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困惑地摆弄耳机。虞桦英也没有揭穿他的身份,对夏洲道,“这件胸甲第三阶段测试只过了两次,还没有投入生产。”
“三测都过了还能有什么问题?”夏洲笑着说,“我等会儿还有用呢,可别让我在同学面前丢脸啊虞部长。”
他喜欢比别人更快更好地拿到想要的东西。
新的胸甲直接送到改装室去,通知了技术最顶尖的义体改造师准备植入。午饭时间到了,他带着虞晓到员工餐厅就餐。
他是超级富二代里最平易近人不拘小节的那种,私下里跟脸熟的员工说说笑笑很和气,还顾着给新朋友介绍菜单。
虞晓一心二用地听个大概,因为耳机里信号一恢复,周夜声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怎么跑外面去了。”
周夜声没问他去了哪,也没问他怎么不接电话。只是问,“几点回来?”
虞晓没听清楚,以为是在问自己知不知道回家的门禁时间,“九点?”
“……”
早回家一秒钟都亏了是吧。
周夜声忍了又忍:“你坐夏洲的车走的?”
打到第十三个电话的时候,他没忍住找殷幸黑了学校监控,看见夏洲在喷泉边殷勤搭讪抓水母的那一幕,手机屏差点捏裂。
那是个不务正业的富二代,热衷机械改造的暴力狂,还是个疑似校园暴力后找律师串供洗脱罪名的资/本/主/义纨绔分子。只有一张秀气的脸会骗人。
周夜声想提醒他别遇着谁给点甜头就跟人家走了,又想起他一顿能吃四个异能者,顿时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担忧感到心酸,“那你……好好玩。”
“好喔。”
信号断断续续的,通讯不太舒服,刚刚偶遇虞桦英的事回家再说也可以。他被餐厅里的菜色吸引,结束通话后指了指五颜六色的冰激凌。
这种下意识的小动作里能看出一个人长期所处的地位,是习惯伺候别人还是习惯被伺候。
夏洲笑眯眯地让人给他挖几只冰激凌球,“饭都不吃就要吃这个?小孩子口味。”
虞晓点点头,“要。”
他喜欢色彩丰富的东西,这一点倒是跟夏洲的审美很相近。
他的食欲并不旺盛,只是对体验新鲜事物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在员工餐厅喝了一大杯果汁吃了一桶冰激凌,等待夏洲植入新义体时又抱了一桶。
一桶冰激凌里有棕黄粉三色,巧克力,蛋奶和草莓三种口味。香甜冰凉的滋味,他每种都喜欢,坐在旁边用勺子挖个不停。
夏洲躺在改装椅上看他,“让你在餐厅等,干嘛非跟着我跑到这儿来吃?你还怪粘人的。”
虞晓充耳不闻,又挖了一大口巧克力味的冰激凌球,微眯起眼认真享受。自得其乐的样子看得人心里痒痒。
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夏洲心想。这小东西好像对他有点兴趣,又好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很会吊人胃口嘛。
植入义体到了关键步骤,他不能分心,暂时把眼睛闭上。
义体师卸下了旧胸甲,为他换上新的。高科技与血肉融为一体,迸发的激光让虞晓放下冰激凌,不由自主地看过来。
他的身体有超过一半的面积都是机械,没有贴仿生皮肤,躺在改装椅上像个机器人。一张脸还是人类的面孔,其实很显小,不像周夜声那样鲜明到有压迫感的线条轮廓。如果收起富二代天生落拓不羁的气质,是很乖巧的那种长相。
可再睁开眼睛时,瞳孔中划过幽蓝电光,流露出的狂热与秀气的脸对比反差强烈。
电子运转的啸鸣声在他的骨骼间流通。虞晓想,他是捕食者。
“这是最后一件了。”
义体师严肃地提醒他,“你的改装强度已经到了百分之六十九,太逼近人类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在接下来的至少两年里,我一颗螺丝钉都不会再给你打。”
“别这么说嘛,科技是会进步的。人类极限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呢。”夏洲起身握了握拳,活动四肢,感到焕然一新的充沛力量,“至少这还不是我的极限。”
龙生龙凤生凤,长得再乖,骨子里跟他老爹一样都是嗜血的怪物。义体师说,“你又要去格斗场?别嫌啰嗦,带上抑制剂。”
“知道。”夏洲说。
机械与肉/体无法完全兼容,义体植入过多会引发精神错乱,暴走的下场是变成毫无理智只知道追逐杀/戮的疯子。
不同个体间的兼容度差异很大。他的身体天生就比别人更能接受义体改造,副作用很少,就像是为此而生。所以用起来更肆无忌惮。
看他带着朋友扬长而去,义体师无不忧虑地叹气。
再次坐上超跑,虞晓以为是回学校,然而浮空车升入轨道一路疾驰,最终降落在郊外密林中的格斗场。
这里是高新区和旧城区分界的延伸线。傍晚时分,阴雨连绵,临海的山林里氤氲着潮湿的咸味。
虞晓拎着水母下车,有专人在停车场等候,为他撑开了一把内面发光的电子雨伞。
“给我。”夏洲想接过水母,但他不愿意给,于是从旁边的人手里接过了雨伞,遮在他头顶。
水母自己在车里有些不安,要被海洋的王亲自拎着才能得到安抚。虞晓微微颔首,踩在通向格斗场的红毯上稳步行走,任由服侍,一副本该如此的态度。走得慢,所以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格斗场派来接应的专员若非早就熟悉夏氏继承人的脸,恐怕会以为这位才是正主。
