”

    他回答得很简洁,像是并不把这放在心上。唐镜确实有些看不明白了,于是脑海中又再次浮现了顾云深的那些话。

    他或许真的不了解棠景意。并且,确实,对方似乎也无意于给他这个了解的机会。

    “……嗯。”唐镜低低地应了声,“那,早些休息。”

    “好,你也是。”

    和顾云深的那些事,包括自己其实是阮棠这个真相,棠景意当然是不愿意也不可能让唐镜知道的。

    顾云深陆雁廷乃至于周淙予几人,他们作为当事人,知道内情无可厚非。可唐镜不是,他只是个路人甲乙丙丁的存在,阮棠对他也只是路人而已,实在是没有旧事重提的必要。

    棠景意洗漱完后抱着小久躺回床上,他今天实在是疲倦,对于顾云深实在懒得再管也懒得再细想,很快便睡了过去。

    好在他请的假期足够长,且复工后没两天就又是十一长假了。总算是给了社畜一个喘息的机会,棠景意回了趟家好好休息了一阵,才算是恢复了不少元气,回琅璟上班。

    狗东西最近在忙,也可能是不方便私下来往过多,总是趁着公事过来。要么在电梯里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搂一下腰,要么就在碰面时故作不认识地和他握手,又坏心眼地去挠他的手心。

    棠景意还没来得及发作,正欲上前的陆雁廷就被周淙予隔开了。

    “陆总,会议室在这边。”

    棠景意并不常见到周淙予,可是当陆雁廷出现的时候,他就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或者召唤,总是门神一样地立在他身边。

    【话说回来……】007摸着下巴,【棠棠,周淙予这边的任务也该推进了吧?】

    第76章 第 76 章

    【棠棠, 周淙予这边的任务也该推进了吧?】

    007滔滔不绝地道:【要我说呢,他肯定没有搬家,备用钥匙还在老地方。你不如趁他哪天出差, 直接拿了钥匙偷溜进去,从保险箱里把那些信偷走得了。】

    棠景意:【……谢谢你, 坐牢了就是我的福气。】

    如果是像过去完成单线任务那样,做完任务即脱离世界,那或许他还会试一试, 毕竟——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可现在变数太大, 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是。】007说, 【周淙予坐得离你越来越近了哎。】

    食堂里, 棠景意瞥见离他只有一条过道之隔的周淙予, 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视线。

    【刚开始还装呢,现在忍不住了吧。】007嘿嘿地笑, 【我就说嘛,他肯定是认出了你的。他不是那种找替身的人。】

    棠景意有些想笑, 揶揄道:【你怎么把他说得跟个水鬼一样。】

    不过玩笑归玩笑,当初他也是一时上头,加上顾云深的前车之鉴才冒出这么个念头来。后面冷静下来一想, 以周淙予坚韧的品性,确实也干不出那档子事。

    正出神,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抱歉,这里有人坐吗?”

    棠景意抬起头, 便看见了端着餐盘、状似彬彬有礼的陆雁廷。

    ……说真的,忽然知书达理起来的狗东西还真让人怪不习惯的。

    “没人。”棠景意说, 接着埋头吃饭。

    似是为了避嫌,陆雁廷坐下后也不说话, 只是盯着他看,棠景意几乎能感觉到那有如实质的目光一点点地在自己脸上巡视,好似一根羽毛,用那柔软却又带着些微韧度的尾部根柄顺着他的五官轮廓一一划过。

    棠景意放下筷子,“陆雁廷。”他抬头,同样仔细打量了一下近在咫尺的狗东西,“怎么瘦了?”

    对于陆雁廷来说,许是有了前车之鉴,在人前时他总是格外束手束脚,半点明显的亲近都不敢有。但于棠景意而言,说实话,以他的个性,并没什么藏着掖着的需要。

    狗东西听见这话,登时便浑身一凛,“什么?”

    棠景意甚至能看见他不存在的两只狗耳朵警觉地往中间收拢。

    “我每天都有健身的。”陆雁廷略带警惕地说,一边往后舒展了一下肩膀,以展露自己挺拔宽阔的身姿。

    棠景意:“……”

    有时候他是真的不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但是,男人——尤其是陆雁廷这样眼高于顶的男人,就更在意自己在心上人眼里的形象。他再次挺起胸膛,认真地说:“最近是有些忙,再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棠景意托着下巴看他,看得出来狗东西是真的忙,眼睛下边坠了一圈青黑不说,连脸上都瘦了不少,显出分明而尖锐的棱角来。

    刚刚棠景意被他盯了半天都没什么反应,现在陆雁廷只是被他看了那么一小会儿,却越发不自在起来。

    “我……”他小声说,“变难看了?”

    也许只有同为恋爱中的人,才会理解为什么一个平日里看起来这样飞扬跋扈的人,也会在乎这些看上去似乎格外“粗浅”且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

    棠景意有些想笑,弧度不大,眼睛弯起的样子却显得温柔,看得陆雁廷目光怔怔,胸腔里的东西鼓鼓地发着热。

    “没有。”他说,“你很好看。”

    他们当然做过了许多亲密的事——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从零距离到负距离都有过。但这依旧不妨碍陆雁廷在被这样注视着的时候感到心跳加速,胸腔里的热流飞速地往上蔓延,直至烫红了面颊和耳根。

    “我吃好了。”棠景意站起身,“好好休息,多睡觉。”

    他端着托盘离开了,陆雁廷的目光跟随着他,像是追逐太阳的向日葵似的顺着他离开的方向转身,却不期然对上了周淙予的眼睛。他挑了挑眉,倒并不十分介意,甚至是心情颇为愉悦地轻哼了声,转回去接着吃饭。

    坐得这么近,周淙予当然听得到他们说了什么。

    但其实,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如非任务需要——比如傅初霁,棠景意很少去干涉对方做什么。因此,对于陆雁廷这样着急地要了结他们之间最后的风险,他也一样不置可否,陆雁廷自然有他的决断。

    所以他在接到江语城的电话的时候,才会格外错愕。

    “你说什么?”棠景意意外道,“车祸??”

    “放心,一个意外而已,陆哥没事。”江语城紧接着解释,“他躲得很快,急转方向撞绿化带上了,只是有些挫伤,没什么事。”

    也没失忆。

    在说到车祸的时候,江语城其实很想这样皮一下,却又觉得太过地狱,不太好。便干咳一声,又咽了回去。

    “今儿周末,你有空吧?我把医院地址发给你,你来看看他?”

    别拒绝别拒绝别拒绝……

    “好。”

    最终话音落下,江语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挂下电话,如同完成了某项艰巨任务,志得意满地看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陆雁廷。

    “他马上过来。”

    “嗯。”

    得到答复,陆雁廷也慢慢放松下来,将原本快要挺起来的上身又落了回去。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担心了吗?”

