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旷野之战
昭平关口十里外的旷野之地, 铁蹄声如雷霆般滚滚而来,巨大的尘土在空中翻腾。
阿合奇此时脑袋里还是一片懵的,转头扯着嗓子向宋士骞嘶吼。
“玥军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进攻时间, 如何洞悉我们计划的?”
十万大军如洪流般向前冲锋,但还没望到关口, 前头的精锐骑兵就被旷野中的绊马索绊倒,纷纷坠地。
随即密集的箭雨如天降钢针,铺天盖地而来。前头近千名将士一下子就倒在血泊, 一切都来得那么地猝不及防。
双方还未正式交锋,蛮军便已经损失了一大片。
阿合奇又气又急, 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整顿队伍。
而边跟着的海日古见到大军停了下来, 策马向前跑去。
冲到阿合奇见面,语气咄咄逼人地质问道:“既然已经靠近关口,就应该一鼓作气直接冲上去,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阿合奇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同时也是自己争夺王位的最大对手,咬着牙道:“你没看到前面这么多陷阱吗, 两军还没正式开战,我们已经死了几千人了, 谁知道前头玥军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我们,再这么下去,还会损掉我们更多的人手!”
海日古不屑一顾:“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前排的死士本来就是为了探路,死不足惜, 你要是还犹豫不前,错过时机, 只会给对方更多的时间准备,我们的损失会更大!”
眼看第二轮箭雨再次袭来,阿合奇愤怒地吼道:“我是指挥官还是你是指挥官?!”
海日古气急败坏地回答:“以前的草原勇士能一人单挑三个魏人,如今我们十万大军对阵对方六万,你却如此胆怯!我看你根本没资格统帅大军!”
阿合奇忍无可忍,大声呵斥:“海日古,退下!”
然而海日古看到远处刚射完一轮箭后正在往后撤退的玥军弓箭手,心急如焚,怒视着阿合奇道:“我旗下一万人马,你若是胆小不敢上,我便自行带我的人马冲锋。你爱跟不跟!”
说着头也不回地策马往后跑去,奔至自己的方阵面前,冲着自己的部下喊道:“阿合奇胆小如鼠,但我们草原的勇士从不畏惧!不怕死的跟上我,随我一起冲锋——”
这些蛮军早在边境的时候就已经跟魏国边军交过手,更是把那些人给打得节节败退,他们是一路追着这群残兵败将来到昭平关口。
在他们眼里,魏人就跟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原本上次夜袭的时候,对方援军到来,还没开打阿合奇就直接下令退兵,已经让他们觉得憋屈不已。
如今前头突然停滞不前,让这些嗜血的蛮人们着实有些按捺不住,积蓄已久的力量急需释放。
听到海日古这么一喊,齐刷刷呐喊:“海日古殿下,我们跟你一起冲锋,消灭那帮魏狗!”
“杀魏狗——”
“冲啊——”
海日古见状,朝着阿合奇方向做出一个挑衅的笑,随即带领着一万精兵,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迅速向昭平关关口挺进。
跑了半刻钟,总算看到了人影。
海日古挥手示意队伍停下,身处队伍最末尾身披厚重甲胄的草原勇士们纷纷跃下马背,准备冲锋。
这些勇士都是骑马步卒中的佼佼者,他们更擅长步战,且临阵时勇猛无畏。
他们知道,只要能够扛过魏军的一波弓箭袭击,就能彻底冲垮前排的敌军队伍。
海日古极目远眺,发现前面的魏军阵列严整,旗甲鲜明,与他以往所见的魏军大不相同。
他回想起阿合奇先前神情凝重的模样,心中不敢有丝毫大意。
五个队伍,同时压上去。
大军缓缓推进,死士在前,他们骑着战马,手握狼牙锤、铁斧、铁刀等利器,仿佛能劈碎一切阻挡。
紧随其后的是护军,他们手握长弓,蓄势待发。
只待进入射程之内,便会射出漫天的箭雨,让敌军无处可逃。
而最后方则是身着白甲的勇士,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格外威武。
这阵仗,是专门针对魏军的阵型研究出来的打法,面对魏军,百战百胜。
这处战场位于昭平关关口外不到十里的旷野上,许多边军士兵在城墙上远远地观望着这场战斗。
当他们看到海日古率领的队伍到达时,那些曾经与海日古交战过的前魏国边军士兵忍不住双腿发抖。
他们从边关被驱赶一路逃到了昭平关,其间没少吃过海日古的苦头。
对上他几乎就意味着有去无回,无数同袍都折在了他的手中。
十万边军锐减到如今是两万多人不足三万人,这个海日古可没少“出力”。
如今一见宿敌,怎会不心惊。
“是海日古!他直接带兵冲锋上来了!”一名士兵惊恐地喊道。
“大牛将军已经带人冲上去拦截了。”
“天哪!大牛将军这是要正面跟海日古打吗?他们人数比大牛将军带领的五千人还多,这怎么打得过啊?”第三名士兵担忧地说道。
“大家给我听着,这一仗,咱们只要速战速决,赢得痛快。让他们看看咱们草原勇士的无敌气势!”海日古高喊道。
他瞥了一眼城头上那些惊惶失措的魏军士兵们,满脸不屑。
就这群魏人,能有什么出息,阿合奇在怕什么?
“冲锋!”他一声令下,队伍立即向前挺进,势不可挡。
此时守卫在前头第一关的正是大牛。
大牛见他冲了上来,毫不示弱,迎面冲了上去,二人斗到一处。
其余人等举盾掠阵。
两人都是体格魁梧的壮汉,只是大牛不过才十八岁,而海日古已经二十八岁,整整比他大了十岁,又经历过大小战事,经验方面,要多出不少。
大牛仗着年轻有力,也不甘示弱,红刀白刃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火光四射。
海日古被震得手臂发麻,却放声大笑:“哈哈,魏人中也有你这样的勇士,真是难得。但可惜,你还是要死在我的刀下!”
说着,他反手一刀又劈了过去。刀剑直取大牛的胸前。大牛灵活一闪,勉强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海日古狡猾一笑,右手大拇指一压,刀身竟突然弹出一个锋利的刀刺。这一下,划破了大牛胸前的衣裳,鲜血瞬间渗出。
“小子,受死吧!”海日古狞笑着逼近。
大牛捂着伤口连退几步,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原来所谓的草原勇士,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海日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大笑:“你们魏人不是常说‘兵不厌诈’吗?怎么,打不过就开始耍嘴皮子了?告诉你,老子不是胡鲁,不吃你们那一套!”
大牛怒火中烧,但胸口淌着血,他没办法逞强。
而且他有任务在身,更不能耽误。
咬紧牙关,无奈翻身上马,迅速撤离。
海日古哪里肯放他走,策马紧紧追了上去。
阿合奇本就因海日古擅自行动气恼不已,但如今见他得手,不得不压着一口气,命令队伍前进。
就这样,队伍又向前推进了四五里的距离。
然而阿合奇不知道的是,当他率领的蛮人大军往前挪动,进入这个区域的时候,昭平关关卡口十个庞然大物正竖起了黝黑的圆筒,瞄准了他们的方向。
大牛率着士兵边打边退,后头的士兵不断以弓箭手掩护。
就在海日古紧追不舍的这当口,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嘭!
嘭!
嘭!
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起,巨大的黑球带着浓烟从头顶呼啸而过。
冲在前面的海日古停了下来,惊愕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颗颗黑球弹出六七里甚至更远的距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再落了下来,正好砸在后头跟着冲上来的大部队中间。
轰轰!
那黑球落地,爆炸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乱飞的弹片,顿时成片的人倒下。
“这是什么鬼东西?”
“难道是魏人引来了天上的雷电?”
“天哪,我们被天雷劈了吗?”
海日古和他的勇士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
所有人都惊呆,哪里还顾得上大牛他们。
黑球接连不断地从空中划过,每一次的炸裂都会带走数条生命,伴随着惨叫和混乱。
嘭嘭嘭!
同样震惊的还有后面的阿合奇,一颗黑球在他不远处爆炸,虽然侥幸未伤到他,但那巨大的响声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心跳如鼓,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黑球继续呼啸而来,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惨叫和混乱。
轰轰轰!
爆炸声中,惨叫连连。
他们的阵型太密集了,数万人全都挤在了一处,黑球炸开,人群几乎是连片倒下。
惨叫声充斥着各个地方,到处是支离破碎的身体,简直就是人间惨状。
勇士们高傲的脸庞上终于爬满了恐惧,蛮人阵营里顿时一阵慌乱。
蛮人的中原谋士宋士谦,整个人灰头土脸地从一个大坑中爬出来,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魏……玥人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武器……”
而此时已经远远望见红衣大炮的海日古,终于看清了发射出那样杀伤性极强的黑球的设备。
那整齐排列的庞然大物,每一个都带着圆筒,上头挂着一张张红布,那些造成极大破坏力的黑球,就是从那圆筒里面发射出来,一个个圆筒正冒着浓烟。
身边的士兵们被这恐怖的武器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向前。
“你们这些懦夫!”海日古怒吼一声,手起刀落,将一个慌乱的士兵斩于马下。
“谁敢再退,这就是下场!”
他高举长刀,大声疾呼:“跟我冲!只有冲到大炮跟前,杀了那些发射黑球的魏狗!我们才能活命!后边的队伍才能活命!”
