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命运交响曲3
别逢君。
逢君,单看这名字只觉得诗情画意,浪漫文艺,可加上一个别,便骤然被秋风席卷,徒留一抹惆怅。
很少人知道,别逢君原本并非这个姓,从父母离异后,他便该成了母姓,而在此之前,他随父亲姓季。
他的名字,也因为换了个姓,仿佛换了截然相反的含义。
郁止指腹在签名处轻轻摩挲片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下的触感,能清晰地分辨这个名字在纸张上的烙印。
甚至依着这个名字,他能判断出那人在写字时是什么心情。
“姐夫,明天你出差,我姐却不能跟你去,这样好吗?”郁止收敛心神,抬头问黎望。
回到的客厅的黎望不明白地问:“怎么不好了?”
郁止靠在沙发上,给他和自己都倒了杯茶,“当然是对你们夫妻感情。”
黎望闻言看了眼他,才发觉这个妻弟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我和小雯感情挺好的。”
“可你们有多久没有过二人世界了?”郁止一针见血问,“家里有长辈有孩子,你们每天不是工作就是忙家事,恐怕早就忘了当初恋爱的感觉,这样不利于夫妻感情。”
黎望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又觉得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他们又不是在谈恋爱时无牵无挂,难道家人有了事,工作有了事,他们却不管不顾去过二人世界?这样才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你都没结婚没恋爱,哪里知道那么多,我跟你姐好着呢。”黎望多少知道一点这妻弟跟岳父岳母闹翻冷战的原因,可看对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地回国,也知道他必然没有对象。
“可我觉得,你们还可以更好。”郁止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相信我,如果你出差的时候顺便带我姐玩一天,你们都会很高兴。”
“再者,以前你们没时间,可现在我回来了,父母可以帮忙照顾,连外甥女我也能帮忙照看,这不是你们休息放松的最佳时机?”
黎望竟一时无法反驳。
他回忆起从前跟妻子恋爱和新婚时,还会偶尔制造惊喜,当时的两人确实很甜蜜,现在更多的却是安心,因为生活忙碌和熟悉了对方的一切,他们甚至连上床的频率都减少了。
对于郁止的话,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下午郁雯接孩子回家,看见黎望站在阳台一副沉思的模样,不由上前关心道:“怎么了?工作累了?”
郁止不在客厅,两个老人也去了市场买菜,他们总说超市里的生鲜都不新鲜,经常每隔几天都要去菜市场买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类,囤个两三天的量,吃完了再去。
拖他们的福,免了郁雯去买菜的功夫,省了他们不少时间。
黎望摇头,“没有,今天提前回来,帮新新定了明天补课的事。”
“其实我还是觉得现在补课有点早了,还是学才艺比较好,听说舞蹈和钢琴能锻炼人的气质,新新还小,现在练起来对她今后只有好处……”郁雯忍不住说着自己心里的想法。
黎望看着她,静静听她说话,心里忍不住跟以前比较,相较于从前,现在的他们确实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孩子上更多,这是生活不可磨灭的影响。
在今天之前,他都一直以为这是对的,这是没问题的。
可今天听郁止那么一说,他心里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其他想法。
他们其实可以更好。
“明天公司有个案子需要我去隔壁市,好久没去看那里的弯月湖了,上次去玩还是新新一岁大的时候,明天正好有机会,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正在说孩子事的郁雯愣了愣,“怎么说起这个了?”
“公司不是挺忙吗?”
黎望笑了笑,“再忙,空个半天时间还是有的。”
郁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也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在父母面前她是优秀的,能撑起这个家的,在弟弟面前她是强势的,在女儿面前她是温柔却严厉的,对其他人,她从来都是给予人支持和依靠的那一方。
唯有在丈夫面前,她偶尔也能做个依靠别人的人。
“那你想不想去?”黎望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郁雯想了想道:“改天吧,明天事还挺多,那个补课老师不是要来吗?好歹是第一天上课,我们不看看怎么行?”
“不是还有你弟弟?他是新新的舅舅,又认识那个老师,比我们在场还要好,家里也不是没人。我们明天早上出发,晚上就能回来,如果你想,可以在那边过一夜,第二天一早再回来,现在科技发达,交通便利,去哪儿都很方便。”
黎望劝道,说话还有理有据,很快,郁雯便被他说得心动。
毕竟丈夫也是很重要的人,她虽然爱孩子,但也不能总因为孩子而忽略丈夫,这些年来,好不容易丈夫有这么个想法,她答应又怎么了?
晚上,郁止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姐姐姐夫外出过二人世界,将家里的一切拜托给不上班的自己,其中自然包括外甥女补课的事。
爸爸妈妈经常忙工作,黎知新倒没有怀疑,也没有不适,她轻易接受了这件事。毕竟舅舅也挺好的,至于两位长辈,那就更没意见了。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出了门,郁止也起床把家里简单打理一遍,早饭过后,又做了几种甜点。
“舅舅,我吃不下了。”嗅着美味的香味,黎知新很为难,都怪舅舅做的早饭太好吃,她一不小心吃撑了,现在已经没地方装这些甜点。
郁止将一部分装进盒子里,“带给你小伙伴一起吃。”
别逢君接下了黎知新的补课工作,也没有放弃对面徐家的那一份。
且因为时间关系,他是要先去徐家,再来黎家。
思索间,郁止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揉了揉黎知新的头道:“你跟徐盼舟先吃,剩下一些给你们别老师,他来后,你们就不要吃了。”
“为什么?”黎知新不明白,但郁止没给她答案,只让她先做。
现在的别逢君尚且没有被恨意冲昏头脑,还在可控范围内,即便是后来他下定决心报复,也没有对徐盼舟一个孩子下手。
郁止不担心他们吃东西,不过,总要小心谨慎一点的好。
“徐盼舟很能吃,他肯定会吃好多的。”黎知新嘀嘀咕咕,却还是在去对面玩儿的时候带上了甜点。
果不其然,徐盼舟看见甜点眼睛就亮了,“新新你去逛街了吗?这些都在哪里买的?小蛋糕好好看!”
黎知新有些得意,“没有上街,不是买的,我舅舅亲手做的!”
黎知新的舅舅已经成了徐盼舟心里的男神,还是全能的那种,“舅舅好厉害,他怎么好像什么都会啊!”
“那是我舅舅!”黎知新扬起下巴得意道。
“可是你舅舅都把吃的分我了,新新,你就把舅舅分我一点嘛,就一只手那么大一点!”徐盼舟知道郁止是黎知新的舅舅,但他也想喊,这样就能经常吃到好吃的了,他也不贪心,就一只手那么大。
黎知新有一整个,他只想要一只手。
黎知新是个愿意跟小伙伴分享的,闻言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好吧,但是你要听我的话,不然我随时都要收回来。”
哼,她的舅舅她做主。
徐盼舟欣然同意。
两人在一起玩了一会儿,很快,别逢君便来了给徐盼舟上课。
“这是什么?”还没开始上课,别逢君便被送到他眼前的几个口味形态各异的甜点弄得一愣,眉心轻蹙,很快又松开?
“现在开始上课,想吃咱们待会儿再吃。”
“是给你的呀,别老师。”黎知新说,徐盼舟也跟着她点头。
别逢君正要拒绝,便听黎知新道:“我舅舅做的,说要送给老师吃,老师你吃嘛,很好吃的!”
别逢君听见舅舅那句话时眉心动了动,却还是推了推邀请,掩住眼中的神色,语气温和道:“谢谢,你们吃吧,老师吃了早饭来的。”
他看了眼时间,“时间真的不早了,今天给徐同学上课后,还要给黎同学上课,上课时期间不要打扰哦。”
就这样,在两个小朋友眼馋又可惜的目光中,美味的甜点一直被搁置在一旁,无人问津。
给徐盼舟上课也是两个小时,中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期间,别逢君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他在徐家并未有任何作为病人的自觉避讳,这种行为带给他心灵压力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不少快感。
仿佛将从前自己的经历,重新复刻在徐家人身上,正所谓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
可他心里,却是不信因果的。
若是真有因果这东西,那他上辈子或许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否则才会经历这一世的一切吧。
他缓缓勾动唇角,轻颤地笑了一声,原本温柔的眼眸褪去假象,显露出被深藏在里面的层层寒冰。
转身时,余光不经意瞟到了那被规规矩矩放在原地的甜点。
脚步顿了顿,半晌,终是擦身走过,没再多看一眼。
两个小时一晃而过,走出徐家,别逢君从身到心都要放松许多。
两家人面对面,就在对面,对别逢君而言,却仿佛身处两个地界。
一个地狱,一个人间。
*
别逢君正要敲门,却见黎知新用小拳头砸了两下门,她力气不大,也不用担心门被砸坏,“舅舅,我回来啦!”
十几秒后,房门从里面打开,迎面是穿着蔚蓝色衬衫加黑裤的郁止。
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被黎知新抱着,没有开动的甜点上。
眸光微动,又抬头看了一眼别逢君,后者不着痕迹避开视线。
郁止礼貌的笑容不变,“别老师,请进。”
“舅舅,我们要先吃饭吗?”黎知新嗅到了饭菜的香味。
郁父郁母在厨房里忙活,虽然儿子的手艺大有长进,可他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们也有些心疼儿子。
“今天你老师第一次来。怎么也要请人家吃顿饭。”郁母道,“新新可要跟着老师好好学习,以后才能赚好多钱,住大房子,吃好吃的,买漂亮衣服。”
黎知新对那种生活有些向往,可又觉得好遥远。
“我知道的外婆!”
“谢谢好意,不过我还有点事要做,恐怕没时间与几位一同吃饭。”
郁止转头,对上了别逢君略带歉意的目光,这人表情谦和,彬彬有礼,温雅的模样令人心中顿生好感。
可郁止知道,这些都是装的。
他的视线落在别逢君不知何时戴上手套的双手上,半晌才道:“十分钟也没有吗?”
别逢君垂眸不与他对视,“抱歉。”
郁止没再强求,只让黎知新吃快一点。
黎知新年龄在那里,怎么快也快不起来,等吃完饭,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这个时间内,别逢君一直在操作自己的电脑,没人来看,也就没人知道,他其实用电脑玩了半个小时的单机小游戏。
等郁止带着黎知新和她的书来时,他又迅速关掉无聊的游戏,将电脑打开到备课文件的页面。
“别老师之前讲了两个小时的课,想必现在也累了,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茶,我给你泡一杯。”郁止似乎没打算走,而是想看着他上课。
别逢君看了看他,确定对方是真的不走时,才礼貌道:“谢谢,不过不必了,我吃了润喉片。”
“另外,我上课时不喜欢有其他人在场打扰。”这是不算隐晦的下逐客令。
“可我怎么听新新说,她都可以在现场听老师对徐家小子讲课?”郁止转头看他,唇边似笑非笑,“老师,有教无类,年龄歧视可不好。”
别逢君:“……”
越是接触,他便越是对眼前人的厚脸皮有着更深一层的了解。
他被气笑了,之前的温文尔雅再也装不下去,用假笑的表情对郁止道:“如果郁先生愿意做一回大龄儿童上小学低年级,我也不介意你蹭课。”
郁止似乎没听见他的阴阳怪气,当真做了一回小学生,听别逢君讲了两个小时的课。
平心而论,别逢君的讲课水平不错,好歹是专业的,如果再积累几年经验,恐怕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
可他却没有那个机会。
没有机会进学校,没有机会教书育人,从前所付出努力的一切,皆因为一个意外化为灰烬和泡影。
换作谁经历了,又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两个小时听下来,黎知新走神的时间比郁止还多,这讲课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讲给谁听的。
好不容易撑到两个小时结束,别逢君拿起包便要告辞。
黎知新得到解放,精神瞬间好了一大截。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课她有认真在听,可小孩子就是这样,精力很难集中,哪怕她已经努力克制,却依然时常走神,所幸别逢君没有追究。
送人出门时,郁止一直跟着,看着,别逢君有意避着他,然而到了门口时,却仍是被郁止主动询问:“别老师,你答应我的一顿饭呢?”
有一瞬间,别逢君忽然有些后悔答应来黎家上课,第六感告诉他,或许会有出乎意料,他也并不喜欢的事发生。
别逢君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郁止浅笑了一声,“老师,等你确定了,记得提前告诉我,我会特地空着肚子等你。”
见他没有追究,别逢君不知怎的,心中一松,他其实有考虑,但一直没有定,现在看来,动作确实有些慢了。
还是得干脆快一点,解决了一顿饭,便能跟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保持距离,甚至疏远。
“好,我会很快确定时间地点。”换好鞋,别逢君背着包走出黎家门。
郁止却又追了出来。
“别老师。”他喊住他。
先前别逢君没碰过的甜点被郁止重新塞进别逢君怀里,他松手很快,后者不得不下意识接住,接住的那一瞬间又开始后悔,耳边还传来郁止的声音:“我不想白嫖,这个给老师,算课时费。”
别逢君:“……”
见他沉默,郁止又解释了一句,“我觉得它们要是能卖出去,可能比你课时费还贵。”
别逢君:“……”所以这还是他赚了?
别逢君皮笑肉不笑地提着甜点离开,然而再转身的那瞬间,他的表情便以很快的速度淡了下去。
神情淡漠,面无表情,才是他的真实面貌。
郁止站在走廊,视线却落在那映着别逢君模样的墙上,不算太清晰的图像却依然能窥见些许。
真实与虚假,像镜面,你的任何伪装都会在真实的自己面前被勘破。
*
别逢君提着甜点走出单元楼,这座小区绿化很好,卫生也很好,地上没有垃圾,就连垃圾桶也很干净,早晚倒两次,刚刚倒了第二次,还没有新的垃圾进去。
别逢君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在旁边停顿好半晌,提着甜点盒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终于将那盒子放在了垃圾桶顶上。
静静看了片刻,才款步离去。
然而他慢悠悠走着,还没走出小区门口,他离开的脚步便有些迈不动。
三分钟后,他重新出现在刚才那条道上。
一眼望去,轻而易举便将垃圾桶附近的情景收入眼底。
只见几分钟前被他好好放在上面的甜点盒子,正被一个大妈打开认真看了看,拿出一块尝了尝。
似乎察觉到别人的视线,大妈转身一看,对上别逢君的视线。
她有些尴尬,“小伙子你这不要了是吧?我看了,都干净着,这丢了不就浪费了吗?”
别逢君扯了扯唇角,淡淡道:“嗯,干净的,能吃。”
得了他的准话,也听出他没有追究没有要拿回去的意思,大妈松了口气,吃起来更理直气壮了些,“别说,这味道还真好,你怎么就丢了呢?”
吃着人家的,她还在替人家可惜。
别逢君假笑也挂不起来了,又回复成面无表情,“味道很好吗……”
可他又不喜欢吃甜食。
对,他又不喜欢。
没什么好可惜的。
*
一顿饭的邀请确定得很快,几乎是别逢君刚回到住处,郁止便收到了消息。
【百味餐厅,明天下午六点。】
郁止上网搜索了一下那个餐厅的位置,倒不算远,看来别逢君是有认真考虑过。
【好,我会提前准备的。】
提前准备?准备什么?空着肚子吗?
别逢君觉得可笑。
郁止在百味餐厅附近找了找,忽然看到一个地方,眸光微动,指腹在屏幕上摩挲,似乎在考虑什么。
片刻后,他拨出一个电话。
“你好,我想定下你们餐厅明天下午所有位置……”
*
别逢君定的餐厅虽然不大,装修却很好,来这里吃饭也不需要预约。
可以吃自助餐,也可以点餐。
没有像火锅那样需要在同一个锅里一起吃的东西。
最后一点才是别逢君点这里的重要原因。
也因此,他从没想过,一个不需要预约的餐厅,竟然会说他们被人包了。
别逢君戴着口罩,看了眼在里面零星几个吃饭的人问:“为什么他们可以?”
“他们是提前预约的。”
这没辙,别逢君即便想学人家包场,他也迟了,何况,他也没有那么多人供他造作。
“没关系,我刚才查了一下,就在拐角过去,也有一家餐厅,我们可以去那里吃。”
郁止举着手机将地点指给他看。
别逢君看着那个餐厅的名字时间有些长,最终转身道:“不必了,可以约其他时间。”
郁止抓住他的手腕,“为什么?今天不是很好吗?”
“那家餐厅也要预约。”别逢君垂眸道。
郁止眉眼一弯,似乎预料之中,“所以我昨晚预约了。”
别逢君推他的动作一顿。
“所以,跟我去吗?”郁止直直看着他,哪怕戴着面具,好似也能知晓他的任何表情,就像明明交情不深,认识不久,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稔和亲近感一般。
一样自然,一样理所当然。
“可那是情侣餐厅,我们去不合适。”
说罢,他自然而然地推开郁止抓住他的那只手。
他戴着手套,从始至终,他们连肌肤接触都不曾。
第272章 命运交响曲4
不合适。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带着千斤重的力量,话音刚落,便尘埃落定。
别逢君视线不着痕迹落在郁止身上,似有探究,似有深海之寂,又似什么都没有,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纯粹地看着,与看其他人、其他事并无不同。
郁止并未被这眼神逼退,反而挑眉意外道:“是吗?”
他好似从来不知道一般,面上有些惊讶,便再无其他。
“我只是在看你定的餐厅时无意中看见了它,觉得装修环境都很漂亮,所以想去看看。”
见他不信,又无奈解释了一句,“太久没回国,好多地方都不了解。”
“不过,订都订了,不去岂不是浪费?”
“既然这么巧这里被人包了,去那边看看又怎样?”
郁止像是半点也没其他想法,任凭别逢君看了他多久,也没露出异样神色。
别逢君垂了垂眼眸。
见他仍未答应,郁止又道:“还是说,别老师你很在意别人的眼光?认为同性不该出现在情侣餐厅?”
“好。”
别逢君实在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他们已经在这儿站了许久,既然决定今日解决了这顿饭,就不该拖延。
一个餐厅而已,去情侣餐厅的人也未必都是情侣。
十分钟后,两人已经上桌点好了菜。
露天的餐厅,周围摆着漂亮的雕像,悠扬的钢琴演奏熏陶着餐厅里每个人的心神和氛围,若是夜晚,想必还有各种漂亮的彩灯旋转照耀,可这是白天,总比夜晚少了许多氛围。
不过也正因如此,别逢君才稍稍感到些许自在,这种自在在看到他们附近还有一家四口是更增加了几分。
郁止倒是比他还坦然,看着他脸上的口罩道:“别老师,等会儿饭菜上来,你也要在口罩上开个洞再吃吗?”
别逢君:“……”
很好,又发现了这人的一个特点,嘴毒。
他一言不发地将口罩取下。
虽然知道那种病不会因为唾液传播,可他还是因为心理作用,想要将自己武装包裹起来,即便如此,他也依然会时刻忧心,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会不会就是那千万分之一的巧合,会不会……
“其实我觉得,老师你长得很好看,一直戴口罩,是不希望被人白嫖你的美貌吗?”郁止给两人倒上茶,笑着道,“这么看来,我还算有福?”
“不过明天周一,又要五天后才能欣赏老师的颜值。”说罢,他还遗憾地叹口气,仿佛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你对别人也这么油嘴滑舌吗?”别逢君实在没忍住,不着痕迹怼了一句。
郁止轻笑,“别人也没戴口罩啊。”
别逢君垂眸,下意识想要用生病来遮掩,可又想到一时生病可以戴口罩,总不能一直生病。
他还要继续补课一段时间,这个理由没办法一直用。
想了想便道:“污染严重,雾霾太大,我对灰尘敏感,外出都会戴口罩。”
郁止理解一般地点点头,“国内环境污染确实比国外严重。”
他像是完全相信别逢君的话,不过转而又笑道:“不过,以后在室内,在我面前,就不必戴了吧?”
别逢君握着口罩的手一紧。
半晌,扯了扯唇角,却什么也没说。
饭菜上桌,郁止对这些菜色如数家珍,一时让别逢君不知道该如何下筷。
所幸桌上有公筷,他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吃到双方唾液。
“你真的很久没回来吗?”听着郁止尝过一口便能说出这道菜的做法和秘诀,他深深地怀疑了。
郁止手上的动作一顿,“在国外待得久了,还是喜欢国内的食物,所以在这上面颇有研究,如果你愿意,下次想吃什么,我在我姐家给你做。”
别逢君下意识想问为什么是你姐家,你自己没有家吗?
