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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21.好得很

    颜航进门的时候,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音浪,差点被晃在地上。

    客厅里,田飞兰的妹妹还在跟田飞兰和李燕抱怨刚才虞浅把小胖的金箍棒掰折这事儿,田飞兰的妹妹叉着腰,在背后骂虞浅骂得起飞,田飞兰附和着哄她消气。

    “我就说九堡铺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城市的老鼠,臭虫,有一个算一个,都该一脱鞋拍死!”田飞兰的妹妹嗓音比平时细了好几倍。

    嚯,您这鞋码够大的。

    颜航背过身,在门口的地垫上蹭着鞋底儿上的水和泥,嘴角冷笑。

    “我敢说,台东一半的犯罪分子,小偷小摸,不务正业的混混,都在这呢,政府怎么还不整治,把这帮人都扔大牢里才好呢。”田飞兰妹妹大胆发言。

    还说别人呢,就你们家那小胖,再这么穷惯着长大,估摸着最后也能在温暖的大牢安家。

    “分情况吧。”虞浅说,“你要是说梦话把银行卡密码喊出来了,我可能能记住。”

    “草,问你正经的呢。”颜航把手从被子里拿出去,“是不是?”

    “嗯。”转回身来,颜航看见床尾放着的除湿器,问道:“好用吗?”

    “你说你丢的垃圾啊。”虞浅说。“哎呦。”钟大丽抬起手捂着脸。

    颜航拍了拍她:“这下真是大丽奶奶了,外孙女都这么大了。”

    “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么多信息,这些都是张桂芝养父母提供的。”马兴合上所有的资料,“张桂芝本人还不知道她是被领养的这件事,她的养父母说,都四十年前的事儿了,没什么纠结的,要不要相认,都看你,这里是张桂芝的联系方式和工作地址。”

    马兴掏出一张便签纸,递给钟大丽。马兴微信里面说,他大概早上十点去九堡铺给钟大丽送资料,颜航和虞浅比谁都急,早上九点钟就回九堡铺,蹲家里头陪着钟大丽了。

    还是熟悉的位置,钟大丽坐床上,颜航和虞浅面对面隔一张桌子,仨人就这么坐,跟第一次坐着撸串时候一模一样,没变过。

    钟大丽在床上扭个不停,有那个多动症似的,一会儿把腿盘上去,一会儿把腿放下来晃悠着,坐了一会儿起来走走,走一会儿又坐下。

    “唉。”虞浅笑话她,“这房子都快折腾塌了姐。”

    “我这不是激动吗,你们俩小年轻没孩子不懂,你们真的没法形容,我昨天一晚上都没能躺得住,一闭眼就怕是梦,今儿早上坐起来抽了自己一嘴巴,觉得疼才踏实。”钟大丽在床上坐着抖腿,抖了一会儿全身都开始抖,突然一伸手拽住颜航的袖子,“唉,臭小子。”颜航笑了笑,从手边拿过那几张纸,整理了一下,说道:“虞深的丧事我都查好了,马兴说最迟后天咱们就可以去领骨灰,我已经在网上预约了殡仪馆骨灰暂存,保管费、骨灰盒这些东西的钱我也交过了,都不用你操心。”

    “这几张纸,是我查的台东附近的墓地,价格原因,离市中心太近,或者条件太好的肯定是没有的,最后筛选出来,这四片地方比较合适。”颜航依次摆在虞浅面前,“都是背山望水的地方,我画了图标在旁边,你看看,挑一个合适的。”

    虞浅吃馄饨的动作顿住,抬头看见颜航眼底一圈黑眼圈。

    “你昨晚一夜都没睡?”他问。

    “本来也睡不着,顺手的事儿。”颜航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先吃。”

    虞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

    “虞深死了以后,有些流程和手续得你亲自去办,在这,我也查好了。”颜航把另一张纸递过去,“事情挺多的,办死亡证明,银行销户,产权转移什么的,你不用怕,我最近放假,都陪你去,免得你有什么记不住的。”

    颜航低着头,思考还有什么遗落的。

    “颜小航。”虞浅叫他。

    “嗯?”颜航抬头。

    虞浅苦笑:“你是不是忘了,我哪里有钱给我哥买墓地下葬?”

    颜航眉头微拧又很快松开,说道:“这个我想到了,而且也想到解决办法了。”

    “什么办法?”虞浅抿了一口馄饨汤。

    “我家里给我装修那六万块钱,你拿去,我挑的墓地大多数也是这个价位区间的,应该够了。”颜航看着他。

    虞浅勺子掉在碗里,抬起头盯着颜航愣神。

    “你疯没疯?”虞浅卡了一下,“你还记不得记得是因为虞深通风报信才间接害死你爸的,你现在要拿你干妈和亲妈给你的六万块钱给杀父仇人买墓地,别说你家里人了,就是我听了都想抽你。”

    “我没疯。”颜航靠在椅背上,语气平静,“我想好了,首先,这六万的用途不跟家里说,只有咱们俩知道,其次,就算是我借给你的好了,你每个月还我一点,直到还完,这样就不算是我出资葬的虞深,我顶多算是借钱给你应急。”

    虞浅垂下眼,重新拿起勺子搅着馄饨,闷闷地说:“我还是觉得这不好,太对不起你了,我想要不然我哥还是不下葬了吧,我找个什么地方”

    “老男人。”颜航凑到桌前,敲了敲桌面打断他的话,他看着虞浅的眼睛,“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喜欢你,多得多得多。”

    虞浅很慢地眨眨眼。

    “我很了解你,虞深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家里人,你对他的死充满愧疚,如果不能好好的安葬他,让他身后能安稳一些,你心里怎么样都不会踏实的。”颜航叹了口气,说得很认真,“我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我不可能见你因为这件事一直自责难过,甚至在以后也成为遗憾,明白了吗?”

    虞浅从他脸上挪开视线,盯着馄饨,喉结滚了滚。

    颜航又把馄饨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笑着说:“别感动得跟王八蛋似的了,咱们俩这关系不用分你的我的那么明白,好好吃饭,不够我再给你煮。”

    “唉。”虞浅低头拿过勺子,呼出一口气。

    他扬起今天第一个笑脸,摸了摸颜航的脸,“哪儿有你这样的人啊。”

    颜航没说话,勾了个笑,侧过脸蹭蹭他的手心。

    “嗯?”颜航挺轻快地应了一声。

    “你说能是真的吧,你那个小马哥,不会是骗我的吧,基因库肯定对得上吧,是不是,是不是?”钟大丽嘴皮子快出残影,推着颜航的胳膊。

    颜航被她晃悠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扶着桌子,乐了,“姐,你冷静一点,那可是人民警察啊,身上穿着一身警服呢,你有什么不能信的。”

    “唉我。”钟大丽一扭头,从兜里咬了根烟出来,点上了,狠狠嘬了一口,直接吸下去小半截,“我都不知道失望过多少次了,每次刚有点线索就断,刚有点线索就断,每当觉着这回肯定能找着了,肯定要出点什么幺蛾子,我真怕这次也是。”

    “恭喜啊,终于苦尽甘来,找到姑娘了。”

    钟大丽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歪过头,脑门抵着坐旁边的颜航的肩膀,浑身都在颤抖,咬着牙那么哭。

    虞浅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站起身,从屋里出去了。

    颜航叹了口气,拍着钟大丽的肩膀哄她,眼睛里也发酸。

    不过他觉着,是个大好事,没必要所有人都哭天抹泪的,最后忍了忍,没把泪落出来。

    钟大丽哭了好半天,红着脸抽搭着问马兴:“警察同志,你有她的照片没,能不能给我看看。”

    “这个我没有,昨天比对上我就跑去联系她养父母了,匆匆忙忙的,忘了要张照片。”马兴有点懊悔。

    颜航从桌上拿过便签,看了眼说道:“她不就在台东火车站上班吗,你要什么照片啊,走啊,亲眼去看看啊!”

    钟大丽看着他的脸愣神。

    “傻了是吧,发什么呆。”颜航直接站起来,拽她的胳膊,“走了,几步路远就到了,直接去看看不比照片清楚。”

    “我我”钟大丽被他拽下床,“我还没做好准备,我这个样子,我怎么”

    “准备永远都做不好。”颜航把鞋踢给她,在地上蹦跶了一下,“择日不如撞日,明天不如今天,下午不如上午,下一秒不如这一秒,这话我自己琢磨的,真挺有哲理的姐,你信我的,动起来,gogogo!”

    今天的九堡铺难得一片艳阳高照的天,虞浅站在耻辱门边上,抱着胳膊平复他的心情,还没等心静下来,就听见里屋乱了一片,下一秒,颜航夹着资料,一手拽着钟大丽从屋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出来,跟马兴说了一声,随手锁上门,经过他时,顺手把他也拉上。

    “嗯。”钟大丽的屋里亮着灯,所以颜航可以很清楚的看清里面的情况,甚至有点过于清楚了,没必要。

    他看到一个圆头圆脑的男人坐在钟大丽床尾,笑得两片苹果肌都快原地起飞,而钟大丽正懒洋洋地翘着腿,一只大腿舒舒服服搭在男人腿上,自己半靠在被褥上抽烟,表情放松。

    在撞到这样亲密场景的那一瞬间,颜航什么仁义礼智信德智体美劳都忘了,他一联想起钟大丽的职业,自然而然就能猜到这俩人是什么关系,他第一反应是躲,别让屋里的人发现他来过,结果猴急地转了个圈,发现他妈的窄巷子没有一处地方好躲。

    在钟大丽吹开烟转过脸的时候,他很没出息地原地下蹲,畏畏缩缩躲在墙根底下。

    “颜大强。”钟大丽笑呵呵喊他,“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嘶。“那你现在知道了。”虞浅爬起来喝了一口水润喉咙才继续,“当时吧,我每天早上都能看见一个小孩儿,老迟到,比别的孩子进校都晚,每回就他一个人,单肩背着书包,从路口一路往校门跑,然后在校门口挨一顿训,这画面天天都能看见。”

    “你这个”颜航听得莫名其妙,嘶了一声转过脸去思考,也就一两秒,他突然反应过来,震惊无比地看着虞浅,“我啊?”

    “嗯。”虞浅笑了笑,“不然呢,谁能跟你这小怨种似的天天迟到。”

    “你那么早就对我有印象?”颜航往他身前凑了凑,不大相信,“骗我的吧,你哪有可能记住一个陌生人。”

    “怎么没可能,那会儿我天天看着你跑。”虞浅又笑了,“我当时觉得这小孩儿跑起来的姿势挺好看的,尤其是天晴的时候,穿着一身校服,身上披着阳光,很有一种怎么说呢,就是我没见过的那种活力。”

    “你别告诉我高一的时候,只要从校门外面过个马路,我就能见到我未来的男朋友了。”颜航震撼得要命,“太扯了吧。”

    “是啊。”虞浅说,“你都不用过马路,其实你转个头,大概就能看见我。”

    “操。”颜航咬了咬牙,“我应该早点碰上你。”

    “早点碰上我能怎么样?”虞浅乐了。

    “早点跟你谈恋爱吧。”颜航在他嘴角亲了亲,“早点开始照顾你。”

    “去你的。”虞浅笑着推开他,“你那会儿未成年颜小航,我要是勾搭你,那就真成祸害祖国花朵了,要被警察叔叔带走的。”

    颜航看着他的眉眼,心情惊喜又复杂。

    “那你这纹身怎么来的?”颜航仔细一想,眼睛瞪大了些,“真是我的名字啊?”

    “是啊,不然还能是哪个野男人的名儿。”虞浅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弹,“那时候刘成的纹身店刚开业,问我想纹点什么,我一时半会没什么想法,就想起你每天早上跑来跑去那个劲儿,觉得跟你一比我简直半死不活的,就让他在手腕上纹你的名儿,算是种鼓励吧。”

    颜航低头皱起眉,动作还是太慢了。

    他尴尬地站起来,揉了揉耳朵,视线乱瞟:“我我路过,什么也没看到。”

    钟大丽盯着他,扬唇一笑,说道:“傻小子,你本来也什么都看不到,你见过谁开着门办事儿的,我们俩聊天呢。”

    谁家好人聊天要边摸着胳膊腿儿边说话。

    “你来找阿浅睡觉啊。”钟大丽瞄到他手里的睡衣,“行啊,有个人陪着阿浅睡觉,他能舒服点。”

    “嗯。”颜航下意识点头,又觉得哪儿不对,“嗯?”

    “不知道,刚插上,看不出来效果呢。”虞浅划拉着手机屏幕,“我估计没什么用,本来台东回南天就潮,九堡铺又临河临海的,梅雨季时被子里都能拧出水来,什么除湿器也不好使。”

    “凑活用吧,送你了。”颜航站在开关前关上灯,虞浅随手打开手边的床头灯。

    “你还不打算睡?”颜航钻进被窝里,这一天心情落落落落,他累得下一秒就能睡着,结果虞浅掏出那本歪七扭八的小记事本来,对着灯翻看。

    虞浅翻过一页,说:“你先睡吧,我得看一看明天有什么事要干,不然忘了。”

    颜航没说话,转过身背对着灯,闭上眼酝酿睡意。

    他睡觉向来踏实,跟老颜似的,有枕头沾枕头就着,没枕头垫着手也能睡着,实在三不沾,摇头晃脑也能勉强迷瞪会儿,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人一到晚上就矫情,闭上眼,总也是小胖和田飞兰妹妹那几句话,还有宋绘心站在厕所门口,对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虞浅合上笔记本:“大强同志,你煎蛋呢在这翻面?”

    “不好意思。”颜航叹口气,“睡不着。”

    “失眠啊。”虞浅问。

    “算是。”颜航放弃入睡,坐起来些,靠在床头。

    虞浅笑起来,伸手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单手熟练地弹开盒盖,叼了一颗烟,含糊不清说道:“你这是烦的吧,我猜猜,因为今天那个熊孩子和熊孩子他奶?”

    “嗯。”

    颜航又叹了口气,自己都觉得苦大仇深,他侧过脸,眯起眼睛,望见床头暖光灯下,虞浅侧着脸,鼻子和下巴勾出一个精致的弧度,一手挡着风,一手按下打火机,手腕穿过发丝,升起一股薄烟。

    颜航盯着他手里的烟,也可能是他的脸。

    “抽吗?”虞浅问。

    颜航很深很深提了口气,一直到胸肺紧得发痛,他才叹出去,然后道:“我能不能跟你骂骂人?”

    虞浅笑起来:“叛逆期男孩需要个倾诉对象吗?”

    颜航皱起眉头,往被子里缩了缩,突然又开始后悔起这个念头,搞得他跟个半夜网抑云启动,emo矫情且无聊的文青似的,他怕虞浅笑话他。

    “需要个垃圾桶吧,倒倒苦水。”他说,“你不愿意听就算了,睡觉。”

    虞浅的笑声从黑暗中飘到他耳边,颜航想象着他平时笑起来欠揍的样儿,听见他说:“你说吧,我当睡前故事听了,保证明早睡醒就忘,可以吗?”

    “行。”颜航飞速地点了下头,“我就是想跟你骂骂我干妈的妹妹眼睛跟俩出气儿孔似的看不懂别人脸色和好赖话自己家一堆屁事日子稀烂还非要跳出来管别人家的事儿当事人还没表态呢她先舞开了自私自利什么都理所应当,本来我妈就听不得那些话每年来每年还要说害得我妈又开始胡思乱想,敲敲敲说十句话里面得有十一句他妈的变着法敲打我呢,跟菩提老祖似的高深莫测生怕我撂挑子不干,还有她养出来的熊孩子连个礼貌都没有满口网络烂梗不学无术追着我那小漂亮屁股后面犯贱就这样的养大了也是个坏种,我真想一拳给他打成折叠翻盖的。”

    “说完了。”颜航吐出一口恶气,此时此刻的他浑身舒爽,嘴角上扬,跟太阳,现在是月亮,肩并肩。

    “”虞浅被震得说不出话来,隔了半分钟,他操了一声,说:“颜大强,你说话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打啊。”

    “不打,freestyle。”颜航说。

    “操。”虞浅笑得床都在抖,“这些话你在心里面憋了多久啊。”

    “不记得了,憋了五六年有了。”颜航回他,“第一次见她和熊孩子我就不喜欢,现在更讨厌了。”

    “没跟别人骂过?”虞浅问他。

    “跟谁?”颜航反问。

    “同学、室友、老师什么的。”虞浅说。

    颜航呵呵一声:“跟他们怎么说,难不成我跟室友说,你好我现在想跟你骂一骂我家里远房亲戚,可能有点难听,你多多担待,还有听完了别觉得我是个吃里扒外,不懂感恩的叛逆小鬼?”

    “不合适。”他又说。

    之前他最远只走到厕所边上,没有往里面走,今天第一次到这儿才发现,钟大丽和虞浅的屋子其实是在一个房子里,只是被中间一道厚墙隔开,大门各自开在两侧,虞浅的大门和窗户朝西,钟大丽的大门和窗户朝东。

    两家共用一个窄小的后院,中间是厕所,靠西是虞浅的灶台,靠东就是他们所说的淋浴室,这淋浴室、厕所和灶台原本都是没有的,看得出来应该是他们自己用砖头砌起来的,面积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虞浅这人干什么都仔细,尤其是卫生,井井有条,所以虽然地方小,条件破,墙壁上返潮,一抹一条水印子,但颜航始终也不嫌弃。

    老颜以前说过:住在别墅里过舒坦日子的人不算有本事,能住在这破烂贫民窟,还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才叫本事呢。

    他拎着衣服,刚走到东边巷子尾,随意往里面一瞥,竟发现钟大丽的房门没有关,敞开一条不小的缝儿。

    他也不是有意的往里瞄了一眼,看见里头的画面,猛地呆住了。

    第 22 章 22.同性恋

    钟大丽的屋里亮着灯,所以颜航可以很清楚的看清里面的情况,甚至有点过于清楚了,没必要。

    他看到一个圆头圆脑的男人坐在钟大丽床尾,笑得两片苹果肌都快原地起飞,而钟大丽正懒洋洋地翘着腿,一只大腿舒舒服服搭在男人腿上,自己半靠在被褥上抽烟,表情放松。

    在撞到这样亲密场景的那一瞬间,颜航什么仁义礼智信德智体美劳都忘了,他一联想起钟大丽的职业,自然而然就能猜到这俩人是什么关系,他第一反应是躲,别让屋里的人发现他来过,结果猴急地转了个圈,发现他妈的窄巷子没有一处地方好躲。

    在钟大丽吹开烟转过脸的时候,他很没出息地原地下蹲,畏畏缩缩躲在墙根底下。

    “颜大强。”钟大丽笑呵呵喊他,“别躲了,我都看见你了。”

    嘶。“对。”虞浅根本不瞒他,“我想有个了断。”

    颜航侧过脸看他一眼。

    虞浅声音不大:“我之前跟你说了,我想开了,我哥的事情我不想管,我只想跟你幸福,是真的,我现在也这个想法,但是你说我哥好歹现在还是跟我一个户口本上的人,他抹着眼泪说想我,要见我一面,难道我就一直逃避不见吗?”

