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1
这里好像是一个陵墓。
甬道交错,完全漆黑,是用什么灵力都无法点亮的那种黑。
顾千秋在其中穿行,甚至连自己的剑锋寒芒一点都看不见,全凭感觉在行动。
他像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
身后却永远如影随形地追着一个脚步声。
只好在顾盟主征战多年,什么妖魔鬼怪都算见识过了,心里并不算太紧张,持续兜着圈子。
“你要逃到哪里去?”身后响起悠悠的声音,不急不缓,还有无尽的恶意,“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了,不出来杀我的话,没人能救你哦。”
顾千秋将他视若无物,一圈走下来,差不多把地形在脑子里都重建出来了。
在一个转弯之后,他猛然加速,飞蹿了出去。
但男人的注意力一直凝聚在他身上,一丝一毫都没有分散,立刻也快速追了上来。
他宛若能在黑暗中视物,怎么甩都甩不掉,却也有些惊讶顾千秋能在陌生的地形里跑那么快,完全不怕撞墙。
终于,到了最狭窄的甬道处,顾千秋忽然回身一斩——若不是男人躲得快,几乎要被拦腰切成两截。
“终于不跑了。”
男人的身形更加魁梧些,在这里狭窄的地方并不占便宜,却并不退缩,反而往前压。
轩辕一击不中,刚想再动,却不知道男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直接握住了他的剑身!
顾千秋:“!”
他尚来不及松手,男人就已经猛地一拽!
顾千秋猝不及防,整个人就被拉了过去。
……这人究竟是有什么大病?!
剑身划过,男人的手掌几乎已经被切断了,只剩几根筋、一张皮连着,鲜血淋漓,顺着剑身流到顾千秋的手上,冰冷而黏腻。
男人却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钳住顾千秋的胳膊,带着恶意又戏谑的神情说:“怎么?害怕了?”
顾千秋都不想说自己更多的是无语。
但此时千钧一发,顾千秋仗着个子矮,轩辕回手,自下而上一撩——男人却大力一扯,顾千秋撩了个空,还被扯出了那狭窄的甬道。
他一动作,鲜血溅了顾千秋一脸。
“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像鬼一样缠着你?”
“……”
本来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
但不知为何,顾千秋居然在他说话的时候,看见了他黑色的眼睛。
像某种异质的宝石,闪着灼灼的光。
“我也不知道,但你见过他了吧?他是不是也很想亲手杀了你?”
“……”
男人一脚踹断了顾千秋的腿,他疼得眼角一抽,接着被拽着踉踉跄跄走出甬道。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思考,甚至听见这句话,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他在说那个孩子。
当初在海滩上,差点把他们团灭的孩子。
但顾千秋觉得自己除了长得帅点,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被他们追杀,全都是因为命不好。
倒霉死了!
被半拖着走出甬道,顾千秋终于看见了一点光亮。
造型奇特的长明灯立在两侧,环境清晰,这真是一个陵墓。
不认识的字写满了石壁,密密麻麻的,像是爬满了诡异的虫子。
但却见那笔画的弯曲弧度和天碑颇有些相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顾千秋无声叹气,道:“要不你行行好,将我放了?我保证换个人来陪你玩?”
男人说:“嘴上这么说,但剑握得死紧呢,该不会在想一会儿要怎样才能捅死我吧?”
他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用的力气又非常大,顾千秋又瘸着一条腿,伤口吃痛,暗骂晦气。
“哎……”顾千秋叹息,“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刚好路过一条甬道,顾千秋直接暴起,反手也拽住男人的胳膊,用力一蹬墙,两人都进入了甬道里。
男人像是一条疯狗,反应极快,愤怒地扑上来,却又似乎很高兴顾千秋的反应。
总之就像精神分裂。
顾千秋勉强躲了两下,震剑勉强拦下男人,又退几步,似乎已到了穷途末路。
这副样子明显取悦了变态,他带着凶恶的笑意走上前:“不走了。说些遗言吧。”
但虽然他让顾千秋说遗言,却并没有留时间,手中翻出了一把匕首——对着顾千秋的脸就来了。
顾千秋勉强一躲,被他在脸上划了个很长很深的口子,差点切进他的鼻梁。
男人翻转手腕,还要再来。
顾千秋转身就跑!
只可惜,速度还挺感人的。
“噗嗤。”男人嗤笑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应该打断你两条腿的。”
顾千秋还在坚强地拉远距离。
男人现在倒闲庭信步了,几乎过走都能跟上他,缀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欣赏着他逃跑的样子。
“让我想想该怎么折磨你。”
“唔……让你清醒着,剥掉你的皮?或者每天将你的一根手指剁成肉泥,再逼你吃下去?还是做成灯笼挂在门口呢。”
顾千秋当作没听见,微微侧目。
这个距离,差不多了。
他装作疼痛难忍,再跑不动的样子,减缓了速度。
男人果然从他身后抓他。
顾千秋假意抬剑,被轻而易举挡下。
然后这个变态比顾千秋想象得还要听话,像是刚刚在外界一样,搂住了他。
“别挣扎了。乖。……呃!”
男人话说一半,忽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低头一看,一把长剑从他的心口贯穿。
凛凛寒光,冷铁带血。
顾千秋斜着自下而上,轩辕先是穿过了自己的腹腔,然后洞穿了男人的心脏。
“……嗬,你跟我同归于尽?”剧烈的疼痛终于避无可避,但男人的神情更多是兴奋,“但我是不会死的呀。”
顾千秋咬牙拔出轩辕!
男人脱力,瞬间摔倒在地。
顾千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举剑又补了一下,将他死死钉在地上,喘着气,轻声道:“你想得美。”
男人看着他的伤口,意识到了什么。
他眼中还是闪着那种诡异又兴奋的光,似乎在无声说“我还会回来的”,闭上了眼睛。
顾千秋确定他这次死了,重重出了口气,靠着一边的墙壁,缓缓坐下。
灵力不济,只能出此下策。
娘的,还好角度没偏,不然真跟他“同归于尽”了。
且深深怀疑这种变态──
他就算死了,也要被鞭尸的程度。
顾千秋缓了一会儿,将伤口简易包扎了,捡起轩辕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开始找出路。
他是忽然到这里来的,现在男人“死了”,应该立刻回去才是。
有哪里出了问题?
顾千秋凭记忆又走了一圈。
忽然,他面前的甬道里站着一个人。
……这里还有其他人?
顾千秋视线有些模糊了,眯着眼睛去看,意识到了这是满上醉。
女人穿一身白衣,女鬼一样站在那里。
顾千秋心中叹息,握紧轩辕,搞不好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那个女人没有出手的意思,含笑着打量了他一会儿,居然往旁边退了一步。
短暂僵持之后,顾千秋就意识到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就算这个女人不出手,以他现在的伤势,也坚持不了多久。
还是走吧。
顾千秋谨慎前行,路过女人,两人视线交汇了一瞬间。
然后,顾千秋相安无事地走过了那条甬道。
女人身后,白光熠熠,他一靠近,就晕过去了。
……
“师父?师父?”
顾千秋眼皮一动,听见了郁阳泽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死了,郁阳泽也死了,当即就给吓醒了。
睁眼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房里,郁阳泽就蹲在他床边。
但是,是睡着的。
他像个小狗似的,抓着他的手,脑袋也放在他手边。
所以刚刚是谁喊他?
顾千秋指尖微微一动,郁阳泽就瞬间清醒了。
“师父?你醒了?”
“……”
顾千秋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懒得就想一睡不起算了。
但看见这个小脑袋……算了,再活一会儿。
两人交握在一起,郁阳泽立刻要松手,被顾千秋拉住了。
他不想开口,身体力行地往里面缩了缩,拍了拍床。
意思很明确:管他娘的发生了什么、要发生什么,一起歇会儿吧。
但郁阳泽明显会错了意思,一时间僵成了根顶天立地的木头。
顾千秋等了一会儿,没反应,不耐烦地掀开眼皮。
郁阳泽默默爬上了床。
两个人并排躺着,顾千秋满意地叹了一声,闭上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睡着了。
郁阳泽一开始并不敢动,直到身侧传来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他才偏头去看。
看了很久,他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平稳。
好在,好在……
没人能体会他这几日的心情。
他也没跟任何人吐露过。
十年之前,他尚能和仲长承运相依为命。
今日,牵过了他的手,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顾千秋睡得很沉,郁阳泽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没反应。
于是,他拉过顾千秋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天尊啊,如果时间真能停滞。
就停留在这一刻吧。
Chapter 122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了,但具体什么情况呢,还是要看情况。”
“……”
顾千秋和公仪濛大眼瞪小眼。
顾千秋:“你不觉得你这些话很有问题吗?……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话可就不能这么说了!”
公仪濛留给他一个高傲的后脑勺。
顾千秋深吸一口气,微笑。
这丫头把呼延献的锅全扣在他脑袋上了!
她只知道是顾千秋带他们相见的。
却一点意识不到,是她家小师叔跟着魔了一样爱上了祸水,他只是一个无辜路人。
公仪濛不理他,但也没走。
郁阳泽礼貌地将门打开,礼貌地下了逐客令,礼貌地关上了门。
顾千秋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不擅长对付小姑娘啊。
一抬眼,又看见自家大小伙子杵在门边,越看越顺眼,遂招了招手。
郁阳泽走过来。
顾千秋就很没有边界感,长叹一声,把头埋在了郁阳泽的怀里。
还是那股淡淡的香味,完全没在其他地方闻到过。
他微微嗅了一下,根本没注意到僵硬的郁阳泽,问道:“到底哪里沾来的?”
还挺好闻的,闻到就很想睡觉。
郁阳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
顾千秋又吸了一口,抬头,瞬间恢复了平日里严肃的师父形象,冷酷地说:“刚刚公仪濛差不多把事情都说了。那个满上醉的天命真是压制他人的灵力?你当时也不能用吗?”
郁阳泽有些怨他突如其来的靠近——然后又毫无理由地远离。
不过,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
郁阳泽点点头:“所有人都不行。”
以他们这群神经病的暴脾气,在场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提得动刀的,那天都得打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顾千秋回想起那个男人说的话。
——“你居然能使用灵力。”
所以,他是一个例外。
但是为什么?
想起那神经病,顾千秋不由叹了口气。
已经不知道杀了他多少遍,这人就是不死,还像个怨鬼一样缠着他,怎么看以后都还要再打的样子。
顾千秋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
“所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呼延献和颜子行都被项良抓走了?不二庄没打算找人?”
“嗯。好像褚庄主发话,不让任何弟子去找颜子行,不二庄现在重建,很缺人手。”
“估计气得不轻。那严之雀是个傻.逼就算了,令狐良剑也是吃干饭的么?满上醉走了,他还拦不住老王八?”
“……没注意看。”
顾千秋奇怪地看着他。
郁阳泽很无辜。
当时,他十二万分的注意力都倾注在消失的顾千秋身上了,哪儿还管得了那么多?
顾千秋看着他,看着他,然后忽然领悟了什么,“噢”了一声,又换了话题。
“算了。”顾千秋说,“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咱们上路!”
郁阳泽扶着他走出室内,庭院中有一辆低调的马车,看着不显贵,但其实不二庄出品,质量很有保障。
顾千秋这两日谢绝不二庄拿木头给他垫吧伤口的好意,又把离恨楼带出来的丹药当糖豆吃了,已经坚强地能够下地了。
之所以这么急,是以为他对那个陵墓有个猜测。
鸿蒙初,天地陵。
兹事体大,他必须回去见仲长承运。
至于呼延献和颜子行……
一个祸害千年,一个洪福齐天。
相信他们会没事的。
马车帘子一撩开,里面的空间非常大,跟上次装呼延那个很像,还有一张软榻,上面堆着毛绒绒的毯子和靠枕,旁边还有一个香炉,升着袅袅的淡烟,十分用心。
顾千秋却有些不待见那错金狻猊的炉子。
总觉得不如郁阳泽身上的味道好闻。
但瞬间,顾千秋就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当即震惊自己的无耻下流,又欲盖弥彰地摆了摆手:“你发什么呆?进去啊!”
郁阳泽:“……”
从来不都是师父走前面么?
郁阳泽不明所以,率先进马车。
但这温馨小屋一般的地方,还格格不入地蹲着一个人——
虽没人虐待他,但第五程的状态很差。
他沉默地看着两人,并不说话,甚至一点都不好奇他们要带他去哪里。
顾千秋很自觉地往软榻上一缩,道:“别难过了。”
但他安慰人没有经验,所以没有水平。
干巴巴的一句话,跟仇元琛、郁阳泽之流并无区别,属于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
顿了顿,顾千秋又道:“我不是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弄死你,别害怕。只是你师父所作所为,放任你在外面,马上就会被不二庄、同悲盟、黄泉……等等的人弄死的。”
第五程:“……”
实在看不得小孩儿这样,特别是曾经和郁阳泽还有过“同窗经历”的小孩儿。
所以顾千秋绞劲脑汁,再道:“呃……”
郁阳泽实在看不下去了,将一杯热茶递到顾千秋手中,堵住他的嘴,淡淡道:“你恨他吧。”
哑巴第五程终于开口了:“师父于我有恩!若是你,盛休,不,郁阳泽,若是顾盟主没有救你,你会怨恨他吗?”
还不等郁阳泽回答,顾千秋顾不得烫嘴,忍不住强调:“我不会不救他的。”
继而又在心里想:
不光不会不救,而是这天底下谁若敢拿郁阳泽来要挟他,他必然要亲手将那人碎尸万段、打得永世不能超生。
想到这里,顾千秋又赶紧止住念头。
怎可如此暴躁、极端?
难不成真是因为越修行越回去了?
不好,不好。
第五程很短促地笑了一下,并不反驳他。
“但是我恨你,郁阳泽,我恨你。”第五程眼中有燃烧的愤怒,但更深处,是像烧成灰烬一般的悲哀,“若没有你,蓬莱还是五大仙门之一,师父不会闭关十年,师叔不会活活气死,郎师弟他……也不会变成废人。”
虽然知道是郁阳泽的过错,但此时顾千秋也听不下去。
他的良心和理智稍微挣扎了一下,但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顾千秋把郁阳泽扒拉到自己身后:“都说了,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你非要恨一个人的话,恨我啊。”
第五程说:“我是该恨你,但你偏偏……偏偏是顾千秋。”
顾千秋:“……?”
没想明白他这句话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顾千秋是有血有肉的凡人,至多比常人幸运一些,天碑留名了。
但他又不是神仙,哪儿来的不能爱恨?
可此时,郁阳泽却奇异地和第五程心意相通了。
顾千秋还小声和郁阳泽逼逼:“他好像受到的刺激太大,有点疯了。咱们别跟他说话了。先丢给老仇了事吧。”
郁阳泽:“……”
郁阳泽这次却没听话,道:“师兄,你跟我不一样。”
第五程抬头看他。
这个称呼,还真是……久违了。
郁阳泽没什么情绪波动:“你太善良了,所以才会因爱生恨。你信任、喜爱身边的每一个人,所以当初根本不怀疑我的身份、所以不知道师叔联合郎本暗地里三番五次要害你、所以对项良这么多年所作所为毫无察觉、所以想让你的沧海书院继续位列五大仙门。……所以,在遭逢今日剧变时,才会如此痛苦。”
第五程楞楞的,像是没有听懂。
说他善良还是客气的,不如说是愚蠢。
但说是愚蠢又有些过分,他还挺善良的。
说到这里,郁阳泽扭头去看顾千秋。
他想:如果今日是顾千秋无论如何都要达成一个目的……他可做不到第五程那般高尚。
但没想到,一眼就看见顾千秋的目光。
很奇怪的目光。
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家养了一个自闭症小孩,有朝一日终于病好,开始说话,于是用鼓励鞭策激动欣慰感动复杂等等等等的目光看着他。
郁阳泽:“……”
顾千秋轻声细语地鼓励:“再说两句。”
郁阳泽彻底冻成了一张冰块脸,陷入了自闭。
“啊……”顾千秋小声嘀咕了一句,无不遗憾,“怎么会这样……”
第五程还陷入在刚刚那番话里,情绪有些激动,上千拽住郁阳泽的手:“你说什么?师叔和郎师弟……唔!”
他一口郁结之气堵了太久,呕出一口血来!
好在郁阳泽早有准备,灵力将他的血一裹,飞出马车外,没弄脏车内一点,顾千秋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第五程再说不出一个字,急促地倒气,血液都流进了肺里。
顾千秋从后面敲了他的穴道,第五程双眼一番,晕倒了。
“可别让他死这儿。”顾千秋叹息说,“小孩儿也挺可怜的,拿回去给老仇养,如果他愿意的话。”
他没说清楚,具体是谁愿意。
但郁阳泽懒得追问,找了块平地把第五程放躺着。
想了想,还是于心不忍,给他垫了个枕头,裹了层毛毯。
结果一回头,又看见顾千秋坐在床沿上,翘着腿,支着下巴,笑吟吟的,用刚刚那种“孩子终于长大了居然都会照顾人了不错不错老父亲终于不用继续操心了”的眼神看着他!
郁阳泽差点一脚把第五程给踹飞出去。
Chapter 123
这次回同悲盟,顾千秋不太着急。
主要是着急也没用。
就他现在这个随时要过去了的身体情况,不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就不错了——
当时杀那个傻.逼,为保一击必中、中之必死,他可是用了自己所能承受的灵力的极限。
现在还能活着,完全是他运气好赌对了。
马车溜溜达达的走不快,低调行在人间的款阔官道上。
照这个速度,走到同悲盟,顾千秋的伤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不然早到了也是去送菜的,容易被人渣前任砍瓜切菜。
郁阳泽拖家带口、偕老扶幼,此时任劳任怨地在外面赶马车。
顾千秋就边打瞌睡边盘算。
旁边的第五程也是清醒的,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瞪着眼睛看马车天花板,在假装尸体。
哎,还要顺路去一趟离恨楼。
一是“托孤”。
但最主要的,是去看看仇元琛的情况。
闭关这种事情很难说。
主要是看天时地利人和。
运气好的,也许瞬息之间得以顿悟。
运气不好的,几百年关成个疯子也未可知——世上走火入魔者数不胜数。
希望仇元琛不是第二种。
忽然,马车抖了一下,把正在打瞌睡的顾千秋给晃醒了,他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外面传来拔剑的声音,顾千秋心中一惊,刚想出去看看,郁阳泽就收剑了,平静的声音传来:“师父不用出来,是劫道的。”
“哦。”这也是人间常有事。
顾千秋并未放在心上,但躺久了也难受,起身松松筋骨,就打算出去跟郁阳泽聊聊天。
“师父?”郁阳泽看见他。
顾千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边上让点,然后一屁股坐下,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郁阳泽回车里给他拿了个毯子。
“哪儿就这么精贵了?”顾千秋不乐意盖,把毯子裹成一坨,抱在怀里,“这是到哪儿了?”
郁阳泽答了个地名。
然后果不其然,顾千秋完全没听过,装模做样地“噢”了一声。
现在刚好日暮时分,还没落下,太阳晒在身上,很舒服,便容易催生出一种惬意的懒倦。
郁阳泽偷偷去看顾千秋。
不知道是不是修了数枝雪的缘故,又或者是时间如刀,神魂的影响之下,这张脸,已经很像他原本的样子了。
特别是在特定的角度去看,几乎一致。
更年轻的顾千秋,至少是郁阳泽没见过的年岁,冷意淡了三分,露出一些明媚的温柔来。
或者……是夕阳的余晖吧。
“盯着我看什么?”顾千秋莫名其妙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郁阳泽摇了摇头。
但这个小孩儿发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顾千秋并不往心里去。
顿了一会儿,顾千秋忽然问:“你有想过以后的生活吗?……我是说很久以后,离开同悲盟以后。”
谁料,郁阳泽反应巨大。
他手上一紧,就下意识拽停了缰绳,马车停在一片林间,没有虫鸣,寂静无声。
夕阳的光透过紧簇叶片打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的,神色却非常紧绷:“……”
顾千秋皱眉,未发觉出自己这话有哪里不对。
郁阳泽忽然道:“你不要我了吗?”
他语气倒还算平静,但是整个人都绷得好像满弦的弓,随时会绷断,露出一种强撑的色厉内荏。
但顾千秋还在状况外:“什么?”
不过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对郁阳泽的情绪变化还算敏感。
感觉他现在快碎掉了。
因此,就算顾千秋没搞懂现在这个情形是因为什么而发生,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去哄人:
“怎么可能不要你呢?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什么?小宝,摸着良心说,你师父我堂堂天碑第一,是不是只收过你一个徒弟?”
顾千秋讲起来,还给自己讲感动了。
“所以怎么可能会不爱呢?我超爱的!”
郁阳泽:“……”
知道他一开口就是这副不着调的样子,也知道他完全不是那个意思,郁阳泽还是难免有些害羞。
但这种害羞之下,还有不为人知的伤感。
跟多少人说过这种话?
又和几个人相约过永远?
如果、如果有一天……等事情完结、尘埃落定,百年、千年,其他人都散去,或许……
郁阳泽没敢继续想下去。
他想:
回到惊虹山,像曾经那样生活。顾千秋时常喝酒、仇元琛偶尔上门,颜子行或许可以继续要饭。师父夜半的时候指点他剑术,兴致上来的话,也许会亲自舞一剑。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这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了。
他哪里敢奢求太多呢?
郁阳泽重新拉起缰绳,像没事人一样继续赶车,小马车悠悠行驶过林间,车辙咯吱咯吱地响。
顾千秋见他抽风一下,又抽好了,还以为这个话题可以继续下去,就重新看向郁阳泽。
郁阳泽就说:“没有。没想过。我从记事起就在同悲盟了,我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问这个问题,顾千秋确实带着私心。
但这句话一出来,姓顾的冷静理智瞬间都被狗吃了,就剩下满腔的怜爱和愧疚。
“别说得那么可怜,还有师父在呢?”他不由自主温声,轻轻拍了怕郁阳泽的手背,“嗯?”
就是每天跟他风里来、雨里去,揍这个、砍那个,有点高危。
顾千秋还是有些犹豫:“就是……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很危险,你……”
郁阳泽直接打断:“我不怕。”
他回答得如此迅速又坚定,好像面前是个火坑也能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倒让顾千秋一愣怔——
但又不是完全震惊。
更多的,是伤感和愧疚。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冒来的伤感和愧疚。
郁阳泽乘胜追击:“师父是嫌我无用吗?”
顾千秋立刻否认:“怎么会?”
郁阳泽目不斜视:“那师父为什么从来不对仇楼主说这种话?”
顾千秋顺嘴就道:“那是因为他烂命一条、死了拉到。”
郁阳泽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静悄悄地盯着他。
顾千秋果然败退:“好吧。”
顾千秋低头,把手中的毯子团吧团吧,揉出几个形状,都不是很满意,然后道:“我也不知道。……啧,奇怪。”
郁阳泽忽然按住顾千秋的手,重复:“我不怕。我要站在你这边。”
还有一句他没说出来的:我要为你去死。
反正他在世上,没有任何交集和留恋了。
如果顾千秋此行是必死之途,那么至少,不会像十年前那样,让他一个人上路。
顾千秋犹豫转瞬即逝。
因为郁阳泽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怕。”
什么刀山火海、人间地狱,他都不怕,说到做到,就是不怕。
顾千秋忽然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挺浅的,但是长久挂在唇边,神情非常温和。
顾千秋忽然说:“谢谢你。”
郁阳泽:“什么?”