又觉得这话颇为冒犯,只能咽下。
自己好像话有点多,明明说好只吃这顿饭的。
“不用麻烦。”
郁止却不想他推脱一般,“这怎么算麻烦呢,我平时工作也累,做饭其实也是让自己放松。”
别逢君默不作声,说不过这人,干脆不说了,免得被带进沟里。
郁止见他不搭茬,便也没用再自讨没趣,只是一边吃,一边看一看对面的人。
像是在用对方下饭。
不得不说,味道真好。
当事人觉得不对,却又没能说些什么来阻止,只能埋头吃饭,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我去一趟洗手间。”郁止起身离桌。
在他离开后,别逢君才浑身放松下来,明明刚才没多少感觉,可在郁止走后,他才后知后觉那人在这里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他罕见发了会儿呆,视线浮在虚空中的视线不经意将旁边一家四口那桌装了进去。
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可爱,眼看着就是一副模范家庭的模样。
他看了许久,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
视线依旧没有焦距,思维不知飘然去了哪里。
*
郁止来到前台,“你好,21桌,麻烦结账。”
“好的先生,一共1542元。”
一顿饭顶得上那人几天的工资,要说这些菜有多美味,那倒也不是,这种地方,更多吃一种氛围和环境。
“先生,本周我们有活动,如果情侣愿意参加我们的亲密度比赛,可以免费享用一单,大赛明天才开始,今天下午截止报名时间,诚邀您与您的爱人参加。”服务生指着活动海报介绍道。
郁止一边扫码一边道:“现在还不是,下次吧。”
服务生迅速反应过来这个“不是”是指什么,忙笑道:“先生,我们餐厅还包告白、求婚、周年庆等活动,如果您有需要,可以打电话向我们预订,我们会尽量还原出您想要的环境。”
郁止笑了笑,随意点头,“好。”
郁止重新回去,便见别逢君一直看着旁边那桌,眸光微动。
他知道,别逢君出身单亲家庭,父母早年离异,他被判给了母亲,对别人的家庭幸福美满有羡慕实属正常。
“再看下去,那边的小孩儿估计会说你这个叔叔好奇怪了。”郁止出声。
别逢君被他的声音拉回显示,他反驳道:“我没有看。”
他只是在发呆。
“嗯,你没看。”郁止淡淡一笑,却不难听出语气里的纵容和好笑。
别逢君更觉得不高兴。
他没有羡慕,有什么可羡慕的,世上有家庭不幸的,自然也有家庭美满的,这很正常。
他只是,觉得那两个小孩儿手里的的彩虹波板糖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明明他没那么喜欢吃甜食……
一定是上次丢了那些甜点,才会对此念念不忘。
“吃好了吗?”郁止见他久不动筷,出声询问。
“我们走吧。”别逢君用筷子戳碗底的动作一顿。
“嗯。”他起身去结账,郁止没阻止,他只是看着别逢君的背影,片刻后,起身出了餐厅。
“你好,麻烦结账。”
收银小妹看了看,礼貌笑道:“您好先生,刚才那位先生已经结过了。”
别逢君摸手机的动作一顿。
这时他才明白,郁止刚才离桌是做什么。
他自嘲一笑,久不与人交流,他对人情世故的敏感度已经这么差了吗?
出来时,他一眼便看见郁止站在那儿。
脚步微顿,随后才走上去。
当郁止看见他时,别逢君脸上重新戴上了口罩,见他站着不说话,也不走,郁止只好道:“我选的地方,自然是我来结账。”
“你要是觉得不高兴,下次我不抢了。”
下次,竟然还有下次?
本想一次解决掉眼前这人的别逢君感到有些心累。
难道他拿眼前这人半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不喜欢麻烦的他,已经在考虑辞了给黎知新补课这份工作。
刚答应就辞职,他会赔钱,不过不多,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你不喜欢?”郁止像是能敏锐地察觉他的情绪一般,很快问道。
“那我以后不这样了。”他说得十分委屈,令听见的人忍不住动容。
可他做错什么了吗?
主动结账,这在其他人那里几乎是个很招人喜欢的优点,尤其他还是为了照顾别逢君的钱包。
被他人喜欢的东西,却在别逢君面前被人避之唯恐不及。
奇怪,别逢君竟觉得自己错了,发自内心对郁止感到歉疚。
“没有。”他不情不愿道,“只是说好我请的。”可这样一来,他又欠了这人。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郁止不解道,“朋友之间,也要分得这么清吗?”
朋友?
别逢君皱眉,他们什么时候成朋友了?
不是只见了几次面吗?
自来熟,是别逢君又给郁止添的一个标签。
夕阳西下,别逢君仍是被这余晖照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比额头更严重的是手。
他的手套轻薄却严密,紧贴着皮肤,不透半点风,这也导致手心出汗后,头一个遭殃的便是手套,他能轻易感觉到手心粘腻的感觉。
可他不想在外面脱掉手套,尤其是身边还有人。
“你住哪里?我送你。”郁止刚回来,没有车也没有国内的驾照,说是送,实际上也是打车,先送别逢君,再回家。
“太麻烦了,我坐公交就好。”很明显,别逢君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住址告诉郁止。
郁止不得不考虑起了买车和考驾照的事,否则总会被人拒绝。
他亲眼看着别逢君上了一辆公交车,才打车回家。
别逢君住的地方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三十来平方的面积,不过他一个人也够用了。
回到家后,他才彻底放松下来,摘下口罩和手套,拧开水龙头用消毒液清洗。
哗哗的水流下,隐约能看见他右手手心和五指上,有些微凸起的疤痕,也不知它存在了多久,在水流的冲洗下,竟显得有些发白。
*
“舅舅!”见到郁止回来,黎知新欢快地凑上前,左看右看都没看到礼物,有些不高兴道,“舅舅去外面吃独食,我要告诉妈妈。”
郁止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根波板糖敲在他头上,“那我自己吃了。”
黎知新连忙抱住他的手臂,连声唤道:“舅舅舅舅你最好了!”
郁止笑着又敲了她一下,“小鬼灵精。”
那根波板糖到底是到了黎知新手里,作为封口的报酬。
她才不会说,舅舅好像在追别老师呢。
*
郁止清闲了几天,下周的班便排得有点多。
他并未拿出超出原主的技术,不过凭着比原主更丰富的经验,诊断病情更准确,治疗方案也更有效。
但即便如此,来找他的病人也好了不少。
医院方面看在眼里,有心想要升他的职称。
可他才来医院多久,有人不服也理所应当。
郁止倒是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无论是主任还是副主任,对他而言没多大差别,同样的给病人看病。
至于福利待遇,工资薪酬,老实说,他想要钱,从网上赚比工作快速又简单。
“院长,这件事还是有些快,还是按医院标准来的好。”医院有自己的升职标准,破格提拔在哪里都是另类,郁止不想做那个另类。
“现在很少能找到像你这样纯粹热爱,不慕名利,认真工作的人了。”院长感叹道。
郁止随意笑笑,话是这么说,心里怎么想却说不定。
“我只是喜欢这一行,让更多的男女身体健康,身心幸福。”郁止正经的表情看不出半点玩笑,院长却罕见沉默了一瞬。
有那么一瞬间,院长觉得郁止这人刚才话里有话,还是不那么正经的话。
郁止见他噎住,弯了弯唇,心情也很轻松。
来到这个世界,对于这具身体的某些障碍,郁止有想过治好。
可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治好恐怕还没有一直病着好。
现在的障碍,以后说不定会成为追求道路上的加分项。
这么一想,郁止便也不管了。
同时,他也想过要治好别逢君的病,可他更知道,别逢君的病不止是身体,更是内心。
他的心已经被黑暗侵蚀,逐渐腐朽,不知道哪一日便会彻底堕落。
比起治身体的病,还是治心里的病更刻不容缓。
先治好心病,再治身体的病便是锦上添花,甚至身体的病不好也没有多大影响。
可若是先治身体,给对方带来的,说不定是另一个深渊。
当你在暗夜深渊里拖着病体走了很久,眼见着就要到出口,有人却在一瞬间将深渊变成仙境,从前经历过的苦难和艰辛,再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最终你能感受到的,究竟是幸福轻松,还是不甘心?
别逢君失去那么多,经历那么多,又哪里是简简单单把病治好便能还回来的?
命运二字,从不公平。
郁止不能替别逢君做主,便并未自作主张。
思索间,视线不经意扫了医院大厅一眼,却在某个从医院外进来的身影上顿了顿。
别逢君特地挑的和之前不同的时间来医院。
他不知道还会不会遇见郁止,但改个时间至少自己心安。
他挂的医生一直没变,私心里,他并不希望被更多人知道他得了这种病,尽管医生可能都不认识他。
“情况控制得很好,目前还是吃那些药,上次吃完了吗?要不要再开一点?”医生看了眼检查单道。
别逢君摇头拒绝,“不用,还没吃完。”
“对了,我有个师姐在的研究所正在征集一些志愿者,需要配合抽血和检查,有报酬,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这是她的名片。”医生将一张名片推到别逢君面前。
心里疯狂叫嚣着拒绝,他的表面依旧平静如常。
半晌,在医生都以为他要拒绝时,别逢君慢慢收下了那张名片。
“好。”
在现实面前,他没资格矫情。
走出医院,他习惯性疾步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别老师?”
风中传来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别逢君脚步一顿,仿佛是幻觉。
他正要继续走时,又听见了一声,“别老师。”
这回声音清晰明亮,就连音色也听得十分清楚,令别逢君知道那人是谁,心中再无侥幸。
他紧了紧背着包的手,确认自己的口罩是否完好,才缓缓转身,正对上郁止见到熟人的“惊喜”目光。
“……”
“好巧。”
郁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此时他已经脱掉了白大褂,胸前的铭牌也取下,没人能看出他是医生。
可别逢君知道。
病人面对医生,哪怕不是同一科室,他依然会紧张,加上这人是郁止,那个铁公鸡,厚脸皮,自来熟,似乎还有读心术的郁止。
紧张加倍。
“别老师病了?还是陪朋友来的?”郁止没有直接拆穿,反而给了对方理由。
别逢君眸光微闪。
“我……是来探病。”
他不想说生病的是自己,身边也没有可以来“来看病”的朋友,只能说了这么个理由。
“难怪。”郁止像是信了,“不知道你朋友在哪个病房?什么病?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不用!”
“……我是说,他之前手术已经做了,现在只需要静养,没什么需要麻烦的地方,不好麻烦人。”别逢君解释道。
说起来也有道理,若非郁止知晓一切,恐怕真会信。
“那挺好的,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郁止态度十分热情,仿佛察觉不到对方的排斥拒绝。
即使是别逢君,都有些佩服对方。
哪怕是他以前,广交朋友时,也做不到郁止这种程度。
他是真的很热情,热情到别人都不好意思拒绝。
郁止长得好,笑起来更好看,可他却觉得,这人的笑容有些可怕。
看似没做什么,却步步紧逼,在他严防死守下还能步步逼近。
郁止自然而然地跟着他去了公交站台,“我买了车,驾照也会很快考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邀请你去试新车?”
“买车?那挺好,我前女友在成年时父母也送了她一辆车,红色超跑,性能不错,就是实用性不强。”
假的,他根本没有前女友,别逢君从前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有多余的时间也在交友,其中并不包括女朋友。
郁止笑容微顿,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锋芒毕露。
轻笑一声,笑声带了几分轻嘲,却不知是对谁。
“是吗?”
敢编出这种瞎话骗他,厉害了。
别逢君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从始至终都在郁止眼中,还淡淡“嗯”了一声。
郁止漫不经心弹了弹肩头不存在的落尘,“前女友而已……在眼前的,和在过去的,别老师觉得哪个更好更有用?”
别逢君眉心微蹙,正想说些什么时,又见郁止笑道:“说着玩笑,别老师别放在心上。”
“不过,我不喜欢超跑。”郁止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唇,意味深长道,“位置太少,真买了它,别老师怕是不敢坐。”
别逢君觉得跟他说话就是个错误,对于这种人,他就不应该搭理,说不定对方见他没回应,反而熄了话题。
郁止算了算,别逢君每周上课两天,半个月来一次医院,那还是运气好的时候才能遇到,他们见面的时间和次数屈指可数。
这样,见面了还当哑巴,他们还能说上多少句话?
“上周新新学校考试,她的成绩确实有提升,别老师教的不错,是该感谢的。”
小学生的课有什么难度?一时间,别逢君竟不知这人究竟是在真夸还是暗讽。
“我收了报酬。”所以应该的。
“可我想感谢。”郁止堵他的话。
人家小孩儿父母都在,你一个舅舅说要感谢?别逢君憋了半天,最终吸取之前的教训,把自己当成哑巴聋子。
可他到底不是真聋,郁止说话声依旧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在平时短短的十分钟等车时间,在今天显得格外漫长。
漫长到他有些后悔,不该因为上一辆车人太多而等下一辆。
“别老师喜欢什么颜色?如果我买了你不喜欢的颜色,你不肯坐怎么办?”郁止又把话题转回车上。
别逢君深吸一口气,抿唇故意道:“我就喜欢公交车那种颜色,花花绿绿有图案,好看。”
郁止:“……”
“那可能有点难。”才怪,可真喷成那样,这人会坐才有鬼。
“那你问我做什么?你自己的车自己做主。”怼人成功,别逢君心情稍缓,愿意多说两句,然而下一刻,他脸上的轻松瞬间僵住。
“不一定,它会有两个主人,总要顾及双方喜好。”
郁止疯狂在别逢君雷区蹦哒,看着他眉眼俱是笑意风情。
“别老师,想知道它另一个主人的名字吗?”
第273章 命运交响曲5
想知道吗?
平平静静的声音,听不出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就像眼前这个人,永远都是那样从容。
可就是这样没什么不同的声音,却说着令别逢君心绪激荡,恍如幻觉的话。
他在幻听吗?
这样的想法令别逢君呆愣了片刻,才不得不承认,他没幻听。
半晌,他唇角轻轻扯出一个不带温度的弧度,“郁医生说笑了,我并没有探究别人私事的想法。”
“也请郁医生不要主动透露给我,否则我会很困扰。”
口罩遮挡着他的脸,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的眼睛却无法遮挡,而那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情绪,除了冷,还是冷。
在别人面前戴着温文尔雅,温柔耐心的面具,与在郁止面前戴着遮挡面容的“面具”,究竟哪一个更好,还真不好说。
从前别逢君还想在郁止面前撑一撑,尽量维持表面模样。
可现在他不想了。
郁止就是一个,你给他一点机会,他就能顺杆往上爬的人。
为了斩断他所有的路,当然只能一点机会都不给他留。
“别老师对我好像有偏见。”郁止不为他的态度所阻。
寻常人面对这样示好却被人拒之门外的情况,通常都会心生不满,小气一点的还会反增怨怼。
可郁止没有,刚才他是怎么笑的,现在还是怎么笑,仿佛被对方拒绝的不是他一般。
就连别逢君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佩服,哪怕他从前人缘好时,也从未像这人这般厚脸皮。
可这偏偏是最棘手的。
拒绝是件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的事。
在郁止这里,他便是这种感觉。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说以后有了人选,自然会告诉你。”轻飘飘一句解释,粉饰太平,轻易揭过了刚才那句有些出格的话。
仿佛之前并没有暗示那人是别逢君,而是真的单纯想要告诉别逢君而已。
别逢君眸光微动,态度依然冷淡:“不必,我不想知道。”
“别逢君不想跟我做朋友吗?”郁止堵他,“还是嫌我太粘人?”
“不好意思,”他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我刚回国,从前的朋友都没了往来,新环境还没来得及交新朋友,唯一熟悉的,就是别老师你。”
“如果有哪里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
郁止语气诚恳,不像是在说假话,别逢君心中松了口气,这人要是真的退了,那自然……皆大欢喜。
他忽略心中那一瞬间的空茫,动了动唇,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郁止笑了笑,继续道:“下次你再多担待。”
别逢君憋了一肚子的话顿时一噎。
郁止看着他情绪外泄的双眼,笑得格外温柔,令人向往又刺眼。
“我就是这样热情的一个人,别老师习惯就好。”
你自己太热情,还要别人来习惯?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别逢君想甩袖走人,然而他刚转头,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等公交,脚步又不得不顿在原地。
郁止关心道:“别老师等久了吧,坐公交就是不方便,下次请你坐我的车。”
别逢君抬腿就走,站台一角停着一辆刚来的出租车,在前一个乘客下车后,他当即坐了上去。
关门,开车。
眨眼间,这辆车就从郁止面前驶过,不给他留半点机会。
郁止眨了眨眼睛,这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把人给惹毛了。
不过,究竟是惹毛还是恼羞成怒,却是不好说。
没有别逢君,郁止也没必要在这儿等下去,也转身上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郁雯喊住他,“回来啦?”
正在换鞋的郁止抬头看了她一眼,“姐,今天回来这么早?”
郁雯看着弟弟,想想爸妈跟她说的话,心中叹口气,“你姐夫忙的过来。”
“工作一天累了吧?今晚想吃什么,姐给你做。”知道弟弟帮忙维护他们夫妻的感情,郁雯也对郁止生出许多感激,只觉得自己从前做的少了,弟弟回来这么久,都没关心过他在国外的生活。
“我不挑食,你看着做就好。”郁止接过她递过来的西瓜汁,喝了半杯后放下。
郁雯家是开放式厨房,她在厨房做饭,郁止能看到也能听到,同样,郁雯也能跟他说话。
像现在,郁雯一边洗菜一边问起郁止过去几年的生活。
郁止挑了一些回答,左右不过是衣食住行,学习、工作和金钱这些方面。
大学后,原主便有在找兼职,他当时是打算长期住在国外,也为了以后“出柜”做准备。
郁止捡着一些内容回答,没有报喜不报忧,也没有刻意诉苦,就是寻常的生活。
郁雯都认真听了,时不时说几句表示自己有在听,最后,在郁止似乎放下戒备时,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那你这些年,就没交过什么朋友?”
朋友?
什么朋友?
不外乎是男朋友女朋友或者普通朋友。
能被郁雯问出来的,当然不会是普通朋友。
郁止眸光微动,心下了然。
他想了想道:“太忙了。”
也就是没有。
郁雯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叹息。
可响起昨天爸妈跟她说的话,有些话她又不得不说。
“先前你刚回来,有些话也没来得及问你。”郁雯停下切菜的动作,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安静。
“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郁止无奈一笑。
瞧他这没有丝毫意外的模样,是明摆着刚才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郁雯提着的心也放下,擦了擦手干脆道:“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藏着掖着。”
“你在国外这么几年,性向这件事,就没改吗?”
郁雯问的比郁止想象的还要直接。
“别用什么性向天生的,改不了这种话敷衍我,我也看过这方面的书,人家专家还说,性向是流动的,我就不信你比我还不懂。”
郁止笑了,“姐,你知道的真多。”
“别插科打诨,问你正事呢。”郁雯叮嘱他。
郁止也不再跟她开玩笑,认真摇头道:“没有。”
郁雯嘴唇颤了颤,半晌,才转身低头继续切菜,直到把手里的菜切完,才感慨道:“明明你也没有找对象,怎么就改不了呢?”
郁止沉默不语,以前原主是不是同性恋,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许是个无性恋,或许是双性恋,反正他对谁都没能有身体上的感觉,却对谁都有心理上的冲动,与其说那是对人的冲动,或者更应该说那是对性能力的渴望,渴望到无论男女,只要能行他都想。
可现在换了郁止,即便原主不是同性恋,他也是同性恋了,
“先前爸妈怕你不高兴,一直跟你说这件事,可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他们到底还是盼着你能回归正途,也是为了你未来老了考虑,你别怪他们。”郁雯不希望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因为这件陈年旧事而再次冷了下来。
“我知道。”原主也知道。
或许一开始原主是为了逃避父母亲人催婚而留在国外,可后来,恐怕已经变成他不敢回来。
心中有愧,不敢归家。
“既然你不能改,我也找个机会跟他们做通工作,他们这些年已经接受了不少,肯定不会再把你往外推,你放心。”郁雯一边洗一边道。
“我知道。”郁止声音微沉。
却并不是生气,而是无奈。
“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前在国外可能环境比较开放,可现在回国,可不能像国外那么乱来,既然改不了,找个固定对象也好啊。”郁雯劝道。
郁止哭笑不得,合着这是觉得他在国外私生活混乱?
等等……原主亲姐都会这么想。
那别逢君呢?
郁止笑不出来了。
“姐,我没乱来,国外也一直忙学业和工作,没有对象是因为没遇到喜欢的。”郁止决定好歹为自己解释一下,可不能这么默认。
郁雯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可既然弟弟这么说了,那她就算装也要装得相信。
“嗯嗯,那你现在遇到喜欢的了吗?”她不过就是话赶话这么一问,并没有想要弟弟给出什么答案。
然而偏偏是这么不走心地随口一问,却让郁止点了头。
“找到了。”
郁雯手里的淘菜筐咚的一声落在洗碗池里,刚洗干净的菜又得重新洗一回。
然而此时郁雯已经没心思去注意了,她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抬头瞪眼看着郁止。
“你说什么?”
“什么找到了?”