    他重重叹息,伸手揽着颜航的臂弯:“香的还是臭的,事情总得有个结局,对吧。”

    “你要是想跟他把话说开了,最后告个别,那就去。”颜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些,能让虞浅放心依靠,“你说的没错,吊着不是个办法,如果一直吊着,那虞深会骚扰你一次,就会骚扰你第二次,永远也踏实不了。”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虞浅握着他手臂的手紧了紧,好像怕他生气似的,说话嘟嘟囔囔的。

    “去吧,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好说。”颜航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拍拍老男人的手背,“不过我这也有点前提,你要是想去,就必须听我的。”

    “好,你说。”虞浅很乖地点头。“那想起来了。”虞浅不知道想起什么了,笑得好一会儿才停下,“当时,我说让你给我当路标带路,真就是一句屁话,我没想到你居然当真了,第二天早上真的冒着大雨蹲在路口等我,我当时看见你就觉得,嘿这小孩儿真有意思,什么都当真。”颜航收拾了行李,第二天出发出差,临出门前又恨不得跟他的男朋友黏糊一辈子,费了好大劲的才挥手告别。

    他先到公司集合,等待的功夫走进楼下地铁站旁边的便利店,想随便买点水和面包路上吃,结果刚拎着一袋肉松面包回过头,就和上回推销他避孕套的小姐姐来了个深情对视。

    那一秒,颜航思考自己该怎么全身而退,在不让她发现的前提下,完美从便利店脱身

    颜航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能不能努努力记住一件事,很长久很长久的那种记住,哪怕咱们俩七老八十满头白发的时候,你还能想起来的那种。”

    “什么啊?”虞浅眼睛睁开一条缝,手指拂着颜航眼前的碎发。

    “就是。”颜航低了低头,往被子里缩得更深,挡住他发红的耳根,“我真挺喜欢你这件事儿。”

    “记得住。”虞浅亲了亲他的发顶,顿了顿笑道,“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第一,我陪着你一起去,你们俩的对话不想让我听到没关系,我远远看着就行,但我必须要看见你,随时能伸手够到你,我才放心。”颜航说。

    “好。”虞浅苦涩一笑,“你怕他伤了我啊。”

    “对,我在的话,他要是真发狂,起码我可以帮把手。”颜航点了下头,继续道,“第二,我希望你能同意,让小马哥也一起跟着去,我们现在不确定虞深见你的真正想法,万一他手里有什么脏东西的,有一个警察在,什么事都放心些,而且可以介入强制戒毒,其实对虞深是有好处的。”颜航低着头,被李燕搓着脑袋,没有脾气,叹气道:“再也不敢了妈,都是我的错,我以后都回家,不会不跟你联系的。”

    哄好了李燕,推着大漂亮和小漂亮两个小花猫去厕所洗脸,又拿了笤帚把家里的玻璃碴子都收拾好,这整个过程,颜航就跟看不见门口的田飞兰似的,他只是低头专注做着事情,打定了主意,如果今天田飞兰今天不主动开口,那他就什么都不会说。

    老男人说的对,他确实是个别别扭扭的小孩儿,但是摸着良心说,他这个小孩儿真不算是任性,这么多年的委屈,拼拼凑凑到最后,他居然只剩下这么一点微末又幼稚可笑的手段来反抗他的不满。

    他只是想知道,田飞兰到底愿不愿意主动哄一哄他。

    一直到大漂亮从厕所洗完脸出来,桌上宋绘心给他姐妹俩买的电话才响起来,颜航走过去一看是宋绘心的,帮大漂亮接起来。

    “喂,姐。”他说。

    “航”宋绘心愣了好一会儿,“怎么是你接的电话,你回家了?”

    “嗯。”颜航平静地把刚才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电话那头的宋绘心听见自己的女儿刚才经历那样的危险,吓得到抽好几口气,后怕到颤抖。

    “我刚才在开会,不让看手机,我没接到电话对不起,我没接到电话,航子,多谢你,姐多谢你,姐对不起你,让你上班时间跑回来,对不起,对不起”宋绘心上班的压力顶着,一听这些糟心事,情绪立马崩溃,哭得断断续续,不停跟他道歉。

    “好了,好了。”颜航软下语气,“你是我姐,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孩子们都挺好的,你踏实下班点再回来,下午我请假,家里的事儿我处理。”

    宋绘心那边只是哭,哭得泣不成声。

    “对不起航子,这么多年都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你付出太多了,是姐的错,是姐没早早意识到你不该扛这么多事儿的,你受苦了,姐知道你肯定委屈,谢谢,谢谢你还愿意原谅家里”

    颜航闭上眼,听着宋绘心这样可怜的啜泣声,他一个男人还能有什么委屈放不下,他要求从来不多,无非就是自己付出能被接纳并感激,那就足够了,他甚至不需要宋绘心同样还给他多少,说穿了,小孩儿很虚荣,要个哄,要个夸,偶尔要块糖罢了。

    “好了姐,你姑娘们都听着呢,别哭了,丢人。”颜航叹了口气,“家里面男人少,这些事儿我不扛谁扛,你不用自责了,好好上班吧,这边忙着,挂了。”

    “航子,等等。”宋绘心吸了吸鼻子,“那个你是不是碰上我妈了?”

    颜航这才用余光撇了一眼旁边讪讪的田飞兰,嗯了一声。

    “你们好好聊聊啊,千万别说重话伤着彼此,都没有坏心思的,有什么话都好好说,行不行?”宋绘心哀求他。

    “知道了。”颜航把电话挂了。

    屋内短暂静了片刻,田飞兰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似乎也不大敢看颜航的眼睛,躲在角落低着头,没有平时嚣张咋呼的劲儿,颜航看了她一眼,还是不打算自己主动开口,他走出门,钟大丽还在门外等他。

    “姐,孩子们都没事儿。”颜航说。

    “那就行了。”钟大丽踩着她的拖鞋跺脚,“好好哄哄,小姑娘看见那恶心的画面,肯定吓坏了。”

    “还行,姑娘们都没看见,多亏你来得及时。”颜航笑了笑。

    “那可不,我收到你电话一路赶过来,跑得屁滚尿流的。”钟大丽拍拍他,转身就走,“行了啊,我回去了,外面怪热的。”

    “谢谢大丽姐!”颜航朝她的背影喊,“周末来我家吃饭!”

    钟大丽朝他挥挥手,背影跟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女侠似的。

    颜航目送她背影走远,终于放松了心情,肩膀微垂,思考该联系谁把家里的窗户换了,顺便还得考虑给这一楼外头加装个防盗笼才安全。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刚开始联系窗户的事儿,就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

    后背僵了僵,他认得那脚步,这个狗撵了似的急匆匆的动静,只能是田飞兰。

    他的干妈。

    “航子。”一只手试探着抚上他的后背,田飞兰比过去六年间任何一天都要温柔,甚至比颜航认识她这十九年里,任何一天都要细声细气。

    “给个面子,跟干妈聊聊吧。”

    “可以的吧,我就怕我哥看见你那位小马哥就跑,吸毒的见了警察,溜得比兔子还快。”虞浅说。

    “我拜托小马哥穿便服伪装一下好了,离得远,没事。”颜航想了想说。

    “还有吗?”虞浅问。

    “剩下的,你就当我给你个建议,选择权我给你,不用非得听我的。”颜航叹了口气,“我的建议就是,不管这次虞深再说什么,你们之间都得彻底了断,像你说的,如果他想戒毒,你就让他去戒毒所,能不能戒掉,跟咱们没关系,以后也别再见;如果他不想戒毒想要钱,你也不用费劲的劝,撒手不管让他自生自灭就行,总之,你不能再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心软,就觉得对不起他下不了狠手,这种事情必须该断就断,不然以后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虞浅没有很快给出他的回答,仍是略略低头沉思,颜航感觉到他的手指尖冰冷,在他的手腕上轻轻蹭了蹭,然后与他五指相扣。

    “我听你的。”虞浅小声说,“我说了我以后都专心靠着你,你说的肯定有道理,我乖乖听你的就是了。”

    “真乖。”颜航轻轻一笑,在他的额头亲了亲,“别这么沮丧,明天见完最后一面,一切就结束了,你再也不用担心虞深会破坏咱们俩的幸福。”

    “嗯。”虞浅惆怅地鼓起脸,吹了吹额前长发,依偎在颜航身上。

    在漫长的时间里,虞浅都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胳膊举得久了,在空气中微微发抖,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

    传来一声诡异的闷响时,虞浅还在琢磨是不是又打雷了,可是听着又不像。

    很久,他终于觉得不大对劲,自我欺骗着始终不敢抬头,风吹在他后背上,冷汗岑岑得往外冒。

    “哥?”虞浅哑着嗓子,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无人应他。虞浅很听颜航的话。

    他不让看,那虞浅也就乖乖的不再看,后背抵着颜航的胸膛,虞浅侧过脸,埋在颜航胸前,一只手虚虚地拽着他胸前的衣服。

    “颜小航。”虞浅声如一缕烟。

    “在。”颜航搂着他的肩膀,拍着哄着。

    “我哥死了吗?”虞浅问他。

    颜航看了一眼楼下的马兴,马兴站在刚才虞深坠落的草丛边,蹲下身查看了一眼,最后仰起脸,冲他摇了摇头。

    “嗯。”颜航低声答。

    虞浅又不说话了,他双手搂着颜航胸膛,恨不得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低着头靠在颜航的锁骨上默默的流泪。

    颜航把他搂得更紧了,虞浅在他怀里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崩溃到全身都发抖,咬着他的衣服哽咽不止。

    “颜小航,我是不是,以后再也再也没有哥哥了。”

    说这话时,虞浅的眸子脆弱无光,斑驳像是一面琉璃,从边缘渐渐破碎成片。

    颜航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不住的亲吻。

    他小幅度的,试探着抬起头,长发狼狈披在眼前,挡住部分视线,他慌张地在这破旧的废墟之中来回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虞深半点踪影。

    这里只剩下他了。

    地上亮着个光点,是虞深刚刚抽完还没踩灭的烟头,烟头落在楼板边缘。

    虞浅哆嗦着,也不顾裤子脏,撑着双手和膝盖,一点一点朝着楼板边缘爬去。

    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却又不敢面对这个猜测成真,于是就变成惨白着一张脸,进退两难。

    虞浅不希望虞深死掉,哪怕被他害了那么多次,在虞浅心里面,虞深依然还是他这辈子最希望永远在一起的三个人之一,他哥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哥,没有血缘却胜过有血缘的亲哥。

    虞浅不是谈了恋爱就忘本的人,在遇见颜航的前面二十多年里,和他相互搭着手,扶持生活的人只有虞深,他们花同样一份钱,住同样一间破屋,吃一个碗里的饭,所以他不会因为有了颜航,有了新生活,就真能狠心抛下虞深。

    所以他还是想拉他哥一把,哪怕看起来像是个招人烦的圣母心。

    爬到楼板边缘也就五六米,虞浅慢如蜗牛,用了他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爬两下就得停下来发一会儿抖,脸上已经不知道挂了多少泪。

    全是吓出来的泪,都不用眨眼,顺着眼角大朵大朵,静静地淌。

    他眨了眨眼,屏住呼吸,鼓足全部勇气,向前探出头,却在目光还没落下的最后一刻,眼前一黑,双眼被一双温热的手掌盖住,而后跌落在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颜航捂着他的眼睛,从身后紧紧搂着他。

    “别看。”他在雨中叹息,“听话。”

    “可能跟前任吧,不记得了。”虞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个定性,颜航不大分得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话,也不太分得清他这个“记不清”是真的脑子不好记不住,还是只是不想说。

    不过倒也合理,虞浅怎么说也是二十八的老男人了,要说没谈过恋爱,也不可能,更何况手腕上还有个疑似前任名字的纹身。

    颜航想起之前刘成说的话,虞浅手腕上这个纹身,好像是个男人名字的缩写。

    他目光微动,拿下烟,努力想让自己不像个打听八卦的长舌男,很不经意很不经意地问了句:“你前任男的女的?”

    “没记错的话——”虞浅弹弹烟灰,眼底卧蚕微微鼓起,吐出一口烟,慢条斯理说:“男的。”

    回答完,虞浅微抬下巴,笑意更深。

    他看着颜航,轻轻挑眉:“大强同志,恐同吗?”

    第 23 章 23.垃圾桶

    颜航一脸吃了柠檬的表情,盯着虞浅明显在调戏他的眉眼看了会,气笑了。

    “我就算是恐同,现在好像也来不及了吧。”他扯了扯俩人盖在一起的被子。

    “那你呢?”虞浅笑了笑,“性向?有过前任吗?”

    颜航卡壳,这问题对他来说还真不好回答,不是什么羞于启齿,而是他竟然长这么大个儿,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上一次对某个人称得上喜欢是什么时候,这要是穿梭的记忆长河,往前扒拉扒拉,得一下子干出去十几年。

    他梦回小学,可能是看见同桌的女班长扎的小辫挺好看,头发细软乌青的,他挺喜欢,跑回家还跟老颜说过,说他很喜欢头发好看的人,然后被老颜一顿嘲笑,拍着后背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喜欢。

    就是这么个模模糊糊的记忆,想破了脑袋往上添油加醋,也就这么无聊。

    “可惜你记性不好,不然咱们俩过去的那些二逼事儿,有一样算一样,都挺好玩的。”虞深叹了口气,笑容更深,“我记得你刚学写字儿那会记不住笔顺,只能看着字形描图,写的东一笔西一笔的,永远不知道你从哪开始落笔,一个字你不写完,谁都认不出来你写的是啥,钟大丽老讽刺你,说你适合去研究甲骨文,特别逗。”

    虞浅掐灭了烟,眨了一下眼睛。

    “哦对了,这个还给你。”虞深掏了掏上衣口袋,从里头抛出个巴掌大的小本来,“这段日子没这个小本儿,生活不太方便吧。”

    虞浅垂着眼睛,把本子放在裤兜里,叹了口气。

    “还行吧,这上面记的乱七八糟,大部分的那些人都不怎么会联系,我现在发现了,其实人这辈子记忆力不用太好,因为值得记住的人本来就没几个。”虞浅说。

    “有道理。”虞深点了点头,“我们阿浅现在说话真厉害,跟个哲学家似的。”

    “没,我就一文盲。”虞浅自己调侃一句,却乐不出来。

    喉咙上的酸涩越发明显,他拼了命的咽了好几次口水,还是在呼吸间隙忍不住的哽咽,在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危楼中,被晚风无限放大,清晰刺耳。

    “你十三四岁的时候吧,咱俩一块儿过同一天的生日,我问你想不想吃个蛋糕,你小子说过生日不想吃蛋糕,想吃肠粉,最后咱俩买了两盒加虾仁的肠粉,把蜡烛插在那上面许的愿。”虞深边说边笑,语气平静,像是讲故事一样。

    轻而缓。

    “阿浅,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下厨是什么样吗?”虞深问。

    虞浅没吱声,他早就已经把脸埋在膝盖之间,肩膀轻颤。

    “特别小,你十岁差不多,就能踩着凳子开火炒菜了。”虞深铁了心要继续回忆下去,“当时字还认不全,调料都不知道哪个是哪个,菜谱只能看懂一半,剩下一半就靠自己闻,自己尝,自己琢磨,结果还真神了一样,做什么都不难吃。”

    “哥”虞浅不肯抬头,带着哭腔,“求求你,别说了。”

    虞深闭上嘴,两人坐在风里静了会儿。

    “怎么?”虞深又燃起一根烟,拍了拍虞浅的肩膀,“哥以为你爱听来着。”

    “我当然爱听,我怎么可能不爱听。”虞浅抬起脸来,眼尾全是泪痕,“可是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哥,我特别珍视咱们俩过去的日子,哪怕我这狗记性记不住多少细节,我都觉得跟你一块儿长大是一件特别幸运幸福的事情,可是现在,你再怎么回忆过去,咱们俩”“好了说点正经的。”虞浅咳嗽一声,真的收敛起笑容。

    “你还有正经的?”颜航是真的很震惊。颜航没说话,因为在自己家里不用太在乎帅哥体态,背此刻微微驮着,显得颓废糜丧。

    虞浅看了他一眼,很快笑了:“算了,小孩儿不想听就不听了。”

    “嗯。”颜航缓慢眨眼,拿过台面上的包菜,帮虞浅撕着菜叶。

    “但是有个事儿得告诉你,挺重要的,我不敢自己做主。”虞浅拿着手巾擦干手,走到玄关拿过来一个牛皮纸袋,放餐桌上咚一声。

    “这什么?”颜航看着牛皮纸上印的字,认出是宋绘心的单位名。

    “马内。”虞浅笑了声,回头看他,“钱。”

    颜航走过去,伸手拎着袋子底下,将里面红彤彤的东西全部抖落出来,在餐桌上铺成个小山包,一捆捆一万元的人民币,一共有八捆。

    “我上次见到这么多纸钱还是清明给我爸烧纸。”颜航垂着眼。

    “你姐给的,说是家里给你装修的钱。”虞浅瞧着他的脸色。

    “我找个机会还给她吧,她带两个孩子哪来那么多富裕。”颜航叹了口气,以为是宋绘心一个人资助他的行为,毕竟家里其他人现在都闹掰了,谁那么不开眼犯得着给仇人的孩子送钱装修。

    “不是。”虞浅跟有读心术似的,咬着话音解答他的疑惑,“这个不是宋绘心一个人的钱,她原话,家里给你凑的,怎么凑的她也说了,不过你得让我想想。”

    老男人皱起眉,费劲吧啦地琢磨一阵子,颜航看着他都觉得费劲,让个记性不好的人传这么复杂的话,真能难为死他。

    虞浅伸手,把桌上八万块钱分成四份,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是这样的,你大姐,还有什么智,一人出了一万,你那两个妈,一人三万,加起来八万块,嗯,是这样没错。”

    颜航抿着嘴角,始终没说话,小酷哥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盯着桌上的四份钱发呆。

    “别的话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这钱数目大,是还回去还是怎么着,得听你的。”虞浅凑到他身边,搂了搂出神的小孩儿。

    “先先收着吧。”颜航叹了口气,把钱装回牛皮纸袋里,“先放着,等我想想。”

    “行。”虞浅点头。

    颜航拎着口袋,走到卧室里,他俩的床头柜抽屉里只放了一点充电器之类的杂物,他蹲在地上,把钱塞进去,然后合上,抱着膝盖盯了会儿。

    心情挺复杂的。

    有挺多的事儿想不明白。

    就比如想不明白一直看他不爽的宋绘智怎么肯大大方方出一万块钱,是不是半夜被谁夺舍借魂了;也想不明白因为这么套房子直接跟她撕破脸的田飞兰又怎么转头就愿意扔出三万块钱赞助他这“仇人的儿子”;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只有在他被结结实实捅了一刀,疼得都缩起来逃避现实了,家里人这帮人才醒悟过来原来他也需要关爱。

    虞浅哀怨地看他一眼,于是一秒以后,老男人好不容易绷出来的严肃脸迅速失败,大鹅似的贴他后背上笑了好半天。

    “臭小狗。”虞浅咬了咬他的耳垂,“我是想问问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不像是你平时从公司回来那个死了三天的样儿啊。”

    “还挺聪明,你去当警察好了。”颜航低着头抿唇一笑,把今天发生的事儿以及跟田飞兰的对话和盘托出。

    “事情就是这样,总结来说,就是心结解开了,我和我家里和好了。”颜航说。

    “你就这么出柜啦?”虞浅一开始还抱他,后来笑半天热得受不了,靠到一边去捧着肚子乐,“你怎么这么可爱啊颜小航,我要是你干妈我真的杀了你的心都有。”

    “我才不管,反正我出柜完了,家里长辈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以后谁反对也没用。”颜航拎着自己的领口扇了扇风,“我真是再也惹不起麻烦了,我又不图大富大贵,就图我的生活平静一点,幸福一点,现在至少所有潜在的麻烦都没了,我可以真的放松放松了。”

    虞浅笑着看他,凑过来在他唇边亲亲,“你能高兴点就好了。”

    “还得多谢你给宋绘心传话呢,要不然我们也很难静下来谈一谈。”颜航叹口气。

    “颜小航,我以前啊,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挺酷哥的。”虞浅手闲不住,摸着颜航脑后的碎发。

    “天天街上打架,可不酷哥么?”颜航瞥他一眼。颜航飞奔回九堡铺,在入口和警察擦肩而过,他看到那个下身围着条又脏又臭的浴巾的死变态一身酒气,疯疯癫癫被两个警察架在中间,带回警局处理。

    他身上实在是太臭,两个警察顶着高温拎着他,脸色都发绿。

    颜航跑进里面,一路奔跑到他家门口,就看见钟大丽一脚穿着拖鞋,另一只脚踩在自己小腿上,金鸡独立地造型站在他家门外,叉着腰护着屋里两个小犊子,她嘴里咬了一根烟,脸上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两颊红艳艳的。

    “姐!”颜航喊了声,朝他跑过去。颜航转过脸,把脸埋在自己膝盖中间,闷声笑起来。

    老男人还在摸着他的脑袋,摸小狗似的。

    “唉。”颜航说,“这位诺贝尔颜小航奖得主。”

    “怎么?”虞浅瞥他一眼,“需要发表获奖感言吗?”