顾千秋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三个字。
但就是忽然到嘴边了而已。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看不见痕迹,就剩一点余晖,还在被黑暗不断下压、消散。
可似乎那些光都慷慨地笼罩在顾千秋身上,汇编进入他眼眸中,如此光辉神韵,恍若神明眷顾一眼。
郁阳泽轻柔地看着他,绚烂而又脆弱的美景,温柔而疲倦。
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千秋睡着了。
一开始,靠在马车的木梁柱上。
后来,就靠到了郁阳泽的肩上。
天幕月色也格外偏爱他,清辉如给他披上一件轻薄纱衣,映他长睫浓密如羽。
郁阳泽把毛毯盖在他身上,看他睡颜。
一时间,郁阳泽都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更好些了。
曾经,他是可见顾千秋立于九天之上,三界臣服,受万人敬仰。
可哪里能让他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数他脉搏几动、呼吸几何?
上次他与天尊许愿,希望时间可以停滞。
现在却又想反悔了。
原来他想留住好多时刻。
又或许,未来还有好多这样的时刻。
容他期待一下吧。
马车缓缓行过宽敞的官道,车驾的木制结构会发出助眠的轻响,但郁阳泽舍不得睡觉。
路还有很长呢。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很多马蹄声,齐刷刷的,把地面都跺得震颤。
而且,快速朝他们逼近。
顾千秋不出意外地被吵醒了,昏昏沉沉地坐起来,又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他一呲牙,瞬间清醒了过来。
郁阳泽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大概十七八人,将他们的马车围了起来,为首的那个一扯缰绳,逼近他们两步,打量了他们一眼。
能感觉得到,这个头领是有修为在身的。
大概是看顾千秋和郁阳泽穿得太素,那头领露出嫌弃的表情,又看见郁阳泽手边的长剑,还以为他们是穷逼的散修。
他居然还说:“哟,同道中人啊。”
郁阳泽心情极差,抬手就想把他们全都送去见阎王。
顾千秋拦了一下,问头领回答道:“做什么?”
刚刚没看见,现在那头领看清楚了顾千秋的脸、又看见了郁阳泽的脸,吩咐手下道:“脸长得还不错。带进城吧。”
这就确定不是啥好人了。
郁阳泽又想拔剑。
顾千秋却抓住重点,问:“这附近有个城?”
他没等头领回答,就看向了郁阳泽。
眼中分明闪过了对美食和软塌的渴望。
郁阳泽:“……走吧。”
除了惯着他,还能怎么样呢?
他真的很难对顾千秋说“不”啊!
“哟,这么听话?”那头领还有些惊奇,不过也很满意他们的识时务,逼着他们下车,“搞快点。配合点。少遭点罪。”
顾千秋说道:“车内还有个人,但是有点傻,听不懂人话。”
头领不耐烦地说:“那就杀了!”
他手下几个人倒是训练有素,话音一落,纷纷拔刀就要上来。
顾千秋从善如流地道:“他长得比我们漂亮。”
顶着这么一张脸,不骗人真是可惜了。
那当初俞霓都能被唬两下,别说这群人了。
头领果然没怀疑什么,迟疑了一下,就摆摆手:“一起带走吧!”
顾千秋点点头,但那头领忽然道:“等等!”
顾千秋:“嗯?”
头领皱眉,盯着马车上的一处,然后缓缓说道:“……这是不二庄的东西。”
顾千秋乖巧地答:“啊?路上捡的。”
头领并不是个谨慎的性格,但坐到这个位置,还是有些心思。
他骑马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就见这小马车其貌不扬,里面空间也小得很有限,装一个人都挺勉强,也难怪半夜两个人会一起在外面赶车了。
遂放下了大半的心。
他估计,就算真是不二庄的东西,也只是不入流的小弟子的。
就算当真劫回去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遂又放下了另一半的心。
但他不知道是,这东西颜子行亲手出品,本就是为掩人耳目。
外表看起来穷酸低调,但内部东西个顶个的好、空间大得能在里面跳水袖舞。
专骗他这种没见过世面又狂傲自大的人。
“老大……”他身边有个小弟轻声说话,提醒他。
头领点点头,确实时间耽误太久了,吩咐道:“你们几个,把他们押回去,其余的人跟我走!”
有个人在前面带路,顾千秋心满意足地靠回郁阳泽肩上。
他满足地叹了一声,小小声:“唔,没睡醒,再给我靠一靠……”
他清醒地、靠了过来。
郁阳泽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就听见身后那群马匪的声音传来:
“不是说阿飞他们是下午被个高手杀的么?小菜连对方怎么拔剑的都没看清楚?可我们等了一下午,人呢?!那个高手在哪里?!”
顾千秋皱眉。
顾千秋看向郁阳泽。
郁阳泽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顾千秋叹了一声,靠了回去。
他用过来人的语气小声谴责道:“怎么会留了个活口呢?”
郁阳泽也道:“下次不会了。”
前面那马贼一回头,凶恶地喝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顾千秋朝他甜甜一笑:“没什么。”
Chapter 124
马车晃悠悠进了城。
可惜这城中街道全是被打砸过的痕迹,没有行商和铺子,连人也不见几个。
却不少都是这般骑着马的土匪,招摇过市。
顾千秋的美食和软塌无望了,也迅速对此地失去了兴趣。
“哎……”他叹了口长气。
那马匪立刻回头骂道:“哎什么哎?谁准你哎了?老实点!”
但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子很像个带路的小厮。
顾千秋撇撇嘴,看向小城两侧的街道排布。
好像有点眼熟。
但大概是天底下的小城都长得差不多吧。
顾千秋不想再继续往里进了,就对郁阳泽示意:“算了,走吧。”
郁阳泽就默默掏出侠骨香来。
仙人其实不太管这类人间的事——只要没有修真界人士参与——那就只能算凡间寻常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但并不会干预过多。
人间有帝王、朝廷、世家、官府管着呢。
侠骨香一动,就要把那无知无觉的马匪给戳个对穿。
顾千秋却忽然抬手止了一下。
他们面前来了一群人,也是马匪,身后跟了一串人形糖葫芦,都拿麻绳捆着。
有人用下巴指了指顾千秋的马车,问道:“今天的收获?”
马匪点点头:“活的。长得漂亮。”
对面的人就歪头看了一眼顾千秋,露出个很下流的笑。
顾千秋:“……”
虽然,但是!
顾盟主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眼神打量!
郁阳泽已经忍不了了,又要拔剑。
顾千秋再次拦住了他。
顾盟主坐在马车上,皱眉看着那一串糖葫芦,接着就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错觉。
他好像真的认识这一座小城。
嗯……季清光认识。
“……”顾千秋挑眉看向那两个人,“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那对兄妹也认出了顾千秋,露出惊讶又变扭的表情。
——居然是当初在合欢宗有过一段“交情”的司嘉书和司嘉画。
这俩倒霉催的居然还没死!
不过虽然没死,但看起来也差不多了。
他们兄妹虽然还穿着锦衣,但已经破破烂烂,身上脸上全是伤,委实凄惨。
郁阳泽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
但有一个很准确的念头:
熟人!又是熟人!姓顾的居然在这里也能遇见熟人!
“哟。这还有熟人啊。”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马匪说话,“那就把他们关在一起吧。”
顾千秋犹豫了一下。
顾千秋说:“我马车上还有个傻弟弟。”.
“他不是很厉害吗?”司嘉书还是没能改掉他的叨逼叨,现在沦为阶下囚了,还是不忘初心地小声逼逼,指着郁阳泽,“为什么不让他带我们出去?杀了那些人!”
郁阳泽走在顾千秋身边,也看向他。
虽然小徒弟并不会质疑师父的任何一个决定,但他也有些好奇。
这几个挡路的臭鱼烂虾,全部砍了就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顾千秋小声回道:“他不行,他可柔弱了。”
郁阳泽:“……”
但司嘉书和司嘉画当初都是在合欢宗见过世面的。
也都知道郁阳泽的身份——那可是顾千秋的徒弟!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个季清光怎么睁着眼说瞎话?!
不过,郁阳泽很捧场地柔弱了一下:“咳咳……”
“天呐,连顾千秋都不行,那谁还能救我们啊!”司嘉书说着话,居然就哭了起来,扯着顾千秋的衣领,“你不是出去了吗?你不是攀上高枝了吗?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回来啊!”
顾千秋:“……”
顾千秋礼貌地拂开他的手。
司嘉书没察觉,仍在持续喋喋不休:“你自己回来死也就算了,还把郁阳泽也带回来一起死,天杀的!下了地府之后,顾盟主不会放过你的!”
郁阳泽:“……”
郁阳泽忍住了拧下他的狗头的冲动。
不过他这番小声嚎啕,还是引起了押送人的注意,那人回头过来就给了他一脚。
司嘉书果不其然飞了出去,歪倒在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
司嘉画立刻去扶他,小声道:“哥哥,快起来。”
但押送人已经看他很不顺眼了,不耐烦地上前:“啧。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哭,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旁边那个刀疤脸就很猥琐地笑:“菜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还能算男人么?”
几个马匪凑在一起挤眉弄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乱世之中,鼎炉的命运就是如此。
但,现在是盛世!
顾千秋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才死十年,这些人就敢如此大胆。
菜哥居高临下地看着司嘉书,就像是在市场上挑选牛羊,充满傲慢:
“要不是看你这张脸还有些用。早都杀你了事。哼,不如你妹妹懂事啊。”
郁阳泽再次用眼神请示他。
顾千秋深吸了一口气,居然露出一个笑来。
“几位哥哥,我饿了。”他小声说。
那几个流氓一看他这样子,也不围着司嘉书了,司嘉画立刻将他扶起来,躲回进人群里。
可惜大多数人也都同一命运,对他人的境遇也有心无力,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顾千秋柔弱而天真地表示:“前面有吃的么?”
这张脸更加年轻稚嫩,说话时的神情也刚好,反正骗谁都是骗,炉火纯青。
郁阳泽看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不过,当今天碑无上十个人,十个人来了,八个都得把后槽牙咬碎。
刀疤脸凑上来,笑眯眯地说:“有,有。哥哥带你去,好不好啊?”
大概是用了毕生所有的自制力——以及顾千秋拉着他的手——郁阳泽才没当场暴起,把这群人剁成一滩肉泥。
最后,一群人被带着进了一处宅院。
现在已经改成监牢了。
而且顾千秋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是曾经的季府。
那些小厮侍女都不见了,季夫人也不知道命运几何,府门内全是马匪。
他们训练有素,偌大的季府里关着许许多多的人,哀嚎遍野。
司嘉书不知何时又蹭到了顾千秋身后,小声说话:“谢谢你。季清光,以后……以后,我就当你是朋友了。”
顾千秋:“?”我很需要吗?
但别扭的司少爷能说出这句话,一定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说不定,在心里,他是真的拿顾千秋当朋友了。
司嘉书说:“可惜……我们在这里遇到,要死在一起了。”
顾千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礼貌地尴尬地笑了笑,并不接话。
郁阳泽凉飕飕地看他一眼。
但素来自我感觉良好的司少爷并察觉不出别人的恶意,还在自己小声嘀咕。
“今天收获不错啊。”又有人对菜哥调侃,“老大还没回来?”
“还没等到那‘高手’呢,不过估计也快了,要入夜了。”菜哥说,“这俩,一个小孩、一个哑巴,后面还跟着个傻子。主要是脸确实可以,那位应该会喜欢。”
刀疤脸说:“希望他不喜欢。……就能赏给我们了,嘿嘿。”
他笑得太猥琐了,郁阳泽眼皮一抽,顾千秋也深呼吸了一下。
接着,刀疤脸又用下流且遗憾的眼神看了顾千秋一眼,道:“小美人,只能先委屈你了。”
顾千秋就很柔和地看着他,指着菜哥腰间的一个小瓶子,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几个人都去看,但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白色瓷瓶,一点花纹都没有,素得很不起眼。
郁阳泽准确地回忆了自己的前半生,确定这个东西很陌生。
为什么会对它感兴趣?
蔡哥也很奇怪,眯着眼睛:“干什么?轮得到你说话了?”
顾千秋又很温和地问了一遍:“它是哪里来的?它的主人在哪里?”
虽然在笑,但他眼中没有笑意,丝丝凉意瘆人。
刀疤脸立刻就不爽了,怒容满面:“你几个意思?蔡哥的事轮得到你过问?你他娘的……”
顾千秋平静地问了第三遍:“它的主人在哪里?”
那边的马匪立刻就炸了,一群人都围上来,像是恶鬼一样,青面獠牙。
他们有的开口,有的伸手,都对这突如其来的不识好歹愤慨不已。
顾千秋轻叹了一声,扭头对郁阳泽轻声说:“问不出来,杀了吧。”
话音刚刚落地,侠骨香已经寒芒出鞘。
这一院子的马匪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纷纷身首分离,人头落地的一瞬间,侠骨香刚好回鞘,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他们身后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献血喷溅得到处都是,在大理石砖上形成细细的涓流,浸湿鞋底。
顾千秋取下白瓷瓶,又问蔡哥,还是那般柔和:“它的主人在哪里?”
这蔡哥都快被吓疯了,呆呆傻傻地看着顾千秋。
顾千秋又叹息一声,瞥了眼郁阳泽。
不过这次,郁阳泽没拔出侠骨香,蔡哥就大喊大叫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别杀我!”
顾千秋道:“她还活着吗?”
蔡哥说:“活着……吧。不,不,活着,肯定活着!!”
顾千秋道:“劳烦带路。请。”
蔡哥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了理智,慌忙就朝一个方向走去。
Chapter 125
几人跟着蔡哥往庭院深处走,地牢的位置。
忽然,顾千秋停步,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下一秒,从庭院围墙上翻下来一个人,正正停在他们面前——
居然是秋珂。
不过这丫头也不知道上哪里野回来,衣服都穿脏了也不知道换,身上除了那把剑,看不出平日的光彩照人,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但这些苦头却没有磨平她的性子,居然还笑呵呵地跟他们打招呼:“哟,这不是顾盟主和代盟主大人么?在这里遇到,好巧。”
顾千秋劈头盖脸就问:“殷凝月呢?”
秋珂一边行礼,一边很没礼貌地抢走了顾千秋手里的小瓶子,说:“谢谢盟主大人,我正是为了此物来的,盛情难却,盛情难却。”
那瓷瓶被她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下,显然也有些好奇,但是没有贸然打开。
顾千秋无语,再问:“殷凝月呢?”
秋珂这次答了:“活着活着。不光或者,她还非常想念顾盟主您呢,这几天日思夜想,晚上做梦都在叫你的名字。”
郁阳泽:“嗯?”
顾千秋:“……”
顾千秋看她这副样子就来气。
如果这不是孤妍弟子,而是他同悲的,估计早都被顾大盟主一脚踹到外门去了。
顾千秋深呼吸一口:“这里怎么回事?几个马贼解决不了吗?”
秋珂神神秘秘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刚刚代盟主大人神威大显、杀了这么多人,肯定惊动了他,我们先离开这里。”
顾千秋打量了她足三秒钟。
看出她那狗日的表面底下,还带着三分认真,遂同意了这个提议。
蔡哥:“……啊?”
下一秒,那倒霉催的就被秋珂拔剑横刺,杀生直穿咽喉,又被拔出来归鞘,纤尘不染。
尸体重重砸在地上,鲜血烟尘,秋珂让了一下,笑眯眯地说:“走吧走吧,要来不及了。”
虽然不表,但她催得很急。
顾千秋没直接说破,带人跟了上去。
他们身后追着一连串的被解救的俘虏,但还没等顾千秋注意到,一出季府的大门,他们就仗着地形熟、四散而逃,奔着城门而去。
秋珂迟疑了一下,但并没有出声阻止。
只有司嘉书和司嘉画还跟在后面。
顾千秋也没注意这俩小倒霉蛋,他现在全身心都在奇怪这浮月城的氛围。
之前他被送走的时候,这城不说是欣欣向荣吧,至少也可以说是繁华无比。
现在怎么来几个马贼就能搞得翻天覆地?
“这里是哪个仙门在管?”顾千秋问。
谁料,秋珂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怎么?顾盟主现在还想追责吗?”
顾千秋平静而严肃地看回去。
意思是:这件事并不好笑,也不是玩笑。
秋珂那奇怪的笑容敛了一点,说道:“梨花庄。这是梨花庄的辖区。”
世上仙门百余家,顾盟主在脑中的犄角旮旯里翻了半天,也没对上梨花庄的家主是哪一位朋友,只好作罢。
忽然,四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郁阳泽的手迅速放在剑柄上,凝神注意周围的环境。
下一秒,就能听出来,是刚才那些人——
他们应该是被发现、就原地格杀了。
而秋珂刚刚一直走的都是窄窄的小巷,错综复杂,围墙高耸。
那边声音一起,她就开始加速。
居然没打算回去救人。
顾千秋迟疑一瞬间,秋珂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肘,用坚定的语气说:“人各有命,顾盟主。这边走。”
顾千秋一顿,点了点头。
刚刚那些人跑得太过分散,就算要救,也肯定顾此失彼、难以两全。
且他相信,同悲盟的孩子都拥有一颗救世之心……狗逼也不例外。
她如此坚定,肯定有原因。
现在人少了,秋珂带他们快速经过,注意避开集结出动的马贼,时快时慢。
顾千秋忽然又想起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秋珂有问必答,非常配合:“师妹生长都在这里,我们路过,回来看看。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很难用几句话解释清楚,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稍远处,还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顾千秋注意观察环境,居然看见城中的很多地方都有凝固干涸的血迹。
譬如:
路过一个墙角的时候,居然见血迹喷射好几米高,整面墙都是斑驳的痕迹,且血色浓郁深重,必然是大量且时长的。
还有得见一口大锅,旁边一排铁架,就像悬挂猪样那般,整整齐齐挂着人骨架,剔下来的肉摆在案几上,随时下锅。
堆在街道边的死婴。
掩盖不住的恶臭。
虽空荡荡、静悄悄,却更加可怖诡异。
顾千秋在位时盛世已定,就算偶尔下黄泉、去鬼蜮,都难看见这般炼狱情景。
今日倒看了个齐全。
“梨花庄的家主难道是死人吗?”顾千秋心中火气翻涌,“这么大的事,就算他处理不了,为什么不上报仙盟?”
秋珂平静道:“梨花庄,三个月前,就被灭门了。”
顾千秋:“……”
顾千秋都来不及给人家道歉,心中怒火又往上蹿了一程:“严之雀他——!”
说到这里,又戛然而止。
顾千秋按住怒气:“算了。”
没想到,秋珂却在这个时候笑了一下,神色有些奇怪:“顾盟主,并不是人人都……都如你这般侠义心肠的。”
顾千秋不动声色地反问:“那你呢?”
秋珂笑说:“我?那我当然是救苦救难的慈航道人转世,就等着有一天能天碑扬名,拯救世界呢。”
他们身后,司嘉书和司嘉画惊疑不定。
这兄妹俩,一会儿偷看顾千秋,一会儿偷看郁阳泽,一会儿又看看秋珂。
最终,还是把目光凝在顾千秋身上。
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抱上了郁阳泽的大腿, 后来却发现,好像是郁阳泽贴着他多一些。
那这个女人是谁?
顾盟主又是什么意思?
司嘉书小小的脑袋里,装不下这么多东西,只觉得自己的命好苦,又想哭了。
没一会儿,秋珂带着他们到了地方。
这是一个庭院的后宅。
“委屈诸位。”秋珂掀起一块木板,底下露出一条密道来,阶梯向下,“请。”
顾千秋要往下,郁阳泽抢了一下,率先下去了。
这种行为,顾千秋倒也习惯了,落后一步,却忽然对上秋珂的目光。
不知怎么回事,这丫头看他的眼神很奇怪,那种……“心照不宣”的揶揄。
顾千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速下去了。
密道比想象中要长,而且像是蛛网一般,纵横交错。
里面还有不少人,看见陌生面孔都被吓了一跳,但在看见秋珂之后,又都恢复冷静,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些是幸存者。”秋珂说,“城中活人不太多了。”
顾千秋皱眉。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他们是谁?为什么随便带人回来?”
说话的是个少年,至多也就十七八岁,双手环胸倚靠在墙上,语气表情都不善,是那种比较凶厉的长相。
顾千秋还注意到他穿着劲装,腿上绑着一把小刀,有点像是仙门器具。
现在开口,说明说话较有分量。
秋珂笑着说:“小望,说话客气点,这位可是咱们的救世主。来,让让,阿月在哪里?”
这人,也就至多比他们早到二十天。
是怎么混成感觉哪哪都熟悉的?
廖承望轻哼一声,却还是道:“里面。”
秋珂就带着他们继续往里进。
路过这少年的时候,顾千秋多看了他一眼,虽然性格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但是根骨不错,应该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世上的黄金,大多都在泥沙里裹着。”秋珂发现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怂恿地开口,“顾盟主,心动,就往家里带啊。”
郁阳泽:“嗯?”
他本来是装哑巴的,装不下去了。
顾千秋表示:“你当我是捡破烂的么?”
秋珂说:“话不能这么说啊,顾盟主。虽然他的天赋是比不上代盟主,但肯定也不是破烂那一挂的。”
秋珂压低声音:“而且,人家帮了我们大忙呢,同悲盟弟子的身份我都已经许出去了。只可惜孤妍一脉只收女子,不然如此好的天赋,师父肯定心动。顾盟主……”
顾千秋挑眉:“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空口白牙的,什么都敢往外许?”
秋珂假装自己没听见。
顾千秋乜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看。
他是不缺徒弟了。
但是老仇缺啊。
当初他可是夸下海口,要帮着找的。
反正现在七七八八的也捡了好几个小孩,多他一个也不多,离恨楼家大业大也吃不穷,不如一起带回去算了?
顾千秋正在思考呢,忽然眼前出现了他徒弟的身影,正正好好,挡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不知怎么的,顾盟主忽然福至心灵。
一下子就顿悟了之前的好多次情况!
是不是…都是这小子胆大包天,屡次拦他的目光来着?
但顾千秋还没来得及责怪。
郁阳泽就先责怪上了。
今夜,倒也说顾盟主是心有灵犀、不点就通,一瞬间就想起来了,不久之前他的诺言!
“我只要你一个徒弟。”
“我爱。”
“我超爱。”
原来这小子是酸了!
一瞬间,顾千秋老父亲的心态都出来了,态度一下子软化:“乖乖,我在给老仇看呢,别挡着啊,听话。”
郁阳泽:“!”
这种称呼,他哪里学来的?!
顾千秋看了几眼,心满意足,回头来。
又跟着走了几乎,他忽然脚步一顿。
“等等。”
几个人都扭头看他,顾千秋忽然几个大步上前,从人群中拽出了一个人,皱眉: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几个人都不得要领。
唯有郁阳泽仔细看了几眼,确定面前这灰头土脸、五官难辨的少年是东蓝。
也就是,那个东白的哥哥。
当初被顾千秋捡了,送到离恨楼养,又怎么会出现在几百里之外的边陲浮月城?