郁止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不过仔细一想,倒也不奇怪。
弟弟没有找对象之前,他们多少都还抱着点希望,可当他有了对象,那点不易察觉的希望也会彻底消失。
哪怕郁雯再能理解,再看的开,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做同性恋。
“是谁家人?你同事?”郁雯开始打探起了信息。
然而郁止将那人保护得极好,任凭郁雯怎么问,都没问出什么有用信息来。
只知道是个年轻男性。
消息刚告诉郁雯,当天晚上,郁雯便告诉了爸妈。
郁止刻意从几人说话的地方驻足听了片刻。
“你说这好好的儿子……怎么就……”
“都怪你,非要送他去什么国外,我说国内挺好的,也有好学校,认真学没什么不好,你非要答应送他去……呜呜,我好好的儿子……”
“这跟他去不去国外有什么关系?我听说这都是改不了的。”
“小雯啊,你能不能……”
“妈,您别忘了弟弟在国外不回来的时候。”郁雯见郁母有些记吃不记打,只好提醒道。
“他现在不是回来了吗……”郁母觉得委屈,儿子都回来了,还不如她想一想啊?
郁雯:“他长了脚,随时都能跑,先说好,他要是跑了,我可不帮你找。”
郁母一噎,讪讪没话。
罢了罢了,比起让儿子结婚生子,她更宁愿儿子留在身边。
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把话咽下。
“我告诉你们呢,也是希望你们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就分开住,眼不见为净,弟弟他现在没对象,以后可不一定,你们得想好,愿意接受就一起接受,别现在为了让他听话就顺着他,以后他真有了对象,你们又处处挑刺。”
思索过后,最终两人还是不情不愿答应下来。
郁止悄悄离开,一夜无梦。
又是一天周末,郁止专门调班,今天不上班。
看见大清早郁止便在厨房忙碌,黎知新兴奋跑过来。
郁止给她吃了一块冰淇淋蛋糕。
“好好吃!”黎知新觉得自己最喜欢周末了。
之前对周末补课的不喜,现在也因为跟别逢君的熟悉和对郁止美食的无抵抗而填补回来。
哪怕少了出去玩的次数,在家看动画片也挺好的。
别逢君如期而至,在黎家,他每次都戴着手套,若非戴口罩太明显,他也不会摘下。
他也很少触碰屋里的东西,更不会随意走动,比起在徐家的自然,在黎家他更显得拘谨许多。
郁止给他倒了杯冰镇后的冰糖雪梨,“别老师,你这么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不欢迎你。”
黎知新看自己舅舅跟别老师说话,两只大眼睛看得目不转睛,满脸好奇。
在其他人面前,别逢君总会戴着一层温和的面具。
“郁医生说笑了,我只是不喜欢麻烦别人,我来这里的工作任务是教导黎同学,当然会把更多心思放在这上面。”
别逢君推了推眼镜,笑着感慨道:“我很喜欢黎同学,喜欢给小朋友讲课,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需要休息。”
黎知新被夸被说喜欢,有些不好意思,正好一堂课上完,有几分钟休息时间,她一溜烟跑出去对门先徐盼舟。
郁止坐在椅子上,闻言挑眉看向别逢君,“哦?你喜欢小孩子?”
别逢君自然而然地点点头,半点不似作假。
他当然喜欢。
小孩子怎么会不喜欢。
无忧无虑,天真快乐。
哪有大人污浊不堪。
“那怎么不见别老师跟前女友结婚生一个呢?”郁止故作不解道。
别逢君:“……”
他看着郁止面上真诚的表情,一时竟分不出这人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信以为真。
一时胡诌的前女友竟成了别人堵他的工具,别逢君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明明这块石头原本想要砸的是对方,结果对方半点事都没有,受伤的反而是他。
没了别人,别逢君不用刻意装出温和耐心的模样,他选择沉默。
郁止也没把人逼得太狠,第二节 课时他没在场,让别逢君好松一口气。
黎望今天罕见在家,却没想到在补课结束后,别逢君会来找他,提出的事情还是让他无法理解的辞职。
“别老师什么意思?”黎望下意识皱眉,“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的合同是至少三个月吧?现在才一个多月。”
职业原因,他不喜欢违反合同的人和行为。
之前看女儿成绩确实提高了,他还想着给这位别老师涨工资来着。
却不想,工资还没涨,人倒是要走了。
“可是对现在的时薪不满意?这个我能可以商量。”黎望劝道。
然而别逢君想走并非是因为这个。
“最近忙着准备进学校工作,可能没那么精力给两个孩子补课。”
没时间啊,黎望想了想,试探问道:“别老师可以换个时间,你觉得更有空的时间,我们都可以配合。”
“不是时间的问题……”别逢君道。
“那就是课时的问题。”黎望十分善解人意,“既然别老师没那么多精力,我们可以适当减些课时,以后每个周末每天只上一节课,一个小时。”
别逢君:“……”
“别老师,您看行吗?”黎望问。
别逢君在心里感叹这人真不愧是做商人的,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课时就一个课时吧,多少能少一点时间。
别逢君辞职不成功,败兴走出书房。
郁止迎面走来,正好看见他脸上没有卸下来的温柔伪装。
“别老师,饿了吗?不如吃了饭再走?”
郁止邀请道。
别逢君沉默。
他不明白这人明明知道他的态度,还锲而不舍地凑上来。
他推了推眼镜,笑道:“不必了,我约了朋友。”
撒谎。
郁止知道,这人背井离乡,在这地方根本没有朋友。
从很久以前,他就没有朋友了。
“约了人也不影响,一顿饭而已。”黎望走出来劝道。
别逢君想要拒绝,然而还没开口,便听见敲门声。
“新新回来了!”
开门一看,不止是黎知新,还有对面的徐盼舟。
“爸爸,徐盼舟家里没人,我可以请他来家里吃饭吗?”黎知新把小伙伴带到黎望面前。
“当然可以!”黎望笑着答应。
郁母招呼两个小孩儿吃饭:“舟舟家里人呢?”
“妈妈带爸爸去医院了,妈妈说,换个医院,爸爸就可以穿假肢站起来了!”徐盼舟小朋友显然心情很好,说话时眼睛是亮的,脸上也是笑的。
可别逢君就是觉得碍眼。
碍眼极了。
手上忽然传来一抹温度,他下意识惊得往后缩,却被对方抓住。
克制不住在颤抖的手,被那人握着,哪怕隔着一层手套,也似乎见了什么令它畏惧的东西,竟瞬间安分下来。
原本令它攥紧的力气,也在这顷刻之间散去,仿佛一只原本在暗处张牙舞爪的困兽,被阳光一照,被人看着,便变得乖觉起来,将身上的刺藏得深深的……深深的……
郁止上前两步,挡在他身前,高大的身躯为他遮挡住前方的大半亮光,躲在无人看见的暗处,别逢君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然而这并没有持续多久。
“你妈妈和爸爸不在家,没人照顾你怎么办?”郁母喜欢小孩子,也喜欢替别人操心,还有些八卦的意思。
小孩子总是藏不住话,徐盼舟又是个爱跟人分享的。
他笑弯了眼睛,“妈妈说把奶奶接过来,就可以一家人在一起了!”
郁母习惯了说好话,当即也道:“这样也好,你爸要是能走路,以后也好找活干,有你奶奶帮忙,你妈也不用那么辛苦那么忙,你奶奶一个人在乡下也苦,过来跟你们一起生活,好享福!”
“哈哈!”徐盼舟高兴道,“爸爸也说享福呢!”
郁止心头一跳,只觉得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有些握不住。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人用力将手抽回去,他手心一空,来不及多想,他忙追着那道身影出去。
砰——!
猛烈的关门声将说话的几人惊醒,郁母一脸茫然,“怎么了?”
黎望眉心微蹙,“小郁去送别老师,我们先吃,给他留点就行。”
郁母连忙招呼:“对对,咱们先吃。”
两个小孩儿顿时忘了关门声的惊吓,愉快地吃饭。
*
“别老师,你等等!”郁止追出去,却见那人越走越快。
几次喊不停,郁止厉声道:“你给我站住!”
别逢君停下脚步。
郁止快步上前,伸手拉住他,在将这人握在手中时,才感到心口一松。
还好……
还好……
他酝酿半晌,才将那抹惊忧和严厉压下,努力心平气和地开口:“你走什么?”
别逢君闭了闭眼,他有些想戴上包里的鸭舌帽,这样能遮挡住他的表情和眼神。
“……你又追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气声和喑哑,隐约还能听见他那藏也藏不住的轻微哽咽。
真的很轻微,可再轻微,也依然被郁止清晰听见。
他看着眼前没来得及用口罩遮掩的人,声音很软很温柔。
“你这人好不讲道理。”郁止指责道,“突然摔门而去,却不许人突然去追?”
“我是说……你知道我表里不一,知道我心怀剖测,知道我在骗人,知道我在说谎,知道我在演戏……知道我是个心怀鬼胎的骗子!”
别逢君一口气说了一连串,最后转头睁开眼,锐利带刺的目光死死盯着郁止。
“……这样的我,你追什么?”
郁止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言语说得没反应过来,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看得那样认真,那样仔细,那样上心……
看得别逢君忍不住先败下阵来,移开视线。
他作势推开郁止的手。
平静冷淡的声音似带着千斤重:“别追了。”
第274章 命运交响曲6
郁止握着别逢君手臂的那只手,正在被缓缓推开,顺着长袖从上至下。
终于,在它彻底脱离的那一刻,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抓住。
“你真的很不讲道理。”
郁止声音依旧那般平静,与听见别逢君的话之前别无二致,唯一变化的地方,便是它比刚才多了几分认真。
别逢君偏头看他,似要将他整个人看清,将他从外到里,从言行到思想,从外边到内心。
郁止不想被他这么看,在这双眼睛下,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泄露出什么不可控制的情绪。
他长臂一伸,将别逢君整个人圈在怀里。
感受到怀中人在瞬间的呆愣后开始拼命挣扎,郁止却只是轻轻地,却不容拒绝地抱紧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别逢君耳边低诉。
“别动。”
声音很有份量,至少别逢君听着,真的没有再挣扎。
来到这个世界后,郁止终于将这人抱在怀里,安心的感觉让他什么也不想说,就这么静静地将人抱着,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然而他不能不说。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却用一连串不好听的话给自己下了定义。”
“别逢君。”郁止嗅着他身上带着几分清苦的药味,“你是傻子吗?”
“不是。”别逢君不承认郁止的指控,他不是傻子。
“你若不是傻子,就该知道,在任何人面前说他喜欢的人的坏话,都不会被那人接受,哪怕说话的人是他自己。”郁止轻描淡写说出喜欢两个字,却将别逢君震在原地。
之前的朦胧到不知是否存在的窗户纸被揭开,别逢君心中除了一股尘埃落定,还有无尽的茫然,以及茫然下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悲痛。
怎么就喜欢了呢?
怎么就是喜欢呢?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人喜欢呢?
郁止感受到怀中人的一动不动,知道他不是乖顺,而是在这样的冲击下,忘了反应。
他闭了闭眼,缓缓呼吸着有别逢君气息的空气,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奈,“你若不是傻子,又怎么会把心存好感的人往外推?”
明明没被他看着,别逢君却依然感到了被人看清,无处躲藏的窘迫和惊慌。
“我没有……”
郁止轻笑一声,顺着他的话道:“嗯,你没有。”
有些话,有些实事,没必要逼着人承认,不承认难道就能改变实事吗?
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说这些。”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想往哪里去,想要做什么。”
“这些我也不想知道。”
“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不要再像刚才那样说自己。”
郁止舍不得放开怀中的人,却又不得不放开,他看着别逢君的眼睛,眼中的缠绵温柔与暖暖情意不再掩饰,直逼得别逢君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好吗?”
别逢君一时忘了回避,也可能是不想回避,他这么看着郁止,心中被悲哀这种情绪淹没。
绝望地想: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即便这人说了喜欢,可他了解自己吗?他知道他喜欢的怎样的自己吗?
不,他不知道。
郁止像是没察觉到他眼中几乎麻木的哀痛,一如刚才,神情语气都未曾改变。
“逢君……逢君……”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名字很美?”
别逢君没什么反应,心中却在回答。
有,也没有。
曾经认为它很美的人,现在只觉得它很难听,直到死亡都不想再见到听到的那种难听。
郁止握着他的手,隔着手套轻轻摩挲,不经意间,似乎碰触到了藏在里面的斑驳伤痕。
他的手一顿。
手套很轻薄,本来不该感觉到伤痕的触感,可他就是感觉到了。
甚至还能根据长短触感判断出伤痕的深浅以及存在的时间。
“这么美的人,怎么会是你刚才说的那般?”
郁止在别逢君察觉之前,不着痕迹掠过刚才的触碰,一如寻常道:“我最会看人面相,就好像,从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天作之合。”
玩笑一般的话,似乎连他自己都带着几分随性。
别逢君自是不信的,也不该信,可触动却在所难免。
天作之合?
何谓天作之合?
他这样的,也能有天作之合吗?
别逢君想笑,表情却更像哭,甚至哭都哭不出来。
郁止伸出手,似要抹去他眼中映着闪烁星光的眼睛,却被别逢君偏头躲开。
指尖微顿,转而停留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我知道你不信,不过没关系,我信就好。”
不信天作之合,不信他的喜欢,不信……
郁止笑了笑道:“时间是最不会骗人的,就算不信,也请你在它们被时间证明之前,帮我做一件事,行吗?”
别逢君依旧没说话,看着似乎是郁止自说自话,从始至终,别逢君都没回应过什么,更没有答应过什么。
可郁止知道,他会听话的,他很听话,就像幼时听妈妈说,教师是个高尚的职业,便乖乖把当老师立为自己的人生目标一样。
现在的他,被亲人抛弃,被朋友远离,自己的出现算是趁虚而入,却也是他最无助,只能任由自己在深渊堕落时抓住的一块石头,给予他支撑。
哪怕他们才认识不久。
这样的他,对别逢君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可越有诱惑力的东西,便越让人警惕,越不敢轻易接触。
别逢君指尖颤了颤,却到底没有什么动作,更没有给予郁止任何反应。
“过两天有没有时间?”郁止问道,“我想约你去买车。”
他笑起来明明不算灿烂,却好像有阳光,温暖令人向往,却又让人畏惧灼伤。
“未来另一位主人,总要也合心意对不对?”
别逢君觉得这人会下蛊,还是那种你拼命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一个字的蛊,他看着郁止,满心想着为什么呢?
半晌,他才听见自己仿佛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声音,僵硬又艰涩,“那是……你的车。”与他没有关系。
郁止无奈又好笑地一叹,“重要的是车吗?”
他不敢显露出自己的心疼,只能将一切藏进眼底。
修长白皙的手带着点点的冰,隐约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道,指腹在同样白,却是苍白的脸上逡巡。
“重要的分明是我在追你。”
“想要一辈子的那种。”
*
别逢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落荒而逃的。
只知道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公交上坐过了一站。
在最近的站匆匆下车,他才跟游魂似得走回自己住的地方。
楼上楼下传来各种炒菜做饭打孩子的声音,都被别逢君屏蔽。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灵魂却还在外面游荡。
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别逢君没有看来电显示,随意接通。
“你好,请问是别先生吗?”
别逢君眼珠转了转,意识归位,他低低嗯了一声,“我是。”
“我们是s市第一医院,别女士心脏病复发,情况很不好,需要手术,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们查到别女士最近的亲属只有你,如果你方便的话,请尽快到医院办理手续……”
电话那边的声音别逢君再没有听到,他如梦初醒般站起身,匆匆出门,不见了身影。
第二天,郁止没有收到别逢君的消息。
第三天,郁止还是没收到消息。
第五天,别逢君请假明后天的补课。
听见跟别逢君打电话后,郁止知道不能再等。
他打开电脑操作一会儿,很快便查到别逢君的消费记录和通话所在地。
看着上面的地址,郁止眸光微动,在赶去和假装不知道之间,他到底选择了前者。
两个小时飞机后,郁止顺利来到s市。
站在医院外,郁止仍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进去又能如何,他的到来究竟是帮助还是火上浇油?
可来都来了,没有看都不看就离开的。
郁止并没有给别逢君打电话,自己便找到了住院部,查到住院病房号后,便戴上口罩前往。
“拿走,我不吃。”虚弱的女声带着几分沧桑感,却又倔强强硬。
“外面有包装袋,我也戴着手套,可以保证里面的饭菜没被碰过。”别逢君的声音冷淡又平静,还带着几分程序化和机械化,没有任何感情和温情。
“如果你不吃,就只能饿着。”别逢君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却没说什么,一副爱吃不吃,爱喝不喝的模样。
女人也没碰那些饭菜和水杯,看也没看一眼,她不是没力气将那些东西扔掉,或者丢远点,她只是不想碰,不想碰肮脏的东西。
“医生说你手术还算顺利,如果好好修养,再过半个月就能出院。”
别逢君站在病房里,看着躺在病床上也闭着眼,不肯看他的女人,轻嘲一笑,“如果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这个肮脏的儿子,那就别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无论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法律上最近的、唯一的亲属,别说生病需要我签字,就是你死了也要我收尸。”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病房,手放在门把上时,听见身后传来东西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她到底还是碰了在她眼里肮脏的东西,却只是为了将它们丢在地上,显示她不要他任何东西的决心。
别逢君握着门把的手一松,差点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缓了缓微红的眼睛,才开门离开。
他来到护士站,“你好,我有事需要离开一下,可不可以请帮忙给A区48床送一份清淡的饭菜?我转账给你们……”
解决好后,别逢君才从电梯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医院。
郁止一直跟着他,不过同电梯太显眼,他没进去,而是乘坐的另一间电梯。
医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病人,别逢君也是病人之一,他却不喜欢待在这儿。
郁止一路跟着他,别逢君没有坐车,他在这个城市长大,对这里再熟悉不过,闭着眼睛都不会走丢,他也不想去什么地方,只是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倒也方便了郁止,只需要不紧不慢地跟着对方,不需要坐车那么麻烦。
郁止不现身,不是担心别逢君会因为自己调查他的行踪而是生气,而是他知道,现在的别逢君,绝不想要被他看见自己更狼狈的一面。
在这个他长大的城市,他狼狈的地方简直太多了。
沿江的堤坝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从这里散步走过,郁止为了不让自己太明显,便离得远了点,也幸好是远了这一点,他电话响起时,别逢君没听到。
“姐夫。”
“你去哪儿了?怎么中午都不在家吃饭?晚上也不回来?”
郁止站在一棵树后,即便别逢君看过来,也只能看见一道被树挡着的身影。
“我没事,在朋友家,别担心。”
“今晚可能不回来。”
“嗯,会的。”
电话挂断时,郁止眼尖看见有个未接来电,是别逢君在刚刚他通话时打来的。
他转头往别逢君那里看了看,却见那人正呆呆看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止不敢耽搁,忙回拨了一个过去。
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声音顺利通过电话传了过去。
“别老师,刚才在通话,不是故意不接。”
“嗯……”别逢君淡淡应道,手在堤坝的栏杆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石头和手互相触碰,却不知道是谁更冰凉一点。
他们一个没问对方有什么事,一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江上风浪吹来,凉意扑面,惊涛掠耳,在被这场自然之声包裹中,郁止和别逢君谁也没开口,仿佛仅仅这样,仅仅知道对方在听,知道对方存在便已足够。
郁止知道自己不能不说话,也不能不对别逢君请假的事感到毫不意外。
“我听我姐夫说,你请假两天,是有什么事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有点不舒服,不需要。”奇怪,别逢君刚刚明明觉得自己正走在无望的深渊,可此时听着郁止的声音,却又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自然风光,万千烟火,皆入了他的眼中。
郁止轻轻笑了一声,眼睛悄悄看向别逢君的方向,对方毫无所觉。
“别老师,你这样说可不对。”
“什么?”别逢君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偷看自己,只是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对方。
“你应该说,是有点不舒服,现在一个人很孤单,想跟人说说话。”郁止仗着对方看不见,眼中的神情肆无忌惮。
“说真心话并不难,别老师,你教学生时不也是教他们要诚实吗?”怎么自己就嘴硬呢。
别逢君垂了垂眼眸,“所以我是骗子。”再次说自己是骗子,他的心情却没有上次激动且悲怆,反而显得有些平静,大约是因为这一点,郁止早已经知道,并且接受了吧。
郁止:“……”
他挑眉反问:“所以你承认你想我了?”
别逢君:“……”
虚伪的大人不想说实话,也不会说实话。
可郁止不在意,他知道这人的真实意思便够了。
只听他缓缓笑出声来。
郁止的声音温柔得超出想象。
“其实我只是在微笑,但还是笑出声来。”只是想让你听到。
最后一句没说出口,可该知道的人依然心知肚明。
郁止有一瞬间觉得,就这么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没有那么多恩怨,不用面对可怕的病魔,更不用纠结要不要接受来的不是时候的情爱。
于别逢君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状态。
至于郁止,他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人好好的,一切都不重要。
扑通!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啊!”