夏洲笑着逗他,“你是哪里来的小少爷啊。”
只是低调的王罢了。
虞晓望向格斗场的入口。那里被山林掩映,做成洞穴的模样,却又为迎接贵宾大张旗鼓地铺上了红毯,尤其在这样的阴风冷雨里,有阴森诡异的违和感。
但他能感知到水母不安的原因。距离很久的地方——就在入口深处的地下,聚集着一大团躁乱的精神力量,鱼龙混杂,焦灼地波动着。
这里是血腥的游乐场,暴力的天堂。
仿照古老的罗马斗兽场,内场有三层看台,观众席在山坡上层层升起,三百六十度环绕。最低处的圆形中央表演区正有一队衣着暴露的年轻男女劲歌热舞,为接下来的决斗调动情绪。
欢呼声爆满,三层看台座无虚席,是鲜明的阶级划分。最上面一层座位给普通的富人,中间一层安排给有身份的权贵政要。格斗场专员恭敬地带领夏洲一直往下走,带他到最下层,最接近表演区的贵宾座位。
“待会儿你就在这看着,实在害怕就把眼睛捂起来。”
他把虞晓按在自己私人专属的沙发椅上,漫不经心地脱掉风衣,搭在椅背俯身耳语,“最好还是看着,看看我是怎么赢的。”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夏洲又低声说了两句,就离开观众席去后台热身。
虞晓歪了下脑袋,把水母放在服侍者拿来的大碗里。手指撩动水花,抚摸它微微发抖的伞盖。
水母还是害怕,触须收缩着紧紧缠绕他的手指,寻求庇佑。
他倒还很放松,周围混沌的精神体全部加起来,也就够打倒一只小章鱼。
他意识到自己被邀请来观看一场特殊的演出。或者说是比赛。
格斗场是会员制,每周开放一次。会员可以选择观看奴隶厮杀,下注作赌,也可以亲身上阵体验猎杀的快/感。夏洲显然属于后者。
从十八岁第一次来,他已经当了三年的擂台记录保持者。格斗场里所有是人或非人的选手,没有一个能在这里赢过他。
赢则生,输则死。赌命,是地下格斗场的规则。
看台上充斥着狂热的呐喊,在夏洲现身表演区时攀上了新的高峰。虞晓不自觉地摸了下耳朵,见他朝着看台抛了个飞吻。
在他所站位置的另一端,坚固的合金闸门忽然向上打开了。
吼声震天,一只成年棕熊呼吸间便已冲到了他面前,高高扬起的熊掌足以在下个呼吸结束前将他拍出脑浆。
观众们抽气声此起彼伏。虞晓看着那只高达三米的陆地毛绒生物用后肢站立,粗壮的上肢被夏洲单手接住,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连连后退,地面上摩擦出一长串火花。
“今天的约会,我很享受来着。”他笑着说,轻松地捏碎了熊掌,“总不能在一见钟情的对象面前出丑吧。”
距离遥远的看台上,只有虞晓听清了他的声音,但没听懂他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开始打架了。
但这无疑是场精彩的搏斗。被疼痛激怒的棕熊发疯般攻击,本应显得弱小的人类却在机械义体的加持下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开始了与体积不匹配的厮杀。
飞溅的鲜血激起人心中原始的冲动,无数观众被冲红了眼睛,冲丢了理智,身临其境大声地嘶吼。
这是人类沸腾的欲/望。
虞晓轻轻抚摸胸口。
被全场躁热的气氛带动起来,他也出现了在捕猎时才有的心跳加速的反应。
这种现象在海洋中也不少见。捕杀猎物的动机不只是为了满足进食需求,有时只是为了玩弄,看着它们挣扎至死,是属于捕食者的乐趣,天真又残忍。
眼前的演出显然不是。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寻欢作乐。
他又想到那些干净整洁的街道,纯白的一尘不染的义体研发中心。原来那些装备植入身体之后会用在这样的地方,隐藏在科技带来的文明之下,还有这样一群肮脏又热血的斗兽。
高大的棕熊轰然倒下,开膛破肚的尸体被拖回了闸门里。夏洲狠狠地喘了两口气,从濒死的兴奋感中回过神来,转头望向贵宾席。
人山人海中遥相对视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虞晓在看那只被拖走的棕熊。
他的躯体在迅速缩小,退化成人类少年的体型。覆盖全身的深色皮毛也褪掉了大半,显露出底下苍白赤/裸的皮肤,垂死的眼神空茫无焦,脖子上有一串血色的数字编号。
人类会猎杀同类?
但那好像又不完全是人类。
闸门落下,清洁队忙不迭地去清理表演区的断肢和内脏。虞晓困惑地望了一圈,没有人对此表现出同样的不解,大家沉浸在殊死搏斗带来的感官刺激里,仿佛都已司空见惯。
与他方位相对的看台上,同样是贵宾席座位,有个人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一团不同寻常的精神体闪烁着暗绿色的微芒。
辨不出形状,但他觉得那团精神体似曾相识,不久前才在哪里感受过似的,又盯着看了好几眼。
对面也发觉他的注视,停顿了许久,仿佛经过内心挣扎,才终于拉下兜帽,银色长发如瀑般落下。
少年有一张羸弱的面庞,看着他,血色淡薄的嘴唇轻轻开合。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