秋珂挑眉:“熟人?”
东蓝缩了一下脖子,有些害怕,不说话。
这模样就跟当初一模一样,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那种,跟东白的性格大相径庭。
顾千秋拽着他的衣领,瞪他半晌,无用。
秋珂说:“不知道怎么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什么时间来的。最近情况太乱了。如果是熟人的话,我差人特意照顾一下。”
顾千秋松开了手:“不必,该怎样就怎样。”
他转身想走,差点撞上个人,往后一仰脖子,“啧”了一声:“你们怎么还在这?”
司嘉书和司嘉画对视一眼,非常无辜。
顾千秋对秋珂道:“你们这怎么安置幸存者的?给他俩找个活干,别跟着我了。”
秋珂颔首,吩咐下去,兄妹俩就被带走了。
临走前,司嘉书还欲废话几句,却被察觉到了什么的司嘉画捂住了嘴,匆忙带离现场。
顾千秋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跟着秋珂往里走,又问:“你还没说,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秋珂的修为他是知道的,天碑良玉。
就算遇到再棘手的事情,她打不过,难道还逃不了命吗?
更别说这人性格还恶劣狡诈,就算是遇到了无上榜的高手,耍些手段逃走,总不是问题。
还是说他的前男友们纷纷超级进化了?
秋珂就道:“噢。满上醉在这里。”
顾千秋:“……”
顾千秋感觉自己总是活在一个名字的阴影下。
自从老仇和他提过这号人之后,她就像鬼一样狠狠缠着他了!
由此可证:都怪仇元琛!
“你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她会在这里?”秋珂主动开口了,却非常欠揍,“问得好!我也想知道。这里是多人杰地灵。出了那么多卧龙凤雏。”
顾千秋:“?”
秋珂忙道:“噢噢,不是说您,我是说其他人。”
他本来也不是浮月城的人!
说着,终于走到了传说中的“里面”。
但好像只是一个尽头的小空间,和寻常寝卧差不多大。
殷凝月和衣睡在床上,靠近未醒──受了很重的伤。
Chapter 126
“啧。怎么搞得啊?”
顾千秋就有点不爽,看向秋珂。
“某人不是一直信誓旦旦,要保护小师妹的么?怎么几天不见,小师妹伤成这样,某人倒还活蹦乱跳的呢?”
秋珂难得没回嘴——虽然看她的样子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但她温柔贤淑地走到殷凝月身边,柔情似水地替她掖了一下被角。
顾千秋叹息一声。
刚巧,殷凝月在这时候醒了。
她抬眸看见秋珂,微微侧了侧脸,又忽然看见顾千秋,即刻神色一喜,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季……”她说一半,立刻察觉到了不对,改口道:“顾……”
殷凝月又有些说不出口。
顾千秋温声道:“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是有个别的身份,又不是不跟你当朋友了。”
殷凝月微笑道:“谢谢你。”
顾千秋抬手示意免了,自来熟地往她榻上一坐,问:“怎么伤的啊?浮月城又是怎么回事?”
他自是没觉得有什么——两人当初在合欢宗还是室友呢——现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说几句话而已。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但秋珂就很不爽了。
瞪顾盟主有点以下犯上的失礼了,于是她扭头去瞪郁阳泽。能失少点的礼。
谁料,郁阳泽也瞪着她。
嘿!秋珂气得七窍生烟。
两人卯上了。
不过他们之间的战火没烧出去。
殷凝月咳嗽了两声,轻声道:“小伤而已,你们怎么也会在这里?遇见过‘他’了吗?”
顾千秋:“满上醉?还没见到。”
殷凝月摇摇头:“不是她,是另外的人。但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很危险。”
这种语焉不详的话。
如果不是殷凝月刻意隐瞒,那就是连他们也知之甚少了,这事儿没法聊了啊。
顾千秋道:“什么人装鬼?我刚看见城中有个监牢,为什么不直接把人放出去?”
殷凝月道:“贼人太多了,而且城门还有守城的人,他们大多是寻常百姓,没有自保能力的。或许呆在牢中,他们活下去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顾千秋:“啧。”
殷凝月:“满上醉也是新出现在江湖上的人,半个月之前,是她第一次面世。但她的天命不假,我们的灵力都被压制了。而且持续时间,大概已经半个月了,从没中断。”
顾千秋:“所以你们就一直……等?”
秋珂插话,无所谓的语气:“是啊,一开始是等她天命结束的一瞬间,后面嘛,就不知道在等什么了。”
顾千秋搓了搓手指:“但我看你们还有些残留的灵力,刚刚阳泽也能用侠骨香。”
秋珂和殷凝月对视一眼,殷凝月道:“好像是……有范围的。她的天命,并不如她说的那般无懈可击。”
有懈可击就是有机可乘啊。
顾千秋挑眉。
但是也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傻子,如今还躲在这个地方,肯定是有不得不的理由。
殷凝月说:“应该是一千米左右。进入这个距离,就很难用出灵力,但之外的话,每个人都会残留一些。”
秋珂说:“而且每个人剩的程度不一样。阿月大概剩五成,我嘛,一成不到。刚刚那个廖承望,之前就是个普通人,现在反而比我们厉害。”
殷凝月道:“不知道标准是什么。”
话都被他们一唱一和地说完了,顾千秋也找不到再问的,心烦地“啧”了一声。
郁阳泽一直站在他身后,此时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是个温和坚定的安慰。
顾千秋没多想,回手拍了拍,予以回应。
“哎。”顾千秋直接叹息,“这天命也太霸道了!难搞啊。”
秋珂忽然道:“顾盟主,你的天命应该更霸道些吧?”
顾千秋挑眉道:“胡说。我没开过天命。”
“但天碑能给特殊的四字评语,肯定更厉害吧?”
“再厉害也没机会了,别想。”
顾千秋其实也挺好奇,自己的天命如何。
只可惜,顾盟主时运好得惊人,上了天碑之后,完全没遇到过需要开天命的打架呢。
而且,老仇的天命霸道如斯,开了就死。
万一他的也是呢?岂不冤枉?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闭关的仇元琛,难免有些担心。
可别一不小心死了。
他顾千秋剩的朋友真的不多了!
这时,郁阳泽又轻轻捏了他一下,顾千秋回神,对两人问道:“但感觉满上醉应该并不是个很能打的,那男人还跟着她吗?想办法弄她行不行?”
此时,门口传来响动,几人回头。
东蓝低垂着脑袋,端着一个盅进来。
他原本应该是贴着墙根走、不想被人发现的,但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发出了声音。
“廖哥让我来……送药。”他含混地说。
陶瓷盅被摆在床头柜上,还冒着热气。
殷凝月披着件干净的大氅,温和地朝他笑了一笑:“谢谢你,也谢谢小廖。”
秋珂在旁边很不爽地“啧”了一声。
东蓝被吓得不轻,又迅速贴着墙根走了。
顾盟主看见秋珂的表情。
顾盟主忍不住想犯贱。
于是顾盟主清了清嗓子,指着药道:“刚刚那位少侠……叫廖承望对吧?感觉他格外照顾你呢。如此艰难的环境,还能搞来药材。真是不容易啊。”
咔嚓。好像是磨牙的声音。
顾千秋笑得贱嗖嗖的,又似乎在感慨地说真心话:“感觉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啊。……欸,对了,你现在是不是还未婚配?”
咔嚓。这次不是磨牙,改捏剑鞘了。
郁阳泽站在秋珂身边,两人对视一瞬。
秋珂:他有病吧?你也不管管?
郁阳泽:……
秋珂:他说这些有什么目的?谁指使他的?他的动机是什么?取得别人的许可了吗?现在形势这么严峻,他说这些是什么心态??
郁阳泽:……
秋珂: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欺师灭祖了。
郁阳泽:……
郁阳泽的回应是默默把侠骨香拨出来一点。
秋珂闭了闭眼睛,对这个代盟主绝望了。
不,她也对顾盟主绝望了。
她对整个同悲盟都绝望了。
顾千秋说完这几句话,简直神清气爽,隐晦地看了一眼郁阳泽,是个略微得意的表情。
好像是在报刚刚甬道之中,秋珂撺掇顾千秋把那少年收入门下、引得郁阳泽不快的仇。
可见顾盟主致力于有仇当下就报复。
是个小肚鸡肠的坏人。
秋珂把杀生推回鞘中,露出个笑容,身上凶意却更重了:“顾盟主,您是个善人,所以需得知道,有些时候,有些话能说、而有些话……需要谨慎斟酌。”
顾千秋礼貌地:“哦?”
秋珂说:“我自是不能拿您如何,但廖承望的命,还是敢要的。”
顾千秋不动声色地反问:“是么?”
秋珂也反问:“不是么?”
顾千秋看她真有些邪性,语气也冷淡三分,又问:“你敢么?”
秋珂笑容不变,再次反问:“我不敢么?”
两人目光对峙了足四五秒钟。
直到殷凝月轻喝了一声:“秋珂。”
秋珂这才把那种目光收起来,转瞬之间,又变成了那不着调的模样,笑嘻嘻地凑到殷凝月面前,端起那碗汤药:“刚好凉了,喝吧,喝完再睡一会儿。”
顾千秋微微蹙眉,果然还是烦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只是随口玩笑。
相信秋珂也能看出他的蓄意为之。
但她还是要说这些话,就像是明晃晃的在……在宣布对殷凝月的主权。
甚至不畏惧得罪“顾盟主”。
而这种感觉,从几人第一次见面时,顾千秋就感受到了。
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占有。
顾千秋很烦这种,冷笑一声,就要开口。
嘿,还管不了你了?
谁料,殷凝月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顾千秋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了,非常不爽。
殷凝月低头喝药,场面有些尴尬,顾千秋甩袖子就走,郁阳泽跟在他身后。
不知怎么,这小尾巴让他一下心情转好。
顾千秋头也没回,只温温柔柔地留下一句:“阿月,若有一点被迫,你只管开口。同悲盟的弟子,管她哪门哪脉、师承何人,我替你杀她。”
身后当然没有一点声音。
郁阳泽追着他的脚步出来,似乎有话想说,顾千秋看向他,他才开口:
“师父很讨厌这样……?”
“那不然呢?我的几个前任道侣、加上呼延献的傻.逼前缘,哪个不是要搞这一出?呵,以为自己多深情似的。”
郁阳泽:“……哦。”
顾千秋一下就来了无名火:“你哦什么哦?”
郁阳泽:“……嗯?”
顾千秋:“你嗯什么嗯?”
他这不讲道理的样子,彻底让郁阳泽不敢说话了,直挺挺地往墙边一靠,眼神游离,不敢看他。
顾千秋看着他,忽然也发觉自己很不可理喻,噗嗤一下笑了。
郁阳泽闭上了眼睛。
多看多错,多说多错。
天尊啊,让师父把他当成一棵树吧。
顾千秋凑上去:“不理我啦?”
郁阳泽一睁眼,看见顾千秋凑得极近,还笑吟吟的。
顾千秋还问:“真不理我啦?”
这般昏暗的光,他眼中居然还能有星星。郁阳泽瞬间耳朵发红。
顾千秋作势往后:“那我走啦?我真走啦?”
郁阳泽果然拉住他的袖子:“没、没有不理你。”
Chapter 127
“真是气糊涂了。”
顾千秋叹息,走不动了,靠在坑道一边的墙上休息。
“还没问清楚那傻.逼在不在呢。”
那个一直跟满上醉一起出现的疯狗男人。
如果他已经“复活”,那肯定会回来,然后字面意义上的、“阴魂不散”地缠着他。
郁阳泽轻声问:“师父累了?”
顾千秋活动活动筋骨,注意力不集中地“唔”了一声。
本来就舟车劳顿,又这么一摊子糟心事。
不累才奇怪吧?
反正也到这个地步了,顾千秋思考了两秒钟,直接席地而坐。
然后还要招招手:“过来。”
郁阳泽只犹豫了一秒钟,也挨着他坐下。
顾千秋就很累,主要还是心累,那根装出来的端方骨头就被狗啃了。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姓顾的一边自我欺骗郁阳泽不会发现的,一边就偷偷靠在他身上,借了点力气。
腰背立刻舒服了一些。
而郁阳泽果然一动不动。
应该是没发现。
顾千秋又给自己洗了一下脑,然后,就很不出意外地睡着了。
但郁阳泽都僵成一根木头桩子了。
直到身边的呼吸声绵长平稳起来,他才微微放松,偏头看了一下,又见顾千秋头直往下滑,悄悄伸手给他扶正了。
忽然,他们远处的坑道深处走近一个人。
是那个少年,叫廖承望的。
看这个方向,好像是从刚刚秋珂那边来的。
不过这地下原本应该是个矿坑,里面的矿道错综复杂,跟蜘蛛网似的,不好辨认方向。
廖承望走到他们面前,顾千秋就醒了。
他对陌生人有些自带的警觉。
顾千秋看了他一眼,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又靠郁阳泽身上了。
甚至鼻尖还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皂角?棉麻?说不清楚。
总之就是那种能让人随时随地睡着的安心味道。
真是可恨。
顾千秋不动声色地微微坐正,果然见郁阳泽没什么反应,不由在心中暗赞他的懂事。
“我给你们找个床。”廖承望说,“别在这里睡。”
这小子天生就长了一张不好招惹的脸,眼角嘴角都没有笑纹,眼神凉凉的。
就算不是心性冷漠,也是相当难以接近的那种人。
就是这话说得奇奇怪怪的!
顾千秋决定不在这上面跟他掰扯,舒展了一下笑颜,温和道:“廖少侠是吧?刚好我有事想问你。”
廖承望静静看着他。
顾千秋开门见山:“进这城中,秋珂和殷凝月都跟我提了一个人,据说很厉害,但一直只称‘他’,却不说具体细节。为什么?”
廖承望倒没有他看起来如此难相处,居然有问有答:“因为我们也不知道。”
顾千秋挑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总能看出来吧?”
廖承望答:“没见过。”
顾千秋盯了他两眼,发现他没说谎。
想来秋珂和殷凝月也不至于故意骗他。
那就是没得聊了。
顾千秋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恰巧,这个时候秋珂过来了。
她手中端着一个空的盅,显然现在条件不好,还打算继续使用。
“哟。两位大人,巧遇。”秋珂笑吟吟地说,“哎呀,小廖也在啊,好巧。”
她左一句“巧遇”、右一句“好巧”,像个没事人似的,仿佛刚刚那些“要命”、“胆敢”都是顾千秋的错觉。
可见狗.逼的不要脸都是天性里带的。
但毕竟只是小辈,顾千秋也不可能真的跟她一直怄气,静静看着她。
秋珂自来熟地跟廖承望打了招呼,又看见顾千秋的目光,道:“大人,别这么看着我啊。阿月睡着了,我是出来洗碗的。”
“懒得理你。”顾千秋淡淡道,“所以你们就打算这么一直等下去?”
他们闲来无事,等个几年十几年的没差。
但顾千秋可不行。他还有正事要做呢。
秋珂随口说道:“哦,也不是。”
她看向廖承望,后者平静地道:“东西吃完了。”
原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这样也挺好,总不能一直住在这个矿井里,也太憋屈了。
顾千秋:“那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廖承望:“三天后。”
秋珂:“是啊,是生是死,即见分晓。”
但看她的样子,明显不怕——是那种脑子缺一根筋的不怕,而不是舍生忘死的不怕。
“小廖,跟他们介绍一下咱们的计划。礼貌点,客气点。”秋珂随口吩咐,又一掂手里的盅,“我给你殷姐姐洗碗去了。”
她晃晃悠悠地消失了。
顾千秋看向廖承望。
随即就发现这小孩态度端正了不少——挺胸抬头,手脚都放在该放的位置,连嘴角都努力往上抬了三个弧度。
除了看起来很诡异,像是心怀鬼胎的失心疯,他简直礼貌友好客气极了!
顾千秋:“?”
为什么这么听秋珂的话?
廖承望非常听话地开始说起计划:“我们打算三日后所有人一起点燃埋在城下的火油。虽然秋…等人的灵力被封锁了,但那些马贼也被一视同仁,火烧起来,容易救到人。”
顾千秋:“埋了多少火油?”
廖承望:“足够把整个浮月城变成火海。”
顾千秋:“倒也是个手段。只是那些马贼怕火,满上醉可不怕,还有那个‘他’,没有应对方法么?”
廖承望沉默了。
不过想来也是,一群没有灵力的人,加上一群本就是凡人的百姓,能做的相当有限。
到时候把所有地牢打开,城中所有人都闭着眼睛一股脑地往外冲。
接下来的,就看自家祖宗保不保佑了。
顾千秋叹息一声。
顾千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三天之后?”
廖承望说:“三天之后,‘他’会来唱戏。”
顾千秋心中顿生一股不好地预感,然后露出一副牙疼似的表情:“唱的什么?该不会是《鸿蒙生》吧?”
廖承望一惊:“你怎么知道?!”
顾千秋:“……”
顾千秋彻底变成了个绝望的面瘫。
原来不是阵法,而是天赋。
那小傻.逼比大傻.逼还难缠、还恶劣!
和廖承望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顾千秋假装看不见廖承望紧皱的眉头。
顾千秋用平静中带着超脱的语气道:“你还是给我们找张床吧,我们要睡了。”
郁阳泽本来在专心致志地走神。
猛然听到这句,不由:“……诶?”
这矿坑底下条件艰难,但总算是找到个能睡囫囵觉的地方了,顾千秋知足常乐。
这张床是个单人床,还比寻常的略小一些,睡两个成年人就很挤。
还好如今顾千秋身量不高,勉强睡下。
他把外衣一脱,随手裹成个枕头,看见郁阳泽还站在旁边发呆,就道:“你不睡啊?”
郁阳泽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顾千秋随口道:“别嫌弃了,有张床睡不错了。我当初跟老仇云游的时候,桥洞底下都将就过呢。现在的小孩儿就是毛病多。”
完全猜错了他的所有心思呢。
但郁阳泽不可能解释。
说话间,顾千秋已经整理好了床铺,自觉地往角落里一滚,闭上了眼睛。
然等了一会儿,没发现动静。
他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拍了拍榻,打了个轻微的哈欠,懒懒道:“你不可能在那站一晚上吧?凑活点吧。”
郁阳泽也躺到了踏上。
这张小床真的太小了,两人睡在一起就不可避免地互相碰到手脚。
而且好死不死的,这床板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改的,顾千秋躺上去时还行,郁阳泽这肌肉强健、骨骼硬朗的,一躺下,床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而且往里塌陷!
本来睡在边上的顾千秋一下子就滚了下来。
滚进了郁阳泽的怀里。
顾千秋立刻试图撑起身体、往边上睡。
但没找到什么支撑点,刚努力回去,又立刻滚回来了。
随后不出意外地梅开二度。
又滚进了郁阳泽的怀里。
此时,就连顾千秋这个向来神经大条的,也感受到了一丝名为尴尬的氛围。
顾千秋没话找话地问:“呃……没挤到你吧?”
郁阳泽:“……没有。”
顾千秋生平头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人憋了半天,来了一句:“要不……我去睡地上吧?”
郁阳泽:“……”
但顾盟主说了之后,也没动弹。
他又闻到那股淡淡的香味。
而且这次因为离得近,所以更加清晰。
角度刚好,顾千秋贴在郁阳泽颈间,落了个很舒服的姿势,他有点不想动。
然后……然后姓顾的忽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觉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娘的,都是大男人,睡一觉怎么了?
之前也不是没跟仇元琛在一张床上睡过!
老子的徒弟,老子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就睡!偏睡!非要睡!
总之,找了一大堆论据之后,顾盟主一跺牙、一咬脚,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太累的缘故,他真的慢慢睡着了。
郁阳泽照例醒着。
不过这一次,不用他故意去碰顾千秋的手腕了,因为离得太近,他可以在颈间感受到那蓬勃的生命力。
滚烫的血液流过血管,勃勃生机。
Chapter 128
郁阳泽静默地凝视他。
与性格迥然,姓顾的睡着了很安生,小小的一只团在那里,基本不动弹。
地底下温度低,他们贴得太近了。
但郁阳泽的非分之想浅尝辄止,他不需要其他念头。
就这样也挺好的。
顾千秋在迷糊之间,感觉有人在看他。
却因为气味、温度、姿势全都太恰到好处,没清醒过来。
第二日,顾千秋醒了。
不过眼见郁阳泽还睡着,他就没太动弹,打了个舒适的哈切。
殊不知,他气息改变的一瞬间,郁阳泽也醒了。
只是察觉到视线,郁阳泽没敢睁眼。
好久没睡得那么舒服了,顾千秋趴在他身上,走了会儿神。
他罕见的什么都没有想。
不过没多久,外面响起叮叮当当的人声,两人只好起身。
郁阳泽不着痕迹地偷看他。
冷不丁,顾千秋忽然开口:“我感觉昨晚有人在偷看我。”
郁阳泽:“!”
随即,顾千秋又把自己给否了,随口道:“应该是太累了的缘故。你睡的怎么样?”他揉了揉脖颈,又伸了个懒腰。
郁阳泽:“尚可。”
顾千秋下了床:“你可别勉强。感觉还有两个晚上得睡呢。”
郁阳泽:“不勉强。”
这时,秋珂忽然从门口进来,手里端着一份殷勤的早点。
“哎呀,两位大人刚好醒了,正好,该用早膳了。”
秋珂端来的只是两个馒头、一碟小菜。
可见地底下的条件不好,存粮确实捉襟见肘。
顾千秋昨夜就饿了,只是没好意思跟廖承望开口──他多少是个修仙的,总不好跟凡人抢饭吃。
可端东西来的人是秋珂。
怎么看都像是其中有诈的样子。
“别客气啊。”秋珂还在热情地张罗,“尽管吃、尽管吃!”
顾千秋:“……”
顾千秋:“你是谁派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秋珂只纠结了一瞬间,就凑到了顾千秋面前。
昨天还僵的关系在瞬间瓦解,她无视了郁阳泽冰冷的视线,亲昵地压低声音问:“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吧……我有一件事,想请顾盟主解惑。”
顾千秋:“没什么好解的,我不认识你,东西端走!”
郁阳泽却已经把馒头拿起来了,还顺便就要赶秋珂出去。
他用实际行动表示:以他们的实力,就算不解,也可以强抢。
秋珂没脸没皮地拽着床腿,那脆弱的小床“咯吱咯吱”地响,好像随时准备一死了之。
顾千秋心惊胆战地把床抢回来:“撒手!”
秋珂道:“是关于阿月的,不是什么大事!盟主大人,我保证!”
顾千秋道:“那你自己回去问她!别来问我!”
秋珂道:“我问过了!她不说啊!”
顾千秋道:“她不说,我就能说了吗?!滚啊!”
两个人掰扯了好半天,郁阳泽觉得馒头有些凉了,递给顾千秋。
他是直接扯了一块送到嘴边的,那么长时间没进食,顾千秋下意识就吃了,白甜的米面,味道还不错的样子。
秋珂幽幽地盯着他:“……”
顾千秋忽生一种心虚,看了郁阳泽一眼。
意思是:看我眼神行事。
如果感觉回答不上,或者此女有疾,即刻逐出门外!
郁阳泽心领神会地微微颔首。
顾千秋咳了一声:“好吧,你要问什么?”