    “你猜我现在心里面是怎么想的。”颜航没抬头,声很轻,“你猜猜。”

    “不用猜。”虞浅叹了口气,伸手搂着他的腰,“你那心软的劲头还用猜吗,我早就知道我跟你说完这些,你对你家里的气肯定就跟气球扎破了似的,一下就没了,你是个特别好哄的小孩儿,又顾着家里,小漂亮啊,你姐啊,这帮人,你说什么都舍不得的。”

    颜航笑得一抖一抖的。

    真不愧是诺贝尔颜小航奖的得主,真不愧是他最喜欢的老男人,轻而易举就能看穿他的心思。

    “但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委屈。”颜航抬起头,额前碎发蹭得乱了些,他看着虞浅,“不多,就一点点,但还是有。”

    “我懂。”虞浅把他搂到自己怀里,“小孩儿闹别扭,被伤得太过火了,虽然不生气了,但还是难过,想缓一缓端端架子,不想那么快就贴回去原谅,想等一等,等人来哄一哄,是吧?”

    “嗯。”颜航枕在他锁骨之间,笑了笑,“我确实挺幼稚的。”

    “你姐的原话,让你歇一歇,你们一家人都需要时间来想明白这些谁也理不清楚的事儿,不管怎么说,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再吵再闹都离不了心,再怎么别扭,也有爱撑着。”虞浅摸着他的脑袋,“所以暂时不想回家就不回家,你开心一点,放松一点,只要你开心了,什么都行。”

    “来的还挺快小子。”钟大丽看见他乐了,拿下烟,朝远处使个眼色,“去,帮你姐把鞋捡回来,刚才用拖鞋抽那死变态的嘴巴子来着,劲儿使大了,扔出去了。”

    “真厉害姐。”颜航看见危机已经解除,笑了声,跑过去弯腰帮她把鞋捡回来。

    “进屋看看吧,那俩小丫头半天没动静了,别是吓坏了。”钟大丽朝里面扬扬下巴。

    “好。”颜航又看了她一眼。

    “别跟你姐客套了,赶紧滚,别玩儿这酸了吧唧的事儿,恶心人。”钟大丽笑着拍他肩膀。

    “行。”颜航笑了笑,掏出钥匙开门锁,“还是多谢你了姐。”

    钟大丽什么都没说,朝他眨眨眼,站在屋外乘凉抽烟。

    颜航进了屋,这个家他得有半个月没回来过,以前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过,看着眼前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家具布置,一瞬间竟然有点恍惚,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他好像回的是自己家,可是仔细一琢磨,田飞兰之前的话还在心头横着,这个家又好像不是他的,别别扭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才好。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甩了甩脑袋,客厅里那扇朝着街道的窗户已经被老变态不知道被什么砸碎了,窗框都变形了,玻璃里里外外碎了一地,颜航踩着玻璃碴子,来到北面李燕那屋,轻轻敲门。

    里面两声惊呼。 “我有点害怕,男朋友。”虞浅小声说。

    “怕什么?”颜航把他搂在怀里。

    黑暗中静了好一会儿,虞浅说:“怕死。”

    “睡了。”颜航大刀阔斧地盖上被子,换个舒服姿势闭上眼,他也不管虞浅的八卦欲望有没有被满足,反正他现在是爽了,特别舒坦,这么几天被田飞兰妹妹和死小胖欺负的怨气好像随着雨夜的倾盆大雨全部发泄干净,能踏实睡个好觉。

    “哦对了,我明天晚上不来了。”他说,“周一,我回学校住。”

    “行。”虞浅没多说,背对着他躺下,渐渐没声了。

    临睡着前面,颜航还在琢磨着他为什么会跟虞浅说这些有的没的,想了想去,好像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

    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和虞浅依然是两条不会有太多交集的平行线,走着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哪怕在一个被窝里躺了两天,他在虞浅这里,依然是个真名都没有露过的“颜大强”。

    可能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毫无顾虑的,在虞浅面前露出最不堪的一面,说出那些他不敢跟谭叔、李燕、田飞兰这些人抱怨一丝一毫的话。

    第 24 章 24.做噩梦

    颜航一直觉得,他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却还醒不过来这件事挺神奇的。

    当他睁开眼,发现眼前不是虞浅家里面那扇绿莹莹的窗户,而是一道昏暗狭长,一眼望不到头的暗巷时,他知道,自己又开始做六年以来经常做的梦了。

    因为在梦里见过太多次,他看见这巷子已经比看见自己家都亲,别说一砖一瓦,就是墙上涂鸦的违法小广告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手看了眼,果不其然,和以前一样,他依然像个漂浮一团的空气,在梦里买了个最佳观众席,只能瞪着俩眼珠子看事态发展,说不了话,发不出声,也做不了任何改变。

    巷子里不知道哪来的灯闪了两下,就像是主角登场前的聚光灯,颜航也知道,他老爹该登场了。

    不远处的大路上,老颜微微驼着背,左耳上夹着一根烟,右耳贴着电话,一手举着个不知道哪来的传单挡雨,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在雨幕里眯起眼睛,走得有些艰难。

    老警察有一种特有的走路姿势,两脚外八,膝盖打弯,斜着肩膀,这些都是当警察留下的职业病,因为腰上挂了太多年的警械,两边受力不均,走起路来总是歪向一边。

    这姿势颜航太熟悉,小时候,他就是在这样的后背上,被老颜背着长大的。

    虞深痛哭流涕,拎着胸前的衣服擦眼泪,擦也擦不完,他站起身,又摸出一根烟来,借着抽烟压抑这股子止不住的悲。

    蹲着时,虞浅总觉得裤兜里有什么东西硌着他,想不起来了,伸手摸了摸,才知道是颜航给他防身的美工刀。

    预想中的暴力和争吵没有发生,这东西用不上,还挺好的。

    “哥。”虞浅抱着膝盖,因为疲倦,说话小猫儿动静,“颜小航啊,大丽姐啊,他们都劝我不要再管你了,劝我跟你一刀两断,狠心再也不联系。”

    他小幅度抬起脸看着虞深,咧嘴笑了笑:“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不管怎么样,你始终都是我哥,我知道没有你就没有长大的我,我们俩是一家人,我做不到那么狠心放开你。”

    虞深咬着烟低头看他,眼泪无声。回了家,虞浅身上又是油烟又是汗,先颜航一步钻进去洗澡,颜航把他脱下来的脏衣服扔到脏衣服框里,洗了个手,收拾着家里。

    他拉开床头柜,从那八万块钱里取出两万,放进自己书包里,等着明天就拿回去还给宋绘心和宋绘智,这事儿想一想也挺尴尬的,宋绘心还好说,主要是宋绘智,他难以想象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拿这一万块钱还他,还要说一句谢谢。

    这得尴尬飞天了吧。

    要知道他们俩前阵子还互相不爽,坐一张桌子吃饭都恨不得把对方的脸按汤碗里头迎头暴揍一顿,现在居然要迎来握手言和的大团圆场面。

    这时候真适合来一句“爸,妈,我们一起啊,包!饺!砸”

    颜航被自己这傻逼想法逗乐了,甩甩头才继续思考,剩下那六万块钱,放在家里也下不出崽儿,等着哪天有空了尽快去楼下的银行存起来,还能理理财。

    等到忙完再拿起手机,李奇文的转账如约而至,三天一共一万块钱。

    浴室的门打开,老男人头发还滴着水就从里面出来,因为热,出来以后就跑到空调底下哇哇吹风。

    “嘿嘿嘿。”颜航赶紧起身把他捞回来,在屁股上拍了一下,“洗完澡不吹头发不擦干还敢站空调底下,头疼就老实了。”

    “可是我好热。”虞浅蔫吧着。 虞浅学着他叹气,手臂在颜航背上环成圈,使劲儿抱了抱怀里的人,他心疼地搓着颜航的脊背,“肯定伤心死了,小可怜虫。”

    “还好。”颜航抬起头,总是下意识把事情的程度减弱一些,好让别人放心。

    虞浅看透一切的表情,盯着他。

    颜航挪开视线,重新低下头,埋在他怀里:“好吧,我骗不过你,你最了解我。”

    “骗我干什么。”虞浅无奈,“你对你家里是什么样的感情傻子都能看得明白,你这人从来都把家里人当个宝似的,嘴上虽然总说嫌烦嫌累,但从来也没舍得放开过,这突然就闹掰了,闹得估计也不会好看,你心里面得多不是滋味。”

    他摸着颜航的碎发,问他:“为什么呀?”

    “还是那点事。”颜航闭着眼,“这套房子被我干妈知道了,骂我自私不告诉家里,骂我不惦记家里吃里扒外,她觉得老颜害死老宋不配当个烈士,我不配拿这个房子,我只配给他们家所有人赎罪,反正乱乱糟糟一大堆,不说了,心烦。”

    虞浅微微抬起身子,捧着趴在他胸口这软趴趴小狗儿的脸,哄着在额头上亲了好几口,最后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抱他更紧。

    “怎么能这么欺负你啊。”虞浅都感慨,“你都为了你家付出多少了。”

    “不知道。”颜航从他怀里抬起头,因为趴得太久,脑门和眼圈上被压得一圈红,显得尤其可怜,静静对上虞浅的视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男人,我觉得所有我特别爱的人都在欺负我。”

    虞浅愣了。

    颜航睫毛垂在眼前,吸了吸鼻子,慢慢说:“从老颜开始就这样,突然的一天,拍拍屁股就走了,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我妈,明明是个大人,情绪却比小孩还脆弱,这些年一趟一趟的折腾我来回跑,就是不肯病好,连独立生活都做不到。”

    “心静自然凉。”颜航从冰箱拿出冰水给他。

    “什么老头儿发言。”虞浅捧着杯子乐,“钟大丽也老拿这个啰嗦我,九堡铺不是没空调吗,我以前夏天实在受不了,就老蹲那巷子里乘凉,还特别烦躁,大丽姐每回看见我都这么说,说的次数多了,我都记住了。”

    “所有小孩儿都从长辈嘴里听过这话。”颜航笑笑,拉开冷冻抽屉,“你是不是晚饭没吃好,我给你弄点什么吃?”

    “你还能给我弄点什么?”虞浅笑了。

    “家里奶黄包什么给你热了吃,我是这个意思。”颜航拿出奶黄包拆包装,“我要是给你做饭,用小漂亮的话说,怕给你毒死。”

    “真这么夸张,至于不至于?”虞浅靠在橱柜边上看他操作。

    “至于,我也奇怪的很,我明明都快严丝合缝恨不得拿着食物称称重做饭了,做出来就是很难吃。”颜航说。

    “啧啧,我跟你说颜小航。”虞浅灌下一口冰水,“做饭这东西,只要你开始按照步骤和流程一步一步来,开始照着什么小红书还是小蓝书上的调料严丝合缝的放,这道菜就失去灵魂了,做饭这东西,随心所欲才是真。”

    “那你多牛逼啊,我能跟你比吗男朋友。”颜航拿出蒸锅烧上水,把奶黄包摆在笼屉上头一字排开,“刚才李奇文还夸你是匹千里马呢。”

    “一匹非常美貌的千里马。”虞浅打个响指。

    颜航拧开火,观察着水蒸气,忽然觉得身后一热,老男人放下水杯,贴在他身后,胳膊在他胸前轻轻划拉着,像之前的他那样,像个撕都撕不下来的胶皮糖,下巴枕他的肩膀,从后面看他操作。

    “这又不嫌热了?”颜航挑眉。

    “热。”虞浅笑了笑,“热也抱,忍忍好了。”

    “我才是一身的汗,你也不嫌弃。”颜航说。

    “做都做过了我嫌弃个屁。”虞浅趴在他肩上笑得抖个不停,“是吧老公。”

    颜航反手在他屁股上拍了拍:“我看你就是屁股好了不疼了。”

    “所以——”虞浅眼眸闪烁,扑朔出一簇希望的光芒,他又笑了笑,慢慢摊开手掌,朝虞浅伸出手,“回家吧哥,我们还有机会,我带你去警察那里强制戒毒,不管多少年我都等着你,等你健康了,我也攒够钱了,到时候你工不工作都行,换我来养你,我们搬出九堡铺,好不好?”雨越下越大,颜航撑了马兴车上的伞,站在车外等着。

    车里闷,马兴后来也坐不住,干脆跟他并肩在外头等,还能顺带着抽抽烟。

    “你说虞深会回头吗?”马兴问。

    “我不知道。”颜航叹了口气,“只是我知道,不管虞深怎么选择,虞浅肯定都要伤心很久,他们俩相依为命那么多年,轻易舍不得的。”

    风更大了些,吹得伞骨弯折,狂风吹透危楼的楼板之间,暴雨之中的一切都显得摇摇欲坠,天边滚来一声雷,颜航冷不丁被吓得抖了抖肩。

    可是还没完,雷声刚停,夜色之中,他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一道黑影从三层晃了晃,没有任何犹豫的,像是一片飘然断线的风筝,垂直而落。

    丛生的草堆之间闷响一声,在雨中再次归于沉寂。

    “马兴!”颜航发着抖大喊,“有人坠楼了!”

    危楼之上,只剩下框架的老楼一阵风就能吹塌似的,穿堂的晚风在高处被放大几倍,吹起虞浅的长发,吹动衣摆鼓起,风里是盛夏暴雨之前独有的气息。

    住在台东多年的人都知道,闻到这个气味,马上也就该下雨了。

    “阿浅——”虞深的声音随着第一声雷而来,“来不及了。”

    *虞浅照着导航才找到家门口的超市,脑袋实在不行又是个路痴,这么长时间没回家,家门口这地方对他来说完全陌生,走了一两条街才稍微想起来点。

    进超市选了一些蔬菜,走到肉铺逛了逛,赶上牛腱子肉打折,惦记着家里小孩儿挺爱吃肉,挑了一块儿又红又板正的。

    八月,台东正值盛夏,气温每一天往上飙一飙新高,正是下岭南荔枝的季节,超市里红艳艳摆了一筐,洒上水看起来饱满新鲜,虞浅称了两斤,一块儿拿去结账。

    拎着菜篮子从超市走出来,还得打着导航回家,这一路上出了一身的汗,长发在夏天披不住,他从裤兜里拿出皮筋,在小区楼底下的花坛放下东西,随手扎起。

    低头抬头的功夫,他突然看见小区里一个清瘦的女人拎着个包,咬着唇四处转悠,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那女人的脸有点眼熟,主要是眼睛确实很大,黑葡萄似的生得透亮,跟小漂亮的特别像。

    虞浅愣了,那女人看见他,也愣了。

    “颜航的大姐是吧。”虞浅不太明显的皱眉,“我记性不太好,反应慢。”

    “你好,宋绘心,我们之前医院见过的。”宋绘心走上前。

    “虞浅。”虞浅自我介绍完了才想起来宋绘心不是他,应该能记着他的名字,顿了顿才问,“你来找颜航?”

    “我来这好几天了,不知道门牌号,只能碰碰运气看小区里能不能遇见他。”宋绘心叹了口气,“他不接家里面的电话,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这么长时间没回家,家里面都着急。”

    “他上周出差了,刚回家。”虞浅想了想,还是帮颜航解释了一道。

    “唉——”宋绘心叹了口气,热天里面一张脸显得更憔悴,“他怎么样了?”

    本来就热得心烦,宋绘心说起这个,虞浅就想起昨天晚上他男朋友趴他怀里那个委屈受伤的样子,心疼过后气不打一处来,烦躁地皱起眉。

    “不怎么样。”虞浅语气挺冷。

    颜航已经快把马兴的车周围这一圈地皮踩秃了,抽完一根烟,他还是没能冷静下来,屁股怎么都坐不住,后来干脆就在车边上绕圈,偶尔抬起头看一眼楼上的人影,认出站着的那个是虞深,而旁边,可怜兮兮缩成一小团的,是虞浅。

    “开始下雨了。”马兴从车里探出头。

    颜航抬起头,脸上冰冰凉凉立马落了两滴。

    “看着像一场大暴雨。”马兴又说。

    吃完饭,宋绘智甩着手回屋了,说是学习太累,回去睡个回笼觉;宋绘心扯着两个孩子出门上学上班,颜航胡乱给自己梳洗一番,衣服都没换,就要出门送田飞兰的妹妹和死小胖去火车站。

    好在,今天早上李燕心情不错,让颜航放下心来。

    田飞兰把车钥匙递给他,说道:“这是我昨天找老宋的老同事借的车,停在附近那个宾馆的地下室了,你把车开到九堡铺外面那个道口等着,我们拿东西过去,近便。”

    “行。”颜航拿过车钥匙。

    “唉,我听说。”田飞兰拐了拐他的胳膊,“市里面公安局下派了个领导,放着大官儿不当,跑来坐街道派出所了?”