    “他——”江语城吭哧了一下,眼珠一转,大概猜到了陆雁廷是想听什么,随即煞有介事地说,“他可担心了!这毕竟是车祸啊,陆哥你不知道,他刚都快——”

    话没说完,就被枕头兜头砸到了脸上。

    “不是让你跟他说没事吗?!”陆雁廷咬牙切齿地瞪他,“谁让你害他担心的?!”

    江语城:“……”

    他简直百口莫辩:“不是……哥,我刚说的什么你不都听见了吗……棠——”

    咔哒一声轻响。

    来不及念出的名字被推门的声音打断,江与城下意识地住了口,在看见来人时周淙予时更是愣住,“诶……?”

    原本好端端的对话被打断,陆雁廷本就不快的眉间压上一层阴翳,不耐烦道:“你来干什么?”

    “姑父托我来看一看,”周淙予语气淡淡,“他说待会儿过来。”

    却见陆雁廷脸色骤然一变,一旁坐着的的江语城也一下火烧屁股似的窜了起来。周淙予随即意识到什么,眉间不由蹙起,冷棕的眼底染上一片厉色:“你还叫了谁过来?”

    **

    棠景意很快照着江与城给的地址打车过来,但这里并不陌生,还是上回狗东西后遗症发作时来的私人医院,就连病房都是一个楼层。想到这一茬儿时他才又忽然记起——等等,是不是该提点牛奶水果之类的?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下去买点东西的时候,却忽然被人拽住手臂,拉进了走廊角落的楼梯间里。

    “你——”

    “先别出去。”周淙予压低了声音说,“陆雁廷父亲在这儿。”

    “所以?”

    棠景意反问,他轻动了下手臂。周淙予一僵,随即松了手。

    “你……”他抿唇,“就算是……那也要等到陆雁廷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之后,再去……”

    周淙予并不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可有些字眼,他就是说不出来。

    ——就算是喜欢他,那也要等到陆雁廷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之后,再去和他在一起。

    喜欢他,在一起。

    要让周淙予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说出这几个字,简直难如登天。即便他再如何说服自己——当然,他当然知道不能让棠棠前世的悲剧再重演了,不能再阻止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失眠夜晚,他也会想,如果当初他不曾阻止就好了,棠棠有喜欢的人如何,结婚又如何,他们才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只有他能够永远陪着棠棠,永远站在他身边。

    从前周淙予觉得,只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而现在老天给予了他转圜的权利,周淙予却又犹豫了,当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实在做不到把人往别人怀里推。

    见周淙予沉默,棠景意却只想叹气,但凡周淙予的演技再好一点,他也能顺着他演下去。

    可现在……

    “医院附近有家咖啡厅。”周淙予说,“先去那里坐会儿吧。”

    如果说在公众场合的人前,周淙予还能勉强将棠景意当做陌生人。可是等到了二人独处的时候,时间的轮盘便好似倒转回了十年前,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俩,仿佛一切不快都从未发生。

    周淙予安静地走在弟弟身侧,点单时下意识地在菜单上搜寻着他喜欢的饮品,“焦糖——”

    “一杯焦——”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棠景意一顿,周淙予轻咳一声,说道:“你先。”

    “一杯焦糖玛奇朵,冰的,谢谢。”

    周淙予说:“和他一样。”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今天是个艳阳天,下午时的热度更是节节攀升。周淙予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他搅了搅冰块,便听棠景意问道:“陆雁廷的车祸,真的只是意外?”

    “我不知道。”周淙予说。

    见棠景意皱眉,似是觉得他不配合,周淙予有些无措,又说:“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刚得知这件事。”

    棠景意沉默,周淙予看着他,有些自嘲,又有些悲凉。豪门争斗有多不堪他自是清楚,当初父母过世,公司内外都是虎视眈眈,他瞒着弟弟直到一切安定,不愿意让他接触任何黑暗面。可现在为了另一个人,棠棠却也愿意为他这样苦思冥想,耗费心神。

    棠景意确实是在苦思冥想,但并不是为了陆雁廷,而是——周淙予现在看起来像是装都不装了,那他……还装吗?

    这大概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这样安静而长久的独处,说实话,棠景意也有些装不下去了,尤其是当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时候。

    “我有一个弟弟。”周淙予忽然说。

    棠景意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他。

    周淙予垂下眼,平静地道:“他跟你差不多大,也有一个很喜欢的人。那个人,我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至少他能够独立处理好家里的琐事,不会让身边人受到任何伤害。”

    棠景意咬着吸管不吭声,他知道周淙予是真的担心他,尤其是在陆雁廷那被棒打鸳鸯的“前任”之后。

    “我很像他吗?”

    棠景意问,他等了很久,因为他们对视的时候周淙予总是不看他。这次也是一样,周淙予兀自静默着,几乎是怯于与他对视。他知道自己忍不住,汹涌的感情即便压抑在心底,也会通过眼睛流淌出来。

    可是弟弟等着他,他怎么舍得不去理会。于是周淙予抬眼看向他,屋外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婆娑的间隙,摇晃着落进他眼里。

    “像的。”

    他说着,看着,然后便忍不住要翘起嘴角,眉宇间像是融进温柔的春风,他轻声说:“不过,你不是他,也没关系。”

    “你只是你自己。”

    没有动不动就要手术吃药的先心病,没有对他心怀不轨的哥哥……只是他自己,仅此而已。

    第77章 第 77 章

    等到周淙予收到可以回病房的消息时, 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陆雁廷已经顾不上棠景意是和周淙予一块儿来的了,他在病房里坐立难安许久,既怕老头子去而复返, 又怕他们在中途碰上。焦躁得拖着一条瘸腿来回踱步,直到看见棠景意走进房间时才松了口气, 一瘸一拐地朝他奔过去。

    棠景意下意识地抬手要扶,却见陆雁廷一把将他身侧的周淙予挤开,力道之大, 险些将他撞得一个趔趄。知道狗东西还活蹦乱跳着, 棠景意便要收回手, 却又被他一把牵住。

    陆雁廷还是紧张, 一点不放过他的表情变化, 问道:“没碰见那老家伙吧?”

    “没有,”棠景意说, 又去看他的腿,“骨折了?”

    “没事儿, 软组织挫伤而已。”陆雁廷满不在乎地说,又因为棠景意的关心而有些小雀跃,眼睛瞄向周淙予, 他却正背对着他们倒水,俨然收不到他的示威与炫耀。

    棠景意一见他的样子就知道狗东西又在冒坏水,他掰过陆雁廷的脸,问道:“江语城呢?”