秋珂完全没有形象可言,维持着那个坐地上的姿势,像个小狗似的凑近顾千秋的膝盖,目光灼灼:“那个瓷瓶装的什么?”
顾千秋:“啊?”
他甚至顿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东西。
昨天跟着那群马贼进城,一开始是为了投宿酒楼,后来又看见那蔡哥挂在腰间的白瓷瓶,于是他直接笃信殷凝月在这里。
后来,秋珂插科打诨把东西拿回去了。
还以为她知道。
原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顾千秋问道:“阿月没跟你说啊?”
秋珂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想爆发:阿月也是你能叫的?
但她又硬生生忍住了,露出个灿烂讨好的笑容:“这不是没来得及嘛。阿月现在病着,我们不要打扰她了好不好?”
顾千秋似笑非笑。
但他逼装到一半,一块馒头又递到了嘴边。
抬眸,郁阳泽神色无辜。
有点怪。
顾千秋把馒头接过来,嚼吧嚼吧吃了。
秋珂眨眨眼睛,拽上他的裤腿,歪着脑袋卖萌:“盟主大人?”
顾千秋想踢她一脚,忍住了。
但郁阳泽没忍住,他脚下微动,秋珂就迅速躲开了。
顾千秋默默整理好自己的裤腰。
顾千秋皮笑肉不笑:“你知不知道,同悲盟弟子见我,要提前三天沐浴更衣、焚香熏炉、斋戒三日?你刚刚拽我那一下,够你判个十年禁足思过的?”
秋珂说:“知道知道,等回去我立刻就以头抢地,撞死我自己。”
顾千秋彻底对这人绝望了,麻木道:“那是骨灰。”
秋珂和郁阳泽都静了一下。
那是胡小莹。
曾经挂在梁上,顾千秋帮殷凝月带下来的姑娘。
秋珂短暂的愣怔之后,表情就有点绷不住了:“谁的骨灰?他们什么关系?为什么阿月要一直带着他的骨灰?”
顾千秋:“……”
顾千秋脑子一抽,脱口而出:“你喜欢她啊?”
谁料,秋珂就乐呵呵地接了:“是啊。”
顾千秋:“……”
顾千秋:“早知当初……”
秋珂没礼貌的把话茬接回去:“当初可多亏了顾盟主大人,小女感激不尽,没齿难忘,无以为报,愿结草衔环……”
她一张嘴就没个把门,连珠炮似的。
但同时,她眼中闪着毫不掩饰的、纯粹的杀意。
──她并不对顾千秋有看法、也并不暴怒怨恨,她只是单纯的想杀了他。
郁阳泽忍无可忍,侠骨香剑鞘横在两人中间。
秋珂还是乐呵呵的:“干嘛?动手啊?”
她居然也不怵,翻手就将杀生也横举了起来,表示奉陪。
顾千秋“嗯?”了一声,将小徒弟拉回来,拽到身后藏好。
“告诉你也无妨,那是她的好朋友,叫做胡小莹。往事惹人伤心,不必多问。”顾千秋用下巴指着门外的方向,“看见你就烦,以后别来了。滚吧。”
秋珂浑然当作没听见后半句,乖巧懂事地:“好嘞盟主!”
她的身影消失在坑道外。
顾千秋被气得笑了一下,道:“同悲盟居然也会出这种人。”
他曾经以为,出尹旌已经算倒霉催的了。
郁阳泽道:“把她赶出去。”
顾千秋扭头看他:“虽然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身为同悲盟所有弟子的大师兄,难道不应该友善宽容一些吗?”
郁阳泽又拿起个馒头:“要么?”
秋珂一共就上供了两个,刚刚已经被他消灭掉一个了,现在那个应该是属于郁阳泽的。
郁阳泽道:“我不饿。”
顾千秋看他年轻气盛身体好、又是辟谷了的修为,应该是真话。
但顾盟主又不好意思,只好含蓄道:“掰一半吧。”
郁阳泽掰了一半,递给他。
顾千秋还坐在床上,一条腿随意抻着,一条腿压在屁股底下,是个没形没款的姿势。
并不是太精细的馒头,口感挺糙,也不甜算甜,但是细细嚼起来,有一股独特的粮食味,还不错。
郁阳泽知道,以顾千秋的脸皮,是不会再接受他这半个的,于是也咬了一口。
他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只看着顾千秋。
似乎有些没睡醒,顾千秋又打了个不明显的哈切,吃东西很慢,嚼一下要想一下似的,像个懒懒的猫。
他的动作也是很随性的那种,却就是自带一股别人无法模仿的意味,非常自由。
顾千秋一边嚼一边发现了郁阳泽的目光,问:“看我干什么?”
郁阳泽低垂下目光。
顾千秋问:“怎么又不看了?”
郁阳泽又抬眸。
顾千秋道:“谁让你的看的?”
郁阳泽又低下头。
瞬间,顾千秋忍俊不禁,道:“你这人……怎么那么听话啊?好可爱啊!”
郁阳泽:“……”
郁阳泽耳朵尖尖一红,没敢接话。
顾千秋迅速把最后几口咽下去了,拍手起身:“走,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毕竟这么困难的条件下,还给他们找了一张床、上供了两个馒头呢。
地底下四通八达的,顾千秋不太识路。
走没几步,忽然看见个熟人,就直接上手抓了。
“诶,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站着第五程。还是一副消沉模样。
他五官长得相当漂亮,就算现在灰头土脸的,也自带一股“要碎掉”了的美感。
旁边有人解释:“原来是跟着你们来的。秋姐说,现在最后的时机,谁都没资格休息,他是来帮忙的。”
赖床到现在的顾千秋:“……”
理直气壮的郁阳泽:“。”
怎么感觉秋珂在点他呢?
顾千秋为了找回面子,道:“其实我觉得你们那个火油计划很不靠谱。”
那个人:“诶?”
顾千秋冷静分析:“既然你们说的那个‘他’如此厉害,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你们这么多人在城中活动?”
那个人:“啊!”
顾千秋:“……”
给的反应太大,太捧场,反而有点奇怪呢。
Chapter 129
刚巧这个时候,廖承望带着人路过。
顾千秋抛开身后的人,追上他:“这位少侠,你们要去哪儿?”
却不知为何,这领路的少侠比昨日热络多了,堪称笑容满面地回答他:“噢,我们制定一下计划,晚上的时候要出门看看情况,每日惯例。”
顾千秋:“……”
郁阳泽:“诶?”
这少年虽长得不丑吧,但跟仇元琛一样,是正义凛然、不怒自威的那一卦。
如此春风满面地笑起来……
还挺瘆人。
只好在顾盟主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什么牛鬼蛇神全都见过,此时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噢,我们也去。”顾千秋一扯郁阳泽。
不知为何,此言一出,廖承望身后的其他人似乎都有些犹豫。
只有廖承望本人喜出望外,点了点头。
顾千秋跟郁阳泽凑了个开会的热闹。
只可惜,无论是在同悲盟、还是在矿坑里,姓顾的都开不了大会。
他们虽然坐在桌前听讲。
但顾千秋假装了不到一刻钟,就走神了。
他先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忽觉有人在偷看他,四下一望,抓住了郁阳泽。
郁阳泽微微垂眸,避开视线。
廖承望正带着人滔滔不绝地展望未来,顾千秋不好直接开口,感觉莫名其妙。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顿绝不对。
不是,不是郁阳泽在看他。
两人这次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顾千秋对小徒弟的目光已经十分熟悉了。
虽然还是不能用语言准确地描述。
但顾千秋能分辨出来。
不是郁阳泽在看他。
左右无事,顾千秋就当场开始审视所有人。
虽然已经死了十年,但顾盟主余威仍在。
会上的不少还是肉体凡胎,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顾盟主眼光一过,所有人噤若寒蝉。
郁阳泽准确无误地体会到了他的情绪,身体微微前倾,于是压迫感就更足了。
他们纷纷怀疑起人生来,面面相觑。
顾千秋看向郁阳泽,反而意外,莫名其妙:“干嘛?”
郁阳泽:“……”
顾千秋也直起腰来,严肃,皱眉:“难道你发现了什么?他们有问题?”
郁阳泽:“……”
气氛已经到这了。
要不然,把这些人都抬走吧?
廖承望前所未有地紧张了,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要冒出冷汗似的。
顾千秋这才意识到是个乌龙,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拽着郁阳泽就走了:
“我忽然有点事,先走一步。今晚你们要出门的时候,来通知我们一声就行。”
走到外面坑道里,四下无人了。
郁阳泽问道:“师父?”
顾千秋分析道:“我感觉有人在偷看我,不是错觉。之前我本来以为是你,但后来又觉得不是。你看我的目光不是那样的。”
几乎都没有缓冲时间,这两句话将郁阳泽砸得昏天暗地、七荤八素、耳朵嗡嗡的,啥都听不见了。
什么叫“我本来以为是你”和“你看我的目光不是那样的”!
顾千秋全部都知道!
但顾大盟主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从前世到今生、从弟子到盟主,普天之下,看他的人还少了么?
他站在这个位置,不看他的才奇怪吧!
顾千秋道:“不行,我还是有点在意。”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完全就看他要不要追究——顾千秋觉得那眼神熟悉而粘滞,刚好无事,细查到底!
于是顾千秋一把抓起郁阳泽,道:“我们回去看看。”
今早睡觉的地方,说不定会有蛛丝马迹。
郁阳泽猛然被握住手腕,那触感猝不及防,一下顺着皮肤入侵到内脏,浑身都颤了一下。
顾千秋回头,皱眉:“你怎么了?”
郁阳泽拿出此生的冷静,道:“没有。”
两人一起回到之前的那个房间。
虽说是房间,但只是一条坑道的尽头,连个门都没有。
床就摆在那里,和早上别无二致。
郁阳泽还是有些慢半拍的样子,顾千秋嫌弃地把他丢在一边,自己开始到处找。
不过这里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顾千秋看了一圈,他们的脚印,凌乱的床铺、秋珂在地上划过的痕迹,萦绕的灰尘霉味……
他忽然发现了角落里的半个脚印。
那边靠墙的位置堆了一些杂物,而且并不在必经之路上,他们昨夜和今早都没有靠近过那里,却有半个脚印。
谁的?
郁阳泽也走到他身边,微微蹙眉。
顾千秋问:“昨晚,你发现有人靠近了么?”
郁阳泽答:“没有。”
这才是比较吓人的点。
以郁阳泽的修为,如果能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到这个程度,那么直接在睡梦中宰了他们,也不会是难事。
郁阳泽道:“会不会是之前留下的?”
顾千秋蹲在那脚印面前,用手撑着下巴,无奈道:“这个地方灰尘较大,一两天的时间就能积得很厚了,但你看这个,很新啊……”
郁阳泽站在他身后。从这个角度,看见顾千秋的头顶。
是个非常新奇的视角,感觉顾千秋小小的一只,有些……可爱。
郁阳泽面无表情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罪过,罪过。混账,混账。
“嗯?”顾千秋不满地回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郁阳泽冷静道:“我没感受到。”
顾千秋轻轻瞪了他一眼,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倒是感觉有人在偷看我。还以为是你失眠呢。”
郁阳泽:“……”
这一茬怎么还没过去!
顾千秋审视他:“不过,你最近为什么老看我?”
郁阳泽:“……”
该不该告诉师父,其实一直在看,只是他最近才发现。
那必然不能开口,于是郁阳泽开始装死。
顾千秋看他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来,就知道这孩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面对自家都不能开朗些,出门也难大大方方的。
忽然,顾千秋神色一冷:“谁?”
随着他的目光,郁阳泽看向矿道外的一道身影。
是东蓝。
他还是缩着脖子、眼神飘忽、靠着墙无声地挪过来,被问了也不敢说话,属于那种看着就烦的唯唯诺诺。
虽然东白也不讨人喜欢。
但对比他这个哥哥,东白简直能算万人迷了。
顾千秋皱眉,气势未减:“来做什么?”
郁阳泽悄无声息地挪步上前。
虽然他并没有拔剑,看起来手就正常地垂在身侧,可只要一个字不对,侠骨香立刻就会送他去见阎王。
东蓝低着头,卡了半天,才道:“廖哥让我来叫你们……”
顾千秋心中明了白了。
廖承望估计是看东蓝和他们早就认识,特意选的他。
只可惜这小孩没做贼也心虚,靠近来,差点被顾千秋下令搞死。
郁阳泽微微侧目,等待顾千秋的指令。
顾千秋“噢”了一声,借着整理衣袍的动作,将地上的那半个脚印给抹去了,那里的灰尘变得一片混乱。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东蓝似乎也有点怕人,无声应了,快步离开。
直到人影彻底消失不见,
郁阳泽低声问:“他有问题?”
顾千秋冷笑:“有大问题。”
当初见东蓝的时候,这少年虽有些痴傻,却不至于如此怕人。
且他痴傻的缘故,大概率是因为被满上醉给控制了。
而由他从离恨楼出现在这里。
便大概可得……这大概率已经不是东蓝了。
顾千秋叹息一声。
为东白叹的。
这兄弟俩,当时一个要救一个,却结果不尽如人意啊。
郁阳泽还是用寻常的目光看着顾千秋:“杀了他?”
顾千秋微微摇头,似笑非笑:“看他唱戏啊。”
郁阳泽点点头:“哦。”
顾千秋补充道:“我倒要看看,这变态为什么偷看我们睡觉!”
郁阳泽:“!”
还好这里没人,不然这话也太容易引人误会了。
两人回到廖承望那边。
廖承望正带领人整理东西,做最后的交代。
每一次出门,他们都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见到他们,廖承望又露出一个标准的、毫无感情的微笑。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努力了。
但就是天生了一副阎王相啊!
但现在顾千秋看谁都怀疑,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廖承望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八颗牙齿露在外面有些冷,懊恼地收敛了笑意,道:“你们下午没开会,就跟着我吧。……小心些。被发现了的话,会害死很多人。”
顾千秋颔首。
虽说小心谨慎确实十分重要,但顾千秋也坚信,他们这些行动,城中的满上醉都知情。
她堂堂天碑无上、又来头巨大,没道理能被几个小孩儿和凡人蒙在鼓里。
只为什么不将这些小虫子清扫干净。
大概还有她自己的考量。
还需得小心为上。
他们走的是城中小巷,两侧都是高墙,悄无声息。
其他人都散了出去,像是小虫走向四通八达的黑夜,消失不见。
今晚月色还很迷蒙。
路上,廖承望指了几个位置给他们看。
“都是花蝶教的监牢。浮月城中,大概有二十余个。”
“这么多?”
“其实不算多,现在……现在很多城都是这样。”
“嗯?”
Chapter 130
顾千秋忍不住提高了些声音,又“嗯?”了一次。
廖承望赶紧打手势,让他小声些。
可什么叫──“现在很多城都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他看不懂的样子了吗?
顾千秋低声训道:“这么大的事,我不信严之雀不知道。”
廖承望就幽幽地盯着他:“……”
顾千秋眯着眼睛,感觉这小子没安什么好心。
廖承望幽幽地问:“你没叫他严盟主,为什么?”
“?”顾千秋被气得笑了一下,“你很奇怪诶。天下偌大,喜欢严者甚多,不喜欢他的人也不少。何来如此一问?”
廖承望理所当然道:“这是规矩。他毕竟是顾盟主所指定的接班人,当今的仙盟盟主。”
听了这话,顾千秋差点没笑出声。
顾千秋:“他是个屁。”
盟主大人一语双关,骂得很是熟练。
顾千秋冷笑:“你那是什么表情?搞得像是跟严之雀很熟的样子。但你连修真界的人都不是吧?今日之前,见过如此多仙修么?”
这话说得还挺不客气的。
按理,以廖承望这种“冷面阎王”的长相和性格,不可能不跟顾千秋翻脸。
但廖承望却对他们格外友善。
这小孩儿静悄悄地盯着他们,看了良久,然后才道:“秋珂说你们是贵人。你们……究竟是谁?”
不知底细深浅,秋珂不会贸然将他的身份说出去。
小狗.逼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就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算了,还是很讨厌!
不过他们此行去同悲盟,顾千秋也没打算继续隐瞒身份了。
娘的,等见到了仲长承运,他就拼命告状,非得把这些人全都送到阎王殿里去!
此时,顾千秋也大概猜到了廖承望态度忽然转变的原因,旋即起了一点逗乐心思。
顾千秋将郁阳泽拽过来展示,道:“你对修真界的事了如指掌,又怎会不认识他?”
郁阳泽:“……”
郁阳泽假装自己是一棵树。非常配合。
但廖承望这小傻蛋完全没认出来,呆愣愣地:“啊?”
顾千秋循序渐进:“你不认识他,但你总认识他手里的剑吧?”
郁阳泽:“……”
侠骨香被拽起来展示了一番。
但那小傻蛋还是:“……啊?”
这逼没装上,顾千秋彻底变成了个面瘫。
看来廖承望只是书看得多、故事听得多,见识却相当短浅。
顾千秋只好冷冷地翻出了侠骨香剑铭。
那寒铁神兵之上,“侠骨香”三字熠熠生辉,威名赫赫响彻九州四海,直接亮瞎了廖承望的狗眼。
“!”廖承望瞪大眼睛,良久才挤出一句话来,“原来,秋珂是同悲盟的人!”
震惊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那小狗逼是如何骗他的。
但刚刚时机已过,现在装逼也没意思了。
亮明身份之后,顾千秋无语,就想催着他快些走。
但廖承望“啪”地一下就跪下了。
顾千秋:“!”
廖承望对着郁阳泽振振有词:“请仙尊收我为徒!”
然后就是“砰砰砰”地磕头。
你小子,现在就不怕把花蝶教的人引来了?!
郁阳泽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很没经验。
于是他在零点零一秒的犹豫之后……
抽出了侠骨香。
顾千秋左手按住郁阳泽的手腕,右手拽起廖承望的后领,道:“别磕了。他不要徒弟,我也不要。”
廖承望心痛、震惊、难过。
看起来要碎掉了。
廖承望低声地痛心疾首:“秋珂和我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让我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们。还说你一定会心软的!我……我会努力的!”
顾千秋:“!”
郁阳泽再次把手伸向了侠骨香。
怪不得姓秋的那狗.逼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疯狂暗示他收徒弟。
所以你丫早都想好了是吧!
但其实归根结底,廖承望的根骨很不错。
顾千秋陷入了短暂的纠结和犹豫。
继而扭头一看。
他的小徒弟歪着头、皱着眉、疑惑讶异的表情,还有那么点委屈和不可置信。
明显也要碎掉了。
两个人像碎冰冰一样,各自安好地碎着。
那顾千秋必然不能选择其他人。
顾千秋立刻义正言辞地表示:“秋珂说错了,机会是留给有机会的人的,你没机会了。”
郁阳泽表情稍霁。
顾千秋受到莫名的鼓舞,再度表示:“而且你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今日必然不敢当狗皮膏药。”
他说得神神秘秘,气氛拿捏十分到位。
可惜廖承望的见识确实短浅,不顾一切地猜测:“你……你是‘明霞照剑霜’的令狐良剑?”
顾千秋:“……”
廖承望:“诶?居然没猜对吗?或者,您是不出世的高手,暂时天碑无名?或者是同悲盟哪门哪派的长辈长老?”
你问得可真含蓄啊!
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没完了,顾千秋心累地表示:“算了。你若真想修道,今日浮月城事毕,我会看你表现,给你引荐个仙门。”
廖承望兴奋追问:“五大仙门?”
“你这死孩子还挺敢想啊。”顾千秋假装骂了一句,“就五大仙门,他、他们不要的话,就去同悲盟吧。”
廖承望急切而深沉:“我能直接去同悲盟吗?”
顾千秋:“不能!”
顾千秋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手:“去去去,现在的小孩儿一个比一个烦人,别废话了,上前面带路去!”
廖承望应了一声,美滋滋地上前带路了。
顾千秋心累地一回首,看见郁阳泽微微蹙眉,站在他身后。
好在顾大盟主已然在无形之中,修炼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
──只察郁阳泽的。
现在都不需要经过脑子,顾千秋已经身体力行地上前拉住郁阳泽的手,冷静而坚定地表示:“烦人的不包括你。”
郁阳泽轻轻“唔”了一声:“我知道。”
随即,顾千秋就像完成了个任务那般,瞬间撒手,跟上廖承望。
郁阳泽:“!”
下次不能这么早表示没关系了!
顾千秋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浮月城是梨花庄的辖区,你为什么没入梨花庄?”
以他的天赋,不应该不要啊。
但廖承望表示:“他们邀请我了。我没同意。”
顾千秋道:“哦。”你还真挺挑。
这普通人和仙人之间的区别,不说是隔着鸿沟,至少也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他之前就敢拒绝入道──很有可能就此蹉跎了一生。
大多数人就差那一点的“运”。
廖承望忽然扭头看他,眼神灼灼:“你是谁?”
顾千秋神秘兮兮地表示:“你猜咯。”
但廖承望还没开始猜呢,郁阳泽就走到了他们两人之间。
顾千秋这次是发现他故意的了。
只是,顾千秋刚好乐得不用跟小孩交流,从善如流地收回目光。
他们今日出门,只是为了看看情况。
那满上醉的天命霸道,倒也不是完全的坏事。
他们这些人没灵力了,那些马贼也是半斤八两。
连廖承望这种没修炼过的普通人,都能出来察看情况。
几人顺着墙根走了一会儿,又顺着房顶走了一会儿,月色暗淡得都看不清人的轮廓,几步之外,一团模糊雾气似的。
忽然,郁阳泽拉住了顾千秋和廖承望。
廖承望刚想悄无声息地跳到下一幢房顶上,半空被拽了回来。
他也没气,无声无息地随着两人蹲下,像几只夜行的猫。
他们脚底下,刚好是季府的宅院。
但是院落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廖承望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猛地看向顾千秋!
他用嘴型无声说道:季清光。
顾千秋:“……”
果然,遇见熟人了。
迈步进入这个城之前,他就应该想到的。
但现在并不是出声解释的好时机,况且顾千秋也根本不想解释,遂摆出一副“哎呀,这都被你发现了”的表情。
不过,下一秒,那院中就走进来了几个人。
月光太暗,就看见几个影子。
几人都往暗处缩了缩,仔细观察那些人是谁。
有两三个是明显的马贼的打扮,身上带刀,而且不知怎么回事,如此暗淡月光,居然能看见他们手背上都有只翩飞的蝴蝶。
还有一个穿了件厚重的大氅,说话之前先咳嗽了两声。
“都处理干净了么?”声音也略有中气不足。
但能够看见,他手背上的蝴蝶更加莹润、诡谲、美丽。
顾千秋悄悄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名堂。
应该是花蝶教中,一个地位比较高的教众。
但总不至于能和满上醉和傻.逼一个等级。
“先把人带上来吧。”那个人又说,“你,再去请示师父。总不能让大师兄一直落在歹人的手里。”
忽然,郁阳泽悄悄抓住了顾千秋的手,然后在他手心上写字。
笔画并不困难,就两个字──
郎,本。
顾千秋微微皱眉,居然是他。
这浮月城真是人杰地灵、风水宝地。
怎么好的坏的、正的邪的全都来此共襄盛举了呢?