随着他的一声下令,前面剩下的几百死士立刻打马往前冲。
紧随其后的护军和勇士也都迈着步子,拼命冲锋。
等终于跑近了,却傻眼了。
前面地面上布满了像刺猬一样的拒马,这些拒马挡在大炮之前,半人高,使得他们的马匹根本无法冲锋。
骑兵的冲锋速度一旦降低,就如同坐在马背上的活靶子一般暴露在对手面前。
随着一支支利箭划破空气,呼啸而至,大片大片的蛮族骑兵纷纷从马背上坠落,不知生死。
而后排的勇士则继续冲了上来。
不过,他们即便是徒步,也要绕过一个个的拒马,速度极慢。
数千人拥挤在这里,完全变成了魏军的活靶子。
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代价,地面上已经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冲啊!不要停!”海日古继续呐喊着。
噗!
突然,一支箭矢迎面而来,海日古闪躲不急,直接被射中了肩膀,随着身形猛地一晃,剧痛传遍全身。
旁边的护卫们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来护住他。
海日古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现在距离大炮已经只剩下不到百步的距离。
然而,这短短的百步距离却如同天堑一般难以逾越。
他们有弓箭手进行射击,但对方同样也有,而且还占据了极为有力的地形。
完了!
海日古心里如今唯有这么一个念头。
“撤退——”
上一秒他还在挥刀斩杀慌乱的士兵,这一秒,他终于憋屈地喊出了撤退的口号。
“撤退——”
“往左右撤退。”
这十樽大炮都是庞然大物,一个个十分笨重,主要攻击正前方的那些人员密集的方向,往两侧奔逃,能大概率捡回一条性命。
然而随着一阵喊杀声响起,原本隐藏在大炮后面的队伍一下子涌了出来,一名女将冲在前头。
“大将军——大将军——”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城头的士兵高喊着。
紧接着关口大门轰然打开,陆陆续续地又冲出五六支魏军队伍,每支队伍人数多达数千人。
与此同时,后方的旷野之上也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远远望去,数万人马从两边冲出,配合关口正门冲出的这一波战士,从三面围攻四处逃窜的蛮人。
大炮射程之外,就是玥人士兵手刃侵略者复仇时刻。
蛮人军队早在大炮的轰击下就已经乱了阵型,如今三面强敌环伺,更是让他们心惊胆战。
只有后退!
向前、向左、向右,都是死路一条!
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族人,阿合奇双眼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这一仗他们都是败了。
“鸣金!鸣金!”阿合奇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这个时候退兵,或许还能拥有一线生机!
听到鸣金声,蛮人们纷纷转身逃窜。
这时候,他们也没有骄傲了。
身上都带着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同伴的。
他们曾经不怕死,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是战无不胜的。
然而现在,死亡如此真切地摆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对面的大炮筒已然成为他们的噩梦。
那些披着红布的大炮筒喷吐出浓烟滚滚的黑球,呼啸着收割他们的生命。
这种无情的杀戮让他们感到绝望和无助。
地上的死者比逃跑的人还要多得多,这一幕幕惨状让阿合奇心如刀绞。
而与此同时,玥军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年轻的女将军高喊着:“吹号,发起冲锋——”
“呜——”
“呜——”
“呜——”
进攻的号角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响起,回荡着。
“冲啊——”
立刻,所有玥军军士发自胸腔怒吼着,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像潮水一般往前冲去。
后方,城墙上的守城边军看得热血沸腾。
南军真是太厉害,大将军带来的这群人打得太过瘾了啊!
还有他们的大杀器——红衣大炮。
这个东西简直就是阎王收割生命的镰刀啊,只要沾上一点儿,那就得死,威力如此之大,要是用来攻打城池,只需三四枚炸弹,就能把城墙轰出一个大洞来。
投石机什么的,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大将军的雾隐军竟然能研究出如此惊世的武器,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蛮人拿什么和大将军斗!
看着以前他们畏之如虎的蛮军,眼下已然溃不成军,四处逃散!
所有人都振奋极了。
“冲啊——”
关口底下跟着一起冲锋的边军,血脉里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曾经他们怕蛮军,可是,眼前这些被打败溃逃的蛮人,他们可不怕!
“呜呜——呜——呜——”
二月底的天气,依然是冷风猎猎,大地还没有发芽,辽阔的旷野之上,数万玥人军队,正在疯狂地追赶着曾经不可一世的蛮兵跑。
第192章 赛罕王末日
三面夹击之下, 蛮军的退路被逐步压缩。
宛如被铁钳紧紧夹住的猎物。
原本四散而逃的蛮兵,在三方军队的逼迫下,被迫向中心地带汇聚。
然而, 冒着滚滚浓烟的黑色炮弹,一个接着一个, 不断砸向中间地带。
每一颗炮弹的落点,都伴随着血肉横飞和惨叫连连。
蛮兵们除了后退,别无他路。
人群在恐慌中如潮水般向后方涌去, 人踩人,挤成一团。
这种混乱的局面, 反而为炮火提供了更好的杀戮机会。
昔日被猎杀的对象, 如今终于有了手刃仇人的机会, 曾经的魏国边军,如今的玥军,发了疯似的驱赶屠杀这群蛮人。
“今日便是复仇之日,也是灭蛮之日,冲啊——”
“侵占我大好河山,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杀杀杀——”
玥军的呼喊声震天响。
阿合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完了。
他带了接近十一万人马出来,一出门就出师不利, 还没到战场先被对方的陷阱收割几千人。
海日古的一意孤行,将大军带入了玥人大炮的射程之内。
从那一刻起,噩梦便开始了。
大批的人马倒下, 每一次黑球落地,死伤无数, 只要靠近,几乎没有不被波及。
几万人马就这么没了。
剩下的, 便被追上来的玥人直接收割性命。
领头的女子,宛如地狱放出来的罗刹,所到之处,无人敢战,却也无人能逃。
瞬息之间,战场上已是血流成河。
阿合奇回想起数月前在边关屠戮魏人的场景,那时他们还要经历十几场战役才能完成屠杀。
而如今,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的十几万大军已经所剩无几。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去面对赛罕王。
那个男人,冷酷至极,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敢杀,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
还是葬送了他十万大军队的那一个。
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阿合奇惶恐极了。
身后大炮的轰隆之声越发密集,玥人的屠刀已经逼近。
他不愿像那些廉价的死士一样,被轻易收割生命。
只能一直跑,一直跑。
零零星星五六千人,沿着北芒山,沿着乌勒河,不停地往前跑,直到跑到了伽西。
那里是赛罕王驻扎的地方,尚还有一两万人。
当他跌跌撞撞地冲入赛罕王的营帐,那个男人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口中漫不经心地问道:“战事结束了?那个女将领绑来了吗?”
阿合奇听着这冷漠的询问,一股寒意夹杂着战栗窜上他的脊背,仿佛被一条毒蛇紧紧缠绕。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突然觉得,与其面对这样的结果,不如刚刚死在战场上。
但眼下,他已经无法选择死亡的方式了。
他颤声回答道:“大……大王,我们……我们败了……”
赛罕王似乎没听清楚,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阿合奇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我们败了,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五六千人跟我一起逃到伽西,其余的全都……阵亡了……”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从赛罕王的方向传来。
他愤怒地一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随即腾地站起身,双眼瞪得溜圆,满眼的难以置信。
“败了?十万人,整整十万人,怎么就只剩下五六千了?”
他怒吼道:“你是怎么指挥的!”
阿合奇低下头,不敢与赛罕王对视。
“海日古呢?你弟弟呢?”赛罕王厉声质问,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杀意。
阿合奇抬起头,咬着牙为自己辩解:“都是因为海日古,他不听劝告,擅自提前进攻,导致大军不得不配合他向前推进,这才进入了玥人的射程范围……”
话还没说完,赛罕王猛地一巴掌扇在阿合奇的脸上。
阿合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敢抬手去摸。
“你现在还敢把过失推到别人的头上!”
阿合奇气急了,赤红着双眼,硬挺着脖子反驳道:“大王从来就不相信我,你一直偏爱海日古,既然这样当初为何还要立我为左屠耆王,让我当这个太子?既然让我当了,为何又不信任我?”
赛罕王听着阿合奇一句又一句的质问,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他抬腿狠狠地踹向跪在地上的阿合奇,将他踹得一个趔趄,怒骂道:“让你当左屠耆王是看得起你,你居然还敢质问我?你带着十万大军去打人家六七万人,结果一败涂地,你还有脸来质问我?你哪里来的胆子!”
说着,他突然一把拔起挂在帐边的宝剑,朝着阿合奇就要刺过去。
阿合奇见到宝剑刺来,吓得浑身发抖,慌忙躲到一旁喊道:“这不怪我,是玥人有大炮,有阎王的镰刀,没有人能打得过他们!”
赛罕王这才收住宝剑,问道:“什么大炮?”
“就是……一个个像天雷一样的大黑球从天而降,砸在人群中炸开,能造成死伤无数。”阿合奇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赛罕王冷笑一声:“天雷?你真的是为了逃避过失,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
阿合奇大呼冤枉,“真的是天雷,大王可以查证!”