    “消息挺灵通。”颜航说。

    “借车时候人家跟我说的。”田飞兰眨了眨眼,微微噘嘴,“我猜这人该不会是老谭吧,要真是他,改天一块儿吃个饭,这也好多年没正经聚一聚了。”

    第 25 章 25.穿裤子

    【寂寞老颜】:我洗干净还给你,你这周哪天有空?

    【不备注删好友】:先放你那,再说吧。

    【草莓甜心】:现在有空没,老板点你!

    【寂寞老颜】:可以,上号吧。

    【寂寞老颜】:什么游戏?

    【草莓甜心】:吃鸡,来次狗!

    颜航点开吃鸡游戏,脸上耳机麦克风,调试一把键盘,鼠标在鼠标垫上来回划拉几下当成热身,游戏这东西,几天不碰手感就要掉个档次。

    想想他这玩游戏的本事还是从老颜那遗传来的,老颜当警察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空闲时候打把游戏,为此被李燕训斥好多年也没改过来。

    老颜同志技术到真不错,很多年前代表九堡铺辖区派出所去参加他们警察局办的运动会,还捧了个电竞奖杯回来。

    当时得意的尾巴都翘上天,现在那奖杯现在都不知道收到哪个犄角旮旯积灰了。

    等了一会,“草莓甜心”发来组队邀请,颜航点进去时,老板们已经在叽叽喳喳聊天,他戴上耳机,默默降低音量。

    id叫浪迹天涯的先开麦:“哎哎,快乐小颜来了,大神好。”

    “你好。”颜航礼貌打招呼,然后抿上嘴,不再说话,社交这些事儿全都交给“草莓甜心”。

    “浪迹天涯”陆续拉了两个人进来,第一个人的id叫joker,颜航有印象,上次他们组队的时候这人就在,但是另一个id叫“李终硕”的人他就没有任何印象了,应该是老板新拉来的朋友。

    果不其然,“浪迹天涯”说:“带个朋友哈,一起放松的,没问题吧?”

    “草莓甜心”马上说:“没问题,什么技术段位我们颜大神都能带,放心玩。”

    颜航从手边拿来手机,给“草莓甜心”发去微信。

    【寂寞老颜】:太菜了的话得加钱。

    【草莓甜心】:掉钱眼里了?

    “第一,不跟他纠缠,看见他毒瘾或者暴力发作了就跑;第二,绝对不想着自己来解决问题,什么事情都要跟你商量,专心依靠你;第三,心狠一点,不要受虞深的话影响,跟他一刀两断,多想想自己的幸福生活。”虞浅像是小学生背课文一样,背着手,晃悠着脚,摇头晃脑说了一大串。

    “我操。”虞浅被这画面惊得只剩下这一个真心的感慨,他本来就是文盲,说不出更文雅的话来。

    颜航的肩膀宽而平直,身材挺拔健硕,以前虞浅没有具体的概念,直到换了这个新的姿势,两条腿搭在人家肩上,他才第一次这么震撼的感受到这具满是雄性荷尔蒙的身体近距离在眼前,是多么养眼又刺激的画面。

    虞浅总觉得他这辈子算得上是天崩开局,倒霉透顶,但是在找男朋友这件事上,真是祖坟冒青烟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颜航最后一次低下头,咬着这老男人的舌尖,终于结束了这一顿,他没有急着离开,气喘吁吁地停顿一会儿,低头和虞浅脑门相贴。

    车里闷热得要命,一低头,他额上的汗珠从发梢滴落,落在虞浅雪白一片的锁骨上,再滑过他的胸膛,留下一道水痕。

    “虽然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是想说。”颜航嗓子比平时哑,“真性感,老狐狸。”

    虞浅呼了口气,哆嗦着说话:“再性感你能悠着点吗,小狗儿,我真能活活被你干1死。”

    “这样比较方便我开启我的话题。”虞浅叹了口气,拍拍手起身跟他并肩站着,“我憋半天了小孩儿,想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开始跟你说。”

    “嗯”颜航虽然没懂,但还是老老实实问:“那行,你为什么去超市那么长时间?”

    “很好,感谢这位幸运观众的提问。”虞浅伸手在他耳垂上弹了弹,重重呼出一口气,好像终于扔下个大包袱似的,“我刚才在楼下碰到你姐了,宋什么心,聊了聊。”

    虞浅仰着脖子,也注意到三楼的那处影子,收回目光,问颜航:“我今天能抽烟吗?”

    “可以。”颜航没拒绝。站在电梯里面,颜航说:“家里变化挺大的。”

    “大丽姐跟我说了。”虞浅笑了笑,“说你添置了不少家具,特别漂亮。”

    “嗯。”颜航点点头。

    “厉害的小孩儿。”虞浅搂着他的腰,笑着夸。

    电梯还有最后一层到他们的家,颜航偏过头在他发顶亲了亲,没说话。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虞浅推开家门,看见跟他梦想里的“豪宅”一模一样的家时,还是没见过世面似的哇了一声。

    浅米色的地毯把客厅衬得洁净温暖,云朵沙发松软舒适,虞浅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毯上,伸手抚着沙发外层摇粒绒的触感,揉着里面松软的棉花。

    “这儿。”颜航拉着他的手腕,走到阳台边上,“你要的单人椅也买回来了,挺舒服的,这几天我白天没事儿的时候就坐这晒太阳,跟你之前在我的世界里面装修的一样。”

    虞浅歪靠在颜航的肩膀上,单人椅摆放在明亮的落地窗边,挑目望去,城市被雨水洗涤得澄澈而明亮,光晕斑驳,隐没在海岸线的尽头。

    颜航弯腰从身后抱着他,手臂交叠,在他腰上环了个圈,闭着眼:“你要的软包床也到货了,我试了一下,这回怎么晃都不响,窗帘我也安好了,自己照着说明书弄的,金福橘树有照着你的方法浇水,长得挺好的,反正家里你都看看,看看满意吗?”

    不知道为什么,虞浅听见身后拥着他的人说这一句“自己弄的”,心底一阵微妙的惆怅。

    他抚着颜航的手臂,声音很轻:“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梦,颜小航。”

    “那你做梦还挺严谨的,老男人。”颜航用鼻尖碰了碰他耳后,“去洗澡吧,所有东西都在原位没动,头发吹干了再出来,别懒。”

    他停顿一秒,又说:“但是今晚洗完澡你得穿我的衣服,衣服裤子都是,包括内裤。”

    “为什么啊,我衣服不是也在衣柜里。”虞浅笑了。

    “不为什么,你是我叼回窝里的骨头,我就喜欢看你穿我的衣服。”颜航蹭了蹭他的脸,“欢迎回家,男朋友。”

    此刻的情绪酸涩饱满,幸福和惆怅矛盾地涌上心头,虞浅到底没能说出话来,唯一能做的就是转过身,吻了吻身后的小孩儿。

    “借一根,谢谢了。”虞浅回头对马兴说。

    马兴打开车门,从副驾驶储物箱拿出一盒来抛给他。

    “那我先上去了,很快就能聊完,不会很久。”虞浅把烟盒塞在裤兜里,转身就要进去。

    “等等一下。”颜航拉住他的手腕,眉头紧皱。

    “放心好了。”虞浅顿住脚步,在颜航脸侧亲了一口,“你随时都能看到我,没事儿的。”

    “你小心点。”颜航又嘱咐了一遍。

    “嗯。”虞浅轻轻点头,朝着里面走去,他的步子很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一人高的荒草丛中,走入那栋危楼。

    从他离开的那一瞬间,颜航的一颗心就像是被栓了一根细线,勾勾放放,全都拴在虞浅身上,无时无刻不紧紧揪起。

    他平时是个挺容易调整好情绪的人,今天却做不到了,连着呼了好几口,总觉得堵着心头,越来越烦躁。

    “我就不该让他来。”颜航在车边踱步,越想越后悔。

    “话总是要说开的,这一次不见也总有下一次,好歹是一对儿兄弟。”马兴又掏出一盒烟,“你也抽一根吧,别抖了,跟尿急似的,既来之则安之,你让他们好好说说话,强制戒毒所我联系好了,只要虞深愿意跟我走,今天晚上就可以送进去,你放心吧。”

    没一会儿,p港的枪声就停了。

    颜航开麦:“来标记点捡装备。”

    几个人到颜航标记点的时候,发现这港口广场已经被颜航屠干净了,四处都是盒子,肥厚的物资就那么摆在眼前,像个零元购大超市。

    至于“快乐小颜”,一身满级装备,抱着一把大狙,站在高处眺望。

    “joker”蹲下来捡装备的时候,不知道哪里飞过来一个子弹。

    他刚想惊叫着提醒有人,颜航的游戏人物已经端起狙击枪,一秒之内,隔着几公里爆头击杀,对面人物甚至只在一秒内露出了一个脑袋,就被他精准拿下。

    “浪迹天涯”:“我突然觉得这游戏好无聊。”

    “joker”:“你找的大神是不是太强悍了,吃鸡游戏现在玩成装备收集模拟器了。”

    反正也无聊,他们几个又开始边捡装备边聊天。

    “浪迹天涯”:“智哥,话说我才行想起来,你家里那个没血缘的弟弟是不是去年考的大学,今年也大一了?”

    “李终硕”:“嗯。”

    “考上哪儿了?”浪迹天涯问。

    “李终硕”:“台东大。”

    “学习成绩不错啊。”joker笑起来,“我还记得他呢,当时去你家吃饭,挺酷个小男孩,不爱说话,小小年纪就有充分带娃经验,哄着你小外甥女吃饭。”

    “嗯。”

    “浪迹天涯”琢磨了一会儿,说:“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呢,叫什么来着,好像也姓颜吧。”

    “李终硕”捡起最后一件装备,凑成满级步枪,站起来,淡淡道:“颜航。”

    与此同时,一把顶配的狙击枪猛地调转方向,幽黑的枪口顶在他的脑门上。

    第 26 章 26.清明雨

    颜航坚信“台东大”“颜航”“没血缘的弟弟”这几个信息同时放在一起,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李终硕”就是他二哥,宋绘智。

    现在在游戏里放松开颜,跟朋友们大谈特谈研究生美好生活的人,就是他那个在家蹲了三年没考上,还总是拿着考研当借口,在家心安理得享受的二哥宋绘智。

    颜航说不清楚他现在是什么感觉,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后知后觉的恼火冲上心头。

    按照宋绘智以往的说法,吃完饭的晚上,是他背诵政治的黄金时段,所以,在这个时间里,他既不能帮宋绘心辅导大漂亮,也不能帮颜航带小漂亮,更不能帮田飞兰收拾家务事,只能碗一放,就蹲屋里学习。

    但也就是这个时段,今天,颜航发现他居然把政治背到吃鸡海岛上来了。

    他觉得自己被狠狠的戏耍。

    “浪迹天涯”满满当当站起来:“好了,哥几个都捡完了,大神,现在去哪干什么?”

    颜航的游戏人物一动不动,一把大狙仍然戳在“李终硕”脑袋上,直接穿透模型,远远一看,跟脑袋里插了根天线似的。抬头一看,颜航竟然敢把手铐的链子穿过车门上的把手,将他的两个手腕全部铐过头顶,虞浅震惊地小幅度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双手被控制起来,没有半分反制余地的那一瞬间,脑袋中像是炸过一片苍白,在束缚的微妙感觉之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和不安。

    “我操。”虞浅看着颜航,“玩儿这么花?”

    “怕你跑了。”颜航低声说完,重新低下头吻他,这一次,虞浅除了被动地仰起脖子与他接吻,拼了命用舌尖划过颜航柔软的唇,再也做不了其他。

    因为双手动不了,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无法完成,只有被动的承受颜航给他的一切。

    虞浅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折磨疯了。

    颜航的手已经摸到他的腰,扯着他身上那件湿漉漉的T恤,突然问:“这件很喜欢吗?”

    虞浅愣了下,“这件好像是你的。”

    “那行。”话音刚落,颜航已经堵住他的呼吸,双手抚着他的背,突然用力,从后背的领口撕拉一声,虞浅光听着那动静,都觉得浑身热得烦躁。

    “我还以为我这件质量会不错的。”颜航把衣服拿下来,“还是一撕就开。”

    “暴徒,野狗。”虞浅剧烈呼吸,眼眶红红地看着他,“哪有你这样的。”

    “我得给你一次教训,老男人,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那种教训。”颜航眸色黑如深渊,随手将他撕开的衣服破布一样扔到一边。

    突然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虞浅没有安全感地颤了颤,他总是想要微微挣扎,尝试了几次,绝望发现他的一切都在颜航的掌控下,动不了分毫。

    胸肌在放松的时候是绵软的手感,他睁着眼,就那么看着颜航的温暖的手掌抚过他的心脏,最后停留在左侧,力道不轻不重地掐过。

    “你”虞浅扬起脖子,刚想骂一句这折磨人的小孩儿,话还没出口,喉结已经被一口咬住,最后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

    虞浅觉得奇怪,明明他才是那只老狐狸,怎么现在却被小黑帽咬住脆弱的喉管。

    这算什么道理。“我闭上嘴,我闭什么嘴。”田飞兰瞪着颜航,瞪着瞪着,从眼角就那么滚出一颗眼泪来,她气得胸口起伏,“我说的不对吗,六年前,我们家老宋明明都已经回家了,明明吃完饭洗个热水澡就能睡觉了,就是被老颜莫名其妙的叫出去,再也没回来,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颜航向后退了一步,不为什么,站不住了。

    胃里翻江倒海,疼起来无边无际,也分不清是胃还是心,反正就是那一片,疼得密密麻麻,疼得又酸又涩。

    他小幅度地呼出一口气,原本半张开想要解释的嘴巴狠狠抿上,再也不发一言。

    有什么好说的呢,没什么好说的了。

    疼,哪儿都疼。台东郊区的一家疗养院,绿水青山,空气宜人,里面的护理人员穿着专业的白大褂,来往穿梭于病房之间,井然有序。

    虞浅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一个人,默默计算着手里的账款,他存款不多,银行卡里剩下的两万多块钱分出一万块钱去给虞深交了一个季度的费用,剩下的一万块钱留在里面,供他自己的生活。

    钟大丽借给他的三千块钱他还是没动,紧紧巴巴活到月底,终于收到暑期披萨店出租的租金,拿到手两个月一共能有五千,算是缓了他的燃眉之急。

    这家疗养院已经是他能够负担得起的最好条件,因为虞深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戒毒所自愿戒毒,每次提到让他去,他就破口大骂虞浅不是人,要把亲哥哥送进牢里遭罪,虞浅受不住他的谩骂,最后折中,选了这么个地方。

    疗养院能给虞深的身体提供日常的养护和照料,但是却承诺不了二十四小时的看护,也无权人身控制,大多数时间都得虞浅一个人看着虞深,生怕一不留神让他在毒瘾发作的时候跑了。

    他这段日子过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每天晚上就睡一点点时间,本来就不好的睡眠现在愈发的差,经常是刚刚闭上眼睛就会惊醒,慌张去看一眼床上的虞深,才能放心的再闭上眼睛。

    离开颜航短短的时间,虞浅去厕所照镜子,看见里面憔悴苍白的一张脸,都在想,好像吸毒的人是他,不是虞深。

    虞深受了毒品多少折磨,他也同样无休止的承受,半点不少。

    他拿着自己的小本子记账,算账到一半,疗养院的走廊尽头短暂暗了暗,随后轰隆一声打过一道惊雷,暴雨哗啦啦地敲打起窗沿。

    在听到雨声的几乎同时,从太阳穴到后颅一阵被斧头劈开似的疼,虞浅不得已放下手里的事儿,抱起脑袋,弓着身子蜷缩在一排铁皮凳子上,手指扯动着自己的发丝。

    每到这个时候就很想颜航,想他宽和干燥的拥抱,想念老狐狸和小黑帽抱在一块儿慢慢睡着的每一个夜晚,想念他窗明几净,几乎听不见雨声繁杂的新家。

    虞浅这个人,以前是不太喜欢回忆的,主要也是因为记不住多少东西,留在他脑海里的记忆扒拉扒拉也没几样特别值得拿出来咀嚼品味的,大部分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但认识颜航以后不一样,他刻意的,费尽心思的记住了很多事,偶尔空闲下来就会一遍遍回想他人生第一次的恋爱,然后便会情绪低落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

    脑子不好使的老男人突然就开始念旧了,被困在回忆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病房内,虞深下午吃了一点助眠的药物,终于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会儿,护士端着托盘进来查房,虞浅觉得脑袋疼得厉害,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坐着没动。

    护士走进屋里也就五分钟,虞浅突然听到铁制的托盘被扬翻在地,惊天动地的声响。

    他来不及管自己的头疼,肌肉紧绷着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进屋里,就看到那小护士费劲吧啦的压着虞深,被他挣扎得快要坚持不住,脸上都要急哭了。

    “放开我,全他妈的放开我!”虞深拼了命的嘶吼,手臂使劲,一把挥开小护士,扯下手背上的针头,朝着门外跑。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虞深毒瘾发作,疯魔癫狂想要逃脱束缚。

    这段时间内,虞深仅存的那一点意志力已经被毒瘾蚕食殆尽,从前他还会在偶尔清醒的时候为了弟弟愿意配合治疗,但现在,他毒瘾发作了就打就吼,不顾一切想逃,毒瘾不发作时,便缩在床上颤抖不止,一双灰扑扑的眼睛永远瞪着虞浅。

    看仇人一样的眼神。

    虞浅正好站在门边,一伸手拦住即将冲出去的虞深,在他一番剧烈的挣扎中撕扯成一团,毒瘾发作的人力气极大,虞深被控制了双手,还能不顾一切扭动着粗壮的脖子,坚硬的脑袋狠狠捶在虞浅的锁骨上。

    虞浅扬起脖子,皱起眉头,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忍痛的嘶吼。

    这个力道,几乎将他的锁骨生生撞断,他只觉得那一片疼得发麻,他本来就瘦,这几天下来更是瘦得厉害,薄薄一层皮贴在锁骨上,青紫一片。

    “放我走,放我走!”虞深怒吼着,双脚不断踢蹬,想要踹开虞浅。

    疼起来没头了。

    虽然他早就隐隐知道田飞兰的真实想法,早到这些年田飞兰的妹妹每次大驾光临,都要指着颜航心安理得让他好好伺候家里赎罪开始,他就该清楚明白地知道一切。

    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太过珍重这个家,太过看重肩膀上的责任,太爱这些六年来跟他手搭手过日子的所有人,所以他总是在自我欺骗,自己哄着自己,好像过往一切都没有发生,好像他们本来就是和睦可亲的一家人,好像他为这个家所有发自内心的付出都能被家人好好的理解感谢并接纳。

    骗着骗着,自己都快信了。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突然这么扯破了脸皮,把过往全部摊开了,撕碎了,血淋淋的扔在眼前,效果还是足够震撼。

    疼啊,真他妈的疼啊。

    颜航在一瞬间觉得没什么可以说的,准备好的辩驳都被他咽回肚里去,就着不知道心疼还是胃疼的玩意儿自己吞了,像这些年的委屈一样,没人愿意哄他,就自己扛过去算了。

    “我知道了。”颜航低着头,从眼前的刘海之间短暂望向田飞兰,声音又哑又倦,“干妈,我从学说话第一天就叫你干妈,叫到现在。”

    “小时候我的寒暑假都在你家里过,长大以后这六年里,我们也都住在一块儿。”颜航微微拧起眉头,手掌重重地压在胃上,坚持说完他想说的话。

    这些话憋了太多年了,总是怕说出来伤了感情,所以他自然而然的憋在心里,除了虞浅,没有跟任何一个家人透露过。

    但现在,颜航发现,在乎这段情谊,努力维持感情的人好像只有他一个。

    那就说吧,也无所谓了。

    “所以在你眼里,我叫了你十九年的妈,听你的话在一个屋檐下过了六年的日子。”颜航嘴角微垂,声音很轻,“我还是不配得到这么一套房子,我的存在还是要为我爹赎罪,我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歉意,是因为本来就活该,这样吗?”