    “我让他送老头子下去了, ”陆雁廷说,“万一碰上, 他好歹机灵些。”抬眼看见周淙予走到近侧,陆雁廷眼睛微眯, 到底是顾忌着棠棠就在身边,于是扯出一个笑,“这回还得谢谢你帮忙了。”

    刚才事出突然,他也只能让周淙予在外面等着棠景意来,提前将他截住,别和老头子碰上面。

    周淙予语气淡淡地嗯了声,将水杯放到棠景意面前。然后便起身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离得他们远远的。

    棠景意的手被陆雁廷抓在手里,一会儿捏捏手掌一会儿揉揉指尖,他轻拢了一下,陆雁廷便翻过手心,让他的手指得以落入指间。

    “我没事。”陆雁廷又一次说。

    棠景意问:“是意外?”

    “当然。”陆雁廷说,又笑了下,“也怪我,昨晚上顾着应酬,酒喝多了又没休息好,路上时犯困了。”

    他握着棠景意的手,掌心的粗茧带来些许粗粝的摩擦感。棠景意没有戳破那个明明酒精过敏却还是说自己醉酒犯困的谎言,狗东西还是笑眯眯的,又挨近他,压低了声音说:“以为我又失忆了?”

    棠景意:“……?”

    他一扬眉梢,“唔……”他故作沉思,惹得狗东西直盯着他看,一挪再挪,几乎快要贴到他身上去。

    “其实不管是失忆还是没失忆……”棠景意尽量委婉地说,“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周淙予听见含糊却轻快的笑声传过来,他低着头机械地看着手里的画报杂志,却一个字都读不进去。下午的阳光依旧热烈,将他晒得几乎快要沁出汗水来,却依旧抵不去胃部痉挛而阴冷的抽痛感。

    他忍不住闭上眼,杂志被无意识收紧的手攥出咔嚓声,然后又被粗鲁地卷成一团,用力地抵在胃上。

    他静默了很久,直到棠景意起身要离开,他才跟着起身,短暂的晕眩没能模糊周淙予的视野,他朝着棠景意走过去,说:“我送你。”

    他们乘电梯下楼,出于患者考虑,医院的电梯速度大多缓慢。周淙予不得不用力闭眼才能勉强抵消电梯带来的眩晕感,待到出去时又是扑鼻而来的塑胶味,周淙予忍不住皱眉,正要快些进到车里,却险些和同样走到驾驶座旁的棠景意撞上。

    “我来开吧。”棠景意说,“下午喝了冰的,胃疼了?”

    周淙予一怔,他缓缓收回手,说:“还好。”

    “你知道……”他低声说,“你知道,回家的路吗?”

    大概人难受时确实是要脆弱些,尽管周淙予已经极力忍耐,却还是抵不住想要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他望向棠景意,泛白的唇不安地轻抿着。

    “开导航就好了。”棠景意说。

    于是原本就苍白的唇越发用力地抿紧了,周淙予轻笑笑,说:“好。”

    他是没有搬家的。

    还是那栋熟悉的老宅,在旧城区的一处别墅区里。就连门口的发财树盆栽都还是老样子,和棠景意四年前看到时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旧的依旧长势良好,还是又换了一株新的。

    这段于他来说不过只过去四年的记忆,对于周淙予而言,却已经是十年前了。

    十年过去,家里样貌依旧,就连大门都没有换,还是老式的钥匙开锁。周淙予没有让棠景意为难,棠棠要他喝水,他就喝水;要扶他上楼,他就上楼回卧室,躺下休息。

    “家庭医生的电话呢?”棠景意说,“你发个消息,让他过来看看。”

    “好。”

    不过胃疼是老毛病了,除了平时作息饮食调理好,也并没什么其他方法,只能难受了就吃药。医生看过后觉得问题不大,嘱咐好喝点粥垫垫肚子再吃药后便离开了。

    周家原先是有住家保姆的,不过他们进门时并没人在家。棠景意也没有多问,见周淙予蜷在被子里似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打算去厨房给周淙予煮点粥。

    周家的别墅不大,兄弟俩的房间在三楼,相互挨着。要下楼梯时路过自己房间,棠景意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看向那扇紧紧合着的房门。

    【棠棠!】007忽然激动道,【这么个天降的大好机会,你不去把那些信件拿回来销毁?】

    棠景意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任务这回事。

    书房也在三楼。

    棠景意转过身,踟蹰片刻,还是朝书房走去。

    书房没有上锁,就连陈设都一如往昔。进门时右手边是墨绿色的长条沙发,他曾无数次躺在那里翘着腿打游戏。周淙予就坐在沙发对面的办公桌后工作,忙碌之余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有时让他多喝水,有时让他坐起来看手机免得伤了颈椎,到最后索性亲自去把弟弟拎起来坐好,又倒来温开水放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口口喝下去。

    【书柜下边,下边。】007催促。

    保险柜也在老地方,书柜底层打开推拉门就是了。

    家里的保险柜是机械转盘锁,内嵌的齿轮在转盘的转动下哒哒作响。棠景意自然是记得密码的,家里的每一处备用钥匙放在哪儿,每一个密码是多少,周淙予都不厌其烦地和他说过好多次,非要他记住不可。

    他找出备用钥匙,结合最后一圈密码,咔哒一声打开了柜门。

    里边赫然放着一摞由牛皮纸信封包着的信件。

    棠景意拿出来,长久放置的牛皮纸已经略有些干涩,他敞开信封口粗略往里边看了一眼,便看到许多年前自己在病房里一边插着留置针一边歪歪扭扭写下的字:

    周淙予哥哥:

    再往下就是密密麻麻的正文,棠景意匆匆合上信封,却还是有些下不了决心,只是僵硬地捏在了手里。

    这些信都是他写的。

    说来奇怪,他此前做任务时,每每穿越到小世界都已经是个成年人,至少也是个少年。可有着周淙予的最后一个世界,他刚穿过去时,却是在手术室里醒来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小萝卜头。

    别人的五岁已经能跑能跳,他的五岁却因为病痛连走路都要踉跄。幼童的世界好像一切都放大了无数倍,棠景意适应了很久才勉强习惯过来。好在他的身体还是个小孩儿,又是个重病的小孩儿,脾气差情绪变化大都很正常。