所以郎本说的“大师兄”是第五程。
所谓“师父”,就是项良。
而“歹人”,就堪堪不才正是顾千秋本人了。
Chapter 131
不多时,从门外进来了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之前那个“头领”。
白日里看着,他还是个普通的匪人。夜里再看,那手背上的蝴蝶翩翩,凶残美丽。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马贼,一群人乌泱泱地冲进来,直奔地牢深处。
头领站在郎本面前,对视了一下。
郎本轻声问道:“没抓到么?”
头领点点头,似真似假地叹:“点背啊。路上遇到的我都杀了,不像有高手的样子。小飞他们白死咯。”
郎本淡淡道:“那是因为他们在城内。”
楼上被点名的几个人:“……”
头领思索了一下,问道:“啊?那两个小白脸么?有个傻弟弟的那个。”
郎本只答:“他们杀了姓蔡的,跑了。现在估计跟那群人躲在一起吧。”
房顶,廖承望瞪大眼睛:“!”
顾千秋就看他。
果然啊。人家知道家里有虫子,只是没打而已。道理有些不通。
头领似乎想问些什么,郎本偏开了头,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头领就冷笑了一下。
这时,刚刚冲进楼下的人又都回来了。
他们将一群人都聚集在院子里。
就算现在人人平等地被限制了灵力,但有些人打眼一看其行为动作,就知道只是普通百姓。
他们要做什么?
“老大?”有人请示头领。
那头领却也不答,似笑非笑地看向郎本。
郎本表情有瞬间的挣扎,但最终却只平静地垂下目光,道:“动手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却像冷水入了油锅,院内瞬间就炸了,笑声和哭声混成一团,响彻云霄。
“哈哈哈哈哈哈……该着谁死!”
“不、不要杀我!别杀我!!!”
顾千秋看了郁阳泽一眼。
郁阳泽轻轻摇头。
意思是,当年郎本没那么丧心病狂。
或者可以说,当年他甚至是个好人。
不过作为项良这个狗逼门派内的人,他能是真的好人才有鬼了,肯定是伪装。
廖承望就深深地皱起眉。
虽然知道这城中每日都在杀人,但刚好被他撞见的,还是第一次。
去看顾千秋和郁阳泽。
这两人居然还是不动如山地蹲在那里,悄无声息,像是两尊自古就在的石像。
小院中,有不少人取出了刑具和武器。
还有几个,满院子开始布置,好像将什么东西摆在了四个角上,还拜了拜。
顾千秋他们这个位置不错,但奈何光线实在太差,眼睛瞪瞎了也看不清具体细节,只好作罢。
郎本在原地杵了一会儿,然后忽然如梦初醒般,撩开衣袍,就要出门。
那头领站在他身后,道:“不看看么?”
郎本咳嗽了两声,瓮声瓮气地说:“不想闻到血腥味。”
头领三两步绕到他面前,挡住了出府的路,笑得有点凶:“郎哥哥啊,你入教可比我早得多。怎么?皈依教主那么久了,难道还没适应么?”
郎本:“……”
头领继续说:“十多年啊。难道你还在想那盛休?呵呵,可若不是当年盛休将你废了,你前几日就死在不二庄、项良的手下了。摊上这种师父,你还对沧海书院如此情深意重?”
郎本:“……”
他还是不回答,眼神垂下,有种冷漠感。
顾千秋就去瞪郁阳泽。
那一瞬间,顾盟主骤然生出了三分不爽来——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就是觉得,某一瞬间跟郁阳泽感同身受了。
郁阳泽轻轻地执起顾千秋的手,摇头。
顾千秋下意识就往回抽。
但郁阳泽定然是不让的。
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拉扯起来了。
下一秒,他们俩同时被震惊的廖承望给按住,并用眼神强烈谴责:疯了么!?
顾千秋默默收回手。
郁阳泽似乎还想说。
廊下,头领忽然往前压了一步,用力拽住郎本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笑出三分腥味。
“盛休死了。”
“第五程也死了。”
“项良过几天也要死。”
“你的话……就看你今夜的选择了。”
顾千秋听得挑眉。
这人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说错了的?
结果就是郁阳泽和第五程都活得很好!
郎本似乎不想和头领说话,用力拍开他的手,想继续往外走。
头领这次倒没继续阻拦了,只站在原地。
他静静开口:
“想清楚些。今夜教主会过来。”
一句话,让郎本定在原地,再挪不动。
房上,几人对了个眼神。
这些被一视同仁了的傻瓜发现不了他们。
但满上醉亲至的话,肯定瞬间就会被抓到——那打起来的话,确实有点劣势。
廖承望就陷入了紧张焦虑的纠结。
现在不走,他们可能就搭在这里了。
但若走了,下面那些人怎么办?
不过,顾千秋却不是很紧张。
今时不同往日,一日强过一日,顾盟主已经支棱起来了!
看两人还是不动如山地趴在那里。
廖承望也趴了回去。
好吧,死就死吧,也算是死得其所!
真英雄就应该为百姓捐躯!
头领心情极好地上前,拉住了郎本的胳膊,走回人群之中。
“不要如此抗拒嘛。其实你当初是怎么想的,人尽皆知。花蝶教就是为了我们这些人而存在的,教主把我们聚集在一起,我们要接受彼此的同类。”
“……”
院中,刀已经磨好了,刑具寒亮。
人群已经嚎哭得有些累了。
长时间不见天日的监禁让他们看起来失了基本的体面,无论曾经是仙门弟子、还是普通百姓,穷的富的,一视同仁。
这些人跑不掉。
就算顾千秋当场把院中的马贼都给宰了,那道城门,他们也出不去,更何况,世界均是如此,哪里还剩栖身之处?
这时,顾千秋猛然回头。
几道人影朝着他们无声、快速地靠近。
为首的那个,是秋珂。
而她旁边,居然是殷凝月。
跟殷凝月短暂对了个眼神,顾千秋又狠狠瞪了秋珂一眼,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看她了。
几人都有些身手,悄悄蹲在旁边。
顾千秋用嘴型问:“为什么过来?”
殷凝月答:“你们太久没回来。”
秋珂想插话,但是不能出声、不能有大动作,她只好作罢。
这里一下子就多了很多人。
就算月色再不明朗,这里也有些奇怪了。
顾千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先回去。
殷凝月微微摇头,道:“五成。”
她的意思是,自己的修为还剩五成。
虽然她本身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但现在这个情况,天塌下来,也该由她顶着。没办法。
顾千秋就试了一下,然后骄傲地表示:“十成。”
所有人震惊。
他们不免都下意识试了一下,结果不变。
郁阳泽也试了一下,他大概剩一成,动手肯定会吃亏。
所以……为什么有如此差异?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口出现了个女人。
女人着白衣、踏青屐、散着头发,像个女鬼似的飘进来,手背上一只彩色蝴蝶,差点就像这夜幕中的彩虹霞光。
所有人都给她下跪行礼。
花蝶教的人自不必说,那些站着的俘虏们也被一人一脚,全踹着跪在地上了。
“参见教主!”他们齐声道。
郎本也跪下了,大氅拖地,看不清神色。
但他身边的头领却露出虔诚而狂热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盯着满上醉的裙摆。
满上醉环视了一圈,然后“扑哧”笑了。
“卫致啊卫致。”她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说,似乎很无奈,“我该怎么罚你好呢?”
被称为卫致的头领虔诚地说:“若我有罪当死,今夜即刻便为您付出性命,绝无怨言。但请教主明示。”
满上醉莞尔:“哪里就死与不死的?在你眼中,我难道就是那种苛政猛虎之人?都起身吧。我不怪你、不怪你们。”
顾千秋心中一动,打了个手势。
其他人立刻往后退去,掩入更深的夜色。
下一秒,满上醉就扭头看向这个方向,准确无误地盯住了顾千秋。
短暂的僵持之后,满上醉问:“来都来了,不出来与我叙叙旧么?”
其他人瞬间紧张起来,摸上自己的武器。
郁阳泽蹙眉,看向顾千秋。
顾千秋又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别动,他则一纵身,跳下了房顶。
顾盟主动作非常优雅,轻盈落地,都比不上一根针落地的声音,淡定地掸了掸袍子,往前走了三步,也端出一个笑来:“好巧啊。满教主。”
有一瞬间,两人的笑意几乎是一样的。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间,又迥然不同。
卫致瞬间脸色一变,杀意蔓延。
今夜他为了跟郎本说话,居然大意至此!
顾千秋对他礼貌地欠欠身,看着满上醉,状似无奈道:“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啊?满教主,怎么屈尊降贵,到这里来了?”
满上醉莞尔,居然还真给他解释了:“主要是命想来。他非要说这里是风水宝地,有故人的痕迹。我嘛,无所谓的。”
顾千秋忽然眼角一抽。
嘶,那傻.逼,不会是因为……我吧?
那他娘的也应该到同悲盟去啊!
满上醉欣赏到了他这小表情,笑意真切了一些,盈盈的,居然有些美丽。
Chapter 132
满上醉兀自欣赏了一会儿顾千秋的表情。
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她忽然很礼貌地欠了欠身,温和道:“你走吧。”
顾千秋微微挑眉。
满上醉顿了一下,继而解惑:“我不会杀你的,不然命肯定要生气。回去吧,今夜我当作没有见过你。”
这哪里是礼貌,这简直是谦逊。
这若是个其他人,也就算了。
偏偏是来历不明、野心极大的满上醉。
真是令人不可置信。
“走吧。这不是诡计。”满上醉轻叹,又重复解释道,“就像上一次,我也没有动手。”
顾千秋立刻就想起来了。
上次在不二庄,那狗.逼将他带入一个诡秘的幻境之内。
他好不容易反杀了,找路出去的时候,看见了一个雪白的影子。
还以为是重伤之下的错觉,没想到,是真的。
又顿了顿,满上醉幅度很小地上下打量他,思索,然后开口:
“命和他总是爱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总是轻易地被你这种人吸引目光。……其实我也很难理解。”
满上醉有些无奈,轻轻叹息。
顾千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呵呵。”
满上醉又道:“不过。你确实很特别。你的灵力还剩多少?十成?为什么没有被我的天命影响到?”
顾千秋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但顾千秋面上端出神秘而和善的笑意:“山人自有妙计。满教主,多出门走走、四处看看,也许对你有好处。”
满上醉忽然笑靥如花。
此时,房顶上是紧绷的郁阳泽等人,院中是神色虔诚的教徒和无比恐惧的百姓,所有人的大气不敢出,唯有她兀自笑得花枝乱颤。
“好啊好啊。其实我知道为什么,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满上醉笑完,认真地说道,“我忽然对你有兴趣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顾千秋道:“不才不才,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同悲盟令狐良剑是也。”
满上醉道:“我信你个鬼。”
两人这种没营养的话题持续了半天,唧唧歪歪、你来我往,一时间也没有打起来的意思,看得周围人那叫一个着急上火。
顾千秋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此时不动手。
现在这个情况,不打起来还则罢了,一旦动手,肯定是昏天黑地,指不定还要将同悲盟的小辈们都害死。
可是面前,还有很多百姓……
满上醉轻轻摆手,道:“你没受我的天命影响,命会很高兴的。期待你与他相见的那一刻。今夜我还有事,你快走吧。”
顾千秋忽然问:“真这么好?”
满上醉道:“是啊,我人美心善。”
顾千秋再道:“那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满上醉道:“别说。”
“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也就不客气地直说了。满教主,您既然都让我走了,肯定也不会介意我把那些人也一起带走的吧?”
顾千秋指着那一群聚在院中、瑟瑟发抖的百姓。
“谢谢谢谢,您可真是一位人美心善的教主,放心,回去之后,我每日晨昏定醒地为您礼拜。”
此番,别说是院中的花蝶教教徒了。
就连房顶上的一群自己人都被震惊到了。
如此得寸进尺,你、你他娘的,你是真敢开口啊!
顾千秋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趁着满上醉还没反应过来,就往那群百姓走去,真要带着他们出门了。
但下一刻,满上醉……就被气笑了。
“你等等。”
“……嗯?”
“我不跟你玩这些语言游戏。但人你不能带走。”
“……别啊,商量商量?”
这个时候,顾千秋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到尖叫。
下一秒,便有个人直接推开了身侧的百姓和阻拦的教众,直接冲到顾千秋面前,气沉丹田地大喝了一声:“季清光!”
顾千秋足愣了一秒钟,才想起来是喊他的。
没办法,这个名字确实有些久远了。
再定睛一看,那位一夫当关的好汉是位女好汉,还是个熟人。
季少爷的亲娘,季夫人是也。
“季清光。”满上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顾千秋绷着毫无表情的脸,说:“干嘛?”
尽管这个场面十分不对,但季夫人却在瞬间找回了长时间失去的威严,一下子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凌乱的衣服和杂乱的头发都变得凛凛生威起来,指着顾千秋怒喝:
“孽子!”
顾千秋:“……”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房顶上,秋珂、郁阳泽一脸震惊,殷凝月默默无言以对,廖承望则端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叹息一声。
可能他是觉得,时隔多年、母子相认、这般情形、令人唏嘘。
“居然是伯母么?”满上醉惊讶地看着季夫人,“真是冒犯。”
花蝶教天命之下,所有仙修都被贬为凡人,她也不能幸免。
不过即使没有这个,以季家的实力,也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但现在不一样了。
之前可以被任何一个花蝶教教众随意处置的阶下囚,摇身一变,变成花蝶教教主的“伯母”了!
季夫人对满上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千秋就默默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别开口,赶紧缩回去。
这里他娘的全是傻.逼!不要靠近!
但季夫人显然会错了意思,柳眉一竖,指着他,尖着嗓音叫道:“你这孽子!去了合欢宗后就联系不上了,是不是攀上高枝了?!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千幸万苦把你送进合欢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么?!”
事情走向很有意思,好像还有热闹可瞧。
如果是普通人。
满上醉肯定觉得烦,弄死了事。
但这是顾千秋。
她便默默往旁边一杵,开始专心致志地看热闹。
顾千秋就没忍住,瞪了她一眼。
“若不是命还有事,真想叫他也来看。”
“不过……大概他也不会有兴趣吧。”
顾千秋深吸一口气,对季夫人道:“你先回去站好。”
但意料之中的,他就遭受了更尖锐的批评,耳朵都疼。
下一秒,郁阳泽也从房顶上翻身下来,落在顾千秋身前。
他倒是没什么犹豫,直接抽出侠骨香,就想将季夫人捅个一刀两洞,让她闭嘴。
季夫人也是惊弓之鸟当久了,此时一见侠骨香,一下跌坐在地。
顾千秋拦住郁阳泽,无奈道:“ 毕竟是亲娘。”
郁阳泽看向他,歪头。
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眼底清清楚楚写着几个字:又不是我的。
顾千秋再度深吸一口气,道:“来,徒儿,趁着满教主人美心善、大发慈悲,快把咱娘带走。”
郁阳泽察觉到了这胡言乱语的称呼,但还是“哦”了一声。
虽然吧、但是吧、总之……嗯,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吧。
这算承认了他的名分么?
好像有些草率。
但此时,房顶上忽然出现砖块松动的声音。
下一秒,自己人全都稀里哗啦地摔下来了,烟尘四起。
还伴随着几道“廖承望,你要死啊?”的怒骂。
落地那瞬间,殷凝月被离得近的秋珂护了一下,没伤到。
她自己则摔得呲牙咧嘴。
殷凝月半跌坐在秋珂身上,手忙脚乱地要起来,却被躺在瓦砾堆里的秋珂搂了一下腰──秋珂隔着衣服蹭了一下,底下是裹起来了的伤口,已经快养好了,碰着不疼,有些痒。
“……”殷凝月皱眉。
秋珂眯着眼睛笑,小声说:“别动别动,让我抱一下,我好像看见我太奶来接我了。”
“……”殷凝月重重出了口气,也是无奈。
唯有那廖承望摔在最底下,差点被兜头而来的石头砸死,不断发出“哎哟、哎哟”和“小心点,小心点,别踩到我”的声音。
院内的花蝶教众:“……”
卫致心情很差地“啧”了一声。
唯有那郎本,深深皱眉,死死盯着郁阳泽。
卫致发现他的表情,笑了一声,轻声问:“有仇啊?”
郎本不答,还是死死盯着郁阳泽,缓慢思索。
卫致再道:“你没修为没关系啊,叫声好听的,我替你弄死他。”
顾千秋就觉得空气很凝滞,就很尴尬。
那是一种想一走了之让他们爱死不死吧老子不管了的尴尬。
顾千秋一拍郁阳泽。
满上醉便道:“等等。我没让你们走。”
顾千秋的惊讶不似作假:“啊?不是要把我留给命么?”
满上醉道:“你走,其他人留下。”
那边,自己人们互相帮助,从瓦砾堆里爬出来了。
一听这话,纷纷如临大敌地拔出武器,严阵以待。
唯有那廖承望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像条热情的疯狗,拉住顾千秋的袖子就开始疯狂摇晃:“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郁阳泽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顾千秋无意欣赏如此美景,对着满上醉大声道:“等等!这怎么能带的人还少了!”
满上醉比他还大声:“因为我翻脸了!”
下一秒,季府的大门被重重关上。
一道皎洁的光上浮,悬在空中,像一朵待开的鲜花,倒悬笼罩。
“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若不走,我就关门了。”
Chapter 133
那朵妖异的花,其实更像是一只蝴蝶。
有无数的色彩聚集在其中,以至于哪一种颜色都很难辨认了,混成一片五彩斑斓的黑。
院中的百姓表情也都很五彩斑斓。
最终都变成锅底一般的黑。
满上醉在这里威名赫赫,说话简直太有用了,就短短几个字,让所有人都崩溃了。
“别杀我!别杀我!”的叫喊不绝于耳。
更甚有者,忍不住出手打了跌坐在地、神思不属的季夫人:
“你不是仙人吗?季家以前在浮月城作威作福,你倒是保护我们啊!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而在人群中的季夫人先是失神任骂了几秒,然后瞬间起身,冲到顾千秋面前。
“你爹死了,你还要你娘也死吗?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孽子!”
季夫人完全丧失了初见时的高傲。
拳打脚踢,嗓音尖锐,其声呜呜然,令闻者动容。
如果顾千秋不是挨骂的对象,他也动容。
郁阳泽倒是一如既往的没人性,再看了顾千秋一眼。
只要师父略有迟疑,他就会立刻弄死面前这位。
任何人都如此,不针对季夫人。
她这边拉拉扯扯,占据了顾千秋的左边。
重新滚回来的廖承望竟也是条不屈不挠的好汉,占据了顾千秋的右边。
左边是:“不孝子,不孝子!”
右边是:“师父,师父,收我为徒吧!我是你的狗,我是你唯一的狗!”
郁阳泽直接连环踹!
而且应该不是错觉,踹右边用力多了。
但此时顾千秋已经没工夫理他们了。
因为头顶上的蝴蝶翅膀忽然扇动,即将要把整个季府给笼罩起来。
顾千秋倏然抽出轩辕剑!
“就你会翻脸?我也翻!”
寒光一闪,顾千秋已经揉身上前,万军之中,身形若鬼魅一般靠近了满上醉!
这一发难,可谓又准又狠。轩辕剑芒如月落庭院,自下而上撩动,擦着满上醉的下颚和发丝就过去了。
那剑锋锐利得仿若能炸开一切黑暗浓雾,让所有胆敢直面之人十死无生!
满上醉瞳孔猛缩,那一刹那,都没想着还手,下意识就要避其锋芒。
轩辕又灵蛇舞动,在夜空中如浮波流水,诡谲难舍地贴着她而去,直指咽喉!
此势逼得满上醉不得不连退十几步,用右手来挡剑势,顿时伤可见骨,流血如注。
顾千秋轻轻“啧”了一声。
这把剑不太顺手。
若是换了逢春或者霜雪明,甚至只是侠骨香,此时必然已经得手了。
也不知道这女人会不会也无限复活?
满上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心中骇然如滔天巨浪。
“怎么会?”她表情难看,忍不住直接问出来,“上次我见你才不过十几日,你的修为怎么会精进若此?!”
顾千秋大概试出了她的深浅,比之那个黑衣服的傻.逼,满上醉确实不善与人动手。
于是顾千秋心中并不慌乱。
甚至,顾盟主又端出了个满上醉同款笑意,笑吟吟地表示:“都说了,满教主。山人自有妙计。你别管我怎么修炼的,你就单说修上没有吧。”
郁阳泽在一边看着,震惊分毫不少。
这段时间,两人一直呆在一起,顾某人除了吃喝就是玩乐,晚上睡觉都要比他早两个时辰,哪里来的时间练剑?
但是一想到这人是顾千秋,又觉得也没那么离谱了。
花蝶教的教众全都涌上来,将满上醉护在最中间,其眼神都有些失焦——跟第一次见面时,那些少年的神态很相似。
顾千秋礼貌地看向那头领:“卫致?”
卫致和其他人一样,并无特殊,也无反应,好像变成了一尊听话的人瓷偶。
只有郎本尚保持着清醒,但他全身心的注意都倾注在郁阳泽身上,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显然也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废物。
顾千秋只好看向满上醉,问道:“看来这就是你的手段了?这算摄魂术的一种吗?”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满上醉又恢复了之前的淡定——至少表面上是很淡定了。
满上醉就恹恹地说:“不算吧。我跟命不一样,我会的东西比较多,也比较杂。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其实我天赐的手段,不是什么灵力禁止和摄魂术,而是……我的名字。”
在场的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唯有顾千秋听懂了。
这骤然冒出来的一对男女:
命。运。
顾千秋问:“所以他才会一直复活?”
满上醉表情更恹恹了:“是啊,他无论怎么折腾都死不了,我可不一样。”
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路来。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季清光?是这个名字么?算了,随便吧。”
“你不是要带他们走吗?我拦不住,也犯不着。请。”
又是峰回路转。
顾千秋打了个手势,殷凝月等人迅速带着百姓退了出去,远离满上醉。
“不翻脸了?”顾千秋路过时,故意问。
满上醉站在路边,笑得很含蓄,小声地说:“不翻了。翻不过你。”
顾千秋不动声色地审视她的表情。
总感觉这女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是的,只是“他”。
顾大盟主已经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有些人大概就是天生的吸引变态。
所有人先出去,顾千秋最后走,在他迈过门槛的一瞬间,满上醉忽然开口说道:“你喜欢听戏么?”
顾千秋笑了一下,淡淡道:“一般吧,不怎么喜欢。”
说完,他迈步出去了。
郁阳泽站在门外等他,两人对视一眼。
郁阳泽的眉心微微蹙起,眼神深刻,在月色下又有些晦暗。
不知是不是姓顾的平日里亏心事做了太多,此时见到郁阳泽的目光,都没思考的,就立刻很熟练地滑跪了:“你听我解释!”
郁阳泽:“诶?”
顾千秋:“……等等,不对。”
郁阳泽:“解释什么?”
顾千秋:“……不解释什么!看路!快走!”
他方才走出一步,所有人都冲上来围着他,什么眼神都有,如狼似虎的。
但面对这一群鸟人,顾千秋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顾盟主先是对准备撒泼发疯的季夫人说:“敢出一点声音,割了你的舌头!”
季夫人:“!”
然后顾盟主一扭头,对着要上来抱大腿的廖承望说:“看什么看?你也一样!”