    “航子你别这么想!”宋绘心急急忙忙上前来扯着颜航的胳膊。

    颜航拨开她的手,即使胃里已经难受到冷汗直冒,他还是固执地等着田飞兰的回答。

    他就想要一个结果而已。

    田飞兰同样微扬下巴,神色有一瞬的躲闪,可是很快也被怒意重新取代,她高傲而张扬地立在颜航面前,喘着粗气,颤抖着说:“你少打感情牌,你瞒着我背地里跟老谭算计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还记得我这个干妈!”

    “好。”颜航迅速地笑了,又重复了一遍,“好。”

    “航子,妈,你们俩都别说话!”宋绘心在旁边快要急疯了,嘴皮子飞快,“大漂亮小漂亮,你们俩进屋去,大人没说不准出来,二智,别在那愣着,你也回屋去,不准说话,燕姨,你别多想,没事儿的,什么话都别忘心里去,咱们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误会解开了就——”

    小酷哥这回是真的小酷哥,从始至终以上位者的姿态垂眸望着他的一切反应,好像一夜之间突然成熟,再也不是被老男人随意调戏就脸红的小孩儿。

    “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进修了啊?”虞浅微张着唇,真诚发问。

    “不知道。”颜航从刘海后看着他,答非所问,“谁让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虞浅目光一软,心口酸得厉害,刚想说点什么,颜航却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铺天盖地落下激烈的亲吻,抬手捂住他的眼睛。

    丢失了视线,虞浅只能凭着感觉,感受到颜航抓过他的腿,他下意识想像以前一样并拢大腿,这个动作却被无情拦下。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甜腻的草莓味,虞浅剧烈眨着眼,睫毛刷过颜航的掌心。

    “等一下,这是什么味道?”看不见,动不了,他只能问,颜航却根本不回答。

    “说。”颜航咬住他的耳朵,低沉的嗓音能蛊惑人心,“说你错了,说你不该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虞浅的喉结滚了滚,知道是自己理亏,没有犹豫就听话地顺着他说:“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呜——”

    他的道歉被打断,虞浅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颜航的人生信条里面,有一条是绝对不打没准备的仗,这段时间的准备和学习过后,此刻的他在老男人面前显得气定神闲,熟练又淡定地做着一切的准备,欣赏这长发美人微微颤抖,却只能无可奈何仰着脸承受的模样,认识这么久,他终于找回一次绝对的主动。

    觉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单手抽出一张纸,擦着手指,摸进自己放在后座的书包夹层,都不记得是多久以前买来就放进去的东西,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

    “你他妈”虞浅拱着身子,不可置信,“你随身带润滑油在车上?”

    “不止,还买了套。”颜航操作好一切,拿下捂着他眼睛的那只手。

    虞浅还没从黑暗中适应,眨着眼睛,睫毛似蝴蝶翅膀煽动,他的眼睛凝着一汪水雾,这回终于不是伤心的泪水。

    颜航低头欣赏着他此时的表情,弯下腰再次跟他接了一个漫长的吻,侧过脸从唇角吻到颈侧,低声逼问:“接着说,老狐狸,说你保证再也不会离开我,以后都会专心靠着我,说你不会忘了我,说你永远都爱我,快点说,全都说,一个字都不许落。”

    颜航从虞浅的发丝之间抬起头,看见爱河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才发现刚才还晴朗的夜晚又开始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雨,下了有一会儿了,地面颜色都深了一层,只不过他们抱得太专注,谁也没发现。

    颜航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心情实在是复杂得难以承受,他想发火又舍不得,感觉这段日子憋了一万句话想对他说,但是真站在面前了,又不记得要从哪一句说起。

    到最后,他垂下眼:“上车,跟我聊聊,不可以拒绝。”

    “哦。”虞浅扯了个笑,看着脚面,轻声说,“聊吧。”

    分开坐进车里,颜航坐在主驾驶,虞浅坐在副驾驶,雨水从挡风玻璃上一道道滚落,像一道模糊的瀑布,将车内隔绝出一道只有他们俩的空间。

    颜航先开的口:“你刚才在干什么?”

    虞浅侧过脸看他,把湿发别在耳后:“你别紧张,我没想寻死觅活,我就是发神经了,想看看桥底下的水什么样儿。”

    “水有什么好看的?”颜航说话声音都大了,瞪着他,“你那个姿势在桥上吊着,我还以为你——”

    他没说下去。

    “以为我要死啊。”虞浅觉得挺好笑,笑了两声又低下头,交叠着手,“想什么呢,我犯得着给豁牙陪葬么,死了他一个跟一脱鞋拍死个蟑螂没区别,只是刚才你那个小马哥问我,要不要把豁牙的骨灰带走,要是我不管,他那骨灰就真没人收着了,估计一段时间以后找都找不到了。”

    颜航看着他,虞浅慢慢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笑:“我想说关我屁事,就算拿回来,我也不会掏钱给那孙子买个墓地,最多倒哪个臭水沟里了事,因为这么想着,所以突然好奇,想看看爱河的水,就这样。”

    颜航静静地消化着虞浅的话。

    “颜小航,我今天才知道台东的墓地要多少钱。”虞浅比了个数,“高档的要二十万,稍微离市里近一点的也得十万,就算是葬在郊区,都快到外省了,也要七八万。”

    他笑容灰淡,摇了摇头:“这年头,死都死不起了,我在想将来哪天我们这帮人要是没了,我哥,大丽姐,或者我,全部身家能不能凑一块墓地出来,估计也是不能,结局应该跟豁牙一样,倒在水沟子里就算完事儿了,你说是吧。”

    “好歹上柱香。”颜航冷岑岑地抬起眼,从额前刘海的碎发间,瞪着宋绘智那张吊儿郎当,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脸。

    宋绘智默了默,挪开视线,向左迈了一步。

    颜航向右迈了一步。

    “听不懂吗?”话从牙缝中间挤出来,兜帽下少年冷着一张惨白的脸。

    “我说,上柱香。”

    宋绘心敏锐嗅到两个男人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对峙,忙着开口要劝,可惜已经晚了。

    宋绘智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死死攥住颜航的领口,贴在他脸上咬牙切齿。

    “我说,我不。”

    第 27 章 27.好朋友

    【寂寞老颜】:在家?

    【不备注删好友】:?

    【寂寞老颜】:我现在过来行不行?

    【草莓甜心】:老板想加你微信交个朋友,加不加?

    【寂寞老颜】:谁?

    【草莓甜心】:浪迹天涯

    【寂寞老颜】:他就是看上我了。

    休假第二天,颜航待在家里看着工人上门送货,他一个人在家忙了一整天,把客厅的地板擦得干净亮堂,铺上地毯,再把那张云朵沙发摆正。

    别说,原本客厅什么都没有,塞进去这么个沙发后立马就不一样了,到了晚上,屋内暖光灯一照,踩在松软的地毯上,搭配这个沙发,客厅呈现奶油色,很是温馨。

    虞浅那把躺椅也送来了,颜航把椅子搬到落地窗边,坐在这就能俯瞰窗外的夜景,虽然他这个房子算不上海景别墅,但好歹在闹市区,夜晚窗外酒绿灯红,霓虹光彩,盘腿坐这喝杯茶也是个不错的景儿。

    老男人说的没错,家这个东西就是得靠装修,家具越多,软装越漂亮,收纳得越是满满当当,就越有一个家的味道。

    收拾完一天的家务,颜航倒在云朵沙发里,被摇粒绒托着后背,舒服地抻了抻腰,心情居然还不错,不错到,他居然在看到马兴的来电显示后,点了接通。

    这段时间他跟原先家里有关的所有人都懒得联系,也包括警队的老谭和马兴,主要是他知道这二位找他不会有别的事情,说来说去还是那点陈年破事。

    累了,不想说了,还是不联系的好。 真要是那样,虞浅无法想象他该如何面对颜航,面对颜航的家里人,甚至死了到地底下,他都无法面对那位牺牲早逝的人民警察。

    他满含悲怆与恨意,瞪着被他打到缓不过气来的——跟他相依为命到现在的——唯一的亲人——虞深。

    “你说话,虞深,你他妈的说话,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好不容易快要拥有一个真正的家,拥有我的幸福,你为什么要这么卑鄙,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毁掉它,你说话,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有多恨我,嗯?”

    很长时间内,屋内无人说话,虞浅只能听见自己因为发抖而轻颤碰撞的牙齿,听见因为怒意而粗重的喘息,他跪在虞深身上,肩膀垂下,脊背弯曲,几乎要被这荒诞绝望的生活压到直不起腰,长发垂在眼前,挡住视线,他却连撩起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他所能,战战兢兢每一天,努力想要将问题解决,努力将一切拉回正轨,努力将他和颜航来之不易的幸福护在手心,不许外界侵扰破坏。

    可还是失败了,输到一无所有。

    虞深终于说话了,开口时,声腔带泪。

    “阿浅我是你哥,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虞浅肩膀轻抖,笑得讽刺,说话都没力气:“说的真好听。”

    “阿浅。”虞深望向他,微微抬头,扯住虞浅的两手,“你没有毒瘾,你不知道那东西发作起来有多难受,你不知道我把所有工资都拿出去才够跟豁牙换一小点点东西时候有多绝望,你不知道钱根本不够花的痛苦,你不知道我每天连饭都吃不上的难受,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会高高在上的指责你哥,嫌我挡了你和颜航的幸福,嫌我碍事碍眼,对吧?”

    虞浅反应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虞深的意思,很费劲。

    “你放屁!”虞浅不可思议,“你在说什么,我要是真的嫌你碍事碍眼,我每天忙活给你找戒毒所是在干什么,我放你出去跟老耗豁牙那种人混在一起,自生自灭不是更好!”

    “不是吗,阿浅?”虞深还是那样笑得温柔,只是这温柔背后目光不动,渗人又讽刺,“你和颜航搬出去,不住在九堡铺这么久,连新家地址都瞒着你哥,又是怎么想的呢?”

    “告诉你,然后呢?”虞浅盯着虞深那张脸,甚至有点想发笑,“告诉以后让你去骚扰颜航和我要钱买毒品,让你能费劲吧啦想办法往我们的新家塞脏东西,让你能成功拖我们下水,拿出我们的血汗钱给你的毒品买单?”

    虞深又不说话了,他认命似的躺在地上,就像很久之前被颜航打在地上气都起不来时的样子,只是这一回,他的眼中已经不存在懊悔的眼泪,他扬起短圆的下巴,朝着天花板咯咯地笑,笑声磨耳癫狂。

    “你笑什么。”虞浅被他笑得心烦,手上力气更重,虎口卡在虞深脖子上,疲倦又无助,“哥,活得有尊严一点,不好吗?”

    虞深笑得更厉害了,他张开大嘴,闭着眼睛大笑不停,他像是从虞浅口中听到今年最好笑的笑话,笑到眼角带泪,笑到肚子都疼,笑到原本跪在他身上压着他的虞浅被他掀翻,笑到如果钟大丽现在在家,一定能从隔壁听见这疯魔的动静。

    “你到底在笑——”虞浅恨到快要把牙根咬碎。

    “阿浅!”虞深提了一口气,突兀止住笑容,厉声叫他,“你是不是跟那警察家的小子在一块久了,不知道天高地厚,都忘了咱们是什么人了?”

    他目光如刀,剜过虞浅痛苦的神情,突然从地上起来,抓起虞浅的长发,粗暴地拽在手中,强迫虞浅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

    可能没想到他会接电话,马兴居然愣了会才说话:“你小子可算接电话了。”

    “嗯。”颜航举着手在灯下看来看去,“吱一声表示我活着,怕再不说话你们给我登记个人口失踪什么的。”

    “你这段时间真是谁都不联系啊,老谭的电话你都不接,你都不知道他多担心你,这几天恨不得提起来就骂你一句小兔崽子。”马兴叹口气。

    颜航低低笑了声:“不好意思,你帮我跟谭叔陪个罪吧,最近心情不好,真的谁都不想联系,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谭叔还能不理解你?”马兴说,“你和家里面吵架的事儿老谭知道了,当天就杀到九堡铺,把你干妈劈头盖脸训了一通,你是不知道,那场面,啧。”

    颜航想象着那画面,挺爽。颜航加了会儿班,最近到了年中,是财经行业比较忙碌的时期,实习生都被抓去加班,写字楼不到晚上八九点都不会熄灯。

    他提前给老男人发了条微信,虞浅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也没回。

    颜航快八点半才从公司出来,天黑得彻底,进地铁站之前还是晴天,出来时已经是漂泊大雨,还好早上带了伞,让他不至于被困在地铁站,撑着走在雨幕中,急匆匆往家走。

    上班真的累啊,在写字楼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实际上金融学生也跟工地搬砖的没什么两样,每天打开Excel对着一堆数据两眼发黑,想死的心都有。

    其实颜航不怎么喜欢财经行业,也并不擅长,老颜活着的时候他最大的理想就是跟他爸一样当个警察,后来这个梦想堙灭以后,高考报志愿就随便得多,服从调剂分配,莫名其妙就上了个金融系。

    不过也无所谓了,在哪都是干,起码这个行业还算是体面,也有钱赚,知足了。

    拿钥匙开门,客厅居然黑着灯,颜航回过身抖下雨伞上的水,立在门边。

    摘了包换了鞋,颜航打开客厅灯,直奔卧室而去。

    “怎么又在睡觉呢,一会儿你晚上又睡不着在那玩手机。”颜航打开卧室门,脱着外套,低着头说,“起来了老男人,精神精神,外面又下雨了,还好我今天——”

    他打开卧室的灯,咬住话头,这才猛地发现原来卧室空无一人。

    颜航愣了愣,把湿漉漉的外套抱在怀里,重新走出卧室,四处走动,喊了声:“虞浅?”

    无人搭理他。

    颜航皱眉,这大半夜还下雨,老男人能去哪,他把衣服扔在洗衣框里,想掏出手机问问,虞浅的电话却先他一步进来。

    看见电话,他放心一些,拉开餐椅坐下,接通:“喂,老男人?”

    对面没说话。

    “去哪儿了啊。”颜航笑了声,“外面下雨你带伞没,用不用我去接你?”

    “颜小航。”虞浅叫他,语气又轻又哑,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鼻音浓重。

    “你是不是哭过?”颜航倏地坐直了。

    虞浅没回答他的问题,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先听我说好不好,趁我脑子里还记得要跟你说什么。”

    “到底怎么了?”颜航被老男人莫名其妙的反应弄得心慌,已经疯狂在脑海中复盘这段日子还能招惹什么麻烦,掀起什么波澜。

    “冰箱里面给你买了几盒鲜牛奶,那个保质期短,你早上记得喝,还有一包麦片,你泡在一起,加点干果,吐司面包买了两袋,黄油在隔层里,你抹了吃。”虞浅已经交代开了,语气平静却哀淡,“你最爱吃的包子我给你包了一百个,冻在冷冻里,一半是芹菜馅,一半是香菇馅,都带肉,你要吃的时候上锅蒸一遍就行,中火十五分钟,时间别长。”

    “训她什么?”颜航问。

    “还能训什么,骂田飞兰自私呗。”马兴给他学,“我就记得老谭拍着胸脯,冲着你干妈喊,航子对这个家比你亲儿子都好,那个房子是他非得给你的,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去举报,要是有半点不符合规则,他自己摘了头上的帽子和警徽。”

    马兴顿了顿:“反正,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

    “何必呢。”颜航扬起脖子,“我自己都不在乎了。”

    “这不给你出口气,老谭多疼你啊。”马兴说。

    “嗯。”颜航翻了身,面朝沙发,犹豫了一秒,问,“那我干妈什么反应?”

    马兴很快回他:“我不知道,我当时没进去,只在外面听着他们吵,你干妈好像一直没怎么说话,里面哭哭啼啼乱乱糟糟的,我也分不清,你要想知道,我给你问问老谭去。”

    “别了。”颜航笑了,“我没兴趣,那个家有什么事都别跟我说,不关心。”

    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决绝,跟平时人设很不相符,马兴默了好一会儿。

    “你真心的?”他问。

    “骗你干嘛,我真不关心。”颜航揉着眼睛笑了声,“我是个酷哥,心狠手辣的那种,小马哥。”

    “得了吧,你也就一张脸长得臭,掏了外皮里面是个流心的,我还不了解你。”马兴长叹一口气,“算了咱先不说这些糟心事儿,我有正事要问你来着,明天开个长途出去送材料,去不去?”