随着扑通一声响起,远处的江岸传来别人惊呼的声音,郁止和别逢君离得远,赶过去甚至凑不上围观的第一梯队。
郁止看着已经有人救助,便歇了去救人的心思。
至于别逢君,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去救人。
“听到了吗?”别逢君问。
“什么?”郁止不知道他说的听到什么。
“有人落水的声音。”不知为何,别逢君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很好听。”
郁止:“……”
“不好听。”郁止正经道,“真的不好听。”
“是吗?”别逢君轻嘲一声,“那为什么还有人前仆后继去制造那样的声音呢?”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吗?”
郁止心中轻叹,“我不喜欢。”
“别逢君,我不喜欢。”
“也请你不要喜欢,好吗?”
别逢君笑意渐淡。
可他很喜欢啊,当遇到自己承受不住的事时,总有人选择这条路,为什么他不能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郁止像在哄一个小孩子,耐心又温柔,包容着他的小脾气,容忍着他的小任性,连一时嘴硬时的谎言也会温柔却毫不留情地戳穿。
“你不是会喜欢的那种人。”
别逢君笑了,或许是隔着电话,他仗着郁止看不见他的表情,说话也随意许多。
“那我是哪种人?”
“郁医生,你真的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
笑话,这世上若是连郁止都不了解他,那就没人了解他了。
一个人再怎么变,本性都不会,又是误入歧途也不过是一念之差。
可若那一念没有差,他还会走上歧途吗?
不会。
郁止要做的,便是将他从那一念之差拉过来,趁着还没有真的误入歧途之前。
人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让自己堕落。
太不值得,也太不甘心。
“你是我喜欢的人。”郁止的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我喜欢,所以我相信。”
别逢君心头一跳,久久并未言语。
许久才艰涩道:“你一直都这么自信吗?”声音带着些许嘲讽。
郁止像是没听见一般,笑道:“我的眼光从未错过。”
“那你要破例了。”别逢君的声音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波动不是自己。
郁止不理会他的嘴硬,只是笑了笑,笑声传入别逢君耳中,有些刺耳,也有些羞恼,不过别逢君习惯了冷脸,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只是手指略有些颤抖,控制不住地想要按下挂断按钮。
“别老师,我还有很多时间陪你聊天,不用急着挂断。”郁止仿佛知道他的任何想法,说话也那么及时,及时地让别逢君的手指僵在原地。
“我曾看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人走在沙漠,食水用尽,看见一丛灌木,惊喜上前,却发现是海市蜃楼。”
“他接着走,唇颊干裂时,看见一片湖泊,再次上前,依然是海市蜃楼。”
“你说,当下次他已经倒地不起,无力行走时,看见一片仙人掌时,还会上前吗?”
郁止声音款款,不疾不徐,令人听着便觉得心神宁静。
这几年别逢君去过不少寺庙道观,听过许多人念经讲经,原本想寻求一片宁静,却久寻不至。
可在今日,此时此刻,他莫名觉得自己找到了那道能让自己宁静的声音,与经书无关,与佛道无关,仅仅是那人隔着电话带着些许失真的声音。
“不会。”别逢君想了想答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气力精神耗尽,不再期待的时候。”
届时,只有任人宰割的命。
“他去了。”郁止没对他的话说什么不对,只是简简单单地说出结局。
“他去了。”
“这回是真的。”
“仙人掌救了他。”
“你说不会,是因为他无力爬起,却忽略了他若是不爬起,丢的便是他的命。”
“人在生死关头,总能发挥出无尽潜力。”
“若是没有希望便也罢了,可希望就在眼前,他又怎么能甘心?”
别逢君久久不言,静得仿佛那头已经挂断了电话。
可郁止知道没有。
他轻叹一声,这回并未藏着声音,这声无奈又心疼的叹息清晰地传入别逢君耳中。
“我不知道你求救过多少次。”
“也不知道你失败过多少次。”
“可只要有一线生机,就别错过,好吗?”
逢君逢君,你又怎知我不是你终于等到的一线光明。
“我会心疼。”
第275章 命运交响曲7
随着江涛呼啸,风声也跟着呜咽起来,夹着一股清爽凉意,吹乱沿江人心。
郁止在堤上不知站了多久,才看着别逢君从这儿离开。
他稍稍松口气,却也知道这口气松得有些早。
治疗身体上的病容易,治疗心里的病却很难。
伤口腐烂已久,想要治疗,就必须将腐肉挖出,等伤口重新长出新肉,不再疼痛时才算好。
有的地方腐烂到一定程度,即便挖出腐肉也无用,只能截肢,舍弃那部分。
郁止不知道别逢君有多少地方需要挖出腐肉,又有多少是连挖出腐肉都救不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时刻提醒他,在悬崖边拉住他。
若是拉不回来,就这么一直陪着他走也挺好。
眼看着别逢君在这里要耽误好些时间,郁止不希望出现变故,想一直看着他,便跟医院请了半个月假。
不是他太过小心翼翼,而是不得不防。
这个让别逢君不愿意回来的地方,承载了他许多好的,坏的,难以忘记的,不堪回首的回忆。
他真的能平静面对,全身而退吗?
*
“老师,刚知道您生病住院,我们代表班级学生来看您。”
病房里,几个高中生将手里的果篮和礼物放在病房床头。
地上的粥水已经被打扫干净,从表面完全看不出之前发生过什么。
若说粥水的变化尚且能在细心之下有所察觉,可病床上病人的态度变化便是大相径庭,任人再怎么看,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态度和蔼可亲,对着学生们言笑晏晏,关心有加的女人,跟之前对自己亲儿子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可她们偏偏真的是同一个人。
“老师没事,只是一些老毛病,你们在学校好好学习,唐老师也是个好老师,你们有不懂记得大胆问,别害羞,都高二了,要抓紧时间,高三时间过得更快。”
“我们会的,老师您好好养身体,我们等您回来。”
一群学生并没有在病房待多久,别逢君便回来了,几人一看,便纷纷向别女士告辞。
别逢君让开路让他们离开。
几人走出病房,纷纷小声交谈。
“刚刚那个帅哥是谁?看着好年轻,跟别老师什么关系?”
“是她儿子吧,听学校其他人说,别老师很多年前就跟老公离婚了,一个人扶养儿子,她儿子很厉害,当年也在我们学校读书,据说还是以全校第一,全市第二的成绩考上的大学。”
“哇,这么厉害?别老师教学生厉害,没想到教儿子也这么厉害!长得还漂亮,她前夫瞎了眼才跟她离婚?”
“嘘,你们小声点,别跟人说这事,我听说别老师老公其实是同性恋,她被骗婚生子,所以见不得也听不得同性恋,以前她发现教的班上有学生同性恋,直接上报学校,要求把学生掉出她的班,要么她辞职,她是老教师,学校又舍不得她的升学率,只能同意,劝学生转班。”
“啊……”第一次听到这些事的几个学生表情一言难尽。
他们刚听到别女士被骗婚时还觉得她好可怜,她前夫是个烂人,可听到后面,几人又觉得怪怪的。
现在社会已经开明不少,同性恋也不算什么大事,尤其是对这些年轻人来说,他们有人甚至很喜欢看同性恋的文学作品,喜欢那些虚拟的故事和人物,没想到竟然身边还有人对同性恋这么嫌弃,对方还是自己老师。
“别老师好封建,现在早就不是以前,她也该看看世界,改一改自己的看法。”
“你管人家怎么想,现实里不喜欢同性恋的多了去了,你能挨个管过来?”说话的这人不觉得别女士厌恶同性恋有什么,她也是受害者,如果没有被骗婚,说不定也不会这样。
他只是对于她不喜欢同性恋就威胁学校将人调走的行为不赞同。
不喜欢大可以无视,人家虽然是同性恋,却也与别女士无关,更没有对他做什么,她却态度强硬,要将人调走。
虽然几个学生觉得别女士刷新了他们对她的印象,但不可否认的是,别女士教得很好,对他们也很关心,对他们而言是个好老师,就凭这一点,他们就不该说她坏话。
几人略感羞愧。
病房内,别女士的脸色随着那几个学生的离开骤然冷了下来。
“我不是教过你,别人说话不能打扰吗?这么多年教你的东西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冷眼瞧了别逢君一眼,不过一秒,便又想起什么似得,嫌弃地移开视线。
“把你教得再好,骨子里都跟那个男人一样,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些孩子可跟你不一样,他们还有光明的未来,都是社会人才,下次再来,别出现在他们面前。”
别逢君对她的冷脸视若无睹,对她话里的冷嘲热讽也当作没听到,他默默拿着护士送来的药液,将已经空了的袋子取下,换上新的,继续挂点滴。
别女士虽然不想听他说话,可此时却又被他爱搭不理的态度给激怒。
这个儿子……
这个儿子……
还不如从出生就将他掐死!
别逢君不想跟她吵,也没什么好争论的,她再不喜欢自己,再喜欢别人又如何,他们也不可能身份对调。
有时别逢君看着眼前的别女士,还有些出神,觉得像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梦一醒,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模样,别女士还是个好妈妈,对他虽然严厉,却也为他自豪。
可一回神,便知道眼前才是现实。
再怎么做梦,也回不到从前。
他站起身,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病房。
她不会想看见他,也不屑于听他一句好好休息。
中午到现在都没吃饭,别逢君本想买菜自己做,却想起自己住在酒店,没有可以给他做饭的地方。
他找了个看起来很干净的餐馆,点了几份菜想要打包带走。
半个小时后,服务员将饭菜打包好送上来,另外还给了别逢君一个袋子。
“客人您好,恭喜您是本店今天第一百位顾客,这是小店赠送的礼物,欢迎下次光临。”
袋子比较小,装不了太多东西,可看起来很精致美观,比打包饭菜的袋子还漂亮。
别逢君眸光微动,似有星辰闪了一瞬,“谢谢。”
在他走后,服务员转身去了后台,对郁止道:“先生,已经按您说的送了。”
郁止礼貌道谢,“多谢。”
一旁的经理笑道:“该我们说谢谢才是,您提的那些建议很有用,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开出让您满意的价格,邀请您留下来做餐厅主厨。”
郁止笑了笑,“多谢您的看好,不过我可能没办法答应。”
经理劝了几次,还是被拒后,他也只能无奈道:“那好吧,看来我们餐厅没这个缘分。”
郁止出去时,看见别逢君正在往酒店走的身影。
所幸他走得并不快,郁止几步便能追上。
不过他并没有追,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跟着对方。
他订了同一家酒店,不用担心会被阻拦,不过在看见对方进入电梯后,他便没有再追。
“先生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吗?”见他在大厅站了许久,有服务生前来询问。
郁止本想摇头,却又想到什么,“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给那服务生一点小费,客气道:“我在追求一个人,想要给他送一份神秘的惊喜。”
酒店习惯了这种事,服务生脸上并没有惊讶,小事而已,她笑着应下,“当然,很乐意为您服务。”
从餐馆里得到一份布丁和餐券做礼物时,别逢君还没意识到什么,但当晚上,酒店服务生送来他并没有点过的据说是酒店今日给所有住客送的惊喜餐时,他恍惚地想,今天是他幸运日吗?
不过他并不知道,别人的惊喜餐与他并不一样。
这家酒店似乎跟他很有缘,送的东西都是他喜欢吃,或者以前没吃过,今天第一次吃也觉得很美味的东西。
别逢君很认真地将它们一点点吃完,站在寂静的房间里,望着窗外属于别人的烟火,他竟也不觉得这一天难熬。
*
做了一天惊喜的郁止却并没有睡,他正在用电脑入侵别逢君大学的网站论坛。
他知道别逢君的经历,却还精确不到细节,从剧情里知道的,到底不如从现实里知道的详细真实。
消息并不难找,郁止很快便看到了别逢君的照片。
有他作为新生代表在大一开学典礼演讲的,有他在军训时训练出彩的,有他在运动会篮球场这些地方的英姿。
当年的他,在学校里也是个风云人物。
也正因为如此,后来出事时才会被许多人知道,从众星捧月,朋友满校的校草,到被所有人刻意疏远,保持距离的被孤立者,只需要一天。
郁止本想找事件经过,然而看着看着,他却忘了这件事,反而仔细看起了别逢君从前的照片。
不一样。
真的很不一样。
哪怕现在的别逢君对着外人也经常装出一副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模样,可跟照片里从前的他比起来,还是很明显。
假的终究是假的,变了也终究是变了。
若是没有发生那些事,他大抵还是照片上的模样。
郁止指腹在屏幕上轻抚片刻,却又因为指尖只能摸到一片冰凉而收回。
片刻后,他拿出手机对别逢君发了一条消息。
【别老师,你笑起来很好看。】
别逢君刚上床,还不到睡觉的时间,拿着手机打发时间,却收到这么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
他本来不想回,可今天心情好,没忍住便回了。
【你怎么知道?】
自始至终,别逢君都没想过郁止会去查他的过往,更不知道对方早就什么都知道。
在他心里,即便郁止察觉到什么,也应该只是察觉,且不多。
他开始回忆自己在郁止面前笑过几次。
【我想象的。】
郁止没说照片,更没有提之前别逢君被他看见过的假笑,在他眼里,那都不是笑。
【想看你笑一笑都只能想象,别老师,你就没有一点心疼我吗?】
郁止一只手操作鼠标在网页上滑动,了解别逢君从前一点一滴的过往,另一只手操纵着手机,一心二用给别逢君发信息。
别逢君丝毫不知道,给他发这条撩人消息的人正在做什么。
他看着屏幕,换作平时,必然会在心中骂那人几句没皮没脸,可今天,他莫名不想。
但他也没回,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笑一笑,拍成照片发过去,可握着手机半晌,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早就忘了怎么单纯地笑。
他只会假的,真的做不出来。
真要试着去做,那也是丑陋不堪,还是不碍眼了。
郁止见他久不回复,想着他或许不知道回什么,便也揭过这事。
【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晚安。】
这行字刚打出来,还没来得及发送,便见没有变化的聊天页面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
一个笑脸。
普普通通,系统自带,甚至现在已经被很多人用作嘲讽意思的笑脸。
郁止却看着它许久。
一直没动静的心忽然软了一块,带着细细的疼,微微的暖……
指腹轻轻摩挲,明明同样是屏幕,他却仿佛感觉到在触摸对方的侧脸。
他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手指敲动,删除了之前那行字,重新敲下三个字。
【很好看。】
话题终止,聊天结束,却又似乎没有结束。
同一片星空,互相想着对方,念着对方的两人,只有星月见证了所有。
*
别女士在医院住了十天,这十天别逢君白天都会来几次,拜托护士帮忙送饭,再看别女士一会儿,便会自觉离开,不碍她的眼。
若是能一直这么下去,直到住院结束,那也算相安无事,可有些事往往总是事与愿违。
再次请假的别逢君接到了徐家的电话,他不想接的,背着徐家,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泄露出真实情绪。
“什么电话不敢在我面前接?”别女士的声音冷中带嘲,似乎一天不这么说就不舒服。
别逢君转身出了病房,站在医院走廊里,接通了电话。
“嗯,有点私事,可能要再请一周。”许是担心对方会因此而换人,别逢君又道,“舟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在网上问我,我都可以解答,不用额外花费。”
徐家人闻言自觉占了便宜,先前觉得这位老师有些耽误孩子和时间的想法便打消,“那怎么好意思,别老师您忙您的,我们等你,没您在,舟舟这孩子做作业都不用心。”
别逢君推了推眼镜,下意识试图遮住眼底的神色,不被人看见。
“是我该不好意思才对,请假这么久。”
“没有没有,谁家每个意外急事儿,我们不急,真的。”
两人你来我往几回,电话才终于挂断。
重新进病房,别逢君便听见别女士的声音。
“你在给人上课?”她语气充满严厉和怀疑,“你给人上课,究竟是帮人还是害人?给我辞了!”
她教书育人几十年,自认坦坦荡荡没做过任何亏心事,对得起教师这个职业,决不允许有人败坏她和教师的形象。
别逢君辞什么都不可能辞掉徐家的工作,刚跟徐家人说完话,他心情也很糟糕,再听见别女士这么说,他眸光一厉,尽量收敛,效果却一般。
“我做什么,似乎和别女士无关。”
她既已经不认他这个儿子,又有什么资格命令他做事?!
“无关?你的命是我给的,你做了什么,你说跟我无关?!”别女士怒道。
别逢君却第一时间注意到,她说的不是他是她生的,而是他的命是她给的,在她的潜意识里,确实没有把他当儿子,不过是把他当作一个作品,自己创造的产物。
从前,作品能给她带来荣耀,她就能给他温暖和喜欢,现在,作品已经被毁,她想要的不是丢掉就是回炉重造。
然而两样都不可能。
“你是不是想害我,毁了我经营了一辈子的名声?你是不是跟你那个爸一样,都来跟我讨债的?!一个同性恋,一个……”
“够了!”别逢君不想听到后面的话,厉声呵斥了一句,比还在养病的别女士声音令人生畏。
别女士听得心跳都加快了两分,“你……你……”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整天拿出来鞭尸有意思?”
此时别逢君声音比她还冷,眼中的感情比她更淡,看得别女士忍不住噤声。
“我记得他是跟你结婚几年后才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立刻跟你离婚,在此之前,他都是个负责人的丈夫和父亲。”
可现在,被人一提起,都说那就是个恶心的骗婚同性恋。
从前别逢君不想对此说什么,毕竟他们离婚太早,他也早就忘了记忆里爸爸的样子,如果这样能让别女士心情好一点,那就随她说。
有的人,谎话说多了,也觉得是真的。
但没关系,他可以帮忙提醒,提醒眼前这个女人,她并非自认为的那样光明磊落,无愧于任何人,没有人是圣人,没有人完美无缺。
“你帮他教训我?”别女士从来没像此刻这般后悔,后悔养了别逢君。
她错了,她不该认为自己能教出一个跟那个男人不一样的完美儿子,这个儿子果然是他的种,从来都教不好!
她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你就是遗传他的基因,才会跟他一样跟同性恋混在一起滥交,活该……”
“我没有。”别逢君抿唇沉声道,眸色幽深。
从很久之前,他就说过,他没有滥交,没有喜欢男人,没有……
可这个女人总是固执地坚持她的想法,不信他的话,也不听他任何解释。
或许,在得知他没有未来那时起,他在她眼里便没用了。
没用的失败品,又怎会在意它是怎么受的伤。
“好,你没有。”别女士冷笑,“可你要不是认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又怎么会被感染,难道还是我害的你?你就是自作自受!活该!”
别逢君心中一震,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僵住,心脏停止跳动。
诸多过往在脑海中闪现,隔着眼镜,他虚虚望着窗外天空。
明媚绮丽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没感觉到半分温暖。
热情如火的夏日似乎与他隔绝,半晌,才听见他轻笑一声。
“或许你这回说的没错。”
他就是活该。
*
早在酒店,郁止便找机会在别逢君手机里安装了定位器。
看着人从医院出去后便没了影,他打开手机找了找,以上面显示的变化速度,不难看出对方是上了车。
他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响了两声后被挂断。
无奈之下,只能在微信上发消息,你去哪儿几个字都打了出来,却又被他一个个删掉,重新改成:【我很想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
别逢君挂掉电话原本想关机,可他关机的动作比不上消息快,还没关,就看见那两条消息。
有人在想自己。
有人在等自己。
这个认知让别逢君心中一空,方才的激愤散了不少,冲动消减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无力。
他单手扶着额头,缓缓闭上眼,叹息声沉沉自心里传来。
郁止一边栏车,上车后对司机指示方向,一边还不忘给别逢君发消息,试图暂时稳住对方,不能关机,更不能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等你回来,我带你去我以前住的地方。】
【之前说的买车我还没去,一个人没心情。】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下次做给你吃。】
……
十多分钟后,郁止付款下车,远远望着站在桥上的某人,心跳很快。
他在原地站定片刻,才打电话过去。
毫不意外,被挂断了。
他重新换回微信。
【别老师,如果我明知故犯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可不可以被原谅?】
别逢君看着信息,半晌没回神。
他想说不能,想说做梦,想发火发怒,想……
怒意在心中翻涌,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郁止竟然能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明明只是一句简简单单,不知真假的话,却能勾动他心中的早已经侵蚀他内心的深渊恶念。
明明他们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凭什么他要认为对方就该永不背叛,永不犯错?
思及此,他忍着心绪缓慢敲下一个虚伪的字。
【嗯。】
一声轻笑自身后传来,不等他反应,便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清润如山泉的声音带着几分悠远喟叹,低喃在耳边。
“抱歉,请原谅我特别想你。”
“请原谅我擅自来找你。”
“请原谅我,好像很喜欢……很喜欢你。”
第276章 命运交响曲8
车辆疾驰而过,轰隆声惊乱入耳,将郁止的声音遮掩了大半,别逢君有一瞬间,觉得刚才的声音是幻听。
可声音可以幻听,身体的感觉又如何能作假?