廖承望:“!”
接着,顾千秋冷冷地环视一圈。
其他人:“!”
所有人都假装自己是个哑巴,缩回去了。
只有秋珂勇于违抗顾盟主的命令,追在殷凝月身边嘘寒问暖:“是不是刚刚扯到伤口了?有没有事?疼不疼啊?”
殷凝月并不搭理她。
郁阳泽在一边仔细观察,然后就很不屑。
虽然他也没谈过恋爱、没结过道侣,也能看出来秋珂此时问的简直是废话,就跟让人多喝热水一样无语。也难怪她赢不到芳心。
顾千秋耳朵一动,立刻问道:“嗯?刚刚伤到了?有没有事?”
殷凝月温和地答:“无事。”
顿了顿,她又微笑着开口:“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真不愧是……”
顾千秋抬手,道:“诶!打住!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有没有别的啊?”
殷凝月:“诶?”
顾千秋继续道:“比如说,‘真不愧是我殷凝月的朋友’或者‘真不愧是我的室友’什么的?”
殷凝月短暂地愣了一下,不禁莞尔。
不过其实,就算后来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再很难生出距离感了。
这个人的形象太过生动了,无论他是“季清光”还是“顾千秋”,无论身份如何变幻,其本质,都是当初在合欢宗见到的那个少年,一如既往,初心不变。
秋珂忽然插话:“这辈分不对吧?”
当然,并没有人理她。
廖承望不知何时悄悄蹭到了秋珂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顾千秋的背影,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秋珂:“?”你怎么才知道?
廖承望再把声音压低三度,神秘而又洞悉一切地说道:“他是……离恨楼主,仇、元、琛。”
在偷听,准备随时暴起,将他一脚踹死的郁阳泽:“……”
“——诶?”廖承望被撞了一下,郁阳泽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快步路过。
廖承望捂着隐隐作痛的腹部,敢怒不敢言,又看向秋珂,用眼神表示:我都知道了。
“……”秋珂双手环胸,“了不起,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廖承望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不必惊讶、不必声张:“轩辕神剑,我认识。”
秋珂毫不犹豫地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郁阳泽追到顾千秋身边。
顾千秋还在和殷凝月说话。
郁阳泽走了一会儿,悄悄伸手拉住顾千秋的袖子。
但很短暂,他又松开了。
不过这个行为已经足够引起了顾千秋的注意力,他虽还在和殷凝月说话,但已经下意识地隔空做了个拍的动作。
郁阳泽不明显地提了一下嘴角。
随即心满意足地跟在顾千秋身后,就像往常一样,亦步亦趋,从不远离。
Chapter 134
顾千秋琢磨了一下季府这事儿。
今夜这么大的动静。
但那狗日的男人没来。
那唱戏的小孩也没来。
满上醉走的时候,还给他留下一句“喜欢听戏么?”,构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真是奇也怪哉!
顾千秋问:“他也是花蝶教的?”
郁阳泽答:“花蝶教是他的吧。”
顾千秋道:“说得有理。”
郁阳泽道:“嗯嗯。”
顾盟主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索性不想了。
他一回头,就看见身后跟着的一长串小尾巴:“?”
“你们跟着我干嘛?”
“啊?”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千秋不满地看向秋珂,瞪她一眼。
秋珂耸耸肩,表示无辜。
随后,顾千秋又温和地看向殷凝月:“你们先回去吧,我和阳泽再逛一会儿。”
秋珂插话:“去哪儿?”
顾千秋差点没翻个白眼:“当然是爱去哪儿去哪儿。难道你还要跟我一辈子?”
说完,顾盟主拽着自己的小徒弟加快脚步,消失不见了。
还剩下的人就等着殷凝月拿主意。
他们都是一副大难不死的样子。
但神情之中,又有暗淡的、深切的对未来的迷茫。
谁都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长夜还没有过去。
顾千秋带着郁阳泽绕了一下,又绕回到了季府之外。
两人理直气壮地蹲了墙角。
然后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失魂落魄的郎本。
郎本:“!”
郁阳泽捂着他的嘴,拖进巷道里,又绕了几个弯,四下寂静。
郎本被丢进墙角里,摔倒在地上,大氅落地,才发现他瘦得已经脱相了,是一把骨头架子支撑起来的身体。
顾千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们……还没走吗?”
“怎么?这地儿是你家的么?”
“你难道不怕……”
“诶,我都敢这么做了,我还怕什么?”
顾千秋笑眯眯地问:“我问,你答。……项良在哪里?”
郎本绷着一张脸,试图从地上爬起来,整理衣冠,找回仪态。
顾千秋给了他一脚:“我耐心有限。我说,项良在哪里?”
郎本死死盯着他,还是不答话。
项良在这里,那满上醉和颜子行应该就也在。
就算顾千秋不管那千年的老鬼,也得捞一下不二庄的小师叔啊。
顾千秋打了个手势,郁阳泽抽出侠骨香,剑光寒芒一动。
郎本就看向了郁阳泽——那神情,如厉鬼。
想来,如此近的距离,他就算看不出其中千秋同悲剑式的变式,也肯定能认出来沧海书院项良的心法。
这个人的身份是如此呼之欲出。
所以郎本的神态是如此难以描述,即悲愤又悲哀。
但郁阳泽根本不为所动。
他只需要顾千秋一声令下。
顾千秋给了郁阳泽一个眼神。
郁阳泽立刻心领神会,蹲到郎本面前,靠近,低声:“郎师兄……”
郎本的瞳孔微微一动,恐惧无比。
郁阳泽问道:“郎师兄,你知道项良在不二庄做了什么吗?”
郎本:“……”
郁阳泽将侠骨香贴到他颈间,寒光刺骨,锐利惊人,问道:“你说,项良喜欢你吗?他会听见你的求救吗?”
顾千秋就抄着手在旁边欣赏。
从来只见小徒弟柔顺温和、人美心善。
没想到演起戏来,也如此可圈可点。
郎本忽然神色一厉,反问道:“那你呢?盛师弟,你师父会喜欢你吗?”
顾千秋直接在旁边接话:“少问他,他师父可喜欢他了。”
郎本恶声恶气:“你又是谁?”
顾千秋:“?”合着你没认出来啊。
郁阳泽不愿意再跟他废话,冷声道:“我数三声。不说的话,杀你了事。”
原以为,他对第五程就已经够不客气的了。
没想到对比郎本一看,之前郁阳泽简直能算温良恭俭的。
郁阳泽真就开数了:“三、二……”
顾千秋默认了。
当仙盟盟主的人,无论看起来多温和,哪有心软的?
郁阳泽数出最后一个数:“一。”
他一转手腕,侠骨香毫不留情,横着就要切下郎本的脑袋。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忽然,黑暗之中有一道如豹如虎的影子,飞身直扑,直接扑倒郎本,而侠骨香追着身影的动态而走,飞溅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但那黑影显然也不是善茬,错身而过的瞬间,居然不畏侠骨香的剑式,从口中吐出一道寒光暗器,直指郁阳泽!
顾千秋此时反应极快,轩辕剑都没有出鞘,直接去挡——神木做的剑鞘居然应声裂开,像是蜘蛛网般的痕迹布满剑鞘,震得顾千秋虎口生疼。
这轩辕剑虽然是他后来跟仇元琛一起做的仿版。
但也是选了极好的料子。
却被一下子震裂,可见其威力不俗。
两人尚未看清那边的来人是谁,只听郎本一声低低的痛呼。
同一时刻,一道寒芒直奔顾千秋的后脑!
来人居然不止一个,而且隐在黑暗之中,他们居然都没被发现!
但顾千秋此时的处理堪称完美——他连头都没回,缩起脖子,同时甩掉轩辕剑鞘,以一个堪称绝妙的角度反手便挡,即刻发出“当!”的一声,剑却被架住了。
郁阳泽猛地挥出侠骨香,寒芒照亮一瞬的黑夜。
来人没有偷袭顾千秋,反而是稳准狠地拦下另一枚更隐秘的暗器,看向黑暗。
顾千秋回头一看这出手相救的好汉,刚想习惯性地称兄道弟,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人他认识。
好巧不巧,好死不死,正是他的前任——南门明珠是也。
于是顾盟主的笑容瞬间被收回去了,冷硬道:“你干嘛?”
下一秒,顾千秋看见有人挟持着郎本就要往黑暗里退,当即轩辕挥出,截断他们的退路:“这位朋友,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要走么?”
郁阳泽也是极有配合,同一时间扑向另一侧的黑暗,极快的几声冷铁碰撞的声之后,侠骨香回鞘发出“当”的轻响,他从黑暗中重新走出来,轻声道:“七个人。都解决了。”
这些人偷袭尚可能得手,真面对天碑无上,便很难有还手的机会。
顾千秋不知为何,看见郁阳泽的身影,忽然晃了一下神。
就是在如此紧张的环境之下,他居然准确地看见郁阳泽站在明暗交界处,月光洒了一半在他身上,少年人好像已经长得比他高了,立如芝兰玉树,气质若寒铁冷光。
但下一秒,那被截住的人就站起身来,道:“啧。真是不走运啊。没想到你们这么能打。”
居然是卫致。
也不知道这马贼首领是什么时候、如何追来这里的。
他手里掐着郎本的后颈,像是拎小鸡似的,神色却又些凝重。
顾千秋笑着说:“来得好。就别走了。”
郁阳泽站在稍近一些的位置,侧身扶剑,随时取人性命。
而这时,顾千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千秋。”
顾千秋这才想起来这倒霉催的,不悦回头:“干嘛?”
南门明珠温和地笑了,轻声道:“别这样嘛,我刚刚才救了你呢。”
顾千秋觉得好笑:“你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我了?我需要你来救?”
这一点台阶没给,主打的就是让他下不来台。
但南门明珠显然也不是个一般人,居然稳稳接住了:“我错了。”
顾千秋:“……啊?”
他是少参与了两章吗?怎么完全接不上剧情了?
若不是两人之间的不共戴天之仇,这个态度,简直像是和好了之后。
郁阳泽猛然回头看来。
短暂的犹豫之后,郁阳泽放弃了卫致,侠骨香猛地朝南门明珠劈下来!
南门明珠被迫退步远离顾千秋,整个地面都震出一道可怖的裂痕。
顾千秋在旁边鼓掌:“砍得好!我早看这些傻.逼不顺眼了!”
郁阳泽:“……”
顾千秋赶紧补充道:“追他的步子!这人练的太极,动时要定中宫,不可能太灵活!打人先打腿!——打脸也行!”
南门明珠:“……”
然就在他们谁也没发现的时候,卫致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
不过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几步居然也没放下郎本,拖着挣扎的人,才不过十几步之外,就被回过神来的顾千秋发现了。
“准你走了吗?”顾千秋现在看谁都火气旺,“把人放下!”
不知为何,卫致好像放松了不少,甚至都能笑得出来了:“我若是不放呢?”
顾千秋表情怪怪的:“不放就真掐死了。”
再一看,郎本之前还在猛烈挣扎,但可能因为卫致太过紧张,手上力气太大,郎本现在已经翻着白眼,在去世的边缘了。
卫致立刻松手,探了一下鼻息,又赶紧输了些灵力。
顾千秋道:“多大仇、多大怨啊?卫大人,不如将此人交给我们,你可以走。如何?”
卫致却忽然扯出一个笑:“干脆我们都别走了。如何?”
顾千秋心猛地一跳,意识到不好。
但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脚底下传来一声熟悉的响动,哗啦啦──
所有人再次不出意外地落入了一个陷阱中。
顾千秋:“!”
果然卫致那傻.逼一直要往那边靠是有原因的!
但现在翻脸已经来不及了。
这陷阱埋得很浅,就在地底下的一层。
瞬间落地之后,顾千秋一抬头,头顶上已经像是水波一般迅速合拢了,变成一道暗暗涌动的薄膜,月光还能透进来很昏暗的光。
一看就很难搞。
顾千秋从地上站起来,摔得离他最近的是南门明珠,还在地上。
顾千秋没有要拉一把的意思,而是斜睨他一眼,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怎么见你就倒霉?你有去看过医师吗?”
说完,顾千秋也没在乎这话的奇怪逻辑,朝着郁阳泽去了。
至于卫致和郎本?
这俩小子仗着熟悉地形,落下来的一瞬间早就没影了!
顾千秋伸出手,郁阳泽哀怨地看他一眼,顾千秋立刻条件反射:“你听我解释!”
郁阳泽搭上了他的手,顾千秋一用力,郁阳泽起身。
然后顾千秋反应过来:不对啊。
自己为什么老是要“解释”?
自己到底有哪里对不起这小子了?!
但郁阳泽并没有追着他要解释,而是充满敌意地看了南门明珠一眼。
那六壬书院的院主大人是如何的人精?
岂能跟顾某人同日而语?
南门明珠立刻就看出了郁阳泽的不轨之心!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锋了一瞬间。
南门明珠:他可是你师父!
郁阳泽:哦。
南门明珠:你当真要将他置于不利之地?!
郁阳泽:……哦。
顾千秋虽没看懂这眼神,却顿觉不爽,一把将郁阳泽扯到自己身后:“你俩眉来眼去什么呢?”
郁阳泽:“……”
南门明珠:“……”
南门明珠闭一下眼睛:
他不知该痛恨顾千秋多情,还是该庆幸顾千秋无情。
“千秋……”他说。
“诶!”顾千秋直接打断,“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但你先别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我懂,我都懂。事不宜迟,咱们现在还是快找找出去的方法吧。”
比之言严之雀、俞霓等人,南门明珠跟他没那么大的仇。
这一番话,顾千秋自己说得很满意:又表达了态度,又挡住了废话,还指出了目标。可不算完美么!
不过,南门明珠应该不是这么想的。
南门院主憋了一下,缓缓道:“我觉得你不是很懂。”
顾千秋自信道:“不,是你不懂。南门院主,干脆咱们相逢一笑泯恩仇,谁再提过去谁是狗,从此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可好?”
南门明珠,进则喜当狗,退则心郁结,非常为难。
但顾千秋还没意识到,这番话他有一半是说给郁阳泽听的。
虽然心中并没有明确概念,但他说完之后,看了郁阳泽一眼。
郁阳泽含蓄地站在他身边,然后……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虽然松开得很快,但顾千秋能看出来,他心情不错。
但下一秒,顾千秋游开始莫名其妙:不对啊。
但不对的次数太多了,他几乎也没怎么犹豫,就随它去了。
管他的呢。
最后一遍,顾千秋宣布:“看看这是哪里,找找怎么出去吧。”
Chapter 135
周围光线暗淡,却不是纯黑。
月色就好像是水波,在头顶很轻地晃动。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陷阱居然非常大,他们脚下的看着像个小广场,旁侧四通八达,不知通向何处。
世间上珍珠、玛瑙、翡翠、钻石,值钱的东西无数,全随意堆在路边,附有绫罗绸缎、珍宝药材不计其数、堆积如山。
而小广场最中间的,是一柄“伞”。
这伞乍看起来像个凉亭,九曲歪把的黄罗华贵非凡,伞下摆了一把太师椅,背后悬着一张拖地画卷,上画着鸿蒙初生的父神像。
这传说中的人物隔得岁月太长,连是不是真的存在都存疑,画像更多的是个精神寄托。
且由于画师不同,其父神容貌各异。
有的将其画成了三头六臂、有的画成了人首蛇身、有的则将空白画卷卖给旁人,美其名曰:天地无形。
但比起那些充满了画师想象力的画卷。
这一副,则显得如此平平无奇:
画卷没有背景,人像也是普通的模样,两只眼睛一张嘴,穿着黑紫色的衣服,有点朝制服的感觉,不笑不怒,平静地看向外界。
但这一幅画自有其妙处。
虽然不知隔了几千还是上万年,但人与画对视的一瞬间,便有种生动的活感。
好像是个真人,冷不丁地看了他一眼。
顾千秋和郁阳泽都停了步子。
半晌,顾千秋沉吟道:“好像是活的……”
郁阳泽也沉吟道:“嗯……”
但这绝对是无稽之谈。不必多想。
顾千秋又道:“但感觉没什么恶意,应当不会害人。”
他们修炼之人,对他人的杀意都是很敏感的——不敏感,也活不到今日。
看了几眼没得要领,顾千秋看向别处:“找找出路吧。”
这地方奇珍异宝众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专门的陷阱。
更像是卫致狗急跳墙。
周围的通道很多,这里像个枢纽。
顾千秋对郁阳泽道:“你选一个。”
郁阳泽:“诶?”
顾千秋解释道:“要是以前,肯定轮不到你选。但这次重活一次,我好像格外倒霉。而且遇到了南门院主,肯定更加倒霉了!所以你来选。”
郁阳泽随手指了最近的一条路。
完全陌生的地方,只能随意走试试,所以选哪里其实都一样。
顾千秋抬脚就进,郁阳泽则在墙上留下了个刻痕,用以指路。
这是个很寻常的动作,南门明珠一直跟在他们后面,此时不知为何,猛地拦了一下。
但却因郁阳泽只是随意抬了下手,速度极快,没有拦住。
郁阳泽莫名看向他。
南门明珠抿了抿唇,道:“这条路不好。”
顾千秋听见声音,回头过来,将郁阳泽拉住就走:“这路你挖的啊?你说不好就不好?我偏走。你也别跟来!”
南门明珠直接快步追上他们。
这六壬书院的院主本来就爱穿清白的素衣,更不爱戴饰品,每每出场,都自带一股仙风道骨的穷酸之气。
现在吃了瘪,看起来更是可怜寒酸了。
“当年,我是有私心的。”南门明珠不知为何,忽然破釜沉舟一般地开口,“当年我是受人所托!而且自己也想要骗你的数枝雪!”
郁阳泽回头看他,杀意渐浓。
但南门明珠一点注意力都没分给他,死死盯着顾千秋,等待着他的反应。
这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两个同岁的少年,一个立在高堂,一个裹在泥污,身份地位如此迥异。
唯一相似的,大概就是他们对于修炼的天分了。
也因为这个天赋,少年被六壬书院的院主捡了回去,赐姓赐名,走上坦途。
但没人知道的是,少年时常溜回同悲盟山下的小城。
当时一起要饭的孩子们全部死尽,而他,听着那个英雄少年的传说。
越来越耀眼。
越来越大的差距。
那个时候,少年只有一个想法:
既然上天让他摆脱命运,他就要抓住所有的机会,一步、一步地走向高台。
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要走上一条不可回头、不能犹豫的路。
最终,站在万万人的头顶。
“我听说你在收钱替人办事?呵,什么事都能办么?”
“世上的一切都是有价格的。只要你出得起。”
“好啊,这般年纪,这般胆识,我很欣赏你。毕竟……那可是同悲盟仲长承运的首徒,顾千秋啊。”
“我知道。我认识他。”
“哈哈哈哈哈是熟人就更好办了。刀子都能捅得准一些。”
彼时的南门明珠笑得很含蓄。
“不,不算熟人。”
“不管算什么吧,这个价,我接受了。这一代的良玉榜首,必须是我萧樊松。”
“合作愉快。”
那场对话之后,不过十几日的时间。
“诶?兄弟,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去,这如果救你的话,我天碑良玉比武就歇菜了啊!师父知道了不得掐死我?!”
“……算了算了,救人要紧。”
后来呢?
南门明珠难得有些脑子混沌,非常迟缓。
后来怎么样了?
好像是同悲盟最受关注的天才少年无故缺席良玉榜比武,各家门主长老冷嘲热讽。
顾千秋紧赶慢赶,最终赶上了决赛。
然后被当时既定的冠军萧樊松轻轻一剑,挑落台下。
就算不是顾千秋本人,南门明珠也记得,当时仲长承运那失望的目光。
老头子之前是如何打包票弟子会夺得魁首,现在就有多丢人。
但顾千秋并没有说出他来,只一个劲地追着师父强调说是意外,日后也一定会赢回来的云云。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脸皮厚的,或许还能知耻而后勇,洗刷耻辱。
而脸皮薄的,回家上吊自杀也不为过!
当时,那冠军带着一群师弟走到顾千秋面前,抱剑笑吟吟地打量半晌,才傲慢地挑眉问道:“你就是那个,号称同悲盟千年来最有天分的弟子,顾千秋?”
傲慢,嘲笑,猜疑,都如洪水般涌来。
彼时南门明珠忽觉有些不爽。
但更多的,是和冠军感同身受的爽感。
卑劣,但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但当时的顾千秋只是看着那冠军,随性地一抬下巴,说道:“萧樊松是吧?行,我记住你了。”
后来,很少有人提当初这件事。
因为顾千秋简直太争气了,简直是个行走的蒸汽机。
短短一年之后,他提着霜雪明约战萧樊松为首的十位天碑良玉的天才少年,没一个人在他手下走过三招,大获全胜,直接进了天碑无上榜──所以无缘良玉榜了,只能当个遗憾的“虚名榜首”。
而后来……后来他们“相爱”了。
南门明珠闭了闭眼睛,重新看向顾千秋。
但顾千秋的神色没有一点惊诧和难过,甚至微微蹙眉,反问他:“你和俞霓到底为什么都把我当成傻子?难道我看起来很像么?”
南门明珠:“什么?”
一个悚然的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不敢相信。
顾千秋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啊?”
他、早都、知道!
南门明珠不可置信,深深皱眉。
这表情简直跟当时的俞霓如出一辙。
顾千秋再度向郁阳泽确认了一下:“我不像个傻子吧?”
郁阳泽肯定地说:“不像。”
顾千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那应该是他们的问题。”
郁阳泽更加肯定地说:“没错!”
南门明珠看顾千秋的样子,一步上前,又被郁阳泽挡住了。
南门明珠愤怒地问:“你难道不生气吗?!”
顾千秋:“……啊?”
顾千秋疑惑都写在脸上了:“这都哪一年的老黄历了?从你我分别的那一刻起我就不生气了。不然我还能气个上百年吗?哪儿来那么大的气性啊?”
南门明珠悲伤痛陈:“当时呢?当时你生气吗?”
顾千秋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已经忘记了。
现在观察着南门明珠的表情,顾千秋迟疑道:“……有一点?”
南门明珠绝望地闭上眼睛。
再度睁眼,非常生气。
顾千秋一个激灵:“!”
顾千秋悄悄拉住郁阳泽的手,低声道:“此人有疾,速走速走。”
下一秒,南门明珠怒喝道:“不准走!”
那顾千秋哪里能听他的?
抓起郁阳泽,撒腿就跑,跟兔子似的,一溜烟就没了。
南门明珠又急又气,似乎有些抗拒这条路。
但他只迟疑了半秒钟,也是拔腿就追!
顾千秋一边逃命,一边朝身后大喊:“别追了!别追了!我真的已经不恨你了!”
南门明珠不搭话,闷头猛追。
顾千秋也不得不再度加速,气喘吁吁:“我发誓!就算我修为全都恢复了,也绝对不找你的麻烦!皇天后土在上!如有违诺……天尊啊,你怎么跑这么快?!”
郁阳泽:“……”
郁阳泽一脸不忍直视地开口:“师父。我觉得他不是这个意思。”
顾千秋:“那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郁阳泽:“他应该是想让你恨他。”
顾千秋的人生观都差点被颠覆了,然后气沉丹田地给出自己的答复:“怎!么!可!能!这不是神经病吗?!”