    “去。”颜航没犹豫,“我在家呆着也是一个人,有钱不赚王八蛋。”

    “行,就是稍微时间长一点,三个小时长途,送完回来得晚上了,你路过服务区要是困就住一宿再开回来,旅费我给你报销。”马兴交代他,“明早来警局找我开车吧,这回开我的车去。”

    “OK。”颜航说。“兄弟嘛。”虞深也乐了,眼角挤出一抹褶子来,“阿浅应该记不得了,我记得十年前,咱们台东星巴克还是什么牌子刚刚流行起来,一杯咖啡要三十块钱,我和阿浅好奇,想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味的,两个人攒钱去买了一杯最便宜的冰美式。”

    “然后呢?”颜航换个坐姿,对老男人过去的事情很感兴趣,虞浅记性不好很少跟他说。

    “喝了一口我俩差点吐了,当时阿浅就问我,是不是店员自己熬中药熬忘了给我们灌错了,怎么那么难喝,我俩喝一口都是煎熬,但一想又是花了大价钱的,还是捏着鼻子喝完了,就那么一小杯,我俩难受得晚饭都没吃。”虞深笑着说。

    颜航笑了会儿:“挺逗的。”

    “是挺逗的,阿浅小时候好多这种好玩的事儿,你愿意听我以后说给你听,他自己估计都不记得了。”虞深两颊绯红,不知道是不是热得。

    “行。”颜航点头。

    “那我不打扰你了,我还得去开个回执证明。”虞深站起身。

    “嗯,拜拜。”颜航夹着一盒烟和一盒咖啡站起来。

    他正要走,突然想起来件事儿,停下脚步叫住虞深。

    “等一下。”“因为我每次看见你就想睡。”虞浅眨眨眼,“要不是我喜欢躺着,我早就先下手为强了小狗儿。”

    “我发现了。”颜航拉过他的手臂,哭笑不得,“别人家都是狗四处找骨头啃,我家是骨头追着狗后头跑,时不时就得问狗一句,你什么时候吃了我。”

    虞浅彻底笑得停不下来了,笑得都快走不动到,他走路本来就晃晃悠悠的,笑起来时走不稳,走两步就撞到颜航的肩膀上。

    “快把我挤河里了。”颜航也想笑。

    虞浅短暂地停下几秒钟的傻笑,凑过来在颜航脸上吧唧来了一口,然后又接着笑。

    颜航一开始还能假装一会儿高冷,后来被老狐狸带的也开始笑,他们俩神经病一样穿过一群跳着草原劲爆舞曲的大妈之间,惹得好几个路人都看过来。

    日子就是这样没羞没燥得过,很久以前颜航住在家里,总是会控制不住的烦躁,现在跟虞浅窝在自己的房子里,总会控制不住的高兴,所以人的情绪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颜航已经很久没有皱过眉,每天身体都有无限的活力。

    对他来说这段日子比以前还要辛苦,过去好歹只需要九堡铺和学校两头跑,现在变成新家、公司和九堡铺三头跑,因为还不好让田飞兰知道他在外面有一套房子这件事,所以他大部分时间还得跑回家吃顿晚饭装蒜,再加上大漂亮和小漂亮也快要放暑假了,家里面总有忙不赢的事情,时不时就得跑一趟腿儿,有时候下了班还得忙活到九十点钟才能跑回家找虞浅。

    再加上工作渐渐进入正轨,实习领导给派发的任务越来越重,有时候白天干不完的还得晚上背着电脑回家干,颜航的生活但凡拍成电视剧,都是一部妥妥的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事业忙碌,家庭琐碎的苦情剧。

    但是颜航不觉得怎么苦,上班赚钱是为了养家的责任,跑回九堡铺顾着家里是为了他爱的家里人,再披星戴月回到自己的小家,是为了他最爱的男朋友。

    所以没什么好喊苦喊累的,有一个词,甘之如饴,很能形容他现在的状态。

    忙完了一周下班回家,颜航和邻居一块儿站在电梯里,他要去十五楼,邻居去十七楼,一路无话地看着显示屏跳动,电梯到十三十四楼的时候,那个邻居突然耸了耸鼻子,说道:“我靠好香啊。”

    颜航也闻见了,类似于面包店里面的香气,松软甜腻的气味。

    电梯门在十五楼打开,那股香味愈发浓烈,颜航没说话,隐秘地弯唇笑着走出电梯,他已经非常能确定这股香味是他家里传出来的。

    看着邻居馋的要命的表情,颜小航比自己装逼还嘚瑟。

    心里面念叨着:能闻着吃不着吧,这可是我男朋友的手艺,啧啧啧。

    推开门,果不其然是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虞浅正窝在床垫中间玩手机,听他回家的声音,踩上拖鞋出来。

    “做什么呢这么香,你快把咱邻居馋死了。”颜航脱衣服换鞋。

    “今天心血来潮搞了点甜品。”虞浅扎着头发,在厨房朝他勾手,“来看看。”

    “来了。”颜航飞速洗了个手,钻进厨房。

    虞浅那着块抹布垫着,小心翼翼取出烤盘,摆在厨房台面上:“看。”

    烤盘上金黄灿灿摆了两排葡式蛋挞,酥酥脆脆一层外壳,里面的蛋液均匀鼓起。

    “尝尝,我还没吃呢,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虞浅拿了一个,另一只手拖着,喂到颜航嘴边。

    颜航低下头咬走一大半。

    “怎么?”虞深回头。

    颜航眯了眯眼睛,犹豫了会儿,问道:“虞浅手腕上有个YH的纹身,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老说不记得了。”

    “不知道,那个纹身是我入狱以后他纹的。”虞深说。

    “哦”颜航撇了下嘴,“那就算了,我纯属好奇。”

    “反正肯定不是前任什么的。”虞深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笑道,“阿浅这方面以前不开窍的,他第一次谈恋爱是跟你,放心吧。”

    “我没”颜航卡壳,“我没在乎这个,我就是被他天天吊着胃口难受而已,他就是真有前任也不耽误跟我在一块儿。”

    虞深又笑了笑,挥手:“走了。”

    挂了和马兴这边的电话,微信来个消息,是李奇文。

    “有啤酒,喝不喝?”虞浅突然说。

    “连吃带喝的不好吧。”颜航装了一下,“也行。”

    “暴露真名以后不一样了啊,不要脸的程度直线上升。”虞浅转身去了一趟钟大丽屋,没一会儿拎着两瓶啤酒回来。

    一人一罐啤酒,对着坐在桌子前喝,听着西窗敲打的雨,颜航试了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启他的话题。

    他挺想跟虞浅说点什么,有些东西压在心口,憋着难受。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了一会儿,最后说:“你可以问问我今天干什么去了吗,这样方便我开始我的话题。”

    虞浅从手机里抬头看他一眼,半挑的眉毛暴露了他的惊讶。

    “今天怎么回事,分享欲这么旺盛。”虞浅笑了笑,“之前不是挺喜欢我对你的事儿无所吊谓,什么都不问的态度吗?”

    “今天跟你交朋友了。”颜航喝了一口啤酒,脸色如常,“交朋友的特权,可以问一问。”

    虞浅闷声笑起来,锁上手机,看着他的眼睛。

    “那行,好朋友,请问你今天去干什么了?”

    第 28 章 28.小狗儿

    “过清明节去了。”颜航很快回答。

    “啊,踏青啊。”虞浅说。

    “不是,给我爸扫墓。”颜航扒拉一口米饭。

    虞浅卡了一下,瞄他一眼,才说:“不好意思。”

    “没事。”颜航没什么反应,“走了六年了。”

    又喝了口啤酒,酒精裹着气泡,激得胃里热辣辣,颜航更放松了些,主动问:“你家里呢,我好像没听说过你家里人,只见过钟大丽。”

    “孤儿。”虞浅说的更痛快。

    “记得按时吃饭,加班回来也得吃。”虞浅低了低头,“吃我给你买的东西,在外面不要碰陌生人给的所有东西,当然,熟人的也不行,你自己留心一点,别去抽烟,别碰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回九堡铺你家的时候都注意一点,别管别人的闲事,早点回家。”

    这一串毫无章法的扔给颜航,虞浅顿了顿,叹口气:“我脑子不好,说的很乱,理解一下吧。”

    “理解。”颜航很快回答,“我听得懂。”

    “嗯。”虞浅交代完他能想到的所有,沉默下来,他抬起一直手,将额头抵在手腕上,闭着眼,眼泪已经不大止得住。

    虽然二十八岁的老男人不想在比他小十岁的小孩儿面前哭这一场,不想让自己显得窝窝囊囊遇到事情只会崩溃发泄,但情绪断了线,终于也忍不住了。

    如果没有这堆烂摊子,他现在不用在这冷风冷雨中无家可归,举目绝望,他可以在他和颜航的家里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窝在一张小床垫上玩手机酝酿睡意。

    可惜了。 颜航眼眶有点热,不知道是不是汤圆碗里的热气熏的,他偏过头看了眼虞浅,想听听看虞浅会说什么。

    虞浅抱着胳膊,发丝挡在脸侧,目光有些空泛,等了得有几秒,他才抬手在眼角轻轻一蹭,像是在笑,但唇角却垂着向下。

    “说得对,到最后还是我们仨。”虞浅抿着唇,叹气似的说,“吃吧,凉了不好吃了。”

    三碗汤圆下肚。

    钟大丽晃了晃,拿过她的小包,从里面掏出来两个红包,左手一个右手一个,递给虞浅和颜航。

    颜航和虞浅下意识对视一眼,默契地向后一退。

    “不用姐,这是干什么?”虞浅说。

    “拿着,躲什么躲。”钟大丽不满地啧一声,强势把两个红包塞他俩手里,“乔迁新居要给红包喜庆喜庆的,姐比你们大不少,虽然天天听你们叫姐,但论岁数跟你们俩妈都差不多,当长辈的这点心意不能少,你们俩一人一个,不多,一人五百块钱,加起来一千块钱,我的钱怎么来的你们知道,别嫌脏就行。”

    “姐。”虞浅冷着脸,“再说这话我真生气了。”

    颜航也看着钟大丽,不满道:“就是,你这是什么说法。”

    “不说了,不说了,拿着吧!”钟大丽弯起眉毛。

    吃完汤圆又聊了会儿,钟大丽得赶着末班车回九堡铺,颜航穿上外套,对虞浅说:“你在家等我,我去送送大丽姐。”

    “好。”虞浅正刷碗。

    颜航把钟大丽送到公交车站,看到她上了车,两人挥挥手,才转身回家,路上想起来刚搬家家里的矿泉水不够喝,又去小卖店提了一桶水,才回到他的家。

    用钥匙开门进屋,他在玄关换鞋,顺嘴说:“我回来了。”

    虞浅擦着手从厨房出来,靠在墙边看着他笑,没说话。

    “怎么了?”颜航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又笑得这么荡漾。”

    “没什么,觉得特别神奇。”虞浅呼了口气,“居然有一天我可以不用跟你说再见,而是可以真的在家等着你回来。”

    他的意思颜航一听就懂,他笑了笑,走上前,搂住老男人的腰。

    “搬家了,以后是正经的一家人了。”颜航说。

    虞浅在他怀里笑着,眉眼弯起,卧蚕很漂亮,他双手勾着颜航的脖子,和他贴着脑门蹭着鼻尖。

    “满意吗,给你的家?”颜航低声问,“虽然可能还有点简陋。”

    虞浅仰起脸,目光已经黏稠地落在颜航的唇上很久,偏开鼻尖,唇瓣和舌尖再次纠缠,颜航闭上眼,专心回应这场拥吻。

    这是虞浅给他的回答,所以这老男人应该挺满意的。

    认识颜航以前,虞浅每天嚷嚷着想要一个家,但是如果真的问他,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虞浅回答不出来。

    也就是现在,哪怕那个所谓“新家”大部分装修都空白一片,哪怕他们的床还是一张直接摆在地上的床垫,哪怕窗帘还没安装只能等着淘宝定制回来diy。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间小公寓,虞浅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有了一个家。

    颜航给他的。

    大概是他沉默了实在太久,哭得也实在太过明显,颜航终于听不下去了。

    颜航说:“嘿,老男人。”

    “嗯?”虞浅揉着鼻子。

    “叫我。”颜航说。

    “叫你什么?”虞浅愣了下。

    “什么都行,叫我。”颜航软下声来,哄他一样。

    “颜航?”虞浅试探着回。

    “不行。”颜航很快坚定地拒绝,“颜航是别人叫的,你不可以这么叫我。”

    “那我叫什么啊。”虞浅扬起下巴,嘴角终于漾出一抹苦涩的笑,“颜小航?”

    “嗯。”

    “颜小狗?”

    “可以。”

    “小孩儿?”

    “嗯。”

    虞浅不哭了,抬起他劲瘦苍白的手腕,顺势擦去脸颊一片潮湿。

    这世上只有颜航有这个魔力,只要他在,轻而易举就能让他感到心安,虽然现在这件事不能再依靠颜航,但哪怕只有这么一点点的安慰,也足够了。

    “去处理你的事情吧,你自己也小心一点。”颜航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然你决定好了,那我就尊重,如果你觉得需要,那随时找我,我还是那句话,你的事我能管的我都管,不能管的…努努力也管。”

    “嗯。”颜航低着头,拇指交叠,“我懂了。”

    “小子。”钟大丽语气沉了沉,突然问他,“你后悔吗,和阿浅在一块儿,沾上我们这帮人,全是麻烦,全是危险。”

    舞台灯光短暂落在观众席片刻,掌声雷动,舞台上的孩子们手拉着手谢幕,亮片彩花散落满地。

    “不后悔。”颜航目光平直,“你问我几遍都是不后悔。”

    钟大丽长久地看着他,一直到那彩花和喝彩渐渐散去,她忽地抿唇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啊,好啊,阿浅这孩子从小时候就苦,苦到现在能遇上你这么个人,值了。”

    她理了理裙角,垂着眼:“我跟你说这一堆,不是阿浅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这段日子我挺怕的,挺怕这些事积在一块儿,让你们俩离了心,小子,当姐求求你,再难再累你也别轻易放开阿浅,要是没有你,他就真的,太可怜了。”

    颜航飞快地眨眨眼:“说得我都快掉眼泪了姐,放心吧,我不放,我爸以前跟我说过最多的道理就是答应别人的一定得做到,我谈恋爱第一天就答应管他一辈子,我一定得做到。”

    “好小子。”钟大丽抬着眉毛,在眼角抹了抹。

    报幕员满怀激情地站在台上,说道:“下面由3班的小朋友为大家带来舞台剧表演森,林,派,队!”

    颜航和钟大丽默契地停止说话,拼命鼓起掌来,就看到后台钻出来一个个穿得各种动物服侍的小朋友,队伍最中间,有个黄橙橙,胖嘟嘟的小身子,背后扎着两个小翅膀,一看就是扮成小蜜蜂的小漂亮。

    “哎呦我们家小宝登场了。”钟大丽拼命鼓掌,在底下朝着小漂亮招手。

    颜航也看着舞台上有点紧张的小丫头,朝他笑了笑。

    小漂亮跟在队伍里,抿着小嘴,朝着小舅和大丽奶奶一笑。

    整场舞台剧,颜航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小漂亮,他就跟其他底下的其他家长一样,专注在舞台上欣赏自己家的崽儿,对别人家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拿着手机,快给这小丫头照了几百张,就怕错过她人生重要的大日子。

    钟大丽嘴都合不拢,呲着两个门牙,乐呵呵看着小漂亮在舞台上扇着手臂,装成小蜜蜂念台词,虽然全场只有一两句话,她还是回过头对颜航说:“我看这台上,就数我们家小丫头演的最好!”

    “小点声姐。”颜航乐了,“旁边都是学生家长,听见你这话该不乐意了。”

    “不乐意不乐意去呗,事实还不让说了。”钟大丽又扭过头,“咱们自己家的小孩儿就是最好的。”

    颜航看着她那不讲道理,无脑夸夸的样子,低头乐了两声,乐完了,抬手搓搓胳膊,明明是个挺热闹高兴的场面,他却莫名有点说不出的情绪,想挤两滴酸泪。

    “怎么了?”钟大丽发现他的低沉。

    “没怎么。”颜航叹了口气,笑笑,“就是感慨,你是不知道,小漂亮在她妈肚子里的时候,老宋去世,宋绘心太伤心动了胎气,差点保不住,后来好容易月份大了,快临产了,她那个不当人的爹又因为赌博对孕妇动手,生生让宋绘心早产了半个月把孩子生下来。”

    “就这么大。”颜航用手比划了一下,“姐,小漂亮生下来的时候就这么大,家里没人能带她,塞在我怀里的时候就这么大,身体又弱,三天两头就发烧生病,那时候我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抱着她去诊所打针,就这么在怀里抱大的。”

    “都不容易。”钟大丽说。

    钟大丽和颜航看着彼此,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出点闪烁的潮湿来,最后谁也没绷住,转开脸笑了笑。

    “文青似的。”颜航说。

    “别矫情啦。”钟大丽擦了擦眼角,“你说日子多快,六年,就这么过去了。”

    “嗯。”颜航抬起脸,“得开启新的人生了。”

    整场毕业典礼在雷鸣的掌声中结束,学生和家长们谁也舍不得先走似的,都围在舞台边上合影留念,小漂亮还化着妆,从后台出来跟宋绘心和田飞兰这帮人撒了会娇,蹦蹦跶跶跑来找颜航,颜航蹲在地上,朝她张开手臂。

    “小舅小舅小舅。”小漂亮乐颠颠蹦在他怀里。

    “演得真好。”颜航把她抱起来,鼻尖蹭了蹭小丫头的脸蛋。

    “大丽奶奶,我演得好不好?”小漂亮急吼吼问钟大丽。

    “你最棒了,奶奶看了全场,整个幼儿园就我们小漂亮最漂亮,最可爱。”钟大丽揉着她的小脸蛋。

    小漂亮手里握着手机,蹬腿让颜航放她下来,打开前置摄像头,说道:“这是妈妈的手机,让我拍照用的,我们三个,拍拍。”

    “啊。”钟大丽愣了,躲了躲,“我就不了,你和你小舅拍,奶奶老了不好看。”

    “干什么啊,扫孩子的兴。”颜航伸开手臂把钟大丽揽回来,笑得明媚,“来,一块儿。”

    “我这不是,我这身份”钟大丽还有些犹豫。

    “少点那个废话吧姐。”颜航回头朝她笑,“跟虞浅似的,动不动老觉得自己不配,在我这没那么多七七八八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赶紧的。”

    钟大丽呆了许久,扬起唇一笑,挽起头发,凑上前,三个人在小漂亮的摄像头里拍了一张没有任何构图的大头贴,最前面的小漂亮甚至只有半张小脸。

    但是脸上的笑容都挺明媚,像是台东春夏盛放的木棉花。

    擤完鼻涕,又是一条好汉,这些话再过去的六年里面,颜航从没有跟谁说过,一是找不到谁能说,二是也说不出口。

    别别扭扭一堆的事儿,谁都说不清楚,算不明白。

    老颜和老宋一前一后牺牲,待遇完全不一样,老宋以烈士的身份,授了功勋,盖着党旗走的,而老颜,在死后警察局还开了一天的批评反思会,强调办案过程中不能主观臆断,应该随时保持警惕性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哦。”虞浅放下本子,一本正经看着他,“那确实很必须。”

    颜航也看着他:“想什么呢?”