    棠景意其实很早就见过周淙予了。不过当时他还随亲生父亲姓,叫林淙予。

    林父是周家司机,独自带着幼子生活,所以有时实在带不过来,周家父母也不介意他一起待在家里。不过当时周淙予只在楼下活动,棠景意多在楼上休息,所以见得也很少。

    但总归不是第一次见。

    所以后来,当那个面无表情、却又难掩紧张的小少年被带到他面前,母亲笑着让他叫哥哥的时候,棠景意已经习惯了幼童生活,无比顺溜地叫道:【哥哥。】

    然后周淙予从此便在周家住下了,跟着改姓了周。

    棠景意是真只把周淙予当哥哥的——试问有谁会对一个初次见只有8岁大的小屁孩儿有别的心思?毕竟他就算身体是小孩儿,灵魂却是实打实的成年人。

    ……所以,他这个成年人不得不再花一些时间去习惯8岁萝卜头对他的照顾。

    周淙予从小就对他很好,会在看到他手背因为留置针而留下的淤青时小心地帮他吹气;会在其他大孩子欺负他跑不快时一拳撂倒对面的孩子王,也会在他不肯吃饭的时候跟着保姆一块儿哄,在他因父母离世而反锁了房门时在门外站到深夜。直到他把门打开,气哼哼地把人拉进房间才肯罢休。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

    棠景意有了更多的朋友,有了越发形影不离的发小。但周淙予还是照顾他,他一力担下风雨飘摇的琅璟,即便是在周家最难的时候,也不曾让弟弟因此而受过任何轻视。

    亲情和爱情,似乎也没有那么明显的分界线。

    周淙予会在他喝醉时深夜驱车去接他回家,背着他上楼,换上睡衣后塞进被窝里;任凭他在外面怎么胡来,周淙予也只是一句话,开心就好。他总是纵容他,无底线地帮他收拾残局。

    他和发小睡了,周淙予不开心,这正常,同性恋毕竟不是主流。他要和发小结婚,周淙予生气,也正常,牵扯到两个家庭的人生大事,并不是一句话就能拍板的。

    所以棠景意能理解周淙予的反对,也理解哥哥把他关在家里。他以为周淙予和其他长辈一样,不过是屈从于传统思想,终归是希望他能够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和美的家庭。

    所以他不管不顾地闹起来,直到周淙予被他逼得也几近崩溃,摁着他吻上来时,棠景意脑中才犹如惊雷炸响——完蛋了。

    他并不知道周淙予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对方压根连一点表露的迹象都没有。棠景意回忆时只觉得过去的每一天都很稀松平常,他们一起打游戏,一起玩一起上学,后来周淙予出国读书,毕业了又回来……

    他们甚至连肢体接触都很少,至多不过是他喝醉了周淙予背他回家,即便偶有勾肩搭背,也是他先主动,撒娇耍无赖地缠着周淙予让他买跑车建跑马场。

    这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得或许可以说是顺利,可对棠景意来说,似乎又有些匆忙。

    自那个夜晚他和周淙予分别后,便再没见过他。

    【棠棠!】

    许是见他呆愣太久,007催促:【愣着干嘛,还不快走,待会儿周淙予该醒了!】

    又是一个任务即将完成的抉择。棠景意仿佛回到了那个瓢泼的雨夜。

    他攥紧信封,重新锁上保险柜,收好钥匙,合上书柜的推拉门。

    又和007细致核对好每一处后,棠景意抓起信封就要离开。

    他加快脚步,却在即将绕过拐角时,听见了周淙予叫他:“——棠棠!”

    嘶哑的声音几乎要和记忆中的雨夜重叠,棠景意回过身,看见了自阴暗处急行几步,想靠近却又不敢的周淙予。

    第78章 第 78 章

    其实周淙予原没想过要阻拦。

    他没什么东西是不能给的, 可是唯独那些信——那些棠棠一封封亲手写下交给他的信,他实在不能够再失去了。

    正当棠景意天人交战着要直接跑还是留下来的时候,便看见周淙予从暗处的角落走出来, 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一丝血色也没有,他勉强笑了下, “那些……”可是张口还是禁不住发起颤来,他一手扶着墙,无措又恐慌地将墙角紧攥着, “那些信, 是我弟弟留下的……你拿其他的吧……”

    棠景意捏着信封, 脆弱的牛皮纸在他指间被拧出一分褶皱, 周淙予眼神里便多一分惶恐, 直到再也忍不住踉跄着上前,“棠棠……”

    他没吃饭, 也还没吃药,下午那杯冰饮带来的尖锐的绞痛仍在胃部持续泛滥。周淙予几乎要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踩在地板上还是踏在棉花上, 他只知道要把那些信留下来,可模糊的视野却又让他看不清棠景意的神色,他不敢去碰, 更不敢伸手,腿一软便要摔倒在地,被棠景意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

    “棠棠……”周淙予含糊地叫他的名字,痉挛般地拽紧他的衣角, “别拿回去……棠棠,别拿走……我、什么也没有了……”

    【宿主, 】007开口,【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叫救护车。】

    周淙予没有抬头,他能感觉到的只有棠景意的沉默,以及环在背上缓缓收拢的手臂。

    “……哥。”

    007重重地叹了口气。

    周淙予霎时僵住,如果不是他实在离棠景意太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他犹疑不定地抬起头,棠景意看着他的眼睛,又叫了声:“哥。”

    周淙予的眼圈一下红了。

    棠景意垂下头假装没看见,拉下周淙予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把他扶起来,就近带回书房里,扶着他在沙发上靠坐好。

    “棠棠……”

    “嗯。”棠景意在他身侧坐下,笑说,“我还以为你真能一直装下去。”

    他在笑,周淙予也跟着笑,却不知道该笑什么,唇畔的弧度没一会儿便又僵起,他缓了缓,说:“棠棠。”

    “什么?”

    “对不起。”

    棠景意一愣,一时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这么久以来的故作不识,还是当初的那个……吻。

    但看周淙予的表情,显然是后者。

    他看起来局促极了,原本在兄弟间再寻常不过的胳膊挨着胳膊、肩膀贴着肩膀,在那件事发生后,好像一切都成了禁忌。他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再触碰。

    棠景意安静下来,其实如果是他,既然对方给了这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台阶,那他当然就着台阶下了。可周淙予不同,他实在是个过分认真的人。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棠景意率先开口,他拉过周淙予的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像小时候那样子,埋怨地在他手背上戳戳,“其实我也不好,我不知道……如果我能……”

    “没有,”周淙予说,他已经平复了许多,声音低低地道,“你很好,棠棠……一直以来,都很好。”

    “所以,”棠景意第二次戳他,“你是因为这样,才装了这么久不认我?”

    “没有——”

    他们当然是亲密无间的,可有些话,就如当初父母过世、琅璟背腹受敌时一般,有些话有些事,周淙予总是不愿意让弟弟知道的,不愿让他为了自己而愧疚又或是自责。

    “你知道你有多讨人厌吗周淙予?”棠景意一边戳一边打断他的话。

    周淙予手背都要红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眉眼温柔下来,轻轻应声:“嗯。”

    “你知不知道之前你有多凶?”