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远远地,还有喊杀声传来。
紧接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海日古——”
赛罕王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鲜血、仅剩一条胳膊的血人,失声叫了出来。
“天雷……大炮……死神……”海日古气息微弱地说完这几个词后,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赛罕王赶忙冲上前扶起他,却发现他的头颅已经无力地垂向一侧。
“啊——海日古——”赛罕王发出悲愤的喊声。
营帐之外,脚步声渐近。
赛罕王猛地抬着头,警惕地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很快,一个高挑的身影就这么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
她身披银色铠甲,黑色披风随风飘扬,一脸肃杀之气。
脸上的血迹映衬着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透出一股难以驯服的野性。
已年近六十的赛罕王看着门口的年轻女子,浑浊的眼珠子里迸发出一丝光芒。
“你是何人?”
梨花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已无生气的海日古,回道:“是你的杀子仇人。”
说到这里,又顿了一下,“同时,也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赛罕王闻言,哈哈大笑:“真是只狂妄的小野豹,本王驰骋沙场四十多年,还没人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
梨花哦了一声:“我敢了,怎么样?”
赛罕王兴趣盎然:“我今日心情好,你若是肯当场投降,我可以不计较你先前犯下的错误。可若是你还要露出你那尖尖的利爪,那我就不得不惩罚你了。”
梨花这一路追赶着逃兵过来,到达伽西。
伽西本是魏国的故土,自被蛮军占领之后,从昭平关到这里,甚至更远,所有的土地和一切资源,都被这群蛮人掠夺。
这里的魏人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男人充当奴隶,女人的下场就更不用说了。
梨花出身不好,最能体会底层人民的苦。
一路过来的种种惨状,让她早已义愤填膺。
如今见到赛罕王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敢如此一副嘴脸与她说话,于是看他的眼神,就如同看向一个死人一般。
她抬起手中的长枪,指着赛罕王道:“老东西,六十岁了吧,还能扛得过几枪?”
以前她嘴笨,总被向婆子和二房三房的人骂。
后来有了系统的开化,她能骂得过别人了。只是上了战场,她就懒得骂,毕竟再多的口水,也比不上一刀削落别人的脑袋来得强。
但眼下看到这么个恶心的老东西,嘴巴便忍不住痒了起来。
赛罕王最听不得别人说他老,脸色骤然一沉,提剑就向她扑来。
在他眼里,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力气,魏国当真是没人了,才选了个女人来当将领。
自己一把年纪又如何,老当益壮,还不是随随便便就捏死一个女人?
梨花面带冷笑,不避不闪,直到赛罕王逼近,才侧身灵活躲过,同时手中的长枪如灵蛇一样,直刺赛罕王的腋下。
“老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就只会嘴上逞强吗?”梨花嘲讽道。
赛罕王惊恐地发现,他小看了这个女人了。
她的动作迅捷、准确,那种野性的勇猛,仿佛草原上的一头母豹,既狡猾又狠辣。
他挥剑去挡,却只觉得手臂一麻,心中震惊不已。
这个女人的力气,竟然不输于他!
梨花的长枪犹如活蛇一般,沿着他的剑身滑上,直逼他的咽喉。
赛罕王惊险地后退几步,才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这个女人,不简单!
再次凝神提气,冲向梨花,剑光闪烁,试图挽回颓势。
但梨花每一次都能巧妙地避开,同时发动凌厉的反击。
几个回合下来,赛罕王已经开始喘息,露出了疲态。
他不得不承认,他老了,尽管他依然勇猛,但是体力和反应速度已经不如以前。
然而,赛罕王并非等闲之辈。
四十多年在战场上的生死较量,早就让他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战斗技巧,眨眼之间突然改变战术,一剑挥出,直取梨花的下盘。
梨花跃起,赛罕王趁机一剑挥向她的腰部。
不想,梨花在空中灵活转身,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与此同时,长枪如闪电般刺向对方。
赛罕王踉跄后退,脸色苍白。
他看着梨花,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女人逼到这种地步。
但梨花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长枪再次挥出,直指他的心口。
赛罕王挥剑去挡,却只觉得手臂一震,手中的剑几乎脱手。
还没等他调整过来,银白色的长枪就犹如暴风骤雨般攻了过来,他只能狼狈地躲避,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直到梨花一□□中了他的肩部。
赛罕王痛得大叫一声,倒退几步,脸色苍白地看着梨花。
梨花眼中毫无怜悯,冷哼一声,提枪便刺,准备结束这老东西的性命。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老家伙竟然一把扯过缩在角落里的阿合奇,将他挡在了自己的跟前。
长枪就这么刺穿了阿合奇的胸口。
鲜血从伤口和阿合奇的口中喷涌而出。
他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赛罕王。
他知道父亲狠毒无情,但真正面临这一刻的时候才觉得无限悲凉和绝望。
“……大王……真是狠毒啊……不过……呵……你也只是晚死……一刻而已……”
阿合奇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后便断了气。
梨花一把将长枪抽出,冷眼瞥向赛罕王,嘲讽道:“他说得对,早死晚死而已。你和宇文敬真是半斤八两,一个剑杀自己的儿子,一个拉着儿子挡枪。不过在我这里,你们的下场都是一样,最终都难逃一死!”
赛罕王又惊又恐,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死亡之神当真降临了。
他急促大喊:“护卫!护卫!”
梨花冷笑:“我进来这么久,你的护卫还没出现,你难道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赛罕王看着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你们的蛮族已经完蛋了,你的王国也即将覆灭。你的儿子们都已经死了,而你,也即将步入他们的后尘。到头来,你将一无所有,是不是觉得很可悲?”
“不——”赛罕王摇头,大喊道,“不——不可能,我才是这天下最伟大的王,谁也别想抢走我的一切!”
梨花眼神冷冽地盯着他,手中的长/枪已经抵住了他的胸口。
“我会杀了你,然后把你的尸体挂在营门口,让我的士兵们好好庆祝一番。我想,你死也不会瞑目吧。”
说完,不待对方回答,长枪往前一送,直接结果了他的性命。
……
蛮人大军主力几乎被消灭殆尽,梨花心里挂念上京那边的情况,正打算要连夜率兵过去,却收到慕容青山的六百里加急信件。
信中告知,宇文敬早已秘密派出五万禁军出京,直奔昭平关而来,估计明日午时能到。
梨花当然知道这个狗贼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想趁着她们和蛮人斗得你死我活之际,悄悄介入,收割残余势力,坐收渔翁之利。
而这一切,也早在她们的意料之内。
众将士围坐一起,商讨对策。
最后决定,连夜将红衣大炮转移到禁军通往昭平关的必经之路上,给这群来自京都的老爷们一个“惊喜”。
即便宇文敬派出了五万禁军,梨花也毫不畏惧。
她手下有六万余精锐之士,不仅人数占优,更持有十架红衣大炮。
在她看来,就算宇文敬倾十万禁军全力来犯,她们也足以应对。
看着炮军队伍浩浩荡荡连夜出发,梨花冲着大根道:“爹,再辛苦两日,等把那些禁军解决了,就差不多结束了。”
红衣大炮北上,必须有专门的炮兵和技师跟随。从装载运输到填充火药,再到最终的发射,每一步都需精心操作,来不得半点马虎。
大根和秦大山等人作为参与研发和演练的炮兵,也跟着一起来了。
大根笑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爹这些炮兵也就负责填装发射,哪像你们在前线和敌人真刀真枪地拼。我们有什么可累的。”
一旁的林勉也笑着插话:“大将军有所不知,看着这些蛮人吃了败仗,我们比什么都开心。而且往后天下太平了,想再射几个炮弹,怕是都没机会了,我们可是一点都不着急。”
其他炮兵纷纷应和。
林勉是大小林子的父亲,和大根差不多年岁。
林平如今算是梨花的心腹,是雾隐军的二号人物,连大牛都要排在他后面。先前更是被董芸册封为镇南将军。
林安性子欢脱,嘴巴甜,留在董芸身边服侍。
说起来林勉有两个这么有出息的儿子,还愿意和大根一样,来当炮兵,一天天灰头土脸的,也是难得。
当年从大柳树村出来的秦小宝,还有村正的大孙长毛等人,经过几年的历练,因为近水楼台获得了更多的机会,加上自己愿吃苦肯努力,职位上都到了很大的提升,最低也是个百户。
这要是放以前,哪里是他们敢想的事。
一切都多亏了眼前的大将军。
众人对她,无不亲近。
同时技师里边还有一个熟面孔,那就是原本应该在沱东的李文昭。
上次梨花带着董芸去基地看演练,李文昭灰头土脸的,加上长得胖了些,董芸一时候没认出来。
他自己腼腆,也没跟陛下说自己的身份。
直到回来了,梨花才问董芸,是否见到李文昭了,董芸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站在最后排的高个子青年技师,竟然就是沱东李家的家主李文昭。
因感激梨花对姐弟二人前前后后的帮助,加上李文昭又叫梨花一声师父,两家人便相当于认下这门亲戚。
上次大牛成亲的时候,李莲心远在沥州没能来,李文昭便带着他的妻子小圆脸吴玉珍一起来参加婚礼。
梨花见他对自己之前绘制的一些图纸颇感兴趣,而且动手能力也很强,比起大根他们这些粗人,他在理论方面又有更多的领悟,比如力学,还有火药的反应等等,愿意深入研究。于是便让他加入了红衣大炮的制造团队。
如今沱东安定下来,又有李文睿担任都督,和顾颌形成牵制,李文昭这个家主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他没回沱东,吴玉珍自然也留了下来,李家原本在晋阳就买有院子,这里又靠近中京,热闹得很,对比起来她更不爱回沱东看堂姐妹阴阳怪气的脸色。
平日有事没事就去熊氏家,找草儿和杏花玩。
要是杏花上学,草儿去医馆没空,她就让丫鬟带自己出去到处吃吃喝喝,一天天的,快活得很。
嫁过来后没什么大建树,最大的成功大概就是把李文昭从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养成了一个正常体型的青年。
事实上她本人确实也没出什么力,毕竟当初李文昭就说了,这姑娘这么能吃,吃得那么有滋有味,若是能与她同一桌食,看她吃,每餐也能多吃一碗饭。
一碗一碗攒着,总算攒了点肉在身上。
李莲心中间来了中京一趟,见李文昭长胖了,对这个弟媳又更喜爱了几分。
当下,李文昭正在叮嘱着运输队相关注意事项,见梨花骑马过来,叫了一声师父。
梨花问道:“身体还挺得住吗?”