这个人,真的突然出现在了他身边。
毫无预兆。
就像他之前,同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苍白的脸色眼周渐渐染上一层红晕,鼻翼急促地起伏着,在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上显示出那么一点不平静。
正如他的心。
别逢君握着护栏的手微微颤抖,他紧紧抓着护栏,却不敢回头。
郁止却没有顾忌那么多,他伸手覆在别逢君的手上,将那双无助的手缓缓握紧。
“冷吗?”
在这炎炎夏日,询问对方冷不冷,任谁听见,都是千分万分的不合时宜。
可郁止就是这么问的。
别逢君的手仍在颤抖,哪怕被郁止握着,仿佛也无济于事。
冷……
像是一个人独自走在冰天雪地里,不见前路,无人陪伴,没有光明……
别逢君闭了闭眼,努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低低地、轻轻地说了句令人不明所以的话。
“我好像……没有划火柴。”
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冰天雪地里,死前划动火柴,在幻想里得到了令她心满意足的东西,安然沉眠。
他没有划火柴,也没有火柴可以划,为什么也能看见呢?
郁止闭目低笑,埋首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冰雪般的孤寂,哄道:“火柴太喜欢你,忍不住主动在你面前划亮自己。”
“看到了吗?”
“那一线光明。”
微弱的暖意在冰雪里却让人眷恋不舍,难以丢弃。
恍惚间,别逢君差点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天堂和上帝。
还未转身,便已不自觉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郁止没带手帕,伸出手想要为他擦拭一番,却被别逢君慌忙躲过。
“不要碰!”
“很危险的。”
潜意识里,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必须让人远离的毒品,不能碰,不能品。
他舍不得这个怀抱,舍不得这份不知何时便会消失的温暖,愿意隔着衣服眷恋片刻,但也仅此而已。
再多,他便不敢了。
郁止轻轻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小心珍视的吻,别逢君出来的匆忙,又心乱如麻,也没心思戴上口罩。
“别担心。”
郁止仿佛知道他什么意思,却全然不顾,抬袖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
可他越是擦,别逢君便哭得越是猛烈。
他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就是这么无声无息地落着泪,若非那不断从脸上滑落的泪水,恐怕没人能发现他在哭。
郁止也不说什么就这么静静陪着,静静擦着,直到他一只胳膊都湿了大半,别逢君的眼泪才逐渐消停。
郁止这才将人拉着转过身,不让别逢君面对着桥下江水。
他小心询问道:“我来找你,你生气吗?”
别逢君缓缓摇头。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毕竟他从没说过自己在哪里,从没说过自己老家在哪里,更没告诉过郁止他在桥上。
可郁止还是出现了,其中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不言而喻。
可他的心却又诚实地告诉他,此时此刻,他半点生气的想法都没有。
之前没有,在被对方看见自己狼狈后也没有。
“我因为担心,调查过你,你生气吗?”郁止再次问道,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又令人安心。
别逢君顿了顿,抬头看郁止,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错开。
对视其实是一件很难却又很容易做到的事。
说容易,是因为它不过是个没有任何操作难度的动作。
说难,则是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再深的感情,亲密的关系,也很少有人能够坦然地心灵对心灵。
别逢君心思深沉,极不喜被人看透自己,可这样的他,在郁止沉稳宁静的目光下,竟不觉得慌乱,只觉得安心。
郁止没听到他的回答,也没看见他摇头或者点头,却已经从他不算反应的反应中得到了别逢君的答案。
“那我喜欢你,你会生气吗?”正是中午,阳光最明媚的时候,郁止眼中却盛满了深夜的月光,温柔而光明,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将前路照亮。
别逢君闭目轻轻摇头。
怎么会生气?
怎么舍得生气?
时至今日,别逢君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明知别人不过是在哄他骗他,他却依然心甘情愿地陷进去。
若是这份欺骗能够清醒得晚一点,别逢君也愿意一直沉浸其中。
“我不骗你。”郁止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能给出他最想听的话。
“舍不得骗你。”郁止的怀抱很暖,声音更仿佛掺了蜜。
可别逢君倒宁愿他在骗他,愿意骗一个人,那他必然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他便能因为这份所求,而更努力地将这人拽在手中。
可若是无所求,他只能被动接受。无法掌握这份不知道何时会消失的喜欢。
第一次,别逢君试探着伸出手。
没戴手套的手轻轻抚上郁止的脸庞。
时隔太久,他差点忘了与人肌肤相贴的感觉。
陌生的感受令他有些“近乡情怯”。
“真的……”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也只有这么两个字,原来是真的不是幻觉。
他觉得自己到底是比卖火柴的小女孩更幸运一点。
在绝路上,依旧见到了真实的馈赠。
可到底,也只幸运这么一点。
“为什么要来呢?”
为什么要追呢?
明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还要找来?
“想来便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郁止将人揽着,亲密的举动令别人远远看去,只觉得这二人感情真好,真甜蜜。
“太阳东升西落,地球自主运转,人类生生灭灭,它们有说为什么吗?”
郁止缓缓一笑,“同理,喜欢你,也不需要原因。”
别逢君低着头,没去看这一刻的郁止,也没回他任何话,只因他打心底里不认同。
喜欢或许没有原因,却有值不值得。
毫无疑问,喜欢他,就是天大的不值得。
可曾经说过许多绝情话的他,此时却半点也不想开口。
郁止伸手在他干涸的泪痕上轻轻抚过。
“我们能在同一所城市里相遇,能在偶然间一见钟情,能在茫茫人海里重逢,你怎么就不能相信,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我们属于彼此的命中注定?”
郁止的声音天然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魔力,让人发自内心地相信。
哪怕听起来如此荒诞。
他话里的他们很美好,真的很美好。
美好到他既想沉沦,又想破坏,心中那股恶意的破坏欲正在肆意咆哮,叫嚣着要冲破他的内心。
这股冲动在切切实实告诉别逢君,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
他不再是从前乐观开朗、前途光明的别逢君,现在的他哪怕表面看着衣冠楚楚,人模人样,可实际上,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已经在坏死腐烂。
即便是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克制心里的那股恶意。
就像现在。
他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个不带半分感情的浅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哪怕我身患艾滋病?”
*
半个月不在家,郁雯都有些坐不住了,更不用说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的两个老人,已经逮着郁雯说了好几次,每次都在追问郁止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怕郁止反感,不敢打电话催人,只能把这件事交给郁雯,郁雯怎么办?她也没办法,只能问跟郁止通过电话的黎望。
“你问了没有,他到底在做什么?”她忍不住皱着眉问自家老公。
弟弟刚回来,不存在去找什么朋友的说法,如果是工作,那也不应该,她都听说他连医院也请了假,单纯工作可不需要。
他问黎望,殊不知黎望也一头雾水。
小舅子只说他要在外面再耽搁几天,目前还不会回来,至于他在哪儿,在做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待会儿我就打电话问问,饭菜都凉了,咱们先吃,别浪费。”黎望无奈只能这么说。
郁雯叹口气,“算了,还是我来问吧。”
她是亲姐姐,有些话总是比姐夫好开口。
黎望给她和女儿夹了一筷子菜。
“先吃饭。”
饭后,郁雯在阳台上拨通了郁止的电话。
电话在响了两声后被人接起。
“姐?”郁止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有些失真,郁雯却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打不通,没有拒接,也没有离开。
“这么大的人了,出去都不知道跟家里人说一声?让全家人担心。”
郁止自知理亏,率先道歉,“是我不对,不过这回真有事,等回来再跟你们说。”
“说什么?”郁雯心中微动,忽然有种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预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姐,我打算给你带个男弟妹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郁雯……郁雯觉得不怎么样。
她动作僵硬地挂断了电话,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郁止听着电话里突如其来的忙音,无奈轻叹,“她挂了。”
废话,谁让你说话这么直接?
别逢君怎么也没想到,郁止竟然就这样跟郁雯说了,这个人一直这么冲动吗?
对,如果不是,那他怎么会一个招呼也不打,直接坐飞机来找他?
如果不冲动,又怎会在察觉到他有许多许多不对劲时,还义无反顾地陷进去?
如果不冲动,更不会在他说出那样的话后还态度不变,意志坚定。
可偏偏就是这份坚定和固执,深深吸引着他早已经暗无天日,被恶欲侵占的内心。
郁止转过身,看见的便是他坐在床上静静看着自己的模样。
此时的别逢君乖乖坐在床上,双手随意撑在身体两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被他简单整理了两下。
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略有些松垮,因为郁止刚用热水帮他洗了脸,脸上泛着红晕润泽,比在桥上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他这么看着郁止,也不说话,任由郁止帮他洗脸,任由郁止帮他拖鞋,任由郁止给两人点了餐。
乖巧听话的模样,哪里有他自以为的邪恶坏人模样。
郁止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克制着没有太贪恋,很快便收回手,“介意我刚才那么说吗?”
别逢君缓缓摇头。
门铃适时响起,郁止去开门,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
待他走后,郁止才接过餐车,将它推到别逢君床边,却没急着吃,反而在床边陪别逢君坐下来。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接受,我那么说,有占便宜的嫌疑。”
“如果你不想被我占便宜……”郁止拉长了声音,卖了个小关子。
直到别逢君眼里浮现出明确的好奇和询问,才见他莞尔一笑道:“那就早点接受。”
别逢君:“……”
都是这人今天太过正经,正经到他差点忘了这人其实是个厚脸皮。
郁止一一将饭菜摆出来,别逢君只看一眼便心中感到疑惑。
这些饭菜,似乎都是他喜欢的。
可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回想起郁止曾经说过的话,调查他,这人到底知道多少?
都是中餐,习惯一起吃的郁止在别逢君的强烈反对下,只能实行分餐。
饭后,郁止安顿好别逢君,想要转身时,却听见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你不问什么吗?”
比如,为什么感染患病?为什么会背井离乡出现在另一个城市?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些,都不想知道吗?
郁止回头看他,“说不想是假的。”
他上前两步,走到别逢君面前,诚恳道:“可我问,你就会说吗?”
别逢君抿唇,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问。
郁止挑眉看他,眼神中透露着“你看”这个意思。
“既然你不想说,我问你岂不是在逼你?”
他伸出手,像安抚一个孩子一般,在他头上轻抚着。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会等你。”
“一直陪着你。”
支持与安慰,有事不需要说太多话,也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要静静陪着就好。
无论阴晴风雨,能有人陪着,便不觉得艰辛,亦不会恐惧。
这一夜,别逢君睡得很安心。
以至于一觉醒来,他差点忘了自己在哪里。
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别逢君这段时间每天很早就去医院,待不了多久便会出去透气,晚上很晚才回来。
早出晚归,加上心情糟糕,已经很久没睡好。
昨晚好不容易睡得好了点,郁止便没有打扰他。
他去订了早餐,又回自己房间整理自己的东西,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打算跟别逢君睡一起,也方便看着他,陪伴他。
送餐的服务生敲门时郁止不在,别逢君醒了。
他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开门看着餐车,意识还没彻底回笼的他下意识茫然地说了句:“我没有订早餐。”
巧的是,送餐的服务生正是上次帮郁止送餐的那位。
他看了看单子,“是一位郁先生定的。”
别逢君还在整理信息,昨天的,昨晚的,刚刚的,下意识便道:“啊,我知道了。”
巧的是,眼前这位服务生,正是上次帮郁止送餐那位。
别逢君房间没变,人也没变,郁止的名字他也还记得,见别逢君一点也不意外郁止,猜测两人有了进展。
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恭喜道:“上次也是那位郁先生为您点的餐,看来他很了解先生您。”
“如果两位能在我们酒店终成眷属,我们会送上一份礼物和诚挚的祝福。”
别逢君脑子逐渐清醒,还以为他说的是昨天,没什么表示。
服务生见他态度冷淡,以为自己说错话,“不好意思先生,是我冒犯了。”心中暗暗嘀咕,这到底是成还是没成?
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为郁止说了句好话,“虽然那位郁先生匿名送餐的行为可能不那么光明磊落,可他想要为您制造惊喜,哄您开心的想法总是好的,希望您不要太介意才好。”
房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瞬间,服务生听见里面传来一道迟来的声音。
“等等……”
“什么匿名送餐?”
*
郁止提着整理好的行李箱进了别逢君的房间。
既然已经暴露自己在这儿,不用藏着掖着,那不如更坦荡一点。
“介意我在这里陪你吗?”郁止先斩后奏。
“……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别逢君没看他,低头一下一下喝着碗里的粥,虽然回答了,却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
郁止眸光微动,笑容不变,“没关系,沙发可以暂时睡沙发。”
毕竟真要一起睡床,别逢君必然不会同意。
事实上,让郁止留下来这件事,别逢君原本就不想同意,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人到底都做了什么?
人心是最软,也是最硬的地方。
硬时什么伤人的话都说的出口,软时哪怕一句话的语气不对,也会一直心心念念,耿耿于怀,恨不得重来。
从前他尚且能对郁止态度强硬,可现在,便是对方一个小小的要求,他都已经说不出半句拒绝。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郁止便知道这个世界很难走。
对于别逢君,他打不得骂不得逼不得骗不得。
不能粗暴地了断前尘过往,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劝人放下,更不能直接帮他报复,毕竟连应该报复的对象都没有。
唯一能做的,只有守在他身边,一点一点,敲开他的心,让别逢君自己将腐烂的伤口袒露出来,自己挖出,再自己愈合。
残忍而无奈。
他可以做照亮深渊的一缕光,可一缕光能做什么?
既不能帮人提升实力,也不能帮人寻找出口,更不能直接带人走出深渊。
能救别逢君的,只有他自己。
“逢君。”他忽然出声,“介意我这么叫你吗?”
别逢君抬头看他,眉心微动,这人似乎不是没这么叫过,值得问这一句吗?
“我好像说过,你的名字很美?”郁止眉目如青山,温柔妩媚,带着一缕隽雅风情。
“嗯。”别逢君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喝粥,心不在焉。
“那我再说一回。”
郁止坐在床边,微笑低头,在他眉心浅浅一吻,“真的很好听……”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江南的风景好不好他不知道,可这人到底是等来了又逢君。
别逢君感受着眉心的温热,这股温度似乎迅速顺着眉心进入身体,搅动心湖。
他眸光微动,似有波澜在眼底浮动。
郁止笑看着他,“你真的好乖。”
除了脸皮厚,别逢君再次了解到郁止一个特点,睁着眼说瞎话。
他不知道这人到底从哪里看出他跟“乖”这个字搭得上边。
不过他也否认什么。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郁止忍不住试探问道。
别逢君没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或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根本不需要理。
郁止见他吃完一碗粥,在他放下碗后,抽出餐巾帮他擦过唇边和手。
“我不是残废。”别逢君淡淡提醒。
“没把你当残废。”郁止看着他,声音似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轻笑。
“之前见你张牙舞爪,见到现在你乖巧听话的样子,忍不住心痒,想多感受感受。”
别逢君面无表情地拍掉他的手。
像是为了证明他没有乖巧听话,别逢君从床上下来,没再看郁止,自顾自收拾自己。
郁止慢悠悠端起另一碗粥品尝。
虽然看不见,他的声音却依然时不时在别逢君身后响起。
“听说这里有一家主题甜品店,我想去偷师,中午去看看怎么样?”
“……嗯。”
“以前没来过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有空带我逛逛?”
“可以。”
“不要太远的。”
“嗯。”
“也不要太吵的。”
“好。”
“想听音乐会。”
“嗯。”
“想跟你看星星。”
“可以。”
“想陪你去医院。”
“好……”
余音未落便戛然而止,人形回答机器总算回过神来,戴手套的动作一顿。
回头,便看见郁止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动作自然,态度随意,抬头回望过去,眼中淡淡的笑意浮现。
“真乖。”
第277章 命运交响曲9
郁止见别逢君僵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他稍稍收敛笑意,像是想到什么,面露失落。
“不可以吗?”
垂眸无奈苦笑一声,郁止低落的声音在这屋里格外明显。
“其实,我并不是非要陪你去医院。”
“抱歉,我知道,你不想让狼狈的一面被人看见,可事关你的身体,我只是不放心。”
他像是不知道别逢君去医院到底是因为什么一般,只说担心他的身体,只当他去医院是为了自己的病。
并不知道医院还有个别女士,也不知道那位别女士十分难缠,见证了他一切不堪的过往。
“我只是……想陪着你。”
他抬头看着别逢君,真诚的双眼似是蒙上了一层迷雾,“这样,也不可以吗?”
别逢君缓缓戴好手套,沉默不语。
最终结果自然是还如了郁止的愿,他成功得到能与别逢君一起去医院的特许,这代表着许多事别逢君已经对他抱着敞开的态度。
虽没有坦然相告,却也不再刻意隐瞒,是一种可说可不说的暧昧态度。
换句话说,也可以是破罐破摔的态度。
去医院时,郁止同样戴上了口罩,却并非是因为防传染,而是不想被人认出来,要知道前段时间他可是每天都跟着别逢君来医院走一遭,不排除会有记忆力好的人认出他。
来到一间病房外,郁止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他不该知道别女士。
“你在外面等我。”别逢君到底是没有恨别女士到要带郁止去刺激她的地步。
郁止听话地答应,“好,有什么事就喊我。”
这回换别逢君不动了。
他没进去,反而转头看着郁止,定定看了半晌,才看似随意地一问:“你不好奇吗?”
不想知道里面是谁,跟他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住院吗?
郁止好笑道:“你希望我好奇吗?”
希望吗?
别逢君垂眸敛目,好奇代表这个人渴望了解他,融入他的生活。
可他想要吗?
希望他知道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不愿回首的过往吗?
郁止替他理了理衣领,温声安抚,“别担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会陪在你身边。”
心中隐瞒的念头重新占了上风,他忽然……不想让郁止知道了,越晚知道,这人便能越留得久一点吧。
别逢君从始至终都未想过郁止会真的一直在他身边,他只是希望这个时间能尽量久一点,再久一点……
*
重新看见别女士,别逢君已经没了上次的针锋相对,甚至显得有些心平气和。
“医生说你再过两天就能出院。”
别女士没看别逢君,也没说话。
别逢君不在意,自顾自说着话,“我问过,只要你平时尽量心平气和,不要易爆易怒,定期复查,你的身体就不会出太大问题。”
“不要老是忙工作,好好想想,你要是倒了,你的学生耽误的多,还是你好好上课耽误更多,作为老师,这笔账你应该会算。”
别女士依旧没什么反应,闭上眼。
别逢君像是没看见一般,兀自道:“我想,你也不想看见我,所以帮你请了护工,如果实在不想用被我碰过的钱,你也可以把它打给我。”
别女士被子里的手动了动。
别逢君轻嘲一笑,“虽然你希望我不是你儿子,但法律和血缘都不认可,你放心,要是有一天,你需要人照顾,我不会不管,你走了,我也会帮你举办葬礼。”
“在那之前,为避免碍你的眼,或许我们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
别女士睁开眼,抬头看着别逢君。
别逢君却偏头移开视线,轻声低叹,“或许你说的对,我继承了我爸的基因。”
他眼里似有自嘲,又好似什么也没有。
“我走了。”
临了临了,连一句再见都是负担不起的奢侈。
别逢君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顿,可屋里的安静程度表示了一个人的意思。
他不再停留,开门离去。
别女士屏住的呼吸骤然一松,她像是濒死的人,急急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嘴里呼出的气声像是发出的一系列无意识的音调,没有什么意思,又像是有写许多意思。
她望着窗外,眼镜蒙上了一层白雾,她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没过一会儿,白雾再次出现。
别逢君靠着门,闭目放空,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像是要靠着门睡着一般。
郁止的脚步声很轻,别逢君却还是听见了,可他没有睁开眼,疲惫的内心令他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郁止竟也什么都不问,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隔着手套,手心的温度依然传递给了别逢君。
此时此刻,别逢君竟觉得这手套颇为碍眼,想要摘掉,想要……
“累了吗?回酒店休息。”郁止建议道。
别逢君睁开眼,双目落在虚空中,像是什么都看见了,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进心里。
“里面那个,是生了我的女人。”他没用亲生母亲这个称呼。
那人自己都不想要这个称呼。
“她以前,也是很好,很好的。”
别女士是个语文老师,喜欢风花雪月,诗情画意,对于爱情和婚姻也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刚开始,生活并没有辜负她。
丈夫是个沉稳儒雅的大学教授,脾气好,有担当,有责任心,对婚姻家庭都很用心,他们甚至一起孕育了一个乖巧漂亮的儿子,给他起了个浪漫的名字。
季逢君。
可这一切,都在季教授发现自己其实是个深柜同性恋后,戛然而止。
美好变成了恶心,浪漫也成了原罪。
季教授很有责任心,从前便体现在对婚姻的负责和忠诚,后来则变成了不想耽误一个风华正茂女人的一生。
他毅然决然离婚,甚至在妻子跟他争抚养权时,他也没有反抗,净身出户。
别女士恨他,恨他是个同性恋,也恨他坚持离婚,她带着儿子远走他乡,不让已经改了姓的别逢君跟季教授见一面。
季教授因为离婚名声受损,他主动辞去大学教授,去偏远山村做了支教,几年后,为了救几个学生,丧生在了一场地震里。
别逢君那时太小,受别女士影响,对季教授的感官并不好,哪怕后来知道全部真相,他对那个没什么印象的爸没有太多感情,有的不过是因为曾经的误解而生出的些许愧疚。
再多,也没了。
别女士自离婚后,便立志教出一个跟季教授不一样的儿子,对他要求严格,却也算得上一个负责的母亲。
然而时至今日,她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是个失败品。
失败品注定会被丢弃。
“那就记得她的好。”郁止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似乎这样,便是将人抱在怀里,便能给对方更多安全感。
“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做过好事,做过坏事,同一件事,对别人是坏,对自己是好,都不能分析个清楚明白。”
像有人偷东西,是为了给家人治病,对被偷的人来说,这人无疑是个坏人,可对于小偷的家人来说,他就是好的。
世间诸事,又怎能算得彻底分明。
“你还爱她吗?”郁止问。
“爱?”别逢君怔了怔,他像是有些迷糊,“……什么是爱?”