南门明珠:“……”
南门明珠再度加速,跑出残影。
顾千秋好悬被他抓住,还好窜得快。
他扭头用目光诘问郁阳泽,似乎略有动容,闪着不可思议的光。
郁阳泽短暂的沉默之后,笃定道:“是。他是神经病。”
顾千秋的世界观都得到了救赎,跑得更快了。
就这么你追我赶,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几人都有些喘。
顾千秋连“天打雷劈”的毒誓都发了四五个。
但不知为何,他每说一次,南门明珠就像打了鸡血,跑更快了。
以至于到后面,顾千秋已经完全不敢开口了。
三个人只能在道路里闷头猛跑。
而这地方的交通路网本就四通八达,现在这个狂风过境的速度,几圈下来,已经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连来没来过都辩不明白。
而越跑,南门明珠的脸色就越黑。
最后都快黑成锅底了。
六壬书院传世的本就是数术之学,观天命、看人命、趋吉避凶。
所以顾千秋是怎么能在每一次的八门之中,精准无比地选到那个惊门和伤门的?!
一连上百个路口,这已经只能用玄学来解释了!
之前他说的倒霉,居然不是瞎扯的!
终于,在狂追着一个路口之后,顾千秋又是毫不犹豫地冲进右边那条路,郁阳泽无知无觉地跟着进去。
南门明珠却猛地在路口刹了车。
顾千秋听见脚步声听,也慢慢缓了步子,扭头一看,南门明珠没追来,估计也是精疲力尽。
顾千秋用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说不出话来,用手点了点南门明珠,大概意思是:
你小子是真能跑。
郁阳泽比他稍好些,几个深呼吸稳住,站在他身侧。
顾千秋缓了半天,才直起腰来。
忽然腿一软,被眼疾手快的郁阳泽一把搂住。
顾千秋用嘴型说了个:“多谢。”
俨然已经是累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南门明珠深沉道:“别跑了。别再往里进了。”
顾千秋听见他的声音就来火:“咱俩多大仇啊?你这么追我。”
南门明珠抿了抿唇:“再往里走,你会死的。”
在刚刚那个路口,运气爆表的顾盟主再次毫不意外地选中了最差的那个。
这一次,是“死门”。
顾千秋:“啊?我不信。”
南门明珠向后退去,再道:“我不追你了。你别往里走。”
他说着,就往后面退去,逐渐消失在了黑暗里。
顾千秋还在喘气,腿软得不行,索性就靠在了郁阳泽身上。
郁阳泽求之不得,任劳任怨地当起了一根人形拐杖。
“他在放什么屁?”
“……”
“这傻.逼。”
“……”
这时,郁阳泽忽然说:“师父,我也觉得这条路有些令人不舒服。”
南门明珠讲话,顾千秋当个屁放了。
郁阳泽讲话,顾千秋则重视起来。
“啊?那我们快出去。大不了跟他拼了!”
郁阳泽:“……我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他拼了?”
顾千秋一卡:“ ……逃得太习惯。我忘了。”
Chapter 136
两人才刚退后几步,变故陡生。
只听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哭声,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如怨如慕、如泣如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总之,像个女鬼在哭坟。
饶是一向胆大的顾千秋,也难免有些眼角抽搐:不能这么倒霉吧?
已经不见南门明珠的身影,他倒是听话。
两人一起辨了半天,也没听明白究竟是从哪边传来的声音,这下子跑路都难。
不一会儿,声音似乎近了。
这才听清,并不像是在哭泣,而像是……在唱歌。
唱的是: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千万恨、为君剖。”
“冰霜催折,早衰蒲柳。”
“把空明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这女鬼嚎得很有水平,在鬼界肯定也是有一定粉丝基础的那种,更别说隔着这么九转回廊地传过来,一个音能转十八个弯。
郁阳泽默默拍掉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而顾千秋忽然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
想着,他面色就冷了下来,然后开始冷笑。
郁阳泽不明觉厉:“诶?”
顾千秋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忽然拔腿往一个方向走,几乎没有犹豫,连续选了几条路,居然就走回了之前那个小广场。
他们刚刚夺命狂奔,大部分都在绕圈子。
两人一出路口,便见广场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白红色的轻柔衣袍,不是锦绣,却胜似锦绣,头上戴古铜莲花钗,有金属的流苏坠下来,落在肩头,虽只看见了背影,但赫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那歌声,也是从美人身上传来。
凑近了听,其实并不难听,反而有种悠悠的萦绕感,勉强能称得上天籁。
顾千秋冷着脸道:“神经病啊你?”
那美人回首顾盼,赫然是呼延献的脸。
虽然这位宗主献诚然美丽,五官绝艳,但顾千秋并不吃他这一套,又道:“这种鬼地方你唱什么歌?刚才差点吓死我!”
呼延献笑吟吟地走过来,眨眨漂亮的眼睛,暧昧地问道:“你是专门来救我的么?”
顾千秋道:“我是路过的。”
呼延献揶揄道:“不信。”
顾千秋不想跟他进行这种没营养的对话,压住心中的火气,问:“这是哪儿?颜子行呢?你别给他弄丢了。”
呼延献好像是来此地赏景的,在那些金银珠翠、珍珠玛瑙堆堆里随手翻检,挑到了好看的,就往自己身上戴。
于是,他现在又多了个酒红玛瑙的耳坠。
“此处啊,是生机断绝之地。”呼延献笑着挑眉,拨了一下自己的耳坠,“漂亮么?”
“生机断绝?”顾千秋不吃这一套,“我曾经去过无数个号称生机断绝的地方,连血海都活着回来了,这个说辞就不必了吧。”
“这次不一样。你知道那一位的身份了吗?”呼延献见他不答,又晃着耳坠追着问,“你觉得好看么?”
顾千秋叹息一声:“大概猜到了。我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说正事的时候,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啊?”
呼延献轻轻挑眉:“对我而言,这就是正事啊。难不成,我要去忧心如何逃命出去?”
顾千秋恨不得能给他一下。
于是顾千秋就真的给了他一下。
呼延献没躲,却好像这一拳捶在他的笑点上了,笑得停不下来,好久才重新开口:
“这里万物都处在非生非死的边缘之境,你我这种人,正好啊。”
顾千秋跟呼延献没有别的共同点。
唯一相似的,就是……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难道用尽手段、重现于世的,在这里会有优待吗?
想到这里,顾千秋忽然脸色一变:“那郁阳泽呢?”
呼延献道:“别紧张。子行也在这里。”
说罢,呼延献又把耳朵上的珊瑚坠取了下来,随手丢在旁边的宝物堆里,走向一个方向:“跟我来,子行他……睡着了。”
顾千秋当即跟上。
郁阳泽却忽然轻轻拽了他一下,低声道:“谨慎些。”
顾千秋翻白眼,并叹了口气:“放心吧。像他这么欠的,全天下难找第二个了。”
呼延献似乎能在这九曲回折的地方识路,经过路口的时候都没有犹豫,走在最前面。
顾千秋问道:“……那位呢?”
呼延献答:“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他睡着了。”
顾千秋再问:“你怎么知道?”
呼延献答:“遇见过了啊。若他醒着,我和子行肯定已经死于非命了。”
顾千秋继续问:“项良呢?”
“唔……”呼延献顿了一下,似乎很为难,组织了一下语言,“在冷战吧。”
顾千秋受不了了,往前一步,拽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你给我好好说话!”
以前就知道他欠欠的。
但没想到,他能这么欠!
结果这个行为,又不知如何戳到了呼延宗主的笑点,闷闷笑了两声,道:“好了好了。子行和项良一起进了我的幻景,暂时都还没死。”
顾千秋松开手。
既然呼延献这么做了,应该当时的情景,他只能这么做。多问无意。
谈话期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这里居然是一个寝室模样的宫殿。
最里面,有一张雕花的大床,挂着不少浅色的帷幔寝帐,颜子行睡在其中。床头摆着个素白玉瓷瓶,里面插着不少发钗,呼延献走过去,直接把头上的莲花钗是随意丢在里面。
顾千秋问:“项良呢?”
呼延献用下巴指了一个方向。
角落里,地上,项良也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任人鱼肉。
看来,虽然呼延献用的词是“冷战”,但双标得非常明显,令人放心。
顾千秋的食指就微微动了一下。
“别想了。”呼延献在一边说,“不能这么弄死他,得到幻境里去。”
顾千秋回头,报以鼓动的目光:“那还等什么?呼延宗主,就是你了,上啊!”
呼延献无奈道:“我倒是想。但是,我的幻境维持了他们的性命,我一走,就谁也别活了。”
这时候,呼延献忽然笑了一下。
跟以往的笑意都不太一致。
他轻声说:“千秋,把他带出来吧。”
郁阳泽表情瞬间就不好看了。
这种地方,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去处,旁人跑都来不及,他自己不去,反而让顾千秋去。
怎么看,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呼延献貌似没看见郁阳泽,还是看向顾千秋,目光轻轻的:
“我不可能再在这里呆上两千年。千秋,今日事毕,无论成功与否,无论有没有人和我同行,我都要走了。”
“好无情啊。呼延宗主。”顾千秋顿了一会儿,才说。
“但你若愿意留下来陪我……”呼延献忽然话锋一转。
顾千秋直接打断:“那倒不必。来,告诉我怎么进去。”
呼延献闷闷地笑,说了方法,又道:“顾盟主就如此不想与我相处么?好叫人伤心啊。”
顾千秋认真道:“以你我这个性格,当得了君子之交,必要时也可以为对方拼拼命。但不能日日呆在一起。不然,我会忍不住弄死你的。”
呼延献又问:“那郁阳泽呢?”
郁阳泽冷不防:“?!”
顾千秋也是莫名其妙,回头看了郁阳泽一眼:“关他什么事?”
呼延献说:“我不行的话。他呢?你也不愿意跟他呆在一起两千年么?”
顾千秋先是不由自主地思考了一下:好像,还行。
但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不是,你有病啊?我为什么要跟一个人关在一起两千年?跟谁坐牢,就不是坐牢了吗?”
呼延献看着他,表情很奇怪,就开始笑。
一边笑,他还一边摇头:“你啊,你啊……”
顾千秋危险地咪眼:“我怎么了?”
呼延献忽然道:“你知道同悲盟有一种很名贵的木材么?笔直、愚笨。非常稀少,而且只在同悲盟生长?”
顾千秋:“愚笨?你这个词没用错么?”
“不要关注这些细节,你且说,你知不知道它的名字就行了。”
“不知道。”
“……叫顾千秋。”
“必不可能。我山上种的都是雪松冷杉,哪有这么奇怪的名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呼延献忽然不可思议地看向郁阳泽。
意思是:你管不管?
郁阳泽默默挪走了目光。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顾千秋莫名其妙地起身,“我还是先去救人吧。有点饿了,这里要有吃的话,给我留点。”
说罢,顾千秋就进了幻境。
剩下的呼延献和郁阳泽面面相觑。
郁阳泽有些懊恼:这老鬼如此说话,他都没来得及拦,顾千秋就进去了。
而呼延献看起来,似乎是有话要说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
远处的忽然传来了一阵声音,细听,似有金石相撞。
“这里还有其他人?”呼延献表情微变。
“……”郁阳泽不想说话,“说了你也不认识。”
南门明珠,郎本,卫致。
这三位不知去了何处,有没有碰到,是不是也找到了这里。
想着,那阵声音就靠近了。
Chapter 137
兵器碰撞,叮叮当当。
然就在这个时候──
呼延献忽然一抬眼,轻声道:“糟了。”
郁阳泽现在就怕他说这个,准没好事。
果然,下一秒,呼延献无辜地对郁阳泽说:“有人跟进去了。”
郁阳泽瞬间血气上涌。
呼延献轻轻拍拍他,貌似很抱歉的样子:“……其实这样也好。跟着千秋进去,总比跟咱们在外面碰上了好,相信你师父吧,他总是最能打的那个。”
郁阳泽重重吸了两口气,才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他对自己说。
娘的,完全冷静不下来啊。
而此时呼延献又说:“我们好像……有自己的麻烦。”
廊道外的声音更近了,刀光剑影映射而来,随之的,还有人声。
“你算什么东西?”是个女声的叫骂,“呵。”
郁阳泽和呼延献悄无声息靠上去一偷看,就见两个人影打得难舍难分。
居然是秋珂和那个卫致。
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会如此好彩地遇上。
秋珂冷笑,不杀生寒意如影:“老娘天碑良玉榜首,你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
不杀生剑气凌厉,卫致拦得非常吃力,已经没有闲暇回嘴了。
不过他能当上马匪贼首,也不是等闲之辈,手上握着把黑色古长刀,秋珂一时间也拿不下他,瞬息就过了百十来招。
咔嚓!
郁阳泽侠骨香出鞘,鬼魅一般飞身而上!
秋珂喝道:“不必相帮!我亲自手刃了他!”
也不知道这位兄台是如何惹到了这小神经病,给她气成这样。
但郁阳泽本来就没打算帮她,踩着墙就飞身掠了过去,像只扑食的灵巧大猫,从这狭窄的廊道里错身,没让人沾到他的一片衣袖。
秋珂:“嗯?”
侠骨香寒芒一动,飞如游龙,直至黑暗中的僻静之处。
哗啦──
那里一声轻响,有人踩到了地上碎石。
秋珂:“嗯!”
“盛休!”黑暗中的郎本猛然被发觉,大喝一声,“你……!”
但立刻就没了声息。
因为侠骨香一点迟疑都没有,利落劈下,切断黑暗。
呼──
那角落里的黑暗顷刻间亮了莹润的光,接着就是无数蝴蝶飞散,莹白色的振翅,美得如同幻梦。
而其中的郎本,已完全不知所踪。
是跟那个俞霓一模一样的手段。
花蝶教……难道人人都会么?
“什么东西?”秋珂眼角亮了一下,抽空扭头来看,“是有个人吗?死了吗?”
不知为何,那卫致忽然目眦欲裂,动作愈发毒辣起来。
但秋珂岂是好相与之辈?
不杀生黑芒胜炭,一点光都不反,除了撕裂风声,是这黑暗中最占便宜的武器。
在难以预测的剑术之下,就算卫致再怎么怒极,也占不到一点便宜。
而秋珂杀性已起,猛地用力!
噗──
她手腕翻出诡异的一个角度,不杀生从左至右横刺,直接捅入了卫致的颈部,横着刺穿了细细的脖颈,前后两个洞。
但就在那一瞬间,
甚至连血迹都没有飞溅出来。
哗啦。
卫致居然也变成了无数只莹白色的蝴蝶,扑面涌向秋珂。
刹那间,秋珂微微侧头虚目,而卫致也立刻消失了。
“啧。”秋珂“当”地一声收不杀生回鞘,面色不善,“跑得倒挺快。”
她这个人,杀性其实一直很重,就算佩剑取了“不杀生”这个名字,也难压她本心。
且小傻.逼心眼也多,性格不讨喜,所以顾千秋第一眼的时候,就有些看她不顺眼。
但秋珂心中是有一杆秤的,该做与不该做,她有自己的道。
下一秒,秋珂回头过来,瞬间又变成了平日里笑吟吟的样子。
“呀,代盟主大人,巧遇。”
“……”
“怎么垮着一张脸?顾盟主呢?”
“……”
秋珂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郁阳泽直接转身走了。
平日里,顾千秋爱跟她打打嘴仗,气氛不算融洽,但总有些熟稔在其中。
但可惜了,郁阳泽并不是与人废话之人。
就算除开秋珂在内,跟呼延献、仇元琛、颜子行等人,他也是没话聊的。
很一视同仁地跟所有人关系都不好。
而此时,呼延献正抄着手、靠在一边的墙上,很悠闲地看起了热闹。
他对化蝶跑了的两个人没有一点兴趣,反而是看着郁阳泽,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你喜欢千秋啊?”
郁阳泽:“?!”
“诶?难道不喜欢吗?”呼延献笑吟吟地挑眉,打趣又揶揄,“刚刚我与他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
这时,从秋珂身后出来了一个人。
是凡人一个、刚刚不得不也袖手旁观的廖承望。
这小傻蛋忽然听见这个名字,差点左脚绊了右脚,来个结结实实的平地摔,一个健步扶墙站稳,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啊?”
秋珂同情地……捂上了他的嘴。
因为现在郁阳泽的状态,看起来非常紧绷,像是个警惕到了极点的小豹子。
就在呼延献说话的时候,郁阳泽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扶上了侠骨香的剑鞘。
她若是不及时伸手捂嘴,廖承望容易被紧张过度的代盟主大人“一不小心失手弄死”。
而她,是绝不可能为他报仇的。
“我是什么身份?”呼延献还是那副不怕死的样子,笑意不变,“你还想瞒我么?”
见不得人的心事,就这么被猛然掀开,赤.裸裸地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人的目光,烤得它“滋滋”作响。
郁阳泽不动,垂着眸,立如松柏。
只是手还放在侠骨香的剑柄上,手背上青筋微微鼓起,暴露了他无比紧张的心事。
廖承望还想挣扎,被秋珂拍了拍肩膀。
意思是:少多事,看就行了。
然后,这姓秋的就也抄着手,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热闹。
呼延献像个过来人似的,温温柔柔地当了一朵解语花,说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修的无情道,天地之下,饮食男女而已。况且……千秋他也确实讨人喜欢。”
秋珂忽然举手:“我就不喜欢。”
几个人都看着他,廖承望嘴巴变成了一个鸡蛋形,秋珂悠悠道:“我只喜欢阿月。”
呼延献轻笑一声:“哼,嘴硬而已。你与他看起来是不对付,但真遇到危难关头,你真不拔刀?”
秋珂:“……”默默把手放下。
郁阳泽还是不为所动,像是一棵挺拔的松柏,一如惊虹山上三百里苍苍山林。
只有廖承望看起来是要憋死了。
秋珂好笑:“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廖承望终于得以开口:“顾、顾千秋?是我想的那个顾千秋吗?是吗?”
秋珂拍拍他:“大胆一点,世界上没有第二个顾千秋了。不过……你跟他们混了那么久,我还给过你提示,你真的没认出来么?”
廖承望:“他、他居然还活着?!”
秋珂又笑着看向郁阳泽:“是啊。拖代盟主大人的福,顾盟主洪福齐天呐。”
但她一番暗戳戳的揶揄没有得到回应。
秋珂看郁阳泽的样子,就有些忍不住,上前一些,说道:“代盟主大人,上古《渡生录》诶,如此巨大的恩情,我若你是,早都逼他以身相许了。”
郁阳泽瞪着她,秋珂丝毫不怵:“别这么看着我。现在小师妹还没嫁给我的原因只有一个,我尚且还没找到挟恩图报的机会。”
郁阳泽跟这种人说不通,直接一扭头,眼不见为净了。
而这一扭头,就正面对上呼延献了。
这位似玉的解语花用八卦好事、揶揄怂恿、恨铁不成钢……等等等等眼光盯着他。
郁阳泽:“……”
呼延献循循善诱:“世间教授情爱的人不少,却没一个我这般身份的。’小徒儿’,你难道真的不想跟他有以后?”
郁阳泽:“……”
郁阳泽沉声道:“我只想回到以前的生活。师徒,也很好。”
呼延献说:“噢,以前。你是指……他处处留情,随便给你找十七八个师娘,然后他们排着队上惊虹山要名分的以前么?”
郁阳泽:“……”
这人不是才刚刚从地底下爬出来吗?
怎么就知道那么多八卦?!
呼延献摇头叹息道:“你若不说,他不会知道的。我刚刚也说过了,顾千秋嘛,一种惊虹山上有名的木头。……难怪这么多前男友,一个都没有修成正果。”
最后这句,他是很小声的吐槽。
但郁阳泽听见,还是被气了个半死:“你不也是?”
呼延献道:“非也,非也。他是被甩的,而我,从来都是甩人的那个。”
郁阳泽觉得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直接转身欲走。
秋珂和廖承望不敢触他的眉头,纷纷往路的两边让开,行注目礼。
而此时,呼延献在他身后悠悠道:
“千秋这种人嘛,最无情也最多情,最留情也最冷情。他当初有过众多道侣,我也有幸略见过一、二。却觉得他与我类似。”
“但终归也有些不同。譬如,我不会真的爱上一个人,而他,总归是心要软些。”
“你若想当最后的赢家,我可以帮你嘛。”
郁阳泽停下了脚步。
Chapter 138
郁阳泽杵在那里,不往外走,也不转身回来。
就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卡住了。
呼延献在后面循循善诱:“郁少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秋珂和廖承望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俨然已经看到了最精彩的地方。
而郁阳泽在紧绷之后,忽然放松了下来,缓缓说:“他是我师父。”
说罢,郁阳泽直接就要出门去了。
顾千秋,何等人物啊,他能挂在他的名下、随意出入惊鸿山、见过逢春剑名震四海。
已经比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幸运了。
他面前是一场豪赌。
或许会成功,他会欣喜若狂,甚至可以为之付出性命,而绝不后悔。
但也许会失败,顾千秋从此对他避而远之,甚至直接清理门户。
而他……承受不了那个后果。
还是这样就好。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千秋自己本人都够离经叛道的了。”呼延献最后说道,“他天碑无上第一名,想跟谁在一起,谁敢对他指手画脚?”
郁阳泽:“……”
“世间就是这样的,当你无德无名无武无才之时,谁都敢对你品头论足、指指点点。而当你天下第一了,就算是说梦话,也会被人奉为圭臬、流传千古。”
“他不在意,你倒是替他操心起来了。”
呼延献说完,也不继续了,转身走向那张床榻。
榻上,颜子行呼吸稍急,眼皮微微颤动,透露着他的不安稳。
呼延献走到他身边,坐下,手搭在他的颈侧,大拇指安抚似的蹭了两下,颜子行便慢慢呼吸平稳回来,眉头松开。
秋珂蹭到了呼延献旁边,道:“宗主大人?”
呼延献本来都打算和衣躺下了,闻言回眸,似笑非笑:“嗯?”
秋珂大抵是天生就将脸皮置之度外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呼延献的衣摆就开始轻轻晃:“呼延宗主,他不学,那是他不识好歹。你教教我呗?我学,我认真学!”
大概呼延献是比较吃这一套的,神色温和而带着笑意。
而换做是顾千秋在此的话,此时必然一记掏心脚,将此人蹬出八百里之外去。
“宗主大人,教教我嘛,教教我嘛。”秋珂晃得更起劲了,若她是个犬科动物,此时尾巴肯定也摇成了讨好的形状,“若是你不教我的话,我就……”
呼延献笑着问:“你待如何?”
秋珂道:“我就求求你!求你了,求你了……”
呼延献慈爱地摸摸她的狗头:“你倒是讨人喜欢。”
而在旁边目睹了一切的廖承望:“……啊?”
他先是看看这个、又是看看那个,左边右边,全部看了半天,最终选择了自己最熟的秋珂,气沉丹田地震惊:“你喜欢阿月?”
秋珂瞬间变脸,也气沉丹田地回:“阿月也是你叫的?”
廖承望感受不到杀气,只觉得世界好像有些奇怪:“可你们都是……女子啊?”