李文昭拍了拍胸口道:“这还用说吗,我现在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众人大笑。
梨花跟着队伍将红衣大炮护送到了目的地后,这才策马又赶回了昭平关。
看着还不算太晚,回了营帐,磨了墨,就要给董芸写信。
主要是想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说给姐姐听。
姐姐爱听。
当然,这些作战内容自有专门的人员记录后,已经在第一时间呈上去了。但梨花知道,姐姐喜欢听详细一些的,包括她们怎么发射炮弹,敌人具体又是什么反应,自己又如何跟别人交手打斗等等。
她尝试写下几个字,却又觉得干涩无味,远不及她心中所想的万分之一。
最终还是扔下了笔。
想到白天大牛被海日古伤到的事,起身便出了营帐。
路过士兵的营房,发现这些人居然不睡觉,叽叽喳喳的,正在谈论白天的战事。
只听到其中一个声音描述得绘声绘色。
“只见那炸弹如同天降神雷,轰然落下。敌人瞬间惊慌失措,仿佛丢了三魂七魄,他们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好让他们逃跑得更快一些……”
梨花心中一动,转身走进了营帐。
士兵们见到她进来,立刻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
梨花看着刚刚那说得起劲儿的小年轻道:“你,出来一下。”
小年轻忙不迭下了地穿了鞋,一路小跑着来到梨花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将军。
梨花问道:“认字吗?”
小年轻赶忙点头:“认得。”
“听你刚刚说的,很是全面生动,想拜托你把整个战事,从不同方位地进行详细描述,形成文字,我要寄回中京去给人看。”
小年轻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眼睛一亮眉毛一挑,拍着胸脯道:“要说别的事,小的可能还会谦虚两句,但要说写这个,我还真会。两年前小的还没来当兵,在家就专门写话本。”
梨花暗叹这下找对人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年轻忙道:“我叫关辰,大将军叫我小关就好。”
梨花点了点头:“既然这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小关一笑,露出十二颗牙齿,“荣幸之至!不知道大将军想把这些文字给谁看?我也好确定措辞。”
梨花回道:“给陛下看。”
小关一听,浑身一颤,又惊又喜地跪在地上:“小的一定会竭尽全力办好这个事!”
第193章 劝降
小关又和梨花了解她单独截杀赛罕王父子三人的那一幕后, 这才退下。
其他的信息,他或许能从旁人口中探得,但唯有这一幕, 唯有梨花这个当事人才能描绘得清晰。
梨花与他分别后,才去了大牛的帐中。
大牛如今身为破虏将军, 能分到单独的营帐。
到的时候,军医才走不久。
伤口处已经被包扎起来了,但还是能看到大致的情况。
“大夫怎么说?”
“说是皮肉伤, 敷了药过几天就好了。”大牛满不在乎地道。
梨花自不信他。
不过早在从伽西回来的时候,军医早就和她汇报伤员情况了, 自然也包括大牛的, 当然不是他这会儿所说的只是皮外伤那么轻巧, 但万幸的是没有伤心肺。
不过是得好好休养些日子。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梨花当然不会责备他的不小心。
若是可以,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养伤,最近半个月内就别想着能安排你任务了。”
大牛一听,急了:“半个月?这怎么行!眼下要攻打上京, 又要继续向北收复失地,正是用人的时候, 我才不要躲在后头当缩头乌龟。”
梨花瞪了他一眼,“别让我抽你。”
大牛不服:“阿姐,你不能剥夺我上战场的权利。”
“不好好养伤, 以后年纪大了,有你吃的苦。不想着自己, 也得想想你在晋城的媳妇。”
大牛听到这话想到草儿,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梨花出了他的营帐, 又往慕容锦那儿去。
慕容锦刚沐浴休整完,在擦头发。
见她来了,道:“累了一天了不好好休息,还到处跑干什么?”
梨花没理她的话,目光被她桌面的一个小面人给吸引住了,伸手就去拿。
慕容锦见状,赶忙一把扑过来,将不到巴掌大的小面人捉在掌心,藏了起来。
梨花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探究。
“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不给我看?”
“不给。”慕容锦宝贝地将其藏入怀里。
梨花趴在桌子上,托着腮看她:“你是不是藏了别的女人的东西了,怕我看到回去告诉夫子。”
慕容锦瞪了她一眼,“你堂堂一个大将军,居然还会造谣。”
“那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以前那小册子你都能分享给我,就这个小东西你却藏得那么严实。”
慕容锦眼珠子转了转,这才将小面人从怀里掏出来。
梨花一看,哇了一声:“捏得真好,也太传神了,那抿起的唇,一脸严肃,简直就跟夫子本人一模一样。”
慕容锦得意极了,给梨花看了两眼又收了起来。
梨花不满道:“你可真小气,我多看两眼怎么了?”
“我媳妇的面人,只有我能看,你想看,找人捏你媳妇去,带在身边日日夜夜看,没人说你。”
梨花眼睛亮了亮:“这主意不错!等回去我就找人给姐姐捏一个,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说着又看着慕容锦,难得揶揄道:“你的小面人颜色都掉得差不多了,快给你盘秃噜皮咯,看来没少想夫子。”
慕容锦听到这话,嘿嘿笑了两声:“那当然,我没有一日不想她。”
梨花一阵牙酸,不想看她继续秀恩爱,起身就走。
毕竟人家有小面人,她没有。
见她走后,慕容锦拿出小面人,凑近后,嘟着嘴亲了亲。
又摆在枕头上,口中喃喃道:“阿雁阿雁,你现在在做什么呀,有没有想我?”
此时中京的夏寻雁,还端坐官署之中,前面几叠高高的文书,其中一部分是奏疏。
这些奏疏要先经过她手,看过一遍后,筛选掉一些不合格不合规的、无关紧要的,以及下一级机构便能解决的。
剩下重要的和相关的,自己先行审阅,最后才交上去让皇帝批阅。
不这样的话,所有奏疏都要提交到皇帝案上,十个皇帝都要被累死。
夜已深,直到放下最后一份奏疏,她微微捶了一下后腰,打开抽屉。
抽屉正中间放着的,正是一身红衣巧笑倩兮的小面人。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细腻的面颊,眼中的思念如潮水,无法遮掩。
……
上京通往昭平关的大路上,一支数万人的行军队伍如巨龙蜿蜒,浩浩荡荡向前行进。
士兵们边走边嘀咕着。
“哎,南军在昭平关辛辛苦苦攻打蛮人,我们不但截了他们的粮草,现在还要偷偷摸上去从背后给他们一击,想想真的有些不地道。”
“对啊,我老家就在南边,真不想和家乡的兄弟们刀刃相向。”
“咱们小兵能有什么办法,上头怎么决定,咱们就得怎么执行。”
“说到底,都是那些大人物们的权力游戏,咱们这些小兵只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这时有个声音冒出来:“他们不去死就得咱们去死,他们不上前线,咱们就得上,你们心疼人家谁心疼我们?”
“喂喂,别搞错了,不是我们不想上前线打蛮人好吧,要是上头有命令下来,让禁军去前线,老子第一个去。可不像某些人,只会在这里说风凉话,一遇到真刀真枪就怂了。”
“说什么呢,你这个蠢货,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的兵,拿谁的饷银,在这里替南边的妖女说话,一个臭娘们而已,就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你这个龟孙子,骂谁蠢货——”
前方的小队长听到了后方的争吵声,猛地回过头,喝道:“吵什么吵?行军途中,岂容你们如此放肆!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那几个小兵瞬间就闭嘴了。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只听不远处一阵巨大的喧闹声骤然响起。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山坡上突然涌出密密麻麻的人影,宛如一片黑色的洪流倾泻而下。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行军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领队高喊“敌袭——有埋伏——稳住阵脚——”
就在这时,只见一骑快马从山坡上飞奔下来。
马背上的骑士高声喊道:“大玥女帝的军队在此!前方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原本应该在前线与蛮军激战的南军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这让禁军十二卫统领上官蒙心头一紧,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尽管如此,上官蒙还是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策马上前,沉声回应道:“此乃我大魏国禁军六卫!我皇才是中原南北的正统皇帝!其余人等无权称帝!更别提一个区区女子!私下称帝者皆为反贼!”
来人正是张孝师,他听到上官蒙的话后哈哈大笑:“真是可笑至极!大玥女帝是先皇顺义帝唯一的嫡女!大魏的皇权本就是父传子、子传孙!女子也是子嗣!既然顺义帝有后嗣存在,那又有你家主子什么事?宇文敬谋权篡位、追杀先皇嫡女,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反贼!人人得而诛之!”
上官蒙冷哼一声:“简直荒谬!天下从未有过女子称帝之事!先皇无男嗣,皇权自然应该传给旁支中最为亲近的男嗣!我皇继承帝位,名正言顺!”