    “我说换衣服,你想歪了,男朋友。”仗着身边没人注意,虞浅凑过来亲亲他的嘴角,“窗帘预算不够了。”

    “没事儿。”颜航安慰地在他腰上拍拍,“窗帘淘宝上买便宜,几百块的事儿,我来装就行,简单。”

    “真靠谱。”虞浅的手在他背上轻轻摸着。

    颜航侧过脸在他发顶亲了亲,销售员已经填完所有单子,要颜航去刷卡缴费,填写送货信息。

    “等我一会儿。”颜航说。

    “去吧。”虞浅懒懒地瘫在等候区的沙发里展品里,撩撩头发。

    颜航走后没一会儿,虞浅拿出手机就看到银行卡的扣费记录,他之前已经把卡和密码都交给颜航,让他拿去刷卡。

    虞浅盯着这条扣费的短信,一下花出这么大一笔钱,他完全没有心疼,反而觉得说不出的踏实。

    在油烟缭绕里奋斗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终于攒够一笔丰厚的资金,能够骄傲地交给他的男朋友,让颜航用这个血汗钱,给他一个家。

    虞浅突然也觉得,幸福真挺简单的。

    颜小航有些时候说出来的话老气横秋,但是细细一咂摸就能发现很有道理。

    他没高兴太久,甚至原本因为心里这点愉悦刚刚晃起来的脚尖也很快停止动作,手机屏幕上闪过一个来电——虞深。

    虞浅没想到有一天接到自己哥哥的电话他居然会是这样的心情,第一反应想要挂断,他开始惧怕跟虞深交流,怕这个人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让他难以招架。

    这通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刻,虞浅才回过神,握着手机紧跑了两步,躲到颜航听不到的地方,站在一个衣柜展品后面挡着自己的身子,才偷偷摸摸接通了。

    做贼一样。

    “阿浅”听筒里是虞深悲愤的语气,“哥哥没有钱了,现在吃不上饭来了已经,你能不能给哥哥转两千块钱来,等到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就还你行不行?”

    虞浅听着听筒里断断续续的哀求声,从胃里翻涌出一股难以压制的,浓浓的,厌恶和恶心,还好早饭吃的不算多,午饭还没到点,不然他真的有可能在听到虞深要钱的这一瞬间,当场吐在这家具卖场里。

    他扶着衣柜,咬牙低声问:“你他妈是不是又拿工资去找豁牙买毒1品了?”

    “不不是毒,阿浅”虞深唯唯诺诺,“就是烟,是烟。”

    “那他妈的就是掺了东西的烟卷你比我清楚。”虞浅差点没控制住脾气,他使劲儿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到发疼才冷静下来,“我不会给你钱的,哥,我的钱有别的用,我不可能让你拿去糟蹋了,我已经给你找了戒毒所,工作先停了吧,我明天就带你住进去,戒了就好了。”

    下雨了,天黑了,早回家,别管闲事,会折寿。

    收拾收拾躺下的时候,颜航靠在床头,看着虞浅翻看手里的小记事本,突然说:“我发现,我在你面前比平时感性。”

    “因为我性感。”虞浅没抬头。

    “操了。”颜航笑了下,“老男人,不要脸程度跟我有的比。”

    “小孩儿。”虞浅瞥了他一眼,关上床头灯。

    第 29 章 29.人夫感

    人的的确确是需要情感支撑的。

    跟虞浅推心置腹说了这么一大堆以后,颜航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不少,入睡的也很快。

    当他半夜被身边稀稀索索的声音吵醒时,略有不爽,翻个身,在继续睡,还是骂一句再继续睡之间选择睁开眼,满脸困倦地看了眼站在床尾不知道干什么的虞浅。

    虞浅仰起头,往嘴里塞了个药片,看见他睁开眼,问道:“我吵醒你了?”

    “嗯。”颜航甩了下头,“声儿比侏罗纪还大。”

    “不好意思。”虞浅抱歉笑笑。 “你复吸多久了?”虞浅声音哑得很难听。

    “不久,不久。”虞深慌不迭伸出一指,“就最近这一周。”

    虞浅沉默很久,他还是做不到能像颜航那样冷静的处理问题,他只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他现在总有一种冲动,站起来对着老天爷操一句,问问为什么。

    当然,没人会回答他,命定下来了,都得靠自己。

    “哥,如果你。”他一字一顿,说得艰难缓慢,“如果你还想重新向上,还想有个正常人的人生,你就听我的话。”

    “我听,我听。”虞深点头如捣蒜。

    虞浅抬起眼,他很难将目光聚焦,却强迫自己思考。

    “你得去戒毒所强制戒1毒,趁着现在才刚接触,还有得救,再有一周,你养老院那边就能给你开优秀员工证明了,所以那边不能放弃,你得坚持去工作,这段日子我来督促你的生活,我去找台东附近能收容的戒毒所,你不许再和豁牙联系。”

    “好,哥知道了。”虞深现在正处于事后忏悔的阶段,虞浅说什么他都是不住地点头同意,哪里还会说一个不字。

    虞浅垂下眼,艰涩地咽了口唾沫:“这件事不要告诉颜航,他为你跑前跑后这么久,给你找工作,联系更多的机会,我没有脸面让他知道这件事,他最近在期末周,我们的事情不要打扰他,闭上嘴,自己解决。”

    “是,是。”或许是想起颜航对他的宽容和帮助,虞深掩面而泣,泪如雨下。

    他哭得很真诚,任谁看见一个大男人捂着脸蜷缩落泪的模样都会觉得心疼,虞深哭泣的模样就像是一个被生活磋磨太久,被社会抛弃崩溃的可怜虫,每一滴眼泪之中都饱含后悔心酸与无可奈何。

    虞浅机械地搓了搓脸,既然虞深哭了,他就不想哭了。

    没必要。

    “现在麻烦出去,哥。”虞浅低着头,指着家门,门外台风过后,雨丝稀稀拉拉,狂风不止,“我不想看见你。”

    他的心情从昨天搬家开始就一直飞在云端,从来就没下来过,甚至因为这份洋溢和荡漾,虞浅在电梯里碰上遛娃的邻居,还跟人家就娃几岁了,多高多重了,上没上幼儿园这些育儿问题胡乱叭叭了几句,搞得那户邻居以为他已经结婚有娃,热情邀请他周末一起带孩子去公园。 虞深走后,虞浅迅速站起身,冒着雨冲出家门,雷厉风行地从灶台下拿出盐、白糖、面粉,这些一律粉状物的东西,即使刚开封不久还没怎么用,他也毫不心疼地全部扔到垃圾袋里。

    他又回到屋内,强迫症似的开始收拾屋,打开床头柜,把里面他之前买了没抽的烟拿出来,也一并全都扔了,做完这些,他拎着垃圾袋,也没打伞,速度极快走路扔到街口的垃圾回收站里。

    一个老太太正佝偻着腰,拿个自制的铁夹子在垃圾桶里翻找水瓶子,见到虞浅手里拎来的东西都还挺新,眼睛亮了亮,伸手就要拿。

    “别动!”虞浅炸毛似的吼了句,“妈的不想死就别捡。”

    老太太被他的模样吓得缩了缩手,反应过来以后开始絮叨诸如“你这小年轻什么态度啊”“吓唬我这老太太干什么”“男的留个长头发一看就不是正经人”这些话。

    虞浅没搭理她,伸手将被雨快浇透的长发捋到脑后,转身回了家。

    关上门,虞浅再次陷入迷茫,目光在屋内来回扫过,他像是一个心虚地想要趁着颜航回来之前掩盖蛛丝马迹的罪人,明明吸毒的人虞深,此时抬不起头来满身羞愤的人却是他。

    直到确定屋内一切正常,他脱下被雨淋湿的T恤裤子,换了身干爽的,掀开雨天又冰又潮的被子,一个人钻进去,腰背弯成虾米,企图留住身体一丁点的热量。

    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他当然没能睡着,原本睡眠质量就差得令人发指,心思一乱,没有颜航,他根本就不指望能睡着,他再次神经病一样猛地从床上弹起,跑到窗户边上拉开了窗户通风。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虞深抽那根烟时留下的气味像是凝固在屋里,永远也散不去,闻着都头疼。

    直到听到那张床又开始嘎吱嘎吱,蜷缩躺着的虞浅才反应过来他还是止不住的发抖,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好像手心有点湿,他也没在意,将被子蒙住头,在被窝里开始给虞深联系台东附近的戒毒所,一家一家的对比住宿条件和收费价格。

    就这么一直在被窝里躺到天黑,一口饭都没吃,一口水都没喝,他像只敏锐又胆小的兔子,在听到颜航开门的声音时,飞速删除了手机里的搜索记录,把手机往枕头下猛地一塞。

    直到坐上了去往九堡铺的公交车,这份好心情终于随着路程渐长,一点点消磨殆尽,虞浅打开车窗,看着公交车轮碾过路面的积水,抿了抿唇。

    他今天要回九堡铺收拾东西,把他自己的东西再整理一部分搬出来,另外把虞深的东西也收拾好,准备送去戒毒所。

    关于虞深的事情就像是一根锋利的鱼刺卡在喉头,哪怕虞浅现在的日子再幸福,只要在闲暇时无意识地咽一口唾沫,还是会被异样的感觉难受到茶饭不思。

    只要虞深一天不能彻底戒毒,不能跟个正常人一样好好的生活,虞浅和颜航所有的幸福就都如泡沫幻影,随时都可能被戳破。

    真应了那句话,从前什么都没有,赤手空拳贱命一条什么都不怕,但凡拥有过,尝过幸福的滋味,每天就变得战战兢兢,像个守财奴一样瞪大一双眼睛,死守着他最珍贵的一切,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他抖上三抖。

    再次踏上九堡铺泥泞的街道,虞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本能的厌恶,本能的抗拒,本能的想要逃离。

    回到家,出乎意料,虞深居然正在床上坐着等他,见到他进来时,掀起眼皮四目相对,愣住了。

    虞浅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没说话,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地走进屋里,关上了门。

    “阿阿浅。”虞深扯着嘴角,“昨天晚上我就回来了,你怎么不在家?”

    “出去开房了。”虞浅把伞立在门后,“跟颜航。”

    虞深笑容讪讪:“怎么非要出去?”

    “情趣。”虞浅回答。  虞浅目光怔怔,茫然地盯着那面桶看了许久,才慢慢回神收回视线,摆手道:“没事,你当我发神经。”

    颜航盯着他看了会儿,虽然从刚才进门开始就觉得虞浅今天不对劲,情绪上不像往常那么轻松活跃,但他一直都当这老男人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格外粘人,没有精力去跟他插科打诨。

    不知道是怎么了。

    颜航一头雾水想了半天没结果,于是再次转身飞速泡好了两碗面,他觉得还是身体原因,吃点饭肚子里有食了,身体舒服了,心情也就好了。

    等着方便面泡开需要五分钟左右,颜航趁着这个时间换衣服,跟虞浅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直接脱了T恤,裸着上身去拿自己的睡衣。

    “颜小航。”虞浅突然叫他。

    “说呀。”颜航套头穿衣服。

    “我不想在这住了,一天都不想了,等你考完试就带我搬家好不好。”

    颜航拉下衣服,就看见虞浅盘腿坐在床上仰视着他,可能是角度问题,此刻的虞浅显得有些弱小又可怜,目光空泛地抬眼,眉眼之间尽是迷茫。

    还有一点说不出的,像是本能的逃避。

    “这么着急啊。”颜航俯下身,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脏。”虞浅皱了皱眉,“台风以后,家里面好脏,住不下去了。”

    “行,可以。”颜航也没管他的理由合不合理,反正他早就想带着虞浅去他的房子里住了,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坐回床边,想了想说,“我那是精装修的房子,水电都通了,而且甲醛也散了,住是没问题的,就是家具暂时没买,咱们可以先选点简易临时的用着,住上以后慢慢再换。”

    “嗯。”虞浅低着头,“你先考试,考试要紧,考完试再弄。”

    “我过两天就考完了,没事儿,等我考完试当天咱们就去家具城选选家具,看看有没有当天能送货的。”颜航短短几句话已经差不多把事情都计划好了。

    从刚才开始就心情低落的老狐狸终于笑了笑,眼底的脆弱抹去,朝颜航点了下头。

    “爱你。”虞浅说。

    桌上的面迸发出食物的香气,颜航伸手拉过他男朋友的手腕,指腹轻轻蹭蹭,把人往床下带,“吃面吧,我也爱你。”

    察觉到虞浅没有什么心情跟他闲聊,更没有把行踪告诉他的意图,虞深终于闭上了嘴,两手放在膝盖之间,低头搓着裤缝。

    虞浅看了他一会儿。

    有毒瘾的人身体里都住着两个身份,一个是忏悔的人,一个是暴虐的鬼,毒瘾上来疯狂要钱的时候不管不顾,什么脏话难听话都能往外说,红起脸来能对最亲的人动刀子;而等到毒瘾过了,事后身体舒服了,又会开始流着泪忏悔罪过,无数次拍着胸脯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你好,是的。”颜航点下头。

    “少爷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我带您参观挑选。”销售扯个大大的笑容,又跟虞浅握了手,提议道,“那不如我们先去看看床?”

    “好的。”颜航听着他嘴里的“少爷”这个词,又想起简彧在宿舍那个傻样子,莫名觉得很滑稽。

    果然啊,在外的身份大家都是人模狗样的。

    虞浅跟在他旁边,好奇地四处摸摸看看。

    “好高级。”虞浅凑过来,“这沙发是真皮的吗,好大一个,这得多少平的房子能用上?”

    “这种都是办公室用的,谁家用这大黑沙发跟会议室似的,也就老谭警局那办公室用这种。”颜航说。

    “咱们可以挑个沙发吗,软软的毛茸茸的那种。”虞浅侧过脸眼巴巴看着他,“我感觉窝在里面看电视玩手机会特别舒服。”

    “可以,你挑,你喜欢就行。”颜航顿了顿,笑道:“随便,反正我就是在家具城里面一言不发什么都随便的那种丈夫,你的原话。”

    “我还说过这话呢?”虞浅眯了眯眼睛。

    “嗯,刚认识那会儿,你装修我的世界的时候说的,因为你问我什么我都说随便。”颜航跟着导购穿过进门的沙发区,领着老男人的胳膊怕他迷路。

    “真想不起来了。”虞浅放弃地甩甩头,也不知道是家具城里面顶棚的光线太足,还是他眼睛本来就亮亮的,他现在看起来特别兴奋,搓着手说:“好厉害呀颜小航,我之前还只是在游戏里装修游戏过过瘾,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开始真的装修房子了。”

    颜航提起唇角,看着销售员走在前面的背影,没说话,只是将握着虞浅胳膊的那只手向下顺去,手指摸过老男人的手腕,最后在他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虞浅回握住他的指尖。

    “这部分就是床了,您看要多大尺寸的,箱体的还是非箱体的,软包的还是实木的。”销售员微笑着问出一串。

    颜航眨眨眼,不太懂这个,他差点脱口而出:要个晚上怎么晃悠都不会响的就行。

    “一米八吧,双人床。”他停了会儿才说。

    “箱体的,家里面积有限,得床下收纳,先看看软包的。”虞浅说。

    “这么专业?”颜航看他一眼。

    “昨晚做了点功课,我可是很重视的。”虞浅朝他眨眼,低了低声音。

    “好的,这边这几款比较符合要求。”销售员领着他们俩绕过过道,面前一排摆放着四张床,都是各色皮质软包,床底抬高做了围挡,看着就结实稳固,比虞浅家九堡铺那张简易床看着就舒服得多。

    “这几款哪个有现货?”颜航问。

    “稍等我帮您查一查。”销售员点开ipad站到一边。

    跟家暴是一个逻辑,总是在悔过,但永远不会有能改正的那一天。

    虞浅站在床尾的斗柜前,拉开最上层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之间用来晒被子的粗麻绳,握在手里回过身。

    “哥。”他目光平静,“你是自己主动去,还是要我来?”

    此时的虞深正在处于忏悔的状态,他盯着自己的脚面,吞了口唾沫,在虞浅的注视下缓缓抬起手腕,说道:“你捆吧,阿浅,昨天哥跟你说了重话,你都别往心里去,毒瘾发作的时候说话是不过脑子的,你知道哥没有那个意思。”

    虞浅目光低垂,清清嗓子:“没事,我记性不好,已经不记得了。”

    他们都没再说话,虞浅没有动手把他捆起来,虞深也没有再说点什么来忏悔,这间住了三十年的旧房子里充斥着无言和沉默。

    许久,虞深轻声说:“对不起阿浅,哥又让你失望了。”

    虞浅攥着绳子的手指慢慢松开,他说不上来现在是感觉,虞深的道歉就像一柄锋利匕首,扎在他心窝最柔软的深处,逼着他想起两人相依为命的无数年,想起他对虞深永远偿还不了的愧疚。

    头又疼得厉害,虞浅蹲下身子,蜷缩着抱着脑袋。

    床嘎吱一响,虞深起身走到他身边,半蹲着抱过他的脑袋,将虞浅搂在怀里,手掌在长发之间揉了揉,低声哄着:“好阿浅,不难受了,都是哥不好,是哥不该禁不住诱惑又去找豁牙,是哥没有珍惜现在的好日子,都怪哥。”

    虞浅抬起头来眼眶还湿着:“哥,去戒毒所吧,不要让我动手。”

    “去,一定去。”虞深拍着他的后背,伸手替他擦去泪珠,无奈笑道:“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啊,遇上点事儿就哭,也三十岁的人了,自己都谈恋爱了,成熟点。”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虞浅拼命眨了几下眼,仰起脸来,一双眸子映着白织灯的光圈,泪光莹莹。

    “我不是颜航,哥。”虞浅艰涩地咳嗽一声,“我从来都这样,我受不了刺激,我也扛不住事儿,我遇到麻烦事只会哭,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操心了,求求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我这人不贪心,真的,我这辈子在乎的人也就你、大丽姐和颜航,我只求你们三个能陪我一辈子,这个要求就那么难实现吗?”面对虞深猩红疯狂的双眼那一刻,虞浅突然觉得很难过。

    这种难过非常纯粹,像是小孩子一样的情绪,他眨了眨眼,没有反抗虞深的暴行,他只是在被哥哥掐住脖领,逼要那一根烟卷的刹那,听见恍若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他就像个小心翼翼捧着心愿、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在自己的能力内一点一点的努力,一点一点的期望着明天会更好,偶尔尝到一颗糖,就天真幼稚的以为尝到了生活的甜头,离着梦想又进了一步,殊不知到头来,那个梦被一巴掌扇碎,才醒悟过来其实一切都没有改变。

    跟六年前没有差别,他和虞深的生活还是这样腐烂而破败,自以为想要挣脱奔跑,结果回头时发现一条腿早就陷在泥里,拔不出来。

    一样的下贱,一样的卑微,一样的烂透了。

    可能看见他的目光在一瞬间黯淡失色,整个人浑身的勇气都被抽干,只剩下一副疲倦的躯壳,寡淡破碎地任由虞深扯着领子和头发,虞深终于在疯狂之中找回一丝丝的人性,松开了手。

    强烈的情绪波动加上毒瘾发作,虞深整张脸已经开始癫痫一样的抽搐,嘴合不拢,嘴角歪斜,鼻子一耸一耸,不断发出抽吸的声响,此时此刻不像个人,反倒像是个没有丝毫尊严的低等畜生。

    “阿浅哥不是东西,哥不是东西。”虞深已经将自己的脸颊扇出血来,挤出一泡眼泪,“哥答应你,最后一口,抽完就去戒,好不好,求你了阿浅,快拿来”

    虞浅还是没有动作,他呆坐在床边,疲倦颓废地驼着背,累得有些恍惚。

    他就那样看着得不到他回应的虞深从床上一跃而起,扭曲挣扎着起来,跑到床头柜前,破坏似的扯开抽屉,叮叮咣咣将里面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扔出来,最后再宝贝似的带着贪婪的笑容,捧起他昨天随手扔进去的那根烟,颤抖着点燃了。

    青烟混着奇异的气味升起,虞深坐在地上,向后靠在床边,脸上是满足而痛快的笑容。

    虞浅听着耳边烟丝燃起的嘶嘶声,很慢很慢地蜷缩起身体,他抱着自己的脑袋,长发被他狠狠揪在指缝之间,仿佛不知道疼。

    事情再次失控了,朝着他从未想过的方向一路疾驰。

    虞浅从来知道自己不是个冷静的性子,尤其当他发现自己生活的既定轨道突然被人一巴掌抽离,而且短期之内很难回到正轨,他就会像现在这样。

    脆弱,迷茫,无助。

    因为好像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解决,无论哪一件都不轻松,所以他就干脆不想要解决,在这一刻选择逃避摆烂,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随意吧,已经烂透了,还能烂到哪里去。

    是这样的心态。

    虞深已经缓过来,身体里猪狗不如的那一面渐渐隐藏,回归正常以后,他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收拾好刚才让他翻乱的抽屉,回头看了眼蜷缩在床边的弟弟。

    他只能看到长发和颤抖的肩膀,看不清虞浅此时此刻的神色。

    “阿浅,你不要这样。”虞深心疼得抽搐,“都是哥不好,哥真不会再碰了,哥一会儿就回去好好工作,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你的主意,你就好好和小颜过日子,别担心,好吗?”