    “嗯。”

    “我是琅璟的二少爷,还得天天打卡搬砖,你内不内疚,自不自责?”

    周淙予:“……”

    “嗯。”他应,“我内疚,自责。”

    他倒是什么都应了,不管甩到他身上的锅有多大多黑,周淙予再次一力担了下来,又听棠景意问:“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个话题拐得猝不及防,周淙予神色未变,说:“你刚进公司我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棠景意追问。

    “我为什么不知道?”周淙予笑,他翻过手,包住弟弟不断戳弄的手指,“棠棠,我是哥哥,哥哥就是什么都知道的。”

    棠景意撇嘴。

    【他又在瞒你。】007愤愤不平地说,【我说吧!就该拿了那些信就走,胃病而已,又死不了。】

    “那你呢,”棠景意又问,“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

    “没有。”周淙予说。

    “你就不好奇,”棠景意说,“我为什么不认你?”

    “不好奇。”周淙予松开手,“既然是来之不易的新生,重新开始也很好。”

    他的心理建设倒是强大的出乎意料,棠景意皱了皱鼻子,却见周淙予抬眼看过来,轻声问他:“他对你好不好?”

    “……嗯?”棠景意愣了愣,“陆雁廷吗?他——”

    “不是,”周淙予说,“严青。你们出国之后,他对你好不好?”

    【上个世界发小的名字。】007提醒他。

    棠景意没有忘,他只是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又发生了近似于重生这样匪夷所思的变故,周淙予最在意的竟然会是这个。

    “他……”棠景意怔怔,不是为了严青,而是因为周淙予,“他很好……你知道的,他脾气虽然急,可是对我总是很好。我们出国后结婚了,买了处房子住了下来,也找到了工作……”

    “你不喜欢工作的。”周淙予的眉间轻轻蹙起,到底还是不满和愠怒。

    棠景意:“……”

    当初他不过是顺应剧本吃喝玩乐潇洒一回而已,结果在周淙予那儿还落了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印象。

    “工作也很好嘛,”他干巴巴地说,“每天打卡,嗯,坐办公室,多有趣。”

    棠景意的辩解显然有些过分苍白,但想来也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和工作,再枯燥的日常也是有趣的。

    周淙予揉了揉弟弟的脑袋,也许是棠景意的态度太过自然,好像真回到了过去一样,连带着周淙予也放松了不少,细细打量着他。棠景意却不想他再问了——这还不好猜么,接下来肯定要问陆雁廷了。

    于是他一把将话题扯开:“先做饭,我先去煮点粥——”说着就要站起来,在察觉到掌心的流失感之前,周淙予下意识地再次攥紧了。

    尽管他很快便又克制着松开,可是棠景意已然顿住,周淙予有些僵硬地蜷起手指,便见弟弟又坐下,“不煮了,费劲,点外卖吧。”

    棠景意半分异样不显,周淙予却再次陷入因自己占有欲的些微失控而带来的沉默中。棠景意挠挠头,问他:“哥,之前的保姆呢?”

    “王姨她女儿怀孕了,我看她也忙不过来,便让她回去照顾女儿和孙子。”周淙予说,起身道,“我去煮,想吃点什么?”

    “你得吃粥,”棠景意跟在他身后下楼,“我就吃泡面吧。”

    周家的厨房,不说他,就是周淙予也没进过几次。可他动作娴熟,从准备食材到料理再到下锅务必熟练,一碗泡面而已,甚至还备了虾又炒了个蛋,还烤了几片培根。

    【007,保姆去哪里了?】

    【辞退了。】007说,【你走之后,周淙予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公司里。你死了之后他才回来,住在你房间。】

    周淙予烤好了培根,先夹起一片,喂给旁边安静等着的弟弟。

    “烫。”棠景意嘟囔。

    “我晾过了,不烫的。”

    棠景意盯了眼那培根肉,确实是不冒热气了,便探头咬了过来。

    他们一起吃了饭,棠景意又监督着周淙予吃下胃药,再看窗外时已然天黑了。他还惦记着那些信,事已至此,既然什么都说开了,那总不能把到手的任务又还回去,便把信封揣进兜里,对周淙予说:“那我先回去了。”

    “回哪儿?”周淙予下意识地问了句。然后才反应过来,赶在棠景意说话之前,又说道:“好,我送你。”

    他当然没有错过弟弟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却只是沉默,什么都没说。

    当一页页信纸化作灰烬时,棠景意收到了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音。

    【真不错。】007喜滋滋道,【又做完一个。】

    棠景意摸着小久不说话,007化作的光球弹跳两下,又挨近他道:【怎么了棠棠,任务完成了,不开心?】

    【没有,】棠景意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我只是在想,这也不一定是最后一个任务,或许还会有新的。】说完,他想了一会儿,又问007,【你说是不是,毕竟这和之前的单线世界不一样。】

    007的光球困惑地静止了几秒,【啊?不知道呀……】

    光球绕着棠景意转了一圈,007有些茫然地悬浮在空中,是它的仿生理解能力出问题了?为什么宿主看起来很想再继续接新任务的样子。

    【也有可能吧。】007说,【等到再触发任务点的时候,或许会有新任务的,就像当初你和周淙予在医院偶遇时那样。】

    【嗯……或许吧。】

    第79章 第 79 章

    陆雁廷没有在医院里待太久, 也许是腿伤真的好得很快,也许是觉得浪费时间。因为目前的形式似乎确实是不太乐观——尤其是当棠景意再次见到陆弘礼之后。

    陆弘礼,也就是陆雁廷的父亲。

    豪门公子哥都有这样那样的坏毛病, 但私生活在里边大抵是属于最不要紧的一项。只要不弄出孩子,只要自己心里有数, 知道最终还是要回正道上,家里一般都不会去管。

    上一回,如果不是陆雁廷为了他实在闹得人尽皆知, 也不会引起陆弘礼的注意。

    而现在——在陆雁廷已经低调收敛的前提下, 显然, 是别有用心的人把事情给捅上去了。

    “棠先生。”

    陆弘礼还是有礼且平和的态度, 他审视着面前似乎格外稚嫩的年轻人, 目光在棠景意的脸上凝滞了片刻,克制地牵起一个微笑。

    “我是陆雁廷的父亲, 陆弘礼。”

    他们正坐在一处中式茶室里,角落里摆放的翠竹在墙上映出浅灰色的影子。竹子是没有明显香气的, 但棠景意闻见了好闻的木质香,和氤氲的茶香混在一起,显出几分古朴而静谧的味道。

    “说起来, 雁廷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但是,说实话,当得知他又处了朋友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意外的。”