怎么才算爱?
别逢君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对这个字的理解,以至于提起它时,都没什么感觉。
“会因为她的生气发怒,指责辱骂而难过,会因为她的夸奖而高兴,你的情绪受她影响,被她牵引,你渴望做她喜欢的事来讨她欢欣,她喜欢的你也喜欢,不喜欢也会努力让自己喜欢,她讨厌的你绝不会碰,你想对她好,也渴求着同样的回报……”
“你说的,像是一条狗。”别逢君声音冷静而平淡,内容却是一针见血的深刻。
郁止忽而一笑,“可很多时候,一段不平等的感情,就是主人与宠物的关系。”
在过去的日子里,即便是别女士对别逢君好的时候,他们也是不对等的。
带着偏见和迁怒的别女士会让别逢君没有安全感,两个人相处,必然是以一个要求,一个讨好为主。
郁止说主宠,也不算错。
谁说这种就不能有爱?
别逢君沉默半晌,等走出医院,才长长叹息一声。
“不爱。”
他还会因为别女士的话而受到心情影响,却不是因为还对她有所期待,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有过去几十年的相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狗养几年尚且知道看家护院,保护主人,一个正常的人,总不能连狗都不如。
他虽然还会受到些许影响,却不会再对她有所期待,有所图谋,也不会再奢求什么。
相信有一天,连这点影响也会在他心里被消除。
“那你恨她吗?”郁止一直握着他的手,似乎这样便能给予他力量。
教他看清自己的心。
别逢君这回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似乎是觉得这话有些好笑。
“不恨。”
有什么好恨的,他的现在不是受她所害,充其量,她也只是在他孤立无援时放弃他而已。
别逢君说得干脆,郁止却注意到,他说恨这个字时,没有问什么是恨,什么才算恨。
这个人,早已经被溺在恨海里很久……很久……
久到他已经熟悉了这份感情,对恨的容忍程度都提高了不少。
对于在他得病后翻脸不认人,彻底放弃他的唯一的亲人,他都能做到不恨,那能让他恨的,又是什么人?
郁止不想细想,可有些事,只需要一个念头,其余的一切便也彻底清晰。
看得太清楚,也是一种悲哀。
“那就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不爱不恨,无憎无怨,记得她的好,也记住她的坏,对她的好要心存感激,对她的坏也不轻易原谅,释放你的心,不要被好迷了心,也不能被坏随意牵引。”
“做的到吗?”
郁止的声音很好听,这一点别逢君很早之前就知道,可从没有此时此刻这般,他深深喜爱着这道声音。
“我以为你会为我不平。”别逢君语气竟带着一股轻松,像是郁止的话让他解开了心里的一道锁。
别逢君没想过郁止会像那些喜欢道德绑架的人那样,说些“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种蠢话。
郁止从没有见过别女士,无论怎么看,别逢君都厚着脸皮认为,在郁止心里,自己要比别女士更重要。
所以之前,别逢君都以为郁止会站在他身边,指责别女士。
或许说得委婉,但意思却不会变。
然而他又想错了。
无论是支持还是指责,郁止都没有。
郁止听出他稍稍轻松了些,心情不错,便也微笑道:“因为无论是好还是坏,都是你的经历,不是我,唯一能够对它们进行评判的,也只有你,而不是我。”
那些过往,那些感情,只有别逢君有资格说值不值得。
郁止能做的,只有帮他分析,给他建议。
“我知道,无论是爱还是恨,你都不开心。”
继续爱她,就得原谅她的抛弃,别逢君会委屈,学会恨她,就得背叛她曾经的好,别逢君会不喜。
既然如此,那就将它们分开,分别对待。
“而我想要的,只有一个目的。”
郁止抬起别逢君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隔着一层手套,却割不断这份温柔。
“让你开心。”
*
时隔半个月,郁止重新回到a市,他请了这么久的假,回来后连续工作了一周,每天只能跟别逢君打电话通视频。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很高兴。
比起之前一直被那人拒绝,被那人竖起的刺排斥在外,现在无疑是有了个大进展。
这个世界的星星并不好摘,能够到现在这一步,他已经心满意足。
“之前见过你来医院几次,是不是因为你的病?”郁止坐在诊室,午休期间,没有病人。
这一点,别逢君也没什么隐瞒的,淡淡嗯了一声。
郁止轻叹一声,笑了笑道:“下次别躲了,来找我,我陪你检查。”
别逢君沉默半晌,视线盯着屏幕许久,似乎要将人看清,屏幕上的郁止却一直没什么变化,同样这么静静等待着。
狭路相逢勇者胜。
最终,先低下眸的还是别逢君。
淡淡的声音自屏幕那边传来。
“嗯。”
郁止看着他,有些好笑这人的嘴硬,这样要是都不算乖,那要怎么样才算。
他其实也知道,别逢君心里没什么安全感,可他依然同意了郁止的接近,其中除了因为是他,还因为别逢君太孤单,太寂寞,面对一个人的喜欢和接近,他舍不得将人推开。
之前几次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随着依赖加强,感情加深,别逢君已经狠不下那个心。
这也正好是他的机会。
手机被放在桌上,别逢君一边操纵着电脑,郁止也翻看着日程和病历,两人都安安静静,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挂断。
直到午休时间过了半个小时,郁止才无奈一笑,对着镜头里别逢君的侧脸道:“怎么办,不想看不见你。”
他曾经说过,在他面前,不用戴口罩,一开始别逢君还不听,他只好换了种说法,说他想看着他的脸,看见他的模样,戴着口罩看不见。
别逢君这才肯摘下。
屏幕里的别逢君动了动唇,最后却抿唇什么也没说。
他想说可以看视频,可以看照片,可以在心里想,可又觉得这些话说出来,莫名有些厚脸皮。
他不想跟郁止一样。
郁止定定看着别逢君片刻,忽然笑着似玩笑似认真地开口道:“逢君,为了我的心理健康,解相思之情,考虑同居吗?”
别逢君:“……”
他面无表情地挂断了视讯。
郁止一愣,随后无奈笑看着被挂断的屏幕,重新点开对话框。
【别紧张,我开个玩笑。】
别逢君不知是失落还是轻松地松了口气。
却又见页面弹出一条新信息。
【虽然,我很想。】
刚刚稳定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
别逢君看着屏幕,指腹在上面的系统文字轻抚许久,半晌没移开。
同居?
别逢君从未想过。
可现在想起,他便也想起来另一件事。
郁止若是真的喜欢他,必然是带着爱欲,可他能满足吗?
连同居尚且不敢,更不用说戴着安全套做爱。
而这样得不到满足的感情,即便是真的,又能维持多久?
思来想去,心绪纷乱,唯一清晰的念头便只有——幸好没答应。
*
人人都想着退路,都想有重来的机会,却不知很多选择一次便是一生。
连老天爷都更改不得。
一时的放纵,得到的只会是得寸进尺,而郁止,惯会是得寸进尺之人。
医院人多,陪别逢君检查的这一天,他没有上班。
但即便如此,因为来医院后的人气上升,还是有不少医护人员认得他。
“郁医生,陪朋友?”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上面的科室。
郁止:“嗯,今天不上班。”
那人心说郁医生可真较真,竟然认认真真,按部就班地排队挂号检查拿报告。
别逢君拉了下郁止,后者转头,“饿了。”
郁止握住他的手,低声温柔安抚道:“可能要抽血,待会儿再带你去吃饭。”
说话那人见状愣了愣,随后讪讪打了个招呼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两人氛围奇怪,不像是朋友,也不像是亲戚兄弟。
别逢君扫了一眼,“不用,又不饿了。”
郁止一愣,随后轻笑出声。
“原来是想让我省着点嗓子,下次你大可以直接跟我说。”
别逢君没否认,他只是不希望这人暴露太多,徒惹人关注。
有一个身患艾滋的朋友,很好听吗?
别逢君试图让自己不去回忆某些事,然而终是徒劳无功。
半晌,他努力心平气和地对郁止道:“下次,不要陪我了。”
郁止神色微微一顿。
无奈轻笑,“别老师,除了乖,我发现你还有个特点。”
“喜欢恃宠而骄。”
*
别逢君拒不承认郁止的指控,以至于出了医院,他坚决要一个人回去。
郁止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领着人去了4S店,一直说好的买车,一直都没动静,今天总算有时间有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可怜别逢君毫无防备,便被这人拉上了贼船,不,或者说贼车。
被郁止强按在车上,别逢君心跳很快,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害怕和不安。
他发现,郁止是个认真又较真的人。
说喜欢,便能一直追着他去s市,说要买车,就一直没忘,那他其他话,是不是也是这样?
别逢君再没其他心思,安静坐在车上思考起郁止以前说过的话来。
等郁止发现时,便见他握紧的双手已经浸了汗水,手套紧贴着肌肤,看着便觉得粘腻。
郁止挑了辆顺眼的,别逢君也不反对的,交了定金后便先行离开。
他拉着别逢君去了洗手间,后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开回去吗?”
“驾照还没拿到,你想看我被交警拦吗?”郁止好笑道。
别逢君沉默,既然还没驾照,那买什么车。
他一愣神的功夫,手上的手套便被郁止脱了一半,他当即握住手,不让他继续,“你做什么?”
郁止无奈轻叹,“让你洗个手,还能怎么?别老师,更相信我一点,好吗?”
……
沾染了汗水的手套被摘下,别逢君透着一股不健康白的手纤瘦又细弱,仿佛轻轻用力,便能将它折断。
与它不健康的白比起来,更突兀的,让人一眼看见便移不开眼的,便是那几道伤口印痕。
郁止还是第一次认真看这些伤口,凭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些伤口是怎么形成。
他没问发生过什么,只是握着他的手在水龙头下小心洗过,手指在伤口处揉了揉,略有些硬。
“疼吗?”
别逢君摇头。
身体的伤口早就没有了感觉,真正的伤口从来没人看见。
视线微垂,郁止在笑,笑容却略带无奈和苦涩。
“可是怎么办。”
“我好像在疼。”
“别老师,心有灵犀不是这么用的。”
“但它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郁止轻轻吻了吻那早已经愈合的伤口。
“下次,记得诚实一点,不要给它可乘之机。”
第278章 命运交响曲10
伤口疼不疼,别逢君早就心里有数。
过了这么久,明明它早已经愈合,即便去检查,也检查不出任何不对,可真当被郁止真的一说,他好似真的切实感受到伤口在疼。
仿佛回到了刚受伤的时候,疼得他下意识颤抖……
他握紧手,克制住这份幻痛,艰难扯了扯唇角,却露不出一个笑容。
“没有。”
“真的。”
“早就不疼了。”
别逢君不想郁止再谈论这个伤口,他垂了垂眸,将沾着水还没干的手套拿过来,下意识想要戴上,动作却被郁止制止。
“等它晾干。”
“既然早就愈合,又何须害怕阳光。”郁止牵住那只手,指腹感受着伤痕,轻叹道,“一直藏着,不怕它会委屈吗?”
伤口有什么委屈的?
别逢君想要这么回答,然而看着郁止的眼睛,他的话却又说不出口,似乎有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东西,正被这个人隐约触碰到。
“嗯。”
郁止不想强行揭开别逢君的伤口,只是有些事,不是别逢君想藏就能藏得住的。
你的身体,“你的身体,会不会影响你上课?”
上课两个字好似戳中别逢君心里哪根弦,他下意识握紧双手,却发现自己一只手正在郁止手里,这个动作造成了他握住的是郁止的手。
还是主动的。
别逢君微愣,方才的紧绷也不得不散去一些。
“没关系。”
“我有很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不感染其他人。
郁止是信的,毕竟这么久,别逢君有的是机会动手,可他至今都没有。
说是报复,可他心里到底没有越过那条线。
可为什么后来他还是做了呢?
或许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郁止伸手理了理别逢君的额发,动作轻柔,好似怕动作粗糙一点,会让他有一星半点的不舒服。
“不累吗?”
小心翼翼藏着自己,既想一劳永逸,又下意识守着那一步。
在恩怨面前,拥有良心的人最难受,可当抛弃良心,那他也不算真正的自己。
别逢君这回没说话。
好像听进去了郁止刚才的话,没有给心有灵犀半点可乘之机,却也没有彻底坦诚。
“下雨了。”
夏日的天变得快,刚才还艳阳高照,现在就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自天空一滴滴落下,落在别逢君眼镜上,很快模糊了他的视线,在他的视线里,郁止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若非手还被对方牵着,别逢君恐怕都要担心是不是他,他在哪里。
偏偏有这一只手,在他看不见对方时也牵引着自己,给予他心安。
郁止带着他在街边拦车。
雨越下越大,雨声也充斥着耳中。
郁止将大手罩在他的头顶,用尽办法为他遮风挡雨。
刚刚晾干的手再次被雨水淋湿。
郁止比别逢君高一点,别逢君微微抬头,才能看着他的面容,却又看不清。
他动了动唇,似乎说了句什么,穿透雨幕,送进郁止耳中,明明不那么清晰。
却还是入了郁止的耳。
“郁医生,它干不了。”
不是我不想让它干,而是它干不了。
“阳光也怕它呢。”
*
郁止浑身湿透回到家,郁母看见,连忙拿来毛巾让他擦干。
“快去洗个澡,怎么不知道躲一躲,等雨停了再回来?”郁母关心的模样不作假。
郁止再次感受到,自己这具身体,要比别逢君幸运很多。
独自回到家的别逢君,有人会给他拿毛巾做饭,对他关怀备至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
郁止笑了笑,忍下心中的忧虑,“谢谢妈。”
“你今天不是不上班?去哪儿了?”郁雯端着水果出来,一边烧起了热水,从药箱里给郁止拿了一袋感冒冲剂。
“见朋友。”郁止自己冲泡起来,他也不想感冒,虽然淋雨不算什么,但到底是家人好意,他没有拒绝。
郁雯想了想弟弟有什么朋友,过去八年不见,想来朋友也都淡了。
“你说有男朋友,是真的?”郁雯想到他上次消失那么久,觉得还真有可能,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弟弟才回国不久,到底哪里认识的外省人,还追着对方去了老家,俨然一副情根深种,认定对方的模样。
“假的。”郁止淡淡说了句,郁雯还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失落,便又听他继续道,“还没追上。”
郁雯:“……”
郁母还是刚听说这事,既因为儿子终于有了未来对象,却又失落于对方是个男人。
“怎么还没追上啊?我儿子这么优秀,他还有什么看不上的?是不是在欲擒故纵,故意吊着你?”
母亲看儿子,总是怎么看怎么好。
闻言,郁止哭笑不得,玩笑般哄郁母说了句,“可能就是因为我太优秀了。”
郁母心情高兴了一点,“那是,你可是我生的!”
看不上她儿子肯定是眼神有问题。
郁止把人哄高兴,这才去拿干净衣服进浴室洗澡。
同时拿进去的还有手机。
另一边,刚回到住处的别逢君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动。
没坐沙发,是怕湿衣服将沙发也浸湿,没换衣服,是不想动,也没心情。
手机不断有消息提示音响起,让他想忽略都忽略不得。
不得不拿过来看了看,毫无疑问,是那人发过来的。
【到家了吗?】
【记得换身干净衣服。】
【最好煮些姜汤,别感冒了。】
【或者煮粥也不错,暖身暖胃。】
【不会的话,我在手机上指导你,喜欢什么粥?】
一条条简单又日常的消息内容映入眼帘,话里话外都是藏不住的关心。
奇怪,明明刚刚还清清冷冷,安安静静的房间,现在却好似被注入一团看不见的火焰,悄无声息地给予这里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温暖。
这样的关心,久违了。
怎么办,他好像越来越贪恋,越来越舍不得。
手机来了电话,别逢君下意识以为是郁止,迫不及待接通后,却听见对面的声音,脸色顿时冷了下去。
“别老师,距离咱们之前签的合同到期的时间没多久了,您看下次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商量一下后续续约的事?”
徐妈妈的声音礼貌传来,别逢君片刻后才淡淡应道:“嗯,我会记得。”
原来这么快,已经半年了。
*
“你说,要怎么说,不续约才好看点?”徐妈妈愁眉苦脸看着手机屏幕。
“别老师教的不错,舟舟也喜欢,那就继续教又没什么,每周也就上两天,四节课。”
徐爸爸在屋里练习着用义肢走路,他的腿经过重新治疗,能更好的穿戴义肢,坐了那么久的轮椅,虽然是义肢,但能够重新体验站起来的感觉,他有些激动,要不是怕把义肢弄坏,他恨不得晚上都抱着它睡。
“你说得轻松,上课不用给钱?”徐妈妈不高兴道,“你的腿又花了不少钱,这房租也不便宜,妈来了还有一份开销,我一个人在外面忙工作,工资才刚刚够一家人一个月吃穿用度和房租水电,要是能省了补课费,能省下不少。”
“你看舟舟的成绩也好了很多,以后让他自己学习,不用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徐爸爸无奈道:“别老师收费挺便宜的。”
“再说,以前不是你主动提出要给孩子补课的吗?”
“咱们什么苦都能吃,孩子的教育可不能落下。”
徐妈妈闻言有些气弱,“可这不是成绩上来了吗,也用不着继续补吧?”
说起来,还真是她主动提的补课,当初在跟人认识的人聊天时抱怨了几句孩子英语差,上课跟不上,有人就建议补课,她竟也真的脑子一热就这么做了,现在想想都还有些不可思议。
一开始或许有些冲动,后来见补课真的有用,她也就没有断。
可现在开销真的大,他们可不是对面黎家,人家房子是买的,家里又不缺钱。
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残的残,实在有些负担不起。
徐爸爸沉默半晌,徐妈妈小心瞧了瞧他,试探说道:“要不……咱们就借用一点你弟弟的……”
“不行!”徐爸爸皱眉。
“怎么不行?你弟弟又不在了,咱们家还要吃喝,借用一点怎么了?又不是不还,你妈不还是得我们养老?她现在又用不到那些钱。”徐妈妈觉得徐爸爸固执己见,不可理喻。
也不看看家里什么样,都快揭不开锅了,明明有钱为什么不能用?
徐爸爸冷着脸,“我弟挣钱给我还债已经够了,你别想贪更多,我……”
“我贪?!你说我贪?!”徐妈妈一听就炸了,“徐朗,你摸着你的良心,我到底贪不贪?!嫁给你这么多年,我忙里忙外,哪里做的不好?!你疲劳驾驶车祸断腿,我没嫌弃你吧?我跟你离婚了吗?你摸着良心问问,我不说给你家当牛做马,那也是任劳任怨,结果到头来就得了这么一句贪?”
“难道全家就我一个人在吃饭花钱?!”徐妈妈显然气得不轻,心里甚至有了离婚的冲动。
徐爸爸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软了声音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伺候你还不够,现在还要养着你妈,家里就我一个人挣钱,你以为我很容易?!”徐妈妈被气得睡不着,非要跟他掰扯。
“我现在就问你,找不找你妈借钱?借就继续补课,不借就离婚!”
徐爸爸这回沉默得有些久,直到很久后,屋里才传来他的声音,“那是我弟弟的卖命钱。”
“露露,你真的不知道那些钱怎么来的吗?”