张孝师不屑地反驳道:“井底之蛙!这世上女子继承大统的例子多的是!你没见过就代表没有吗?宇文敬设计谋害先皇是弑君之罪!你们这些人尊奉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为主子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后边的士兵听到这话,很快就引起一阵骚动。
只听张孝师继续道:“女帝念大家同是大魏先祖的子民,只要大家现在放下武器,归顺南军,过去的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但如果你们仍然执迷不悟,便视同宇文敬一样,都是谋逆之罪!”
上官蒙听闻那挑衅之语,目光一沉,道:“我皇承继大统,名正言顺,岂容你等在此诋毁。废话少说,今日我等便是来捉拿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若你们识时务,就速速下马投降,这样或许还能留你们一条生路!”
张孝师闻言,纵声大笑,“当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啊!”
山坡向上,数万士兵藏匿其中,听到张孝师笑,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整座巨大的山谷哄笑声如雷,轰轰作响。
叠着回音,一层层地荡开了去,听在这群禁军的耳中,如同来自天庭的洪雷之声。
禁军士兵心口发慌,都在纷纷猜测,对方到底有多少来人。
张孝师大笑过后道:“我数到十,若是有意向投靠女帝的,只管丢了武器就往左边山谷跑,若不愿意的,站在原地便是。”
言罢,他气运丹田,大喝一声“一!”
粗犷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震得禁军们耳朵嗡嗡作响。
禁军们转头,面面相觑。
就算他们中间有的人心里向着南军,可他这么喊着,他们也不敢跑啊。
他们的身后还有各级将领在监视,一旦逃跑,将会被视为逃兵。还没动身,就先被自己人给捅死。
再者,南军的实力究竟如何?难道仅凭空口喊几个数字就能让人俯首称臣?
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那些忠于宇文敬的禁军将士,此时也忍不住出言讥讽,“你就算数到一千,也不会有人搭理你的,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就凭你们几千号人就想挡住我们五万人马?还想让我们投降?真是异想天开!”
“你们那女帝就是这么招揽人的吗,头一次见,也太可笑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哄笑声此起彼伏。
然而,张孝师神情不变,继续大声地报着数。
“二!”
禁军们笑得更欢了:“哎呀,别逗了行不行,我肚子都笑疼了。”
“一个女皇帝,一个女将军,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原来是用这种招数来招降。你们这些人也是被这么招来的吗?你们是瞎了眼还是聋了耳,这种手段也能把你们骗来?”
“哈哈哈哈哈——”
“三!”张孝师数道。
这个字音刚落,半山腰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嘭——
众人惊愕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冒着浓烟的巨大黑球从天而降,仿佛一颗陨石坠落。
轰——
地面剧烈震颤,大黑球狠狠砸在禁军中段的人群中,瞬间爆炸开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混乱。
轰轰——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黑球接连落下,相继炸开。
有些人甚至来不及叫喊,就被炸得飞上半空,落下来时已是血肉模糊、断肢残骸。
轰轰轰——
大黑球继续落下来,砸到禁军不同的位置。这些人哪里还有先前的镇定,此时已是乱作一团,尖叫连连,惊恐万分。
张孝师的声音也被掩埋在了这轰轰的爆炸声中。
“四。”
“五。”
禁军之中,终于有人从这毁灭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快跑啊,往左边的山谷跑——”
“丢掉兵器,逃命要紧——”
听到这话,其他士兵们如梦初醒,纷纷效仿着将刀枪丢弃在地,头也不回地朝左边的山谷狂奔而去。
上官蒙和其他几位禁军将领因为位置靠前,幸免于炮弹的轰炸。
可当他们转头看到后方那惨不忍睹的景象时,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只能扯着嗓子大喊镇定。
可这时候众人都忙着逃命要紧,哪里还管着他喊什么,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朝山谷奔去,生怕晚一步就会失去逃生的机会。
张孝师喊到“十”时,十颗炮弹也刚好全部发射完毕。
禁军领队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心中既惊恐又焦急。
他们不知道南军到底使用了什么神秘武器,竟然具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
张孝师再次高声喊道:“这是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想要投降南军的,立刻丢下武器,往山谷里跑!我们保证既往不咎。”
说完,他目光直视前方的上官蒙,“领头的,你可服气?”
上官蒙脸上挤出一丝冷笑,不屑地回应:“妖女果然是妖女,竟然动用这种歪门邪道——”
话音未落,突然一道寒光闪过。
“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穿透了他的脖颈。
上官蒙的表情瞬间凝固,就这么直挺挺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所有禁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骑着战马从远处疾驰而来,手中的长弓还未放下。
显然,那致命的一箭正是出自她手。
如此精湛的箭术,如此远距离射出的一箭,实在是世间少有。
“还有谁不服?”女将冷声问道,她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扫过眼前的几万禁军。
无人敢应声,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乃女帝钦封的征虏大将军梨花。昨日,蛮人十万大军已被我们全歼,”女将一字一句地说道,“赛罕王、太子阿合奇及王子海日古都死在了我的手上。”
这个消息如同重磅炸弹一般,在禁军中轰然炸开。
他们派出去的探子一直没有回来,因此对前线的情况一无所知。现在突然得知蛮军已经在一天之内被全歼的消息,怎能不让人震撼。
他们这次虽然带来了五万人马,但相比起蛮军的十万大军来说,也才不到一半。
蛮军以凶猛善战著称,更是他们所不能及的。
现在连蛮人都打不过南军,他们更不能!
还有眼前这女子,看着如此年轻,居然是南朝的大将军!
刚刚那一箭,便知其深浅。
倘若方才她所言非虚,赛罕王父子三人皆为她所斩,那么当今天下,还有谁人是她的对手?
有人嘀咕道:“这位女将军,就是去年带人劫诏狱,杀死北镇抚司指挥官丁渊的那一位……”
“南军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拿下宁州和交州,便是此人领的兵。”
“眼前那男人就是反贼张孝师,连张孝师都服她,这个女将军绝非浪得虚名……”
张孝师声音如雷霆般滚滚:“再给你们半刻钟,若是还站在原地的,那我们将进行无差别轰炸和屠杀!到时候你们别怪我们不给活命的机会。”
禁军们闻言,开始骚动起来。
眼前的男人并非空口威胁,刚才那神秘而强大的炮弹已经充分展示了南军的实力。
就在这时,山上又继续冲下来一名骑兵将领,奔至两军中间地带。
大声喊道:“弟兄们,我乃大魏国驻嘉北关的边关将领秦欢。”
“数年来,蛮人一直骚扰我们的边境,近日更是屠杀我们边军七八万人,我们装备破旧,衣食匮乏,节节败退。宇文敬不思支援,还在南军驰援的时候,与蛮人太子暗通款曲,断我们粮草,两面夹击,企图将我们一网打尽!”
“与异族勾结,残害同袍,此举与禽兽何异?”
秦欢的话,像是一把尖刀,直刺每个人的心脏。
他眼中闪过泪光,声音略显沙哑:“蛮军屠杀我七万多同袍,奴役我大魏昭平关以北数以万计的百姓,将男人变成他们奴隶,女人变成他们发泄的牲口。”
“你们中很多人家乡就在昭平关以北,我问你们,蛮军如此奴役你们的父老乡亲,你们能忍吗?”
“宇文敬不顾手下将士的性命,不顾百姓的死活,要与这样的畜生合作,这样的人,也值得你们追随吗?”
这话一出,禁军里面瞬间有人爆发出一阵哭声。
秦欢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原本我们剩下的三万人,早该在半个月前就死去了,死在蛮人攻打昭平关的那次夜袭当中。是大将军带领援军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否则,我们早已成为蛮人的刀下鬼,而那时候,昭平关会被攻陷,上京此时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们的命,也是大将军给的!”
“刚刚你们也看到了,南军有大武器,瞬间便可夺数百人性命!南军七八万人,再加上这些大武器,我们完完全全可以直接将你们全部剿杀!”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但,女帝仁慈,念你们是大魏子民,是先帝子民,亦是她的子民,不忍心看你们白白送命,给你们活命的机会。”
“倘若你们还不知好歹,大炮拉响,那便是死期。”
秦欢说完,缓缓后退,将选择的权利留给了禁军们。
张孝师再次高声喊道:“半刻钟时间已过一半,你们做好决定了吗?”
静。
四下一片安静。
只剩下春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有人在权衡利弊,有人在等其他人率先表态,有些人茫然无措。
哐——
短暂的寂静,很快就被武器摔在地上的声音给打破。
“我家就在昭平关以北,宇文敬不仁,我便不义,我投降!”一名禁军士兵突然大喊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兵器。
“女帝亦是先帝子嗣,回归正统,算不得不忠,我也投降!”
有了第一个人的带头,其他禁军也开始纷纷丢下兵器,表示投降。
不一会儿,整个战场上便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兵器落地声。
然而,禁军中的左右卫将军等人却急了眼,大呼:“不要受他们蛊惑!你们难道忘记自己效忠于的是谁吗?”
可无论怎么喊,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军心已乱,阵脚已乱。
甚至有几名禁军冲上前去,拉着那马背上的将军将其拖了下马来。
其他人见状,一拥而上,把禁军的大小领队一个一个地拽下马,五花大绑,送上前来。
张孝师看着眼前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头去,冲着梨花露出了得意的笑:“大将军,看来有了那几门大炮的助威,咱们的话也开始有人愿意听了。”
梨花眼底也闪过一抹笑意。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孝师,缓缓吐出一句话来:“真理,永远都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这句话是系统告诉她的,她私以为,对极了。
张孝师一听,顿时拍案叫绝:“好!说得好!真理确实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谁敢不服!”