    陆弘礼的语气谈不上亲切, 但也算是平易近人,若不知道前情, 看起来倒真像是普通情侣见父母而已。

    陆弘礼慢慢地道:“他脾气不好,棠先生虽然年轻, 但你们在一起,大概还是你忍让他多一些。”

    “您客气了。”棠景意说,“没有的事,他很好。”

    陆弘礼笑着摇头,像是感慨,又说:“和以前相比,他确实好了很多,那是你的功劳。如果抛开一切不说,我也很愿意你们能在一起。”他语气微顿,“可你知道,人生在世,总是束缚太多,由不得自己。”

    和之前还是陆以棠的时候相比,陆弘礼的姿态显然要委婉许多。不知是因为棠景意和陆以棠身份上的差别,还是因为陆以棠的事让他知道了,陆雁廷这臭石头一样的脾气实在不能硬着来。

    但尽管陆弘礼并没有直说让他们分开,却字字句句都是反对。

    “我知道。”棠景意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不认同,“但我也知道,我们现在谈论的是谁的事,又是谁的人生。”

    “陆雁廷不是一个能够被掌控的人,我以为您也清楚这一点。”

    “棠先生——”

    陆弘礼微微前倾了上身,“我想,作为陆雁廷的父亲,如果对孩子的管束也叫做掌控的话——未免有失偏颇。”

    平和的假象当然维持不了太久,毕竟陆弘礼本质上就是个强势而专权的人,否则也养不出陆雁廷这种同样蛮横无理的性子。

    “或许吧。”棠景意移开目光,“我确实没什么发言权,毕竟虽然是当事人,但您应该比我清楚,在这件事上,产生问题的根源并不在我。”

    没有陆以棠也会有棠景意,没有棠景意还会有其他人。在陆弘礼看来,陆雁廷和谁在一起都是问题,只除了他所满意和指定的人选。

    像是搭积木一样地去构建他人的人生,这就是掌控。

    所以棠景意是真无意于在这样的家庭纷争和亲子关系所带来的连锁问题中纠缠,只不过这老头子的顽固确实有些烦人,让他忍不住皱眉。

    上一次作为陆以棠的见面,棠景意并未对陆弘礼的想法做出任何评价又或是反对,作为任务的收尾,他很顺从地就接受了。但这回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007插嘴。

    当听见楼下传来的怒吼和骚乱时,棠景意垂下眼,赶在陆雁廷冲进来掀桌之前喝下杯子里的茶,润了润嗓子。

    【因为……】

    他抬起眼,看见挡在身前的狗东西,看见他挺直而宽阔的脊背因为愤怒而忍不住的战栗。紧接着,他的手就被紧紧拉住,同样发着抖的冰凉掌心告诉他,在陆雁廷看似爆发的怒意下,苦苦压制着的恐惧和害怕。

    害怕历史的重演,害怕再次失去。

    “陆弘——”

    棠景意轻轻握住他的手掌,陆雁廷深呼吸压下一口气,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一个字:“……爸。”

    不管是差点直呼其名,还是这一路胡闹着闯上来打断他们的交谈,都足以让陆弘礼眉头紧锁,呵斥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爸,”陆雁廷避也不避地看着他,“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

    眼瞅着陆雁廷又要怒气上头,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棠景意自认为隐蔽地又拉了一下他。

    陆弘礼眼睁睁地看着这自小嚣张霸道惯了的儿子被其他人提线木偶一样的牵着,偏偏还听话得很,气得嘴唇都要哆嗦,刚才的从容淡定一下不见了,“兔崽子你——”

    “我怎么?”

    棠景意一个没来得及,陆雁廷便脖子一梗,再次跟他犟起来,“我怎么了?你随随便便跑来找我男朋友,倒成我的错了?”

    “你——”

    陆雁廷:“我什么?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你哪个字没听清?”

    棠景意:“……”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任何事,其他的任何事——”陆雁廷加重了语气说,“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个不行。”

    “——唯独婚姻不行。”

    “我最后说一遍,爸,我只会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陆雁廷没有发现自己的颤抖,直到他拉着棠景意头也不回的离开,坐进车里后,棠景意抽了张纸巾按在他手上,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沁出的冷汗。

    “棠——”

    “你着什么急。”棠景意有些无奈,“那是你爸,不是□□。”

    陆雁廷胡乱擦了一下手,再次紧紧拉住他,“棠棠,要不我们——不,我退出,我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什么?”棠景意反问,“陆雁廷,你爸就你这么个儿子,你不要了,要拱手让给外人?”

    陆雁廷当然不是个软弱的人,正相反,他还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脾气。可唯独对于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他冒不起半分的险。

    “我不管。”陆雁廷说,“我本来就不稀罕,他爱给谁给谁。”

    这么多年过去,陆雁廷或许在本事上有所长进,但在亲子关系上,却还是和原来横冲直撞的样子一模一样,这大概就是所谓原生家庭的烙印了。

    “陆雁廷,你没发现你爸松口了吗?”棠景意只得和他明说,“和上次比起来,他温和多了,你没发现吗?”

    “温和?”陆雁廷冷笑,“他是怕我再拿刀拆门吧?”

    “……不管是因为什么,”棠景意说,“但是他的态度确实是比以前软化了,不是吗?”

    陆雁廷不满:“你怎么还帮他说话?”而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又给你支票了?多少钱?”一边说一边欺身上前,将他的手臂按在身侧,像是猛兽压住猎物,模样是凶狠的,实际上却脆弱得连声音都在抖,“你还想走?”

    棠景意:“……”

    “很难说。”他故作姿态地虚了虚眼,“不过——有鉴于他还没给我支票,我只能来找你了。”

    陆雁廷一愣。

    “我不喜欢穷光蛋。”棠景意说,“所以,你要是没了钱,没了陆家,我唔……”

    处于崩溃边缘的狗东西终于聪明了一回,他伏在棠景意身上凶狠地吻他,光含着唇不够,还要将那湿热之处的舌头也勾弄出来,用力地吮吻,恨不能含进自己嘴里,永远也不放开。

    “我有钱,有陆家,”陆雁廷嘶哑着声音说,“你就喜欢我,是不是?”