徐妈妈沉默了。
有些事虽然没深究,也经不住深究,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也人人都心知肚明。
“睡吧。”徐爸爸的声音有些疲惫,“如果实在负担不起,那就不续约,别老师脾气好,不会生气。”
何况,就算生气也没什么,他们本来就是金钱买卖,又不涉及人情,不续约也没什么,以后多半都见不到。
两天后,别逢君上徐家门,看见徐妈妈那张满是愧疚的脸上看出了他们的想法。
按理说,他用不着继续在这儿补课,毕竟凭借郁止的关系,他也能经常上门,来徐家的机会还少吗?
可他就是不想。
他知道,只要退让一步,他的心理防线就会溃不成军。
从前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到这儿,怎么能轻易放弃?
别逢君推了推眼镜,“其实我也想说,最近有点忙,周末每天两节课想改成一节课,徐同学基础已经打得不错,只要再巩固一下,今后自己认真学习,不用补课也可以。”
“只是这最后关头不能掉链子。”
两节变一节,每个月补课支出减少一半,听起来还不错,到底是自己儿子,关系到他的前途,徐妈妈的心也没有那么硬。
结果皆大欢喜,别逢君从徐家出来时,面上还挂着别人看不出来的假笑。
而这笑容,在见到门外的人时便微微一僵。
郁止靠在墙上,目光定定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却谁也没说话。
半晌,别逢君微微垂眸,从包里摸出擦镜布,摘下眼镜细细擦拭。
没了眼镜,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更看不清郁止的表情,可这样,却给他带来一股安全感。
似乎只要不看到,就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眼镜擦了许久,郁止既没有转身离开,也没有上前开口说话,两人僵在了那里,谁也不肯进,谁也不肯退。
不知道过了多久,别逢君心中的耐心一点点耗尽,面上的平静也差点维持不住时,才见郁止站好,几步上前,来到他面前,两人之间距离不足半米。
他拿过别逢君手里被擦了许久的眼镜,给他戴上。
“别老师,想听我说话,就看着我。”
他话里有话道:“我不喜欢跟装瞎的人说话。”
……
“我没有。”别逢君淡淡道。
语焉不详,也不知是说什么没有。
郁止没追究,真跟这人追究起来,认输的肯定是自己。
“嗯,你没有。”
“你只是不想见我,否则也不会两天没电话没消息。”
别逢君沉默。
“……我病了。”
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可真做起来,竟半点心虚也没有,谎言信手拈来。
“嗯,病了还能早睡早起,不吃药不去医院,你房东都佩服。”郁止阴阳怪气道。
别逢君却动作微僵,回想房东敲门的场景,哪能不知道是因为这人。
可是为什么?
明明这人应该连他住哪儿都不知道……
不过想想这人也不应该知道他在s市,却还是追了过来,知道他住的地方似乎也不奇怪。
“可我真的有病。”他抬头看着郁止,这回却是理直气壮。
郁止:“……”
显然他也想到了什么病,却仍有些意外,连生气也顾不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在克制着不去触碰更多。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别逢君,后者显然有些不明白,怎么他态度就变了,明明刚刚都还在生气。
现在他看着郁止眉梢眼角的温柔,怎么也说不出郁止还在生气的话。
是他的头发有魔力?
走廊很安静,这里房子隔音效果很好,正是饭点,家家户户在炒菜做饭,走廊却什么也听不到,唯一清晰的,竟是两人的呼吸声。
一前一后,一轻一重,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的,呼吸声悄悄重叠在了一起,不分你我。
在别逢君想要起个话题打破寂静时,却听面前人声音温柔,轻叹道:“逢君。”
“让我听听你的心。”
郁止伸手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听着心跳缓声道:
“你疼不疼?”
不是问人,是问心。
在平静说起生病时,你还疼不疼?
别逢君后知后觉,瞳孔微缩,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僵硬过后,便是浑身发冷!
手不停地颤抖,尤其是受过伤的那一只,原本愈合的伤口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郁止的怀抱很暖,很舒适,让人沉醉又留恋不舍,别逢君差点溺死在这份温暖里。
可终究,只是差点。
他闭着眼,猛地将郁止推开!
走廊有些暗,声控灯也因为刚才的安静沉默而关上,两人隐约看着对方的表情和眉眼,却谁也没开口。
别逢君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少呼吸一点,便会缓不过劲,窒息而亡。
郁止向前两步,要来到别逢君身边,对方却匆匆后退。
“你别过来!”
郁止脚步停在原地。
两人之间隔着两米远。
声控灯打开,暖白的灯光洒在空间里,将两人照亮。
暖色打在别逢君脸上,却依然遮掩不住他的满脸苍白,眼含惊惧,神色还有些失魂落魄。
郁止心中一疼,下意识想要上前抱抱他,却又想到他刚才那句。
你别过来。
他心跳漏了一拍。
你别过来……
是因为他,别逢君才惊惧仓惶?
郁止呼吸微顿,温声试探问,“逢君,你躲什么?”
躲什么,自是躲这份温柔,躲这份温暖。
从前别逢君在书里见过许多文艺的文字。
温柔刀,英雄冢,还有哪些曾经风靡一时的,看着幼稚可笑的非主流文字,别逢君都看过不少。
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认识到。
温柔,真的可以杀人。
他看着郁止,时而觉得他是棉花糖,又软又甜,躺在里面还会很暖。
时而又觉得他是一把刀,刀尖对着他的心口,对着他心里的情天恨海。
相识以来的一切都在脑海浮现,别逢君悲哀地发现,这人真的,在一点一点侵蚀他的心。
悄无声息间,将支撑他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恨意一点点侵蚀磨平。
他茫然苦笑,无力地说了句:“郁止……”
郁止视线从未自他身上离开,也将他的一切变化尽收眼底,可哪怕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别逢君一句话刺得心中一疼。
“你是来杀我的吗?”
安静半晌,郁止步步逼近,这回他无视了别逢君的抗拒,将他堵在走廊里。
别逢君退无可退,最终扶着墙,却无法阻止郁止的靠近。
“你觉得,我舍得吗?”郁止看着一如既往平静,好似别逢君的指控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大约明白了别逢君的意思,能够理解,也愿意接受,却还是忍不住那一疼。
“我不知道你到底还有多少恩怨爱恨。”
“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和结果。”
“可是逢君。”
“你把我对你的好当成刀刃,我对心爱之人的关怀爱护成了刺伤他的武器。”
“是不是不太公平?”
郁止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抚上别逢君面颊,淡淡的消毒水味掠过别逢君鼻尖。
“我知道你习惯了心疼,将疼痛当成家常便饭。”
“但你就没想过,我也会失望难过吗?”
别逢君抬头,眼中的仓皇无措来不及掩饰,或许也没想掩饰。
郁止将之看在眼里,心中微定。
转而又想到这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无论何时何地,什么世界,他的星星都会对他不舍,便又觉得自己放心得太早。
自己之前的策略该修改了,在对方警觉时,一味的守候只会让人越退越远,越来越胆怯不敢上前,死死守着狼狈不堪的外壳。
是得逼一逼才行。
温热的指腹还在别逢君脸上轻抚着。
“明明我没让你改变自己,也没让你放下爱恨,怎么就能冤枉我在用温柔溺杀你呢?”
“明明你也心悦于我,明明你也贪恋我的怀抱,怎么就能舍得将我推开呢?”
别逢君摇头,可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为什么摇头,又或许是为了所有。
郁止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
“别老师,你读过书,受过社会主义教育,相信科学,不信天命。”
“那今天咱们来算一算,到底有没有天命。”
他将硬币置于手上,“我爱你吗?花面是,字面否。”
硬币弹出,在地上滚了又滚,最终落在了花面。
别逢君揪着自己衣袖的手一松。
郁止将它捡了起来,“你喜欢我吗?”
硬币抛下,再次落在了花面。
别逢君心中一落,好似硬币的结果代表了他的承认。
“最后一次,我们是不是老天爷承认的天作之合?”
别逢君心口一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郁止手里的硬币。
这次硬币弹得有点远,滚着滚着竟进了楼梯间。
可笑的是别逢君嘴上说不信,见状却忙要追上去,错身时,手臂却被人抓住,郁止将他拽回来,二人重新面对面。
不等别逢君说什么,便眼前一黑,唯有唇上传来一道温热。
“我的唇也很温柔,它杀你了吗?”
唇齿交缠间,郁止声音含糊不清,却不妨碍别逢君明白。
“不,它在吻你。”
第279章 命运交响曲11
天作之合代表什么?
代表他们是天生一对,谁都不能阻止他们在一起,有了这份承认,别逢君便有理由任由自己沉沦,即便是拉人堕入地狱。
若是天作之合,他便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本该不值得拥有的感情,任由他在心里灼烧,滚烫炽烈。
若是天作之合,他……
他能做的可多了,至少……至少……
猛烈将人推开,别逢君后怕地看着郁止,“你疯了!”
他后退两步,却没办法祛除唇上的感觉,更没办法让自己忘记刚才那个亲密无间的吻。
这人怎么敢……
相较于他的紧张后怕,郁止反而镇定平静许多,回想刚刚别逢君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也僵硬地不敢有什么反抗,乖巧任亲的模样,他忍不住心尖一柔。
他哪能不知道别逢君为何如此。
在没有嘴里伤口的情况下亲吻尚且没什么可一旦出血,那便危险了。
“还好,我觉得自己没疯。”郁止笑了笑道。
他上前两步,可别逢君因为刚刚的事实在怕了他,不敢让他靠近,见他过来,忙跟着后退。
此时此刻,他的心跳依旧紊乱,剧烈而紊乱的心跳时刻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郁止声音恢复了温柔,带着几分安抚和诱哄,“我不怕,你也别怕。”
“不是想看结果吗?我们一起去。”
他上前拉住别逢君的手,不给他挣脱逃离的机会。
后者也是怕他再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行为,便当真乖乖地被拉着,没敢反抗。
寂静的楼梯间回声响亮,脚步声停住,郁止视线落在那枚尘埃落定的硬币上,弯了弯唇。
他拉过别逢君,自己侧身让出位置。
“看来老天爷真的眷顾我,”
别逢君顺着他的示意方向看去,心跳一滞,复而紊乱炽烈。
阳光倾洒,将地上那枚硬币上的花面照得明亮璀璨,光彩夺目。
*
自别逢君上次落荒而逃已经有几天,郁止并不着急。
别逢君还要来上课,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除非他断了这两家的补课工作。
可即便黎家能断,别逢君也舍不得断了徐家,否则郁止也不需要再担心他。
郁止除了每天发消息,提醒对方还有一个他在外,没再做什么,免得一不小心火烧太旺,让人宁愿辞了徐家的工作也要走,那就得不偿失。
“不是说要带人回来?怎么这么久也没见你动静?”郁雯这些天一直关注弟弟的感情生活,发现他除了工作基本不出门,平时也没有经常玩手机,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哪儿来的喜欢的人。
郁止也不着急,看着电视,听着郁雯的声音淡淡道:“快了,会有机会的。”
原本还怀疑的郁雯听着他不像是说谎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
这也要见到人啊。
唯有坐在郁止身边,陪他一起看电视的黎知新眼珠转了转,小鬼灵精的模样惹来郁止侧目。
“看我做什么?”他好笑道。
黎知新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道:“舅舅,我知道你喜欢别老师对不对?就像爸爸喜欢妈妈那样。”
郁止好笑看她,“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黎知新小朋友觉得自己被小看了,轻哼一声道:“反正我就是知道,舅舅你跟别老师在一起,怎么生小孩儿?”
“别老师生吗?”
郁止无语,“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却不知道生孩子的都是女生?两个男人可生不出来。”
黎知新立马同情地看着他,“那你就没有像我这么好看又可爱的女儿了。”
郁止含笑看她,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所以我把你从我姐身边要过来怎么样?以后你喊我爸爸。”
黎知新惊恐地看着他,受惊地跑回屋,一边大喊着:“妈妈妈妈,舅舅坏蛋,要抢小孩儿了!”
郁止忍俊不禁。
下午,徐盼舟过来找黎知新玩。
“我奶奶来了,奶奶做饭好吃,下次给你带好吃的!”徐盼舟高兴道,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
“也请郁叔叔吃!”郁叔叔也请他吃过好多好吃的,他也要回报对方。
黎知新哼哼两声,“不要给舅舅吃,他要拐小孩儿。”
徐盼面露舟挠挠头:“……?”
郁止看了他们一眼,假装没听到。
回忆着记忆里的内容,却也不确定到底是哪一点激怒了别逢君,让原本还在犹豫纠结的他终于下定决心动手。
到底是什么呢?
并没有等太久,他便再次见到了别逢君,在家里。
“别老师好久不见。”郁止微笑着打招呼。
别逢君却假装不认识他一般,径直要去黎知新的房间上课,不跟他说话。
见状,郁止在他身后,声音若有似无地低喃了一句,“这么久不见,你就没一点想我吗?”
别逢君学了郁止,假装没听见。
一个小时的上课结束。别逢君整理书本资料,却见黎知新从桌上打开一个盒子,露出里面的造型可爱百变的甜糕。
“别老师,请你吃。”
别逢君礼貌笑了笑,拒绝道:“不必了,你留着自己吃,老师不爱吃甜的。”
“啊,难怪舅舅做的你也不吃。”黎知新好像明白了什么,也没强求别逢君,“徐盼舟奶奶做的还没舅舅做的好吃,老师你连舅舅的都不喜欢,更不会喜欢他奶奶做的了。”
别逢君动作顿了顿,无人看见的眸光略带深沉。
“他经常给你带零食吗?”
黎知新点点头,“是啊!”
“都有些什么?”
“有红薯干、肉干、咸鱼干……”黎知新一一细数着。
每一道声音进入别逢君耳中,便从零食自动转化成了对面的美好生活。
一家人其乐融融,家庭和睦,幸福美满。
别逢君太能想到那会是什么模样,不仅仅是因为那曾经是他多年的心愿,还因为后来那一幕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徐家人的生活蒸蒸日上,而他则是出现后破坏他们幸福生活的大反派。
做梦把自己做成反派,也是罕见。
可他却经常如此。
别逢君轻嘲一笑,“他对你那么好,那你们可要好好玩。”他随口道。
黎知新嗯嗯点头。
“别老师,你跟舅舅真的不会有孩子吗?”黎知新忽然问。
别逢君差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他勉强站稳,推了推眼镜,庆幸自己戴着口罩。
“黎同学别别乱说,谁跟你说这话的?”其实不用问,想也知道是谁。
但他怎么会,又怎么敢……
不对,那人连吻他一个艾滋病人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别逢君这么想,竟也不觉得惊奇。
心中掩饰不住的悸动令他反应迟钝了片刻。
“别老师,舅舅说你们没有小孩儿,要把我抱去养,你跟他说说,别答应好不好?”黎知新说道。
“别老师?”
“别老师你听见了吗?”
别逢君回神,“听见了,我会的。”
他随口答道,实际听没听清都没人知道。
出去后才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坐下吃饭。”郁止招呼他们。
家里两个老人走亲串友,姐姐姐夫还在出差加班,今天就剩下郁止和黎知新两个人。
别逢君想走,郁止却必然不会如他的愿。
别逢君不知哪儿来的不高兴,“郁医生就不怕生病传染吗?”
郁止将他按在座位上,“别老师,先不说咱们吃饭用公筷,饭后还会消毒,就说唾液能不能传染,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别逢君的唇上,不闪不避,直看得别逢君别开视线。
两者交锋,先退的,便败了。
败了的别逢君只能认输,坐了下来。
这顿饭一个吃得小心翼翼,一个吃得漫不经心,吃得最开心的也只有没心没肺,不知道那么多的黎知新。
每次吃郁止做的饭时,黎知新都有种给舅舅做小孩儿好像也很不错的感觉,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她觉得自己可以。
然而饭后心满意足时,她又会为自己之前的想法羞愧,自己明明是爸妈的孩子,才不会当舅舅的孩子。
郁止不知道这小丫头将他随口开的一句玩笑记了这么久,他的心思都在别逢君身上,时不时给他夹菜,跟他说话。
虽然别逢君通常都是应两声,并不怎么接话。
可这种情形,依然让人觉得别扭,仿佛两人是早已经相处多年的一家人。
“别老师。饭菜不合口味吗?”郁止看着他只顾着吃饭,并不主动夹菜,笑问道。
别逢君:“……”
哪里是不合口味,简直是太合口味,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知道他的喜好,正如他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查的他的地址一样。
莫名的,他从这人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威胁的味道。
忽然,不知想到什么,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郁止能查到他的喜好和地址,对于他的过往,又知道了多少?
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一无所知吗?
思及此,他心头猛得一跳,忽然就坐不下去了。
放下碗筷,他起身告辞,“多谢款待,我想起来自己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来上课。”
郁止眉梢微挑,转头对还在埋头干饭的黎知新道:“吃完把碗筷放这儿,不用管,自己去玩儿,我没回来不要出门,也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黎知新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郁止这才起身追上去。
等他出去时,电梯刚好要关上,他忙抬脚一挡,跻身进去。
“吃了就跑,别老师,你说这种行为是不是有些不负责?”
“……我没想吃。”别逢君偏头不看他。
郁止嫌少见到他耍无赖,看着竟有些新奇,心中也稍稍松口气,知道他没生气。
那为什么要跑?
疑惑在心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被他放下。
“今天家里没人,下次再带你正式见他们。”郁止适时道,一边注意着别逢君的表情。
却见后者眼睫颤了颤,抿了抿唇,片刻后,才淡淡出声,语气反常的正经:“郁止。”
郁止看他,算是回应。
“你认真的吗?”别逢君淡声问。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欲念,想要抓住,又畏惧抓住,想要得到,又想放他自由。
可偏偏,这人就是能整日在他面前晃悠,勾引着他的心神和欲求。
人都有欲望,越是缺少,欲望便越重。
别逢君一无所有,唯一能看得见的,抓得住的,对方还时刻引诱他的,便是郁止。
在狗面前放一块骨头,它能忍住不如啃吗?
别逢君不想把自己比作狗,却又觉得自己跟它没什么不同。
家养的狗尚且有一个窝,流浪的狗也可能遇到好心人救助,他却什么都没有。
郁止静静看他,半晌才轻叹道:“别老师,别这么说。”
“狗可没有你笨。”
别逢君:“……”
郁止拉着他的手,小区里人来人往,他却丝毫不在意,不在意被人看见,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它们还会为自己争,你却只敢看,不敢吃。”
“胆小又可怜。”
“可悲又心疼。”
别逢君想把这个不会说话的人嘴给封住,这是说他连狗都不如?
“我不胆小。”他不甘心道。
真要胆小,他连出现在这儿的勇气都没有。
郁止笑了笑,“那你亲我一下?”
别逢君:“……”
他看了看来往的小区住户,不确定这人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半晌,他低声询问:“你不怕吗?”他一只手松了紧,紧了又松,一如他的心,一张一弛,紧绷不已。
“怕?怕什么?”郁止像是不解,满脸询问。
怕什么?
那可太多了。
怕世俗眼光。
怕亲人反目。
怕疾病传染。
还怕未来无期。
这些,你怕了吗?
郁止轻轻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出柜多年,亲人反目这一点,早已经发生过了,现在不是问题。”
“我是个很自我的人,世俗的眼光从不被我放在眼里。”
“至于疾病传染,你是怕疾病,还是怕传染?”
“传染的话,既然做好了决定,那就早有心理准备,即便真的一时不慎被感染,那也是我能接受的意料之中。”
“至于疾病本身……你已经病了,你害怕吗?”
人类在病魔面前,总是无奈又无力,若是尽力做出最大的挣扎,却也无济于事,那不如坦然接受。
对于病患,他们是怕疾病本身吗?并不是,他们怕的是疼痛难受,怕金钱窘迫,怕未来的不可控,怕死神降临。
而这些,郁止都不在意。
“至于未来无期……”
他握着别逢君的手,在他戴着手套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只要抓住现在,又何须惧怕未来。”
“别老师,愿意成为我的现在,并创造未来吗?”
手被对方牵着,别逢君心情却难以平静。
郁止是真的很诱人。
他是糖是骨头,却也是带着腻死人甜味的毒。
诱人又杀人。
别逢君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什么未来,他走的路只通向一个地方。
那不是天堂。
可偏偏有这么个郁止。
他带着一身耀眼的光明,引诱他,迷惑他,又温暖他,哄他跟他走。
可是,凭什么呢?
他明明就要到了,明明就要成功了,为什么郁止要出现,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别逢君抬头,视线从手移向郁止脸上,用带着夏末凉意的声音,轻声说了句:“郁止……”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有你……”
为什么,偏偏要让这样的我遇见你?