    虞浅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风干的石塑,只有听到“小颜”两个字时,才终于给出一点反应。

    虞浅抿了抿干破的唇,他在想,如果遇到这件事的是颜航,他会怎么解决,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冷静下来想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然后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完美解决。

    他不会在这里抱头痛苦,更不会脆弱逃避。

    虞浅眨了眨眼,小幅度地抬起头,目光望着床尾被胶带封起的西窗。

    “能实现,能实现。”虞深被他说得眼眶也泛红,伸手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保证。

    “阿浅,哥保证,听你的话去戒毒所,但不是现在。”虞深抚着弟弟不住颤抖的后背,缓慢开口:“你说得对,养老院的工作就差几天就够开证明了,咱们不能前功尽弃,哥这几天都在好好上班,等到开了那个证明,哥再跟你去。”

    虞浅伸手抵在虞深的胸膛,将他推开一段距离,防备地看着他。

    虞深温柔一笑,拉起自己的袖子,把手臂展示给虞浅看,那有些松弛的皮肤软肉上都是划痕和咬痕,一眼看过去触目惊心。

    “怎么弄的?”虞浅吓得打了个哭嗝。

    “昨天毒瘾发作的时候哥自己咬的,硬扛过来的。”虞深看起来没有卖惨的意思,很快就放下袖子,收回手臂。

    “阿浅。”虞深捧起虞浅的脸,手背擦去他脸上湿漉漉的泪珠,轻笑道:“你信哥,哥这不是能靠自己忍住吗,你再给哥一次机会,等工作完这段日子,领了工钱,开了证明,哥再跟你去戒毒所,好不好?”

    虞浅原本的姿势是蹲在地上,时间太久,腿有些酸得蹲不住了,索性蜷缩着坐在地上,逆着光仰头看向虞深的这一刻,虞浅突然理解了颜航的父亲那样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为什么会因为虞深的哀求而心软放过他。

    他哥真的长了一张世界上最朴素无辜的脸,不算光洁的皮肤上每一道褶皱和细纹都是被生活的风沙磋磨而出,他那一张圆脸、厚唇和平顺的眉眼摆在那里,用最温柔最平静的语气叙述苦难的一切,本身就是一种魔力,无论是谁都不舍得再责怪他分毫。

    叫了个跑腿把文件送给宋绘心,再回学校时已经下课了,颜航刚回寝室就看到阮俊豪痛心疾首的模样。

    阮俊豪:“航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坏消息。”颜航说。

    “你被老师点了,而且不在,平时分清零。”

    “好消息呢。”颜航搓了搓脸,眼神都累散了。

    “周末咱们班联谊活动,组织去影视城玩,门票花班费。”阮俊豪说。

    “你这是两个坏消息。”颜航从桌上抄起一瓶水,一口气灌了一大口,拉开凳子颓废坐下,“因为我肯定去不了,家里必然一堆事。”

    “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冷了几分,“这堆事除了我,别人都不管。”

    第 30 章 30.双人床

    因为这顿不愉快,本应该周五晚上回家住的颜航问了问家里面,李燕和小漂亮都没什么事找他,宋绘心周末也正常休息在家。

    他随意找了个由头,还住在学校,不想回家看着宋绘智那死样生气。

    难得又有个晚上能在学校躲清净,他趁着这个功夫把最近课程的作业弄完了,全身放松想打会儿游戏睡觉的时候,听见阮俊豪说:“又下雨了。”

    “航哥,你阳台上晾裤子收不收?”

    “收。”颜航推开凳子站起来,举着晾衣叉从阳台上把虞浅那条裤子收好,叠起来。

    “今天晚上不用出去跑步了吧。”阮俊豪看着他笑,“一会儿估计要下大。”

    “嗯。”颜航随口应他,从兜里掏出手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提起下雨,他的脑袋里就会倏地出现虞浅家那扇朝西的窗户,甚至耳边都幻觉一般响起滴滴答答的雨滴声。

    梅雨季,西窗,乌青的长发,苍白的脸,翘臀,颜大强,小孩儿,小狗儿

    这些事物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连在一起的,密不可分。

    他坐回椅子上,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自从那天宋绘心来探病虞深过后,虞浅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一直以来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他不再害怕颜航和虞深见面,也不再每次都为了他们俩之前的陈年旧事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整日紧张。

    颜小航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他真的会跟虞深正常相处,会放下过往,心无旁骛,踏实纯粹的跟他谈恋爱。

    这份爱日积月累之间渐渐稳定,而且长久地不会消散,这给了虞浅最想要的安全感。

    就这么安稳又快乐的过了小一个月,转眼距离虞深出狱都过了快要三个月,而老狐狸和小黑帽也在不知不觉间谈了这么长时间的恋爱。

    这期间李奇文那帮叔叔们请了虞大厨又给他们做了两次私房菜,每次给的酬金都价值不菲,加起来有八千多块钱,虞浅暂时没有花钱的地方,听颜航的,全都存在他那张不常用的银行卡里。

    中间心理治疗偶尔还是去几次,虽然虞浅每次都被那老太太催眠的眼睛一闭就能睡过去,但颜航坚持治疗有用,还是喜欢拉着他坚持去,去过几次后,虞浅倒还真是明显感觉到下雨天时候他的焦虑情绪没那么严重了,睡眠比从前更踏实。

    所以还是很有用的。“对,就是老耗。”马兴夹了一口烤鱼,“至少老谭是这么猜测的。”

    “时隔六年了,他难道还在台东吗,还在九堡铺?”颜航皱着眉,“不能吧,我要是他我早就跑远了。”

    “你想多了,这种人能跑哪里去,浑身上下的钱摸出来都不够一张大巴车票,而且就老耗这种人,身上背着欠款和人命,身份证都用不了,跑不出去。”马兴说,“所以老谭一直怀疑,他是不是还在九堡铺躲着呢,就藏在哪个犄角旯旮咱们不知道。”

    “那你们哪来的动静?”颜航问。

    “是这样,年初老谭不是从市局自请调回九堡铺任职,还要重启当年的案子吗,这消息声势浩大的,其实是他故意放出去的,想看看能不能引出点什么来。”马兴说。

    “有效果?”颜航问。 “真不愧是九堡铺啊,这个时间街上都没人了。”虞深看着空空的巷子。

    “刚过饭点,都在家吧。”虞浅继续用脚踢着石子,往前带着走,“这边也确实偏了点。”

    虞浅跟着虞深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听见风中断断续续飘来一阵争吵声,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老婆,老婆,你别走,我求你,再给我一点钱,一点就够,一万行不行,不行,八千,八千总行了吧!”

    “廖勇,你松开我!”

    “妈妈,妈妈我害怕!”

    “你别这样老婆,我保证这回肯定能赢回来,赢回来我立马就还你钱,我来接你和孩子们回家,好不好,咱们有钱了我给大漂亮报名学舞蹈,给小漂亮买文具,你信我,最后一次了,我赢钱就收手,我保证!”

    “廖勇,你别扯孩子,你吓到她们了!”

    远处巷子尽头,一个瘦弱的女人像个老母鸡一样拼命护着身后两个小女孩,在挣扎和愤怒中,她的头发已经散乱不堪,垂在额前,更显得憔悴害怕。

    她身后,两个小姑娘一高一矮缩在一起,嚎啕大哭,嚷嚷着害怕。

    而她们对面,是一个破衣喽嗖,表情疯魔的强壮男人,他只穿了一件脏兮兮的跨栏背心,背心外的手臂是两条结实有力的大臂,一双大手扯着女人的衣角,将那外套的缝合线生生扯断。

    “我不会给你钱的,廖勇。”女人气到极致,伸手一巴掌抽在他男人脸上,“你滚啊,滚远点,你用赌博害了自己一辈子,还要来害你的女儿们?”

    男人没想到这女人居然敢打他一耳光,被抽的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五官极速扭曲,他突然暴起,站起身来的身板足足有面前女人的两倍还宽,他一掌拽住女人的头发,使劲扯着。

    “你他妈敢打我,宋绘心,这么久不见长本事了啊,快点他妈的给钱,我知道你有钱!”

    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的头发被扯得生疼,却还是寸步不离护着两个孩子,她咬着牙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朝男人吼:“我没有钱,廖勇,你知不知道孩子们马上就要升学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份工资要养活两个孩子,你还来找我要钱,你有良心吗?”

    这段争吵惊扰了周边几户人,纷纷打开窗户或者站在自家门边看热闹,还有那看不惯想要上前帮忙的,还没劝一句,就被暴怒的男人一巴掌挥开,踉跄了几步跑得远远的,再也不敢上前了。

    “太可怜了。”虞深嘶了一声。

    而虞浅,他死死拧着眉,想要看清那女人的长相和她身后的孩子,方才那男人说起“宋绘心”,这个三个字他总是觉得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与此同时,宋绘心身后的小漂亮大哭着转过脸,小孩子在无助害怕到极致的时候嘴里不停喊着“小舅小舅”,宋绘心疼到扭曲流泪的脸吓坏了她,她哭着四处看看,想要去找颜航,却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

    人群中一个长发身影一晃而过,小漂亮使劲眨眼,从泪花之间看清远处的人,哭得更凶了,不管不顾就朝虞浅跑过来:“长发哥哥!长发哥哥!”

    虞浅已经看清状况,在黑暗中辨认出小漂亮,一下就想起来眼前这女人应该是颜航的大姐宋绘心,而这个疯魔暴力的男人就是她的前夫,那个因为赌博被开除警籍,倾家荡产的廖勇。

    廖勇为了要钱已经丧失了理智,在他面前站着的仿佛不是他的老婆孩子,而是百般阻挠他赚钱发大财的仇人,他也顾不得什么不打女人,就想教训教训宋绘心,威胁她拿出钱来给他做本金。

    小漂亮突然拔腿就朝外面跑,廖勇一伸手把人抓小鸡崽子似的抓回来,不管小漂亮如何哭嚎挣扎,他就掐着孩子的脖领子。

    “给钱宋绘心,你个婊1子,给钱!”

    “一开始效果不大,我们都以为是不是想错了思路,老耗是不是真的已经跑了,不关注九堡铺这边的事儿了。”马兴往他跟前凑了凑,眼底是兴奋的光,“结果上个月,我们开始收口摸排,周边严查黄1赌1毒,线人还真摸出东西了。”

    马兴又看了眼四周,怕引起群众恐慌,声音更低:“是掺了微量麻1叶的烟卷,还有一些掺了K.粉的饮料冲剂,量都不大,提纯也粗糙,就混在附近酒吧里少量出售,我们排查了成分,已经确定跟六年前的制作手段大概率是同一批。”

    颜航沉默着分析马兴给他的线索,抬眼道:“所以你们猜测,因为老谭要重启调查,再加上大规模排查口子越收越紧,老耗打草惊蛇,想要趁着没抓到之前再销一笔给自己凑出跑路费,你们就等着抓他马脚呢?”

    “真聪明。”马兴拍拍他的肩膀,紧接着又叹气,“不过这人是真狡猾啊,不愧是六年前能杀了两个警察,还藏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的人。”

    “怎么说?”颜航握着水杯的手无意识收紧,他都怀疑这杯子会被他生生捏碎。

    “贼,刁,精。”马兴撂出三个字,“别看老耗算不上什么大毒1枭,天天就倒腾这么点低纯度自制的小玩意儿,但是他很有头脑,从来不会自己露面,做好了就托给他信得过的人往下分销,那东西表面上跟普通的烟和饮料没区别,我们再怎么查,人家两手一摊咬死了只是普翼翼把人背起来,“有没有觉得哪里动不了,很疼?”

    “没有。”虞浅靠在他肩膀上,“就是腰有点疼,好像是扭着了,其他都是磕磕碰碰的,没大事。”

    “先去拍个片子看看。”颜航长叹一口气,叫上虞深:“走,这边。”

    到附近医院拍了片子看一通,虞浅的伤势跟他自己判断的差不多,没有骨折,就是身上有擦伤和磕碰,稍微严重一点的是腰,磕在纸箱上时扭了肌肉,肿起来一大片,一动就疼。

    而虞深身上没什么大事,脑袋要严重一些,还是总想吐,查出来轻微的脑震荡,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一晚上,休息到明天早上再走。

    颜航给他们交完住院费和检查费,看了眼自己那张私房钱的卡余额,这个月还没过几天呢,原本里面的几千块钱都快花光了。

    钱不经用啊。

    台东是个多雨的城市,一年十二月大概有八个月都是随时随地下雨,而正式入了夏,伴随沿海季风气候而来的则是一场一场的暴雨,偶尔还有台风袭扰。

    天气预报发布了台风预警,要求各家各户做好防灾减灾准备,虞浅惦记着他九堡铺那个恨不得放个屁都能塌了的房子,中午临时从披萨店出来,举着伞回家处理,颜小航临近期末,学业繁忙,这阵子只有晚上能见一面。

    虞浅撑着伞走到自己家门口,惊讶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想想早上是颜航出门的时候锁的门,不可能出错,所以大概率是虞深突然回来了。

    “哥?”他收了伞,走进巷子里,往屋里一探头就看见虞深蹲在他那侧的床头柜前面,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突然听见他的说话声,虞深吓得浑身一抖,转过脸看见是他才说:“吓我一跳,走路都没动静的。”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虞浅看着他关上床头柜,“要找什么东西吗?”

    “哦,我。”虞深揉了揉鼻子,听着声音有些囔囔扯扯的,好像是感冒了,“今天养老院不上班,我有点感冒,想回家歇会儿。”

    “哦,找感冒药啊。”虞浅蹲了会,笑了,“我也忘了放哪了,上次好像是颜小航收拾的,我一会儿发个微信问问他。”

    “不用了。”虞深又使劲揉了揉鼻子,把鼻尖揉到红肿,“他学习忙,别问了,我一会儿路过药店买一盒就完了,鼻炎有点犯了。”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虞深从身后过来,递给他一根烟,“抽吗?”

    “跟那小啰嗦聊天呢。”虞浅顺手拿过烟,咬在嘴边干手上的活儿,胶带扯开以后就不好停下,不然黏的哪里都是。

    等到他处理完窗户,虞深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给你点上。”

    虞浅下意识就把下巴伸过去,火苗都快碰到烟丝了,他突然偏过头,把烟摘下来顺手夹在耳后。

    “算了,颜小航天天盯着我戒烟呢,好几天没抽了都,不抽了。”虞浅说。

    “你至于这么怕他,能不能有点出息。”虞深愣了下,笑了。

    “你是不知道他啰嗦起来有多烦人,唐僧一样,我还是听话点好。”虞浅打开衣柜找不要的旧T恤,顺嘴问:“哥,我怎么感觉这半个月你回来的次数勤了好多,养老院的事儿少了?”

    “嗐。”虞深坐在床边,自己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呼出气后才说,“我这不是干了挺久的吗,负责人说我表现好,给我安排个更轻松的岗位。”

    “嘿,那挺好。”虞浅蹲在地上把不要的T恤撕开成条,“颜航说了,你这工作再做一段日子就可以开始往外面投投简历了,他到时候让马兴拜托负责人给你写个表现优秀的表扬信,说是有利于你找工作,到时候找个保安什么的干一干,能比现在轻松,还赚得多。”

    “是么,小颜规划的还挺长远。”虞深笑了笑。

    虞浅抱着布条到窗户下面,一点一点塞着窗户缝,防止潲雨。

    “他这人最喜欢操心和规划,你走一步他能替你想十步,你照着他的话准没错,我现在跟他在一块久了,脑子都不怎么转了,听他的就完了。”虞浅背着身说。

    “我走了。”虞深不理会他的秀恩爱,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从门边拿了自己穿来的雨衣就要走。

    他经过虞浅身边时嘴里的烟还燃着,被风一卷,钻进虞浅鼻子里。

    这过于“老实”的模样逗得颜航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大丽姐下周才能回来,东西是给她的?”虞浅翘起椅子,往门边抻头。

    “是,是,给大丽的。”老杨不大好意思。

    “放我这吧,我一会儿给她放屋里,我有她们家钥匙。”虞浅说完,又转过脸去沉迷装修他的屋子。

    “那,那谢谢了,鸡,鸡蛋,你们也,吃。”老杨抿嘴乐了,放下东西就走。

    颜航弯腰把东西拎进屋里来,这米面油粮和鸡蛋,看着就像是老杨单位发的,这人看起来生活也不富裕,倒是舍得把好东西都拿来给钟大丽。

    是个挺大方的男人。

    “他是不是想追大丽姐啊。”颜航关上门,灵光一闪,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