    他的牙齿抵着棠景意的嘴唇,时不时地轻咬、厮磨,像是一只撒泼打滚的狗崽子。

    “是不是?棠棠,是不是?”他着急起来,急切又委屈地抵着他。

    棠景意的眼里漫上笑意,原本轻抿着的唇因为笑容而分开了些许,于是更教狗崽子找到趁虚而入的机会,越发用力地纠缠住他。

    “嗯。”棠景意说,“喜欢你姓陆。”

    这件事是谁告的密,于陆雁廷而言其实并不难查。可事已至此,早也没有查的必要了,左右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虾兵蟹将而已,陆雁廷当然知道背后想给他使绊子的是谁。

    可他还是不放心,陆雁廷帮棠景意将纽扣一颗颗系好,仍是犹疑不定,“可要是,他们又去找你麻烦——”

    “找……”

    棠景意张口想说话,却因沙哑的喉咙而不得不暂时住口。他蹙着眉按了按喉间,那处的纽扣还没来得及系上,微凸的喉结被吮得发红,可他自己看不见。陆雁廷却能看见冷白的指尖覆上那片红痕,看得狗东西眼底发热,却又不敢再乱来,探身去后备箱里拿了瓶矿泉水,乖乖拧好了瓶盖递上去。

    “找我麻烦做什么,”棠景意喝了两口水,总算是顺畅了些,语气淡淡道,“除非绑我做人质,威胁你不退出就撕票——除此以外,为难我除了激怒你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所以背后的人才只是将他和陆雁廷的事捅到陆弘礼跟前,无非是寄希望于让老爷子看见陆雁廷依旧不着调,或者指望着陆雁廷再次为爱不管不顾,叛出家门。

    可话又说回来,陆弘礼活了大半辈子,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不满归不满,到底还是清楚究竟谁才是更亲的血脉,怎么可能平白将家业交给外人。陆弘礼已经年逾六十,膝下只有这么个儿子,且这独子近来发愤图强,确实足够优秀出挑。伴侣方面尽管并不合他的意,如果能稳住家业,那么其他的……相较之下孰轻孰重,陆弘礼还是分得清的。

    因此这回陆弘礼态度缓和不少,大抵也有这些原因在内。

    虽然这些道理陆雁廷并非不懂,只不过——还是那句话,他实在是冒不起半分风险,也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了。

    只要棠棠还在……只要棠棠在,那就是他的靠山,就是支撑他的脊梁。

    第80章 第 80 章

    也许是因为陆弘礼已经知情了, 陆雁廷便也懒得再遮遮掩掩,连和朋友聚会时都一口一个“我男朋友”、“我对象”的,状似漫不经心, 实则炫耀又得意。

    “怎么样,我对象台球打得不错吧?”

    江语城:“……”

    不远处, 棠景意正伏低了身子,架起手准备击球。他的动作很标准,腰背线条利落又流畅, 合身的T恤因俯身而略微往上掀起, 露出一截白净的腰身, 紧致的肌肉被顶光映出漂亮的明暗光影, 顺着晃荡的衣摆一路蔓延进深处。

    陆雁廷看得眼睛都要绿了, 却不见江语城说话,一回头, 见他也正盯着看,一下子便黑了脸, 曲起手肘撞过去:“瞎看什么!”

    撞球的脆响和手肘与肋骨碰撞的闷响声混在一起,棠景意动作微顿,茫然地看了眼落袋了的球。

    江语城差点岔了气, 又被陆雁廷勒着脖子拎走,他张牙舞爪地试图挣扎,“咳、咳……陆哥——我冤枉……”

    “冤枉?”陆雁廷挤出冷笑,“你小子男女通吃别以为我不知道!”

    江语城:“……”

    确实, 他就属于爱玩但心里自有AC数,所以家里甚少管教的那一批。

    江语城又是几声干咳, 重新染回了金色的头发也被陆雁廷没好气地薅了一把才放开。

    “那什么……”江语城讪笑,“那这么说, 你家老爷子是松口了?”

    “他松也得松,不松也得松。”陆雁廷轻嗤一声,“真当我八岁小孩儿能管得了一辈子?”

    江语城摸摸鼻子,语气古怪地道:“老爷子那头松了口……不过陆哥,你问过棠棠意见了吗?”

    陆雁廷一愣,见江语城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台球桌的方向,他也顺着望过去,便看见了正站在球桌另一侧、同样拎着根球杆的顾云深。

    于是陆雁廷立马跟一阵旋风似的刮了过去。

    棠景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顾云深,正和他打球到一半的许明耀也有些不明所以,毕竟他们的交友圈完全不是同一批。却见顾云深径自走到他面前,笑了笑说:“刚好手痒了也想来几杆,介意我加入一会儿么?”

    “没问题啊哥。”

    许明耀大大咧咧地就把球杆交了出去,主打一个懵逼但开朗。

    棠景意拧起眉,许明耀打量着球桌局势,催促他道:“花色球,到你了棠棠。”

    棠景意:“……”

    他着实无奈了,但既然顾云深半分异样不显,他也不想在人前弄得太难看。刚一甩杆要握住后端,却是手里一空,球杆被人劈手夺了过去。

    “顾总这么喜欢打球,”陆雁廷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如跟我来一局。”

    可见陆雁廷炸毛如同刺猬的样子,不像是要击球进袋,倒像是恨不能把台球全砸顾云深脸上。

    只见他利落地一抬手肘,俯身架杆,没有过多瞄准便猛力击出。绿色的花色球飞速旋转着撞上球桌边角,一下子被撞得跳起,若非顾云深及时后撤一步,这球真能直冲鼻梁飞过去。

    旁边围观的几人立时呆住,陆雁廷慢条斯理地直起身,轻翻手腕将球杆横握着,像是随时要冲上去干架似的,语气却是故作惊讶地:“真是——抱歉抱歉,我太久没打球了,还真是生疏不少,顾总别见怪。”

    他的挑衅与敌意连许明耀都看出来了,捡球捡了一半,正犹豫要不要放回去。顾云深却依旧平静,他从许明耀手里拿过那颗台球放好,说道:“没关系。”

    竟真像是来打球的。

    棠景意收回眼神,走到吧台边讨水喝。

    姜斯羽今天兼任了调酒的工作,他看得兴起,对于当事人更是感兴趣得很,撑着吧台笑眯眯地看他:“想喝点什么?”

    “都行。”

    “好嘞。”姜斯羽爽快地应声。

    不多时,一杯浅蓝色与乳白色分层,点缀着清爽薄荷叶的鸡尾酒便放到了棠景意面前。

    “金酒的味道喝得惯吗?加得有些多,还有蓝橙力娇酒。”

    “可以,我不忌口。”

    姜斯羽冲洗着雪克杯,见棠景意举着杯子欣赏了一会儿,他笑道:“是不是很好看?”

    “嗯,好看。”

    同为调酒师,棠景意当然看得出这酒下了不少功夫,他低头抿了一口,便听姜斯羽说:“这是我自己调配的,名字叫做再见前任。”

    棠景意呛咳了一下,金酒的灼烧感涌入鼻腔,让他忍不住皱眉。

    “开个玩笑。”姜斯羽笑得前仰后合,一边伸手拍着他的后背顺气,“不过——我真挺好奇的,顾云深可不是我们这类人……你跟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他倒是八卦,犹觉不够似的,又追问,“什么时候分的手?”