梨花看了一眼前面黑压压的这群人,眼底眸光闪动。
能不打最好,这些士兵有些身不由己,有的是受利益驱使,没有人能好得纯粹,也没有人坏得毫无缘由。
大将领难教化难驯服,留着只会成为祸害,那便杀之!
至于普通士兵,好好驯化引导,为自己所用就是。
第194章 上京变天
禁军投诚后, 直接被进行收编。
梨花当即下令,命张孝师、左齐、秦欢、秦昭然等人,率领十万大军继续一路往北推进, 一直推到原边境地的嘉北关,解放昭平关以北的地区。
她自己则带着慕容九天父女, 率其余三万部众,连夜赶往上京,与慕容青山等人会合, 攻打宇文敬。
“羯人已几近消亡,蛮族刚被歼灭十万人马, 赛罕王父子三人身死, 魏国以北, 再无强敌。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务必夺回全部失地,并向外扩张我们的版图!”
“上京方面,宇文敬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将其拿下, 其他地区便可顺势收拢。”
“争取今年年底,会师京都, 共庆胜利!”
刚刚禁军这一役,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统一大业, 已是指日可待。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时候不趁机多拿点军功, 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群情激奋,呼声震天。
随着一声令下, 大军兵分两路,踏上征程。
……
上京,太极殿上,宇文敬还在上早朝。
大臣们轮番上前奏报,还是一如既往的陈词滥调,要么是这里需要赈灾,那里请求拨款。
听得他是烦不胜烦。
心思全然飘向了三百里之外的昭平关,那里才是他真正关心的焦点。
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抬手一摆,道:“今日朝会到此为止,退朝!”
奏报到一半的大臣直接被打断,只得将未尽之言咽回肚中。
其他人面面相觑。
只有少数知道皇帝秘密派遣禁军偷袭南军的计划,私底下相互交换着眼神。
就在这时,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匆匆赶来。
低声道:“皇上,梁二回来了。”
宇文敬原本慵懒的身子瞬间坐直,霍然站起,疾步朝后堂而去。
还未离去的朝臣们见状,一个看着一个,脸上神色各异。
“近日南军与蛮人交战,也不知战况如何了。”
“蛮人十万大军压境,南军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老,您是希望南军胜,还是蛮人胜呢?”
“既想南军赢,又不想南军赢。”
“此话怎讲?”
“想他们赢,是想让他们把蛮人赶出去。不想他们赢,是希望他们不要来跟咱们争。”
旁边那人一听,哈哈大笑:“谁不是这样想呢,可哪有这么好的事。”
“哎,公主也真的是,这年头哪有女人当皇帝的道理?安安稳稳地做个公主不就好了吗?非要闹出这么大动静。”有人抱怨道。
“说来还是上头逼得太紧,这些年要不是步步紧逼,也不至于这个地步。”
“不过咱们都能那么想,皇上定是想得比咱们还远,想来是已经做了准备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昨日就派了五万禁军出城,往昭平关去了,想来是想趁乱压制。”
“这样好,待他们斗个两败俱伤,禁军再趁机出手,如此一来,就什么都不用担忧了。”
“要说毒辣,还是得皇上啊。”
“哎哟郑国公,你不是去信让公主出兵征蛮吗,你该是想公主赢的吧?”有人不禁出声讽刺。
郑国公笑眯眯道:“我不去信,谁帮我们上京化解蛮人之危?”
“哎呀,可真是个老狐狸。”
“哈哈哈哈——”
“那就等着禁军捷报了,既能把蛮人赶出关外,又能趁机狠狠地削了南军一把,可谓是一举两得了。”
“高啊,真是高明。”
而宇文敬回到御书房中,梁二已在那里焦急地等待。
见到他来,赶忙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皇上,北镇抚司探子传来急报,那个叫梨花的女将军,率领南军和边军,将蛮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宇文敬不禁有些错愕,“不可能!蛮人可是有接近十一二万的兵力,南军那点人,再加上秦欢不到三万残兵,不至于能把蛮人打到如此狼狈地步——”
“皇上,此事千真万确。”梁二道,“据说南军研制出一种大杀器,叫做红衣大炮,能发射出炮弹,射程最远能达到七八里的距离,炮弹落地炸开,死伤无数。”
“红衣大炮?七八里,怎么可能会有比投石机射程还远的武器,闻所未闻。”
“不可能!”
宇文敬根本没办法想象出这样的武器,是一点也不信。
“皇上,蛮族的赛罕王及其二子,均在昨日战役中丧命,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这全赖红衣大炮之威。此事做不得假。”
“全军覆没?”宇文敬顿时脸色都变了,“蛮人骁勇善战,骑兵如狼似虎,我军与之交锋多年,从未占过上风。一个女子将领,怎可能一举歼灭蛮军?这一定是妖言惑众,溃我军心!”
即便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不停地闪烁。
北镇抚司养的都是些什么人,他清楚得很。
他们收集回来的情报从无虚发。
南军和蛮人僵持了半个多月,却在一日之内就击溃了对方的十万大军,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这一点他完全想不通。
“那红衣大炮,真有如此神效?”他压着声音的颤抖,忍不住再次询问。
“是,据说仅需两三颗炮弹,便能将坚固的城墙轰出一个大窟窿。”梁二回道。
宇文敬心一提,“若真如此,那朕派出的禁军,岂不是凶多吉少?”
梁二不语,事实上,他也没办法回答。
就在这时,外边突然传来一声“报——”
打断了二人的说话。
“启禀皇上,三十里外发现大军,约十万人马,正迅速向皇城逼近。领军者,是原南镇抚司佥事慕容青山!”
宇文敬闻言,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十……十万大军?会不会看错了?”
都尉急忙回答:“皇上,绝不会错。两位都统已经下令关闭皇城四门,所有禁军都已严阵以待。”
宇文敬扶着桌子,声音颤抖:“不是说那个叫梨花的女子已经带领八万人马驰援昭平关了吗?怎么还有十万大军围困京城?”
“回皇上,其中一半以上人马是从西边而来,据悉,是由原西塞大将左齐的亲信率队而来,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出发了。”
“还有另一半是来自沱东地区,由炀州都督李文睿领队。两队会合后,由慕容青山统一指挥,直逼京都而来。”
宇文敬听完,如遭雷击,浑身发抖:“……早在数日之前就出发?她早就算计到我会派遣禁军偷袭昭平关,这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妖女!真是个狡诈的妖女!”惊惶之后,宇文敬瞬间变得面目狰狞,“这贱人,区区一个女子,竟敢觊觎朕的万里江山,不得好死!”
梁二摸了摸脑门子上的冷汗,小心翼翼问道:“皇上,这下咱们要如何应对?”
宇文敬喘着粗气道:“立刻传令给上官蒙,让他们火速回援,与皇城内的五万禁军一里一外,进行两面夹击,将慕容青山这些人给困在中间,进行剿杀。”
“他们有十万兵力,但我们也有十万精兵,再加上镇抚司的万名校尉,我们人多势众!”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们远道而来,必定人困马乏,我们占尽天时地利,未必会输给他们!”
见梁二转身欲走,他又急忙叫住,补充道:“命令京城所有名门望族,让他们召集私兵部曲,与城内百姓共同守城!”
梁二闻言,面露难色:“可是,这些部曲都是他们的私家武力,恐怕不会轻易出借……”
“废物!”宇文敬怒斥道,“都火烧眉毛了,还计较这些?告诉他们,一旦那妖女攻破皇城,他们的家财将被南军洗劫一空,他们的土地将被分给平民耕种。他们与朕现在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若朕倒了,他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梁二被训得狗血淋头,哪里还敢怠慢,连忙领命而去。
此时的上京皇城已经乱作一团。
刚才还在朝堂上高谈阔论的朝臣们,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
世家大族的府邸门前车水马龙,人影绰绰,都在探听各方动向,以求自保。
三十里路,快马加鞭不过两个时辰便能抵达,敌军即将兵临城下!
百姓们更是乱作一团,看着街道上急忙奔走的士兵,似乎已经能听着远方隐隐传来的战鼓声,心中惶惶。
商铺纷纷关门歇业,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祈求这场劫难早日过去。
邻居们隔着墙头窃窃私语,商讨着逃离京都的计策。
但皇城四门紧闭,插翅难飞!
更令人绝望的是,镇抚司的校尉们挨家挨户地搜查,强征十五至四十五岁的男丁守城,所有身强体壮的人都要参与后勤支援。
家中的顶梁柱被一一征走,剩下老弱妇孺,哭爹喊娘。
但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宇文敬在御书房中焦急地等待,他期盼着上官蒙能够带领禁军及时赶回,将局势扭转。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派出去的信使却迟迟未归。
他焦急地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终于,忍无可忍,大喊道:“梁二——梁二——关三——”
“人都死哪里去了——”
梁二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问道:“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联系上官蒙的信使回来了吗?五万禁军是不是已经掉头返京了?”宇文敬大声问道。
梁二背后以上俨然已经被冷汗打得濡湿,回道:“皇上,距离您吩咐前去联系上官统领,还未到一个时辰,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没能到那么快啊。”
宇文敬脸上已经露出癫狂之色,骂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那些世家大族呢?他们的私兵部曲集结得怎么样了?”他急切地追问。
“回皇上,北镇抚司的校尉和京兆尹府的官吏们正在挨家挨户地抽调人手。”
“太慢了!太慢了!”宇文敬的双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袖中的拳头紧握,颤抖不已。
梁二神情闪烁,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万一……万一上官蒙统领无法及时回援…是否需要准备别的应对之策?”