秋珂说:“顾盟主和……咳咳,我是说,严盟主和令狐榜首还都是男的呢,礼崩乐坏都那么多年了,以后还是少震惊一些,容易显得你很无知。”
廖承望“哦”,然后说:“殷姐姐能喜欢你吗?”
秋珂挺胸抬头,非常自信:“本姑娘好歹也是大美人一个,还是现今良玉榜首,前途不可限量!她能不喜欢我吗?”
呼延献含笑乜了一下发呆的某人,幽幽道:“哎,若是某人能有你这般自信,也不会如今还止步不前了。”
秋珂拱了拱手,承了下来:“就当您在夸我了。”
呼延献又叹道:“哎,许是人家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替人做媒做上瘾了,殊不知,我还是第一次要替人牵线呢。好心当成驴肝肺。”
秋珂张嘴就接:“嗐,那是他不识好歹,不必理他。但是我不一样了,我是最知恩图报的人。所以…宗主大人?”
他俩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
而秋珂这个狗腿的性格,刚好合上了呼延献的脾气。
这几句话,给宗主献说得神清气爽,遂慈爱地摸了摸她的狗头,笑眯眯地说:“开课。”
唰──
秋珂身边立刻蹭出了个小脑袋。
秋珂警觉地扭头:“你也要听?你喜欢谁?不会是阿月吧?”
廖承望快速摇头:“不是。只是感觉……没准儿以后能用得上呢。”
他知道,此时若他摇头慢上一秒,就会被秋珂毫不犹豫地、一刀剁下狗头。
秋珂慷慨地往旁边挪了挪。
想了想,秋珂挪了挪,笑嘻嘻地回头:“代盟主大人?请?”
大概静了个三五分钟吧。
也不知道郁阳泽做了何种内心挣扎。
但他最后,还是默默坐到了呼延献面前。
呼延献一垂眸,三个求知若渴的小脑袋排成一排,更神清气爽了。
·
幻境。
高山之上,漫天风雪。
虽然此间日头正盛,但人无法从中汲取到任何一丝温度,白色的雪絮被狂风编织成一张大网,尹天蔽日,无半点生机。
顾千秋用袖子挡着脸,一步一步向上爬。
然后他没忍住,回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门明珠追在他身后五六米的位置,也是亦步亦趋,闻言抬眸看来,映着半座雪山。
这里山路崎岖难行,顾千秋自然不能狂奔而遁,而且不知前路通往哪里,便更不愿在此地跟南门明珠动手。
于是只好过过嘴瘾了。
“你到底跟着我做什么?!”
“……”
“都说了,我不怪你!当年就算只是普通朋友、甚至只是个陌生人,我都会用数枝雪救他的!”
“……”
顾千秋讲道理讲不通,于是深吸一口气,换了对策。
简单来说,就是跳过理智,直接骂娘。
当年他和仇元琛没少在背后蛐蛐别人,这一口嘴皮子早都练出来了。
只可惜当时担着个盟主之位,还要点脸。
但今非昔比,他成长了。
南门明珠低眉垂眼地乖顺听了好一会儿。
顾千秋骂得累了,发现他是个油盐不进的脾气,最后恨恨道:“你当初可不是这样。”
当初,南门明珠是和严之雀比较像的人。
他们都很敏感,但又不愿意说出来,心中若生了根刺,绝不愿意让他人帮忙。
而是留着这根刺从此生根发芽,让那一块永远溃烂着、溃烂着,不能愈合。
然后……他们还会怪亲密之人没有救他。
顾千秋虽然是个随性的人,但还是有些察言观色的能力。
南门明珠当年的自卑和恨意。
他都看在眼里。
南门明珠终于有了点反应,问:“当年我是怎么样的人?”
风雪大作,从他们中间过去,呼呼作响。
那些狂舞的雪花,好像骤然吹开了那么多年的岁月,面目模糊之后,心迹反而清晰。
奇怪的,顾千秋心中的怒气不断减少。
最终,他心如止水了。
甚至,都可以和南门明珠心平气和地开始说话了。
“当年啊……”
顾千秋似乎在叹息,但风雪太大了,南门明珠听不清楚。
“当年你心思敏感,遇事常有不忿,却又不愿吐露心迹,还要跟我端出一副菩萨模样。往往要我半猜半蒙,才能得见你一点真心。”
南门明珠嗓子涩了一下:“我……”
顾千秋的声音被风声吹远了,就剩一点,随时能彻底消散的感觉:
“不过,世间花有百色,人也有一千万种模样,很正常。”
“你在其中,有人觉得你虚伪带刺,但也有人觉得你锋芒暗露的漂亮。”
“我当时,是后者。”
南门明珠无意识地上前两步。
似乎是想要靠近那个身影。
在漫天的雪中,他挡住山峰的颜色,日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南门明珠涩道:“那……”
顾千秋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话:
“南门,其实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恨我。”
“!!!”南门明珠惊愕地抬头。
“你们为什么总是将我看成傻子?”顾千秋状似苦恼地叹息,“我好歹也是堂堂天碑榜首呢。难道你们以为,榜首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么?”
南门明珠的震惊不比当时的俞霓少。
当年他入了六壬书院的门,观天命、时机、数术、四季、星辰、天相……
又比常人更成熟稳重、能窥人心。
他还自以为,伪装是完美的。
却没想到,顾千秋早都洞悉了一切。
虽然南门明珠现在修出了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菩萨面,但旧影难除。
南门明珠抬起头,居然笑了,眼中有风起云涌般的纠缠在一起的恨意和爱意。
“既然你知道我恨你。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好玩么?”
“你想听什么答案?”
“真相。我要真相。”
“好吧。真相就是,当时恨我的人不计其数,爱我的人也不计其数。但又恨我又爱我的,只有你。”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我特殊?”
南门明珠完美的假笑面容快维持不住了。
而顾千秋还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甚至,在瞬间闪过了一丝悲悯。
“南门啊,你为什么就是不敢承认呢?”
“……承认什么?”
“承认,我当时是因为也喜欢你呢。”
Chapter 139
此言掷地有声。
山间风雪似乎更大了,南门明珠辨不出眼前清晰的轮廓。
他无意识地再往前走,但脚下的雪块忽然被踩碎,踉跄一下,又回到原地。
这一步,晚了几十年,迈出去了也是无用。
但南门明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皱着眉,又道:“千秋……”
顾千秋立在那里,无悲无喜,不笑不怒。
“我们还有以后吗?”南门明珠低声问,“或许……给我一个机会。”
“没有了。”顾千秋平静地说,“人人都找我要机会,但当初,我给过每个人机会。可惜了。南门院主,从你当初选择断情绝爱的那一刻,就该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南门明珠急道:“你是怪我在游侠巷的时候没有救你吗?”
顾千秋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游侠巷,萧樊松。可是,虽然在游侠巷劫杀我的人是惊世舫,但引我去那里的,不是你么?”
南门明珠:“!”
顾千秋的语调平平,语速缓慢:
“这些事,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但彼时你我已经分道扬镳,我懒得去翻旧账,已经快要忘记了。”
“但你却又主动提起,看来,你比我还要重视这件事。”
“南门院主,敢问你当时是怀着何种心情,带着自己的道侣,走上那条路的呢?”
哗啦啦──
夜雨倾盆。
行了一路,纸伞歪斜、彻底坏了。
顾千秋不得不丢了伞,用灵力震开不断落下的雨滴,却还是被黏润的空气和雾蒙蒙的视线搞得心情有些不快。
游侠巷两侧门户紧闭。因为常年有雨,石砖上全是青苔,滑腻腻的。
雨落成幕,街道尽头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南门!”顾千秋小跑过去,“大雨天的,你怎么约在这种地方?也不怕闹鬼么?”
虽然说的是抱怨,但谁都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雀跃。
“走走走,我今日听元琛说了个酒楼,夜不闭户,美酒管够,还有你最喜欢的西域葡萄,我让老板留着了!嗯……嗯?南门?”
南门明珠转过身来。
他虽然撑着伞,但雨太大了,风斜着吹,衣服有些滴水。
头发也难免湿润,贴在脸上,带着凉凉的寒气,蜿蜒排列,显得他脸色很水汽的苍白。
“你生病了?”顾千秋警醒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要走,“生病了也不知用千里话境告诉我一声,还要约在这种鬼地方见面?”
但南门明珠没动,还是撑着伞、看着他。
那把伞缓缓地、缓缓地歪过来,将顾千秋也带入伞下,两人离得很近,能在磅礴的雨声之中,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顾千秋:“你……”
但就在这个瞬间,他们身后猛地出现了一道寒芒,竖着切过雨幕!
因为瓢泼大雨和歪斜的雨伞,顾千秋完全被阻绝了视线和感知。
噗!
长刀划破他的后背,鲜血喷涌。
但是黑夜中雨太大了,所有血液都被瞬间冲掉,那一点不起眼的红随着地砖渗入地底,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顾千秋猛地推开南门明珠:“快走!”
自己则快速拔出霜雪明。
唰——
气温猛地下坠十几度,那些倾盆的雨在顷刻间被凝结成冰,似乎就在半空中被冻住了,叮叮当当地落下来,像是碎玉声。
霜雪明亮得如冰棱,横斩剑气无双。
在剑光闪过瞬间,能看见偷袭之人着一身黑衣,戴斗笠面纱,刀刀不留情,明显是有备而来。
但顾千秋是个天生不怕打架的。
此时霜雪明虽然还没名震天下,但少年英雄的名头,还是实至名归的。
但当时南门明珠放他不下,几次三番想要来救他。
却每次都准确无误地碍手碍脚。
但毕竟是南门明珠,顾千秋也不能真的和他生气,好不容易得空了,便道:“别担心!我能弄死他,你去巷口等我!”
但南门明珠还是不走。
终于,顾千秋被那黑衣人一刀砍中胳膊,霜雪明落地。
转瞬之间,顾千秋便用左手的剑诀,旋身后压,在鼻尖惊险地擦着又一道刀锋而过的时候,重新召回霜雪明。
这处理不可谓不完美。
就是许多长辈都未必有他胆大心细。
但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又被南门明珠碍住了方位——
眼见那长刀就要把南门明珠劈成两截!
顾千秋自然得管,这边只能舍弃霜雪明,尚未落地,便绝妙地翻身而扑,将南门明珠护在身下。
瞬间,那长刀就砍向他的脖颈!
顾千秋尽最大的可能避开,那刀便砍进了他的肩膀,直到锁骨才止住。
只差一点,“顾千秋”这个名字,就要在这个无人的雨夜中陨落江湖了。
当时情形太过混乱,雨落如瀑。
顾千秋甚至都没想着自己,而是慌乱看向身下的南门明珠,快速问道:“没事吧?”
至此,他依旧没有意识到,事情有问题。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顾千秋回想起那个雨夜,回想起身下南门明珠的目光。
实在难以形容的目光。
他死死盯着顾千秋,却没有一丝感动,反而是露骨的愤恨,如燃烧的一团火。
但这火又没有在大雨中燃烧多久,很快湮灭,变成灰烬。
雨滴落进去,变成涟漪,又是一汪深深的潭水,常年死寂,偶尔才露出他底下的波澜。
真是恨到极致,又爱到极致。
遂发出绚烂的光。
迷了顾千秋的眼睛。
“我……”南门明珠顶着风雪,神色悲切,犹豫了很久,才无奈道:“你都知道。”
顾千秋很平静地说:“我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前面的路难走,南门院主,不必跟来。”
说完,顾千秋就要转身继续往上爬。
这个地方他已经大概猜到了。
无论是项良还是呼延献,他们都逃不开的地方,只有这高居雪山之巅、邪气肆意的寺庙了。
顾千秋一回生、二回熟。
但南门明珠还是跟着他,顶着风雪。
顾千秋叹息一声,没有回头:“再跟上来,我会杀了你的。”
南门明珠抱着最后的希望问:“千秋,你就不想知道,当初是谁要我来的吗?除了萧樊松之外,还有一个人。”
顾千秋道:“结局已定。”
无论那个人是谁,这都是老黄历了。
总是往回翻,能有什么意思?
南门明珠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这个人洒脱至此,倒是让他们这些人放不下,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顾千秋爬着山,也没事,就在心里琢磨。
忽然,他想起了郁阳泽那句话,顿悟了什么似的,猛然回头。
南门明珠还是缀在他身后:“?”
顾千秋探究地看着他。
顾千秋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在被挑战。
顾千秋斟酌着说:“你想让我恨你。”
南门明珠震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也许南门院主心里真是这般想的,但被如此赤.裸裸地点明出来,真是措手不及。
而顾千秋已经在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而他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
郁阳泽怎么知道的?
那小子怎么看都是万年单身的料子,在男女方面最多算略通人性,怎么能如此准确地说出南门明珠心中的想法?
还是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
顾千秋陷入了沉思。
反而是南门明珠,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啊。千秋你修的是同悲道,对万物有情。爱很浓烈,恨意却浅。反而是我们这些庸人,在有爱的时候随意挥霍,在没爱的时候,只好去追求恨意了。”
顾千秋看着他,皱眉。
因为不止一个。
除了南门明珠之外,似乎俞霓、凌晨、琉璃等人,都追着他要过恨意。
“为什么?”顾千秋还是不理解,“难道死在逢春剑下,就是你们的追求么?”
如果真是如此,顾千秋其实也不介意帮他们如愿。
他只是愿意万事留一线。
却不代表着,他不是杀伐果断之人。
“因为,我们是庸人吧。”南门明珠苦笑着说,“而你,是要去成仙的。”
连那活佛在世都不能放下爱恨、无悲无喜。
说起来,还是顾千秋更接近佛祖一点。
然后,这个佛祖就说道:“两句话都说对了。本人早晚是要问鼎天道的,而你们,确实都是傻.逼。”
话说到此处,也没那么多讨厌了。
顾千秋甚至用对一个朋友的语气,兴奋地说:“既然你们都追求这个。那要不……让我捅你一刀?”
南门明珠:“……”
顾千秋大笑着转身离去。
雪山之巅,寺庙威严耸立,风雪交加。
顾千秋谨慎地上前。
这寺庙群依山势而建,连绵的建筑像是散落在其中的星盘,只有最上面的那个,隐隐有香火缭绕而出,神圣而诡谲。
刚一靠近,一阵灵力波就喷薄而出,将他拒之门外。
而面前的门没有丝毫晃动。
顾千秋二话不说,掏出了老仇的轩辕剑。
这边灵力一动,门“哐”地就开了,一股巨大的吸力将顾千秋吸进了门内。
一个人几乎要从后面抱住他:“呼延……”
顾千秋反手将轩辕一亮:“是你爹我,开心么?”
Chapter 140
轩辕剑气无双,反手斩去,项良被迫连退十余步!
顾千秋这便看清了自己周围的环境。
这本该是个充满欢喜佛陀、非常少儿不宜的寺庙,但定睛一看,就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这个地方好像还是一座雪山。
满目苍莽,看不见山的料峭本色,全是雪原。
而且宽阔得要命。
仔细看来,还能发现挂在山间的经幡,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就好像是回到了刚刚来的路。
但已经有哪里不同了。
顾千秋却也不是很在意。
在哪里锤人就不是锤人了?都一样!
“项院主好。”顾千秋讲究个先礼后兵,礼貌地问,“敢问颜子行人人呢?”
项良冷笑:“怎么是你来?呼延呢?”
顾千秋摇摇头,更礼貌地说:“打你用不着我家呼延宗主亲自来。我再问你一次,颜子行呢?”
项良继续冷笑:“我看,他是怕亲自进来,幻境崩塌,我跟那姓颜的同归于尽了吧?”
顾千秋故作无奈:“哎,项院主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呢?搞得气氛多尴尬啊。”
项良:“……”
项良哼了一声,说:“那竖子哪里是我的对手?哈,他已经死了。”
顾千秋露出一个讶异又遗憾的表情:“是么?那看起来,我只能为他报仇雪恨了。”
话音落地,顾千秋提着轩辕剑飞身而去!
要不说云来去是天下第一的步法,在这漫天风雪之中,顾千秋浑然与落羽融为一体,踩着一片片雪花飞掠,却并不影响它们原本飞行的痕迹。
虽然死了十年,但重新睁眼之后,经历过的事情反而很多。
见了众人,顾千秋的剑法则更为精进。
甚至他不再拘泥于当初的“千秋同悲七十二式”。
而更加灵活地随心随性用剑。
先是错身时虚晃一剑,寒光未过,反手上撩截断项良掐诀的手,左手的剑指准确无误地打在鸠尾穴上。
项良捂住穴位,肝胆心脏都在疯狂颤动,已觉口腔内全是血腥味,被他气得咽了回去。
若不是他后退化劲极快,躲了躲,这一下非得戳他个半身不遂。
项良也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剑修,要用手来打人!
“……呵,你身为盛修的道侣。”项良死死盯着他,危险地眯着眼睛,“何故拿着仇元琛的剑?”
顾千秋:“……”
顾千秋:“天尊啊……你……!”
顾千秋不想和他说话了。
感觉再多说两个字,智商都要被传染到!
项良难道真信了严之雀带来的那个小瘪三是“顾千秋”么?
顾千秋打定了主意不跟他废话,又是一剑刺出!
长剑带动霜雪,风流云动,万里坚冰的寒意都凝在了他剑尖一点!
项良隐约从他的剑意中察觉到了一丝熟悉。
但是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也容不得他多想了。
项良飞快后退,同时双手结印。
一个巨大的黑影在他身后凝结成型。
应该不是那种浓郁到极致的黑,但因为处在万里雪山之中,便显得格外明显了。
笼罩住大半的天光,雪山暗淡,如暮色。
继而,便又如夜色了。
项良悬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千秋,笑得非常嘲讽:“念你也是个少年英雄。便赐你个痛快吧。”
顾千秋一翘嘴角:“一般来说。话说得太满,就容易被打脸。”
项良身后的黑影涌动,像是有生命一般,无数那种巨大而扭曲的虫子纠缠在一起,织就成一张大网,尹天蔽日。
缓缓的,顾千秋看清楚了那是什么。
那居然是……无数的“人”。
但因为形态太过扭曲,已经分辨不出男女了,谁别说谁是谁。能勉强分辨出个人形,还得算顾千秋眼神好的。
“《渡死录》。”顾千秋轻声道。
不二庄内,项良一抬手,所有蓬莱沧海书院的门人全部死尽,何其人间地狱的情形。
而那些人,居然全都在这里。
“是啊。”项良就笑,“蓬莱书院传世的宝物之中,就是这《渡生录》和《渡死录》。只可惜,我上千年也只看懂了后面这本。”
大概是因为胜券在握,项良心情很好的样子,居然一点不顾“反派死于话多”这个亘古不变的定理,开始跟顾千秋废话。
“后来,盛休参悟了《渡生录》,这二者相合,便可以使我登顶天碑无上。”项良看着顾千秋笑,“说起来,还要多谢你的道侣呢。姓顾的眼光果然不错。”
顾千秋:“……”
虽然“复活”那部分好像细节都猜错了,但是结果意外的对了。
而后面这个“道侣”和“眼光”的事……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收徒弟。
但是,就是很变扭啊!
顾千秋摇摇头,把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都给甩出去,说道:“你说错了。”
项良:“哦?”
顾千秋平静地摇头,道:“就算《渡生录》和《渡死录》都归你所有了。你也当不了天碑榜首。”
项良:“哼!姓顾的死了之后,你以为令狐良剑是什么高不可攀之人么?哈哈,天下第一同悲盟,如今也是严之雀那种人当道。”
顾千秋还是平静道:“不是他。”
项良:“嗯?”
任由项良怎么威严,顾千秋都不动如山,淡淡道:“而是我。”
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太过平和了,就好像是天生就该如此的一样,笃定得无法反驳。
项良足愣了一秒钟,才发出冷笑。
“你?……做梦来得快些。”
“那不如就赌一下呗。”
“如何赌?赌什么?”
“就赌我一年之内,登临天碑榜首。不过……我估计你也活不到那日,到那天的时候,我将这消息在坟前烧给你。”
项良大喝道:“黄口小儿!”
看样子,他应该是拒绝这个赌局了。
顾千秋笑起来,重新举起轩辕剑。
“我承认,你天赋确实不错。”项良冷冷道:“但我身后,是全部的沧海书院,就凭你一个人?也想胜我?!”
顾千秋自信反问:“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的?”
这时,在旁边的南门明珠:“!”
下一秒,顾千秋又是踩着风雪而上,并伴着一声大喝:“子行!”
轰隆——
只听一声巨响,雪山之巅忽然非出一只巨大的鲲鹏,绕山盘旋,甚至和这高山一般大,展翅一动,风雪更狂,还有山崩地裂的趋势。
然后就毫不意外地雪崩了。
无数巨大的雪块被震落,像是巨石一样滚下来,惊雷滚滚,地崩山催。
山棱也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一种难看的料峭乌黑,形状崎岖嶙峋,怪石起伏。
顾千秋震剑在前,削落所有靠近之物。
一剑斩下!
这一剑气势卓绝,配合着从天而降的颜子行——这小子稀里哗啦地丢出了无数铜钱。
若不是铜钱半路都变成了天机。
看起来实在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在撒币。
项良尚未料到有此一招,顷刻间出了百十余次手,将天机都悉数格挡回去,却唯独偏偏没挡住顾千秋这一剑。
噗哧——
轩辕剑从项良的腹腔穿了过去,洞穿。
浩荡剑意在他体内炸开,五脏六腑全都炸得粉碎,骨头余震至四肢百骸,痛苦非常。
不过这种程度的伤痕,却不足以置他于死地。
老王八活了那么多年,有自己保命的手段。
但顾千秋却没来得及乘胜追击。
因为他不得不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颜子行。
这小子从鲲鹏上跳下来,刚丢出一把天机,还没等落地,就已经在半空中晕了。
顾千秋若不接他,肯定瞬间就被雪埋了。
他灵力不支,鲲鹏也维持不住原型,凌空消失,变成了个铜钱,被顾千秋接在手中。
颜子行猛地一震,又忽然清醒了一点。
在这种半醒半迷糊的状态里,颜子行死死抓住了顾千秋的衣襟,用力奇大。
顾千秋差点被他拉得失去清誉。
忙不迭把那铜钱塞回了他手中。
颜子行好像愣了一下,但又没睁开眼睛,就这么僵持了三秒钟之后,又晕了。
顾千秋将他放在地上,用灵力护着。
抬头一看,项良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看着,顾千秋微微皱眉。
项良身侧的黑色灵气不断涌动,然后……纷纷钻入了他的体内。
与之相对的,他身后那个扭曲的黑雾里,有不少“人”都消失了。
顾千秋低声道:“这就是《渡死录》么?”
“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项良苍白的脸色逐渐变回红润,血色满满,“好笑。”
他又变得傲慢,看向颜子行,笑了:“我不会再让你偷袭得手了。现在没了这竖子,你还待如何呢?”
顾千秋挑眉,居然也笑了:“谁告诉你,我们是两个人的?”
这时,旁边的南门明珠再次:“!”
顾千秋将剑一指项良身后的黑雾,笑着挑眉:“这次,不知道你的《渡死录》还能撑得住么?——呼延!”
轰隆——
完美的天际线骤然被撕开裂口。
那尹天蔽日的黑雾,瞬间被天光照亮,其中的人影被照得无所遁形。
下一秒,惊雷坠地。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