    棠景意瞥他一眼,他也懒得和无关的人多解释掰扯,不冷不热地说:“你怎么知道就分手了。”

    姜斯羽诧异,不多时又笑出来,不怀好意地调笑道:“得,那看来你后院起火了。”他又凑近些,他乐得看热闹,也不在意棠景意究竟说的是实话还是玩笑话,挤眉弄眼地说,“陆雁廷可不是个容得下二房的性子,你当心哦。”

    棠景意:“……”

    他正待说话,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斯羽,我也要一杯再见前任。”

    是陆笙。

    “我下班啦。”姜斯羽双手一抬,“酒柜里自己去拿。”

    说完当真就走了,引得棠景意再次蹙眉,说道:“我来调。”

    “谢谢。”

    棠景意看向陆笙,他还是老样子,脸上带着些笑。陆笙的性格确实有些奇异,他和圈子里的其他人互相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当然——对方的不放在眼里是随意且敷衍,而陆笙则是对此习以为常,视而不见。

    棠景意刚才见姜斯羽调过,他本就会调酒,复刻一杯不算难。只不过到底是第一次,成品的分层并不如姜斯羽做的来得漂亮,丝丝缕缕的蓝如同墨染般浸入下半层的乳白色里,不多时便晕染开来,彻底混在了一起。

    “多谢。”陆笙又说,接过酒喝起来。

    “不用客气。”棠景意说,“要说道谢……也该是我说才对。”

    陆笙抬眼看他。

    棠景意说:“陆弘礼来找我的消息,是你告诉陆雁廷的,对吗?”

    陆弘礼做事不至于这样不谨慎,连儿子都瞒不住,那么既然狗东西能及时赶到,便少不了有人从中传递消息。这个人选除了陆笙,没有其他可能。

    “举手之劳而已。”陆笙语气淡淡,“总不能再让历史重演。”

    后半句话让棠景意怔愣了一会儿,陆笙移开视线,端起酒走了。

    这一会儿功夫,另一头的台球也结束了,陆雁廷的花色球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他将球杆打了个转儿,重重地放回架子上。

    能把桌球玩成愤怒的小鸟也是一种本事。

    狗东西脸色阴沉地走回吧台边,见棠景意在收拾吧台,他抿了下唇,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手。

    湿润的纸巾顺着手掌向上,深入指缝间,再裹着手指缓缓磨蹭着。

    他一点点地擦得格外仔细,擦完还不忘捧到唇边亲一口。棠景意感受到他滚烫的鼻息,有些好笑:“气什么?”

    “他在看你。”狗东西咬牙切齿地说。

    “你不也在看我。”

    “不一样!”狗东西恶狠狠地瞪眼,“他那眼神分明就是——肮脏!下流!”

    于是棠景意真笑了,揶揄道:“那你呢?”

    “我——”陆雁廷抓着他的手一顿,又去捏他的下巴,哼了一声说,“那能一样?我下流得光明正大!”然后就要亲上去,不依不饶地哼唧道,“奇了怪了,你打球就是比别人好看……手指用力撑着的时候更漂亮,嗯……可惜放里面的时候看不见,不然……”

    他越说越放飞,棠景意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陆雁廷知道他一贯面皮薄,只得忍着后退些,但还是有些话忍不住,又从狗嘴里往外冒:“你都不知道你塌腰的时候多好看……可惜你每回都站后边我都看不见,下回办事儿的时候得放面镜子——”

    棠景意面无表情地踹了他一脚,直把狗东西踹得弯了腰,趴在他肩上低喘,“唔……也行,再踹高些……”

    然后又被拧着肩膀撂在了地上。

    陆雁廷仰面躺着,看着头顶的吊灯吃吃笑出了声,他复又爬起来,棠景意已经撇下他走远了,而顾云深依旧看着吧台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陆雁廷摸了摸嘴唇,傲气又难掩得意地一抬下巴,继续追着棠景意去了。

    顾云深的优点在于——如果需要他冷静的时候,那么他可以绝对的冷静。所以他只是偶遇,而不会围追堵截。

    但棠景意并不想见他,不,不只是他,还有傅初霁。

    该说不说,这兄弟俩虽说同父异母,但基因里多少是带了点共性的,骨子里的偏执怎么也改不掉。既然已经有了顾云深这个前车之鉴,那么当傅初霁找各种理由试图来家里时,棠景意同样拒绝了。

    尽管他并不认为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当然,这是从自己的立场来说。可如果对象换成了另一方,那么目前来看,也就只有周淙予能让他有这种自信了。

    棠景意找了个周末回了周家住,偌大一个别墅只有他们俩人,多少是冷清了些。他坐在露台的秋千上晃荡着,周淙予正在卧室里帮他更换新的床单的被子,仔仔细细地抚平每一处褶皱。

    已经快要入秋了,天气也变得凉快起来。周淙予感受到露台吹进来的冷风,又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

    “穿上这个,”他给棠景意披上,“外边风大。”

    棠景意乖顺地前倾了一下身子方便他动作,又说:“哥,请个住家保姆吧。”

    周淙予没问为什么,只是点头:“好。”

    “哥。”

    “嗯?”

    “你以后晚上都要回家吃饭,也不许睡公司了。”

    “好。”

    周淙予拍拍弟弟的腿,“起来,去床上躺。”

    “不去。”棠景意慢吞吞地一拢外套,“这里舒服。”说着,一边蹬了下地面,继续晃悠起来。

    周淙予给他让开位置,倚在秋千架旁,不声不响地站了一会儿,又说:“我答应你,你也得答应我。”

    棠景意仰头看他:“答应什么?”

    “陆弘礼找过你,”周淙予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棠景意愣了下,他微微抿唇,咕哝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抵住地板停下来,“谁告诉你的,陆雁廷?”

    周淙予没说话,但无疑是默认了。

    狗东西还是在不安。

    棠景意出神了几秒,又问:“他告诉你做什么?”毕竟陆雁廷又不知道周淙予是他哥哥。

    “他怕会影响你的工作。”周淙予说。

    这个影响的含义范围很广——可能是陆弘礼借着职权之便给他在工作上使绊子,也可能是传出些难听的流言。陆雁廷显然乱七八糟的做了很多设想,所以才不得不找到周淙予,希望他能帮忙。

    “棠棠,”周淙予伸手去揉弟弟的脑袋,“答应我,以后有什么事情或者麻烦,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我尽量。”棠景意干巴巴地说。

    夜色渐深了,周淙予又催着弟弟去洗漱,在他窝进被子里后才熄了灯,合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