宇文敬的脸色骤然一沉,厉声喝道:“什么万一,没有万一!京都城内有六十万人口,就算把他们全部赶出去迎战,也能把那些反贼踩死!”
梁二噤若寒蝉,连忙躬身退下。
……
终于,在日暮时分,慕容青山的大军抵达了皇城下。
大军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严阵以待。
城门上的守军看着城门外那黑压压的一片人,一时间头皮发麻。
无法想象,一旦战斗打响,将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南军没有立刻进攻,对宇文敬来说无疑是喘息之机。
他在等上官蒙的消息。
直到半夜,探子回来,带来了上官蒙及一众将领身死,部众全部投降南军的消息。
宇文敬瘫坐在龙椅上,双目瞠圆,一脸绝望。
“不可能,不可能!那是我的禁军,不可能投降的——”
但事实已是如此,由不得他不信。
“暂时将这个消息捂紧,不要泄露出去。”
只要世家相信上官蒙会领兵返京救驾,京都内就还能保持一条心守城。
城外,慕容青山围而不攻。
却每隔两个时辰,擂响战鼓。
每擂一次,守城的士兵神经紧绷如同弓弦,几乎彻夜不眠。
京都内的百姓更是惶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第二日午后,梨花与慕容九天等人率领三万兵马抵达城外,两军会合。
消息传到了宫里,宇文敬头痛欲裂,他昨夜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
担心了一天一夜,如今坏消息终于来了,他这下倒是踏实了。
“传令下去,严阵以待,随时迎敌!”
而城外,在攻城战正式开启之前,梨花还是先派人出去喊话。
至少先给小老百姓一个心理准备,让他们知道谁是谁非,同时也给他们一个投诚的机会。
很快,自制的简易大喇叭被抬到城门口。
很快便有负责谈判的士兵上前喊话。
“上京的父老乡亲们,宇文敬老贼,谋权篡位,弑君杀嫂,罪无可恕!”
“半个月以前,蛮人攻打至昭平关,眼看就要破关而入踏平京都,女帝不忍心京都百姓落入蛮军之手,毅然派兵驰援。”
“不料,宇文老贼居然派人拦截大军的粮草,同时于前日派出五万禁军,想要趁机偷袭南军,当真是恩将仇报无耻至极。”
“这不是畜生的行径是什么!照我说,京都就该被蛮军踏平,让你们都做了蛮人的奴隶去!”
“好在有女帝的英明领导,有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将军坐镇,即便是蛮人和禁军两面夹击,我们也能将蛮人斩于马下赶出昭平关,将宇文老贼的五万禁军全部拿下!”
“如今,我等奉女帝之命,前来捉拿宇文敬老贼,报杀父母之仇,夺回江山!我们并不想与其他人等为难,诸位若是惜命,速速回家去,关门闭户,不要参与争斗。”
“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回家去!”
“至于其他守军和禁军们,识相的话就立即打开城门,迎接正统天子的军队入城!”
“如果你们执意要为宇文老贼卖命的话,那么你们就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将杀无赦!”
大喇叭虽然简陋,但能把这些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城墙上。
而城墙后边,一传十十传百,听了个仔细。
众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南军当真是把蛮人都赶出昭平关去了?那可是凶残的蛮人啊!”
“连宇文敬的五万禁军也输了,你说皇城这边还有什么能抵挡得了他们的?”一个士兵忧心忡忡地问道。
“这本就是宇文家的家事,却拉着咱们小老百姓来当垫背。”
“哎,皇家之事便是天下事。”
“倘若真是宇文敬弑君,那他确实是罪无可恕。”
“可惜世家都觉得女子无能,不愿支持明月公主,不然我觉得女帝也挺好,现在南边过的可都是好日子,咱们现在根本就比不过他们。”
“我们倒是想回家去不想参与战争,可身后的镇抚司校尉和禁军们虎视眈眈,岂能容得咱们逃走?”
“哎,看着待会儿的情况,等会儿要是乱了起来,咱们就趁乱溜了。”
玥军方面,当真给足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而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城门口的士兵突然散开,很快就露出了后边的一排庞然大物。
守城士兵见了,都不知道是何物,小声嘀咕着:“莫非是南边新研制的投石机,没见过呢,这么远,能丢得到城墙上吗?”
镇抚司中有不少的知情者,见到这十架庞然大物,心里不禁有些发怵。
但毕竟只是听闻,并未亲眼见过其实际威力,也不太相信。
于是有人就骂骂咧咧道:“打就打,皇城有六十万人口,就算踩也能踩死他们!”
“就是,京都城墙固若金汤,十几万人,也想来丢人现眼,真是笑话。”
梨花眯着眼睛看了看城墙上的人,放下望远镜,抽出腰间的弯刀,一声令下:“放炮——”
炮兵们闻令而动,迅速点燃了引线。
紧接着,十门红衣大炮齐声怒吼,一枚枚巨大的炮弹呼啸而出。
“轰轰轰——”
炮弹击中城墙的巨响,震耳欲聋,城墙上瞬间硝烟弥漫,乱石崩飞。
守城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轰炸吓得惊慌失措,一些靠近城墙的士兵甚至被飞溅的石块击伤。
城墙下的老百姓们更是惊恐万分,纷纷四处逃散,寻找遮蔽物躲避。
“天哪,那是什么?”
“这难道不是天雷之劫吗?”
“看,城墙已经被轰炸得坍塌了一角!”
……
宇文敬坐在皇宫中,听着外头巨大的轰炸声,身子猛然一震。
急切地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出去打探情况,然后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禀报:“皇上,是玥军攻城的声音。”
“攻城的声音怎么会如此之大,震得连皇宫里都能感觉得到!”
“据说玥军动用了一种叫做红衣大炮的武器,发射的炮弹像脸盆那么大,威力如同天上的五雷轰顶……而且那炮弹落地后还会爆炸,一次能杀死几十甚至上百人——”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描述着。
“胡扯,哪有什么东西落地还会炸开,都是自己人吓自己人!”
他拒绝相信这样的事实,但这巨大的声响又扰得他心中难安,命令道:“扶我去观星台看看!”
小太监颤颤巍巍起身,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往观星台方向去。
一群太监紧随其后,生怕出任何差错。
宇文敬一天一夜没合眼,更是没心情吃东西,眼袋耷拉地挂在脸颊边上,整个人一夜之间变得老态龙钟。
等终于走到观星台,踏上台阶的时候,他突然一把将小太监推开,自己扶着栏杆往阶梯上走去。
就在这时,远处南门方向又飞来一枚炮弹,重重地砸在城头上。
城头一角瞬间坍塌,连带着上头大约二三十个士兵和守城的平民被炸中,十几条人影就这么飞了起来,胳膊腿儿飞得到处都是。
那震耳欲聋的轰炸声让宇文敬浑身一颤,他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呆在原地。
心在一瞬间像死了一般,随后才剧烈地跳动起来,呼吸也跟着变得急促。
城门口的轰炸声此起彼伏,城墙已经摇摇欲坠。
他浑身哆嗦着,竟不愿再继续上观星台去,转身就要下来。
却一个没站稳,直直从阶梯上摔了下来。
太监见状慌忙上前搀扶,口中不停地呼唤着:“皇上——皇上——”
宇文敬狼狈起身,被众人搀扶着往殿里去。
一踏入寝宫,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小太监们守在门口,惶惶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战火在皇城四周燃烧,照亮了整个天际。
百姓们的哭喊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还有士兵们的呼喊声,交织在一起。
突然,远处城门口/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杀喊声。
似乎听到有人喊:“城破了,玥军涌进来了,大家快逃命啊——”
紧接着,是玥军的声音。
“百姓归家,关门闭户——”
“缴械不杀,违者格杀勿论——”
嘈杂声此起彼伏,一路传过来,离皇宫越来越近。
小太监们排成一列,双腿如同筛糠般发抖。
其中一人鼓起勇气,上前敲门,带着哭腔呼喊道:“皇上,城已破……玥军即将杀入皇宫,皇上,咱们得赶紧逃命啊——”
然而,屋内却是一片死寂。
小太监们再三呼喊,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面面相觑,最终决定一起推门而入。
门却从里面紧紧锁住,无法推开。
“皇上——”
“皇上——”
小太监们绝望地哭喊着。
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在靠近。
身穿甲胄的士兵冲了过来。
为首的银色盔甲女将威风凛凛,正是梨花。
小太监们对她的名头早已如雷贯耳,此刻纷纷跪倒在地,高呼饶命。
“皇上把自己个儿关在门里大概半个多时辰了,怎么叫都叫不开门——”
梨花心里早有了答案,冲着身后的士兵道:“撞开门!”
士兵们迅速抬来一个巨大的木桩子,七八名壮汉合力抬着它朝大门猛地撞去。随着三四下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门闩应声而断,大门被猛然撞开。
梨花/径直上前,朝着龙榻冲去。
她一把将榻上的被褥等物件掀开,跨过床头,按下一个凸起的按钮,随着床板升起,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正当她要跳下去时,旁边的士兵急忙拦住道:“大将军,下面情况不明,让俺先下去吧!”