当一个人没有拥有幸福的能力时,得到的蜜糖也会变成砒霜,痛彻心扉,毒入肺腑。
他不是毒药,却胜似毒药。
郁止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迎面走来一家人。
“爸爸,那个大虾好好吃!我们下次还去好不好?”徐盼舟被父母牵着,徐奶奶手里提着刚从菜市场买来的菜,看着孙子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不少。
徐爸爸穿着假肢,虽然看起来还有些不习惯不灵活,可能够走路,他已经心满意足。
“今天是庆祝爸爸找到工作才下馆子,奶奶请的客,舟舟要对奶奶说什么?”徐妈妈对儿子道。
徐盼舟十分懂事地对徐奶奶喊道:“谢谢奶奶!我以后长大赚钱了,也养奶奶!”
徐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对于大儿子一家要花小儿子留下的钱的疙瘩也去了大半。
儿媳妇虽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对家里丈夫儿子却是没得说,对她也不错,说出去也能说一声贤惠。
她一个老婆子还能活多少年?小儿子也不在了,这些钱以后除了大儿子和孙子,也没人能用。
思及此,也没什么可纠结的。
一家人开开心心走进电梯,却没注意到,有人一直盯着他们看了很久。
很久……
久到人进了电梯看不见了,都没把视线收回来。
郁止感受着别逢君的手逐渐抓紧,眸中也染了更浓的冷冽,下唇被牙齿咬出了印子。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在这儿久留。
每回有所进展时,遇上徐家人,似乎都得前功尽弃。
尽管他不会让别逢君放弃报复,却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故意将HIV传染给那几人。
“郁医生,你说,为什么有人能心安理得地花着不干不净的钱呢?”
“明知道里面有人的鲜血,怎么还能用得半点不亏心?”
别逢君声音很平静,好似他并不激动,也并不在意。
郁止却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中察觉到他并不平静的心。
十指连心,他用力握了握手心,试图压下这股颤意,却始终是徒劳。
“因为都是普通人。”
郁止将他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被大手包裹住。
暖意源源不断,似要驱散那股彻骨的阴寒。
“既是普通人,就有平凡心,贪婪、懒惰……都来一点,造就了人类。”
“立场不同,结果也不同,或许在他们眼里,他们本就有资格使用。”
别逢君轻笑一声,说话意味深长,“那我提醒一下他们,里面有血,你觉得如何?”
郁止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他眼神不闪不避地看着别逢君,半晌才道:“那你也要这么提醒我吗?”
别逢君怔住,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垂着眼眸,没看郁止。
郁止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抬起他的头,迫使他看着自己。
别逢君还要移开视线,却听郁止道:“你要是再动,我现在就吻你。”
别逢君动作多少僵住,他的唇上还有刚才不小心咬破渗出的血珠,他忙将它抿去,不敢再张唇,就连想说的你敢,都憋回了肚子里。
“我觉得你不会想知道我敢不敢。”郁止轻笑。
很好,他真的敢。
别逢君恨不得给自己戴个嘴罩,除非本人解不下来的那种。
“血是什么颜色?”
“鲜红又艳丽。”
“很漂亮的颜色,可我不喜欢。”郁止笑了笑,“也跟你不配。”
别逢君沉默不语。
“你可以喜欢红色,大红色,正红色,玫红色,粉红色,蜜桃红,石榴红……几百种口红色号的颜色可以任你选。”
“答应我,别随意将伤口撕开,血不好看,也不香。”
他摩挲着别逢君手上的伤痕。
“别伤害自己。”
别逢君以为自己早就不怕疼了,实事也确实如此,疼过最疼,痛过最痛,再经历也只剩麻木。
可如今在他面前的不是尖锐的刀刃,而是诱人的美味。
没人告诉过他,吃糖也会苦。
更没人告诉过他,美味也能变成毒。
“郁医生,你治病的时候也是这么诱惑别人?”别逢君想要说点轻松的话,效果却一般。
真心还是假意,有时一眼便能分辨。
不过郁止愿意陪他继续下去。
“这个技能只对一个人有效,而我从不做无用功。”
别逢君一错不错看着他,“那我要是说,你对我也失败了呢?”
“没关系,失败也有失败的路。”郁止柔声安抚。
别逢君:“什么路?”
“陪你走的那条路。”
郁止微微勾唇,“黑暗让我们靠近。”
“崎岖让我们牵手。”
“寒冷让我们拥抱。”
“只要有你,深渊也是浪漫旅途,魑魅魍魉也是行人看客。”
“不用怕的。”
第280章 命运交响曲12
在刚才之前,别逢君确实想过要拉着郁止一起。
他在哪儿,他就去哪儿。
可真当郁止给出这样的承诺,他却又不愿意了。
凭什么?
凭什么呢?
他们可以适应深渊,可那明明本不属于他们,不是吗?
别逢君眸中泛上些许水光,他眨了眨眼睛,试图遮掩下这份潋滟。
他微微侧目,移开视线,低低的声音从喉中艰涩道:“不应该,你不应该的。”
他声音很低,低得寻常人不应该听到。
郁止却听见了,他心中一软,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便听见别逢君继续道:“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当遇上难以抉择的事时,别逢君下意识选择的,还是逃避。
他要回去,郁止还能拦着吗,送他上车后,别逢君还是忍不住转头看着车外的他,直到再看不见。
郁止转身回去时,看着小区外面一道身影,脚步微微一顿。
“姐?”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郁雯还提着行李箱,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刚回来,你姐夫还有工作忙,我就先回来了。”
她像是没看到刚才那一幕般,态度寻常道。
“走吧,家里还有饭吗?我还没吃午饭。”郁雯走在前面。
既然她不提,郁止也没主动提起,“还有,热着的。”
两人前后脚进小区,不知怎的,郁雯觉得路上过于安静了。
她想要找什么话题,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还没从刚才看见的一幕中回神。
难怪郁止明明没认识什么人,却还说有了喜欢的人。
难怪他说他们也认识。
原来是这样。
按理说,别逢君条件也不错,为人性格还有职业都很有好感。
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有些不安。
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她通常将之称为第六感。
郁雯的第六感在告诉他,这不是个好选择。
“之前也没问过,别老师是哪里人?听说他是s大毕业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咱们这儿。”在签合同时,有身份证复印件,可那时也不会刻意去看对方出生地家乡。
“就是s市的。”郁止答道。
“哦,那你上次去s市……”郁雯迟疑问。
郁止坦然点头,“他家里出了点事,我是陪他的。”
郁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弟弟这态度不要太明显,简直就差明着说,就是这个人,他喜欢的,之前说的,都是这个人。
心中纠结半晌,郁雯也只能无奈叹息一声,“你高兴就好。”
得了,弟弟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如何?难道还棒打鸳鸯不成?都什么年代了,早就不兴那么做。
“别老师不错,有机会的话,请人来家里一起吃顿饭吧。”郁雯犹豫着,到底说出了这句话。
郁止没说别逢君今天吃过了,他知道郁雯的真正意思。
便笑道:“有机会的话。”
晚上,郁家两老回来,便从自家闺女口中得知郁止喜欢的人是谁。
事到如今,哪怕他们再怎么不愿意接受,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面对儿子是同性恋,且找到了对象这回事。
为了避免儿子再次跟他们闹翻,两人主动到郁止面前表现出愿意接纳别逢君的善意。
不得不说,别逢君的职业是个加分项,得知儿子没有乱来,喜欢的人还是个老师,两人多少也有一点欣慰。
只是他们不明白,怎么别老师也是同性恋,现在同性恋的人很多吗?
那可是老师啊。
老一辈人对于老师这种职业有滤镜,因此对于儿子喜欢的人是别逢君这件事也没有太反感。
没用多久,他们便自己说服了自己,跟郁雯一样,想请别逢君来家里吃饭。
郁止将这事告诉过别逢君,却几次都被对方搪塞过去。
“下次吧。”
“有机会的话。”
“我知道了。”
这种不拒绝也不答应的回答,让郁止知道,别逢君心里比表面看起来还要矛盾许多。
郁止没有再步步紧逼,而是给了他放松的时间。
然而这一放松,他便发现放松过头了。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郁止听着电话里的女声,面无表情地挂断。
他打开电脑,操作片刻,屏幕上便出现了别逢君最近的消费信息。
不出郁止意料,都是在s市。
他并没有耽误,很快请假离开。
“你要去哪儿?”郁雯看见他换好衣服要出门,赶忙问道。
“离开几天,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回来。”
坐在沙发上玩儿的黎知新人小鬼大地说:“舅舅要去追老师啦。”
郁雯好笑道:“你怎么知道?”
黎知新叉腰,理直气壮道:“电视里就是那么演的。”
郁雯面无表情道:“以后每天看电视的时间减少半个小时。”
黎知新小嘴张成了“O”型,没想到妈妈会这么奸诈。
大人都是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郁止出门的时机有些不巧,正好碰上对面也有人出门。
他跟徐奶奶一起等电梯。
视线微垂,看着徐奶奶手里提着的垃圾袋,里面还装着肯德基的包装袋,像是外卖。
徐奶奶是个乡下老太太,对邻里很热情,知道郁止是对面的住户,便主动搭话。
“小伙子吃饭了吗?这是要去哪儿?”
郁止笑了笑,“吃过了,您扔垃圾呢?”
“是啊,这儿住着就是方便,扔个垃圾就在楼下。”徐奶奶刚来不久,虽然有些地方还不太适应,却也知道在城里住的便利。
“是啊。”郁止随口接话道,“您有个孝顺儿子,愿意将您接进城里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徐奶奶听人这么夸儿子,心里高兴,忍不住话也多了起来,“你家也有老人吗?你结婚没有?家里几个小孩儿?”
电梯到了,郁止跟她都走了进去,郁止没回答她刚才问的那一连串话,只道:“您之前在乡下,是一个人还是跟他们子女住在一起?您大儿子这么孝顺,想必其他儿子也一样孝顺,您可真有福气。”
徐奶奶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哀痛和难过。
郁止说得太突然,猝不及防下,徐奶奶的表情没怎么维持好,半晌,她才勉强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没什么实际意义,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刚才的热情顿时消失。
郁止面色有些不好意思,语带歉意道:“抱歉,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徐奶奶已经不想跟他说话,没接茬。
甚至走出电梯时,徐奶奶都不想跟郁止一起。
郁止却好心提醒,“老太太,垃圾桶在外面,你提着东西不方便,我帮你开门。”
徐奶奶:“……”
她一言不发地受了郁止的帮助,走出单元楼。
郁止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说些好话着补。
“您大儿子已经很孝顺,一家人齐心协力,总能把日子过好,您孙子也聪明,以后上个好大学,我爱人是s大的,您知道s大吗?”
徐奶奶脸色发白,想客套都客套不起来,脸色难看至极,扯了扯唇角,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郁止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什么s大有学生跳湖,什么丑闻,他都不知道,笑笑便离开了。
徐奶奶却失神地站在垃圾桶旁边,连要扔垃圾都忘了,站了很久,直到有捡垃圾的女人走过来问:“老太太,你要扔垃圾吗?”
徐奶奶这才回神,将手里的垃圾扔进垃圾桶,看也没看人一眼,转身回了单元楼。
脚步匆匆,还有些凌乱。
回了家里。
她看着桌上给孙子买的新玩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前不久才买的新衣服,儿媳妇做了新头发,就连儿子也摸着新的、好的假肢爱不释手。
家里一切都好好的,其乐融融,幸福美满,所有人都很幸福,所有人似乎都忘了,这个家里少了一个人,也都忘了,他们现在拥有的一些,都是那人带来的。
“我想回老家了。”徐奶奶突然道。
“妈,您开什么玩笑?您这才来多久,说好的留在城里我跟老大照顾您呢?”徐妈妈首先不答应,“您这才住几天就要走,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说我跟老大照顾不周?”
徐爸爸也有些无措,“妈,您别开玩笑,乡下什么都没有,您一个人要是出点事,我们怎么办?”
徐奶奶低着头不说话,也没答应。
徐妈妈小心道:“妈,是不是我们用您的钱,您不高兴了?都说了是暂时借您的,以后我们挣到钱了就会还,您要是不信,我们可以写借条。”
徐奶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板着脸道:“这钱是小二的!”
“是他的!”
场面顿时沉默。
夫妻俩心里都有预感,现在果然实现。
徐奶奶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半晌,她才哽咽道:“是他的……”是他用命换来的!
徐妈妈想说要不是您在人家学校外面闹,学校能赔这笔钱吗?
可她也知道,这话不能说。
小儿子死了,老太太心里最不好受,可人总要生活,人总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徐奶奶悲痛是真,用小儿子的死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也是真,本是人之常情,说出来却会让人有种卖儿子换钱的感觉,尤其是老太太。
思来想去,她悄悄去了儿子房间。
“舟舟,奶奶想到你叔叔,这会儿正难过,你去帮爸妈安慰安慰奶奶,好不好?”
小孩子不懂大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听说奶奶难过,徐盼舟果然担心了,前去客厅安慰对方。
徐奶奶难受的心情在孙子的安慰下逐渐缓和好转,也没有继续说要回乡下的事。
可她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少了。
家里气氛也变得有些沉寂压抑。
*
郁止重新踏上s市的土地,下飞机后,他没有订酒店,直接打车去了s大。
这所大学是当地top1,在全国也赫赫有名,出过许多优秀学子。
上回来时,郁止并没有来逛过,即便知道这里是别逢君曾经读过的学校,也是他出事的地方。
再次走在这片土地上,郁止却直奔这里,原因也只有一个。
正是开学季,学校外面热闹非凡,家长和学生大包小包进学校,学校外面车辆和人流拥堵,一眼看过去,基本看不清谁是谁,想要在这里找到别逢君,似乎有点难。
郁止走进学校时,在人群中,并未引起太多人关注,有人看他,也只是因为他的颜值气度。
郁止没在学校里乱逛,而是径直去了一个地方。
s大的人工湖很美,是弯弯的月牙型,湖边还有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挂着彩灯和路灯,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约会圣地,在许多地方的攻略上都有姓名。
新生们办完了自己的事,也在校园里闲逛,这里是必来之地,湖边围着不少男男女女,有人甚至已经在树林的遮掩下悄悄牵手亲吻。
年轻真好,这是来到这儿后都会有的感觉。
郁止漫无目的地在湖边走着,没有刻意去寻找什么,却还是在几分钟后瞧见了那一抹身影。
清瘦的男人默默站在湖边,与其他人的享受和欣赏不同,他仿佛在哀悼或者悲鸣,表情肃穆,神色正经。
郁止看了半晌,最终走上前,自他身后悄悄环住他的腰。
“别老师,猜猜我是谁。”
玩笑的话带着些许似乎不该属于郁止的幼稚。
可这个拥抱的动作,却瞬间将别逢君拉入湖边情侣中的一员,令他不再鹤立鸡群。
若说方才的他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现在的他便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他梦寐以求,追求许久,渴望许久的融入普通人,就在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间实现。
别逢君笑了,却有些像哭。
笑是真心,哭也是真心,可他这会儿不想哭,真的。
“郁医生,是不是我去哪儿,你都能找到?”
郁止微微勾唇,“你可以试试。”
别逢君摇摇头,“算了,我没有去月球的门票。”
听着他还能开玩笑,郁止也笑容愈发轻松。
“我们好像还不是情侣?”别逢君低头看着郁止还在他腰间的手,认真想了想,确实没找到他答应交往的记忆。
郁止看了看四周,“别老师,你确定要我现在松开手?”
周围都是成双成对,或男或女,或情侣或朋友,若是他们形单影只,未免太孤单又有些难堪。
别逢君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这个动作。
郁止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别老师,你其实可以再诚实一点。”
别老师不想理他。
郁止从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除了搂腰,他们也并没有其他更出格的动作,完全比不上其他人的偷吻,可偏偏就是这样,更让人欣赏又享受,围观的人甚至偷偷拍了照片,想发在学校论坛。
“这是谁啊?学长学姐吗?”
“不像啊,可能是以前的校友,现在回来看看母校吧。”
“看着好像是情侣,颜值都好高,气质也好好。”
“咱们没经人同意就拍照不好吧?不能发上网。”
“那要不去问问?”
那些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经意传入耳中。
别逢君见有人拍照,微微皱眉,“我们走吧。”
郁止什么都依他,自然没有异议,两人离开这儿,却没离开学校,反而在学校里漫步。
说实话,这几天开学,学校里人多,来来往往不是学生就是家长,学校也没什么好逛的,可偏偏正因为如此,别逢君才有一种隐匿在人群中的安全感,似乎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陌生的地方他惧怕人群,因为人多总意味着混乱,混乱容易发生意外。
可熟悉的地方他喜欢人群,喜欢把自己藏在人群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虽然很久没回来,到作为这个学校曾经的学生,我还是可以带你在这里走走,你想去哪儿?”别逢君看起来平静极了,甚至还有心思带人逛校园,虽然有些出乎郁止的预料,但这是好事。
郁止转而牵住他的手,“都随你。”
“当年我也跟他们一样,怀着激动的心情来这里上学,那时候想得很好,还没正式入学,看到接待学生的学生会人,就想着自己今后也要成为其中的一员。”
别逢君远远看着校门口,学生会的人戴着标志接待学生和家长,为他们讲解步骤和指路。
“有上进心是好事。”郁止对他的想法表示肯定。
完全能想象的到从前的别逢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面看着淡定从容,实际心里有着许多计较,力争上游,做什么都尽量做到最好。
如果一切按那样发展,别逢君进了学校,做了老师,也要教出最好的学生,如果是班主任,也会带出最好的班级。
上进而不功利,表面温柔,内心坚韧,若非如此,他如今也坚持不到现在。
“所以你觉得,我做的对是吗?”别逢君转头看着郁止,表情认真,语气正经,似乎很在意郁止的回答。
“无所谓对错,这是你自己的选择。”郁止低头看了看被他牵在手里的那只手,是有伤痕的那一只。
“只要没有伤害别人,没有损害他人或者公共的利益,没有违法乱纪,你的选择被规则允许,那就是你可以选择的权利。”
别逢君微微低头,一只手横在胸前,抓着另一边的胳膊。
这是一个给予自己安全感的姿势。
“那我就是对的,我没有错。”
他似乎很在意这个说法,固执地这么说。
郁止也由着他,只是将牵着他的手换成了另一只,“另一只手也给我暖暖。”
今天下过雨,空气湿润,气温也偏低,别逢君的手格外冷。
别逢君乖乖任由他牵着,没反抗也没说什么,只是那只横在胸前的手松了下来,被郁止握在掌心。
“我喜欢交朋友,从小到大人缘都很好,上了大学也不例外,学生们评选校草,入选的时候我表现得很平静,实际心里很高兴,我喜欢别人喜欢我。”
“我就是这样一个很爱装的人。”
郁止用心抚过他的脸颊,抹去那一抹雨后的凉意。
“爱装也没什么,很多人都这样,喜欢别人崇拜自己、喜爱自己、认同自己,渴望万众瞩目,众星捧月,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郁止的声音不疾不徐,安抚着别逢君那颗略有些躁动的心,令它重新稳定安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情绪,故作轻松地笑道:“郁医生,你也是吗?”
郁止笑了笑,望着他的眼睛温柔而沉稳,竟让人移不开眼,掌心的温暖那样令人安心。
“从始至终,我只想成为一个人的焦点。”
别逢君与这双眼睛对视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他垂了垂眼眸,模样看着格外乖巧。
“我很努力,努力学习,努力经营人际关系,努力提升自己在同学里的威望,每次考试都尽力做到最好,上学一年,学校一个普通的教职工都能叫出我的名字。”
别逢君面上露出一丝怀念,回忆起那时候,他竟觉得恍如隔世。
“有点可惜,没见过那时候的你。”郁止嘴上说着可惜,表情却并没有什么可惜的情绪。
他知道,往事不可追,与其紧紧抓住过往,不如珍惜现在,过去的别逢君固然可惜,现在的他却更应该在意。
“没什么可惜的,我很失败。”别逢君平静道。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淡淡的轻嘲自然浮现,却没继续说自己为何失败。
“大二开始,我就在为成为学生会主席努力,也会做一些职责之外的事,有人找我寻求帮助,我很少拒绝,总能用最好的办法帮人解决。”
“带着目的做事,倒也算不上乐于助人。”别逢君自嘲笑笑。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帮助别人都是好事。”郁止给予他肯定。
“所以,在看到有人持刀伤人时,我一边报警,一边义不容辞上前阻止。”
“在自己受伤时,仍不忘为受伤的同学止血,并叫救护车送医院。”
“你觉得,我错了吗?”
郁止小心握着他的手,想将眼前人抱在怀里,却又知道此时的对方大约不愿,微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没有。”
“是啊,我没有错。”
“我没做错……”
人缘好没错,助人为乐没错,危急时刻愿意出手更是比那些旁观的人强出许多倍。
危险时旁观未必有错,很多时候也是自保,可愿意出手帮忙的绝对值得赞美。
别逢君的目光有些悠远,还带着一抹幽深,声音里满是无助和茫然。
“所以为什么,在那之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