梨花当然知道下边没有什么危险,她早就通过系统确定了宇文敬在密道中的位置。
但不愿打击士兵的积极性,点了点头,道:“一起下去。”
宇文敬一路跌跌撞撞,到达出口后沿着河流一路向下,即便是趁夜划着船走了两三里路,却最终还是被梨花等人给擒住了,重新拖回了寝宫。
他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走了那么久,明明已经出了密道,明明已经上船了,可为什么还是没能逃出生天。
这些人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密道,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上了小舟。
士兵们同样也不知道,大将军一进屋就直奔龙榻,似乎早就知道机关在那个地方似的。
出口处有河流,可偏偏大将军就是知道他往哪个方向走的船。
但谁也不敢问。
据说那十樽红衣大炮就是大将军研究出来的,这样的神器都能造出来,大将军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
京城被攻陷。
禁军和镇抚司的人自顾不暇,各自逃命。
玥军自不愿为难平民。
百姓们如蒙大赦,纷纷奔回各自家中,将门关得严严实实。
梨花擒获宇文敬的同时,慕容九天父女二人已经带人分别拿下了另外三座城门。
皇宫内外很快便换上自己人。
慕容青山熟门熟路,带人去料理镇抚司的那些鹰犬。
街上巡逻站岗的,也清一色都是玥人军队。
上京,终于换了天。
第195章 小箱子
半夜, 董芸突然从梦中醒来。
梦到梨花在抱她,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用力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伸手, 想去搂住她的脑袋,却不想摸了个空。
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黑沉沉的帐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失落感。
她出去多久了,快一个月了吧?
一个月也没有很久吧, 可怎么觉得像是分开了一整年似的。
她翻过身,细微的响动却足以惊动外头的翠儿。
翠儿轻手轻脚地掀起帷帐, 探进头来, 轻声问道:“陛下, 可是醒了?”
平日里,若非她主动出声,翠儿是不会轻易打扰的。
董芸心中一动,问:“上京那边,是不是传来了什么消息?”
昭平关灭蛮十万,这件事她已经得到捷报。
但梨花和慕容青山在上京的进一步行动, 眼下还没消息传来。
翠儿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一刻钟之前收到大将军四百里加急信件, 据信使所说,上京已经在掌控之中,宇文敬及其党羽全部被擒获。”
董芸闻言, 猛地坐起身来。
“梨花她们竟然已经攻下了上京?”
“宇文敬也被拿下了?”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当事情真的发生了, 还是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得到翠儿肯定的回答后,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夙愿终于得以实现。
“父皇母后的大仇就要得报了, 天下,又回来了。”
说着,鼻子一酸,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翠儿轻声安慰:“陛下,这是大喜事啊,您应该高兴才对。”
董芸点了点头,抹去脸上的泪水:“对,是高兴。”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
“信呢,拿来给朕看看。”
翠儿赶忙去将信取来,又将大灯点上,把整个大殿照得亮堂堂的。
董芸展开信笺,上面几行大字赫然入目。
“陛下,上京已攻克,请安心。这几日我会带人涤荡皇宫内外,方便您搬过来。三日后,大军将抵达鄞州,迎接陛下和诸位公主回宫。”
“另外,昭平关一役,虽有行军记录,我心想陛下或许对战地详情更感兴趣,因我不在陛下身边,加上口舌笨拙,不能为陛下转述,故而找了个擅长文书的小兵将情况记录下来,以供陛下细览,或可博陛下一笑。梨花谨上。”
字不多,也很丑。
董芸却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口中却轻骂着:“这坏胚子,也不多写两个字……”
信后面附带着兵部员外郎的战役行军记录,包括何时攻入京都,进入皇宫,抓住宇文敬等。
董芸扫了一眼,随后才问道:“还有一本书册呢?”
翠儿赶忙呈了上来。
董芸接过来,粗粗翻了几页,便看得津津有味,
翠儿见她如此投入,轻声提醒道:“陛下,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您还是先休息会儿,明天再看也不迟。”
董芸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头也不抬地说道:“朕现在就想看。你不用管我,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你服侍。”
翠儿见她坚持,只得退下。
董芸继续读下去,不得不说,这人请的代笔,清新脱俗,语气欢脱,几句话下来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她看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就翻到了书册的中后部分。
当看到“大将军一人挑三蛮”“长枪犹如活蛇一般,沿着他的剑身滑上,直逼他的咽喉”时,董芸眉头微微一挑。
她可以想象得到梨花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的场景,这样勇猛的大将军,若是被人看到,不知道多少人会为她倾倒为她痴迷。
身为被她喜欢的人,与有荣焉。
写书册的人确实用心良苦,但安排这件事的人更是贴心周到。
如果让那人自己来描述这场战斗,估计会说得干巴巴的,甚至有些结巴。
但她不知道,即便她说得再干巴,自己其实更愿意听她亲口讲述。
因为那种眼神交汇、倾诉与倾听的贴近感,是任何华丽文字都无法替代的。
董芸一边感动着一边遗憾着,直到她看到册子中描绘赛罕王叫梨花“小野豹”时,突然坐直了身子,脸色一沉。
这老东西,死到临头还敢出言调戏!
那坏胚子居然也让人把这些话给记在册子里,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这下是真的冤枉大将军了。
梨花没跟小关描绘当时的具体对话,小关觉得按照她所说的,不能把整个场面描绘得跌宕起伏,最后去找了梨花身边的随从护卫。
大将军当然是有护卫的。
而且是一男一女两个护卫。
只是梨花武艺高强,突出不了护卫的作用。
平日那两个随从,赶路脚程跟不上上司,打架也比不过上司,就只能跟两个小跟班似的,总是慢半拍。
其实不是他们慢半拍,是有人快半拍了。
那日梨花在帐内与赛罕王父子三人缠斗,两个护卫就在帐外。
轮不到他们动手。
但帐内动静倒是尽收眼底了。
于是小关便找他们二人问去,最终还原了整个精彩的战斗场面。
梨花拿到册子后,只是粗粗翻了前头几页,觉得很是不错,就随着四百里加急的信件一起寄去了鄞州,哪里想到里面会出这样的乌龙。
不过这样的小细节并没有影响董芸的心情。
眼下大仇即将得报,南北统一,这天大喜事,想不高兴都难。
于是第二天上早朝,众朝臣就见到了一个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皇帝。
老夏相如今被拜为太傅,位居三师,站在前头,见到董芸一脸喜色,笑眯眯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喜事,何不说来与臣等同乐。”
昭平关一役大捷,大将军挥师去了上京,这些消息已经传到了鄞州。
慕容青山的队伍早在数日之前就出发了,两军会合之时,就是攻打上京之日。
按理说这几日便会有结果。
如今看女帝这副模样,想来结果已经到了。
董芸笑道:“太傅不妨猜猜。”
见皇帝如此愉悦,老夏相心中已有几分明了,他试探着回答:“既然陛下让老臣猜测,那老臣就斗胆一猜。莫非大将军已成功占领上京,生擒宇文敬那贼子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竖起了耳朵。
董芸点头声音中难掩激动:“正是如此,梨花与慕容青山已于前夜攻破皇宫,将宇文敬那逆贼擒获!”
群臣闻讯,无不欢呼雀跃,齐齐下跪向皇帝道贺。
高呼皇帝万岁,大玥万岁。
董芸眉眼带笑,示意众人平身,这才道:“此前,朕曾与丞相及大将军商议,一旦南北统一,是该迁都上京,还是留守鄞州。思量再三,最终决定迁都上京。”
“一来上京作为历代都城,皇宫与各部衙门的设施已然完备,国家资源大都集中于此,弃置不用,实属浪费。”
“其次,上京地处北方,北境多有异族来犯,国都在北,方便调度军队。”
“再者,上京世家大族众多,此刻正是我们整顿他们的良机。只有朕与诸位迁往上京,才能从根本上震慑他们,防止他们改头换面,等待风声过后重新崛起。倘若任他们死灰复燃,我们之前做的一切改革,就全都白费了。”
说到这里,董芸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鄞州是朕的福地,朕对这个地方有情,着实万般不舍。但从大局上看,还是得顺应局势。”
“大将军来信,让大家做好准备,三日之后,大军将抵达鄞州接驾。诸位这几日务必安排好一应事务,包括手头的政务和家里边的家眷,届时随朕一同迁往上京。”
群臣齐声应答:“臣等遵旨!”
……
鄞州的皇宫建成不到两年,主要是由几个大庭院组合而成,若是要对比起来,连京都一位小郡王的宅子都比不上。
宫殿简陋,真正搬起家来,还真攒不出几样好东西。
梨花平日都是和董芸住一起,她的东西更少。
她铠甲和惯用武器,随着这次出征,都全带在身上了,家里就剩下几套战场上穿不上的衣物。
一个小箱子就能装完她的所有家当。
董芸看着那箱子,幽幽道:“我对她是不是太不够关心了?之前没登基的时候不曾给她买过几样东西,没给她缝过几件衣裳。后来当了皇帝,也没赏赐过她什么珍贵的物件,看着这小箱子,多寒碜。”
翠儿笑道:“陛下多虑了,大将军不是重物欲的人,她生活清简,知足常乐。对大将军而言,有吃有穿,还有陛下您的陪伴,便已足矣。况且陛下对大将军好,便是再多的珍贵物件也比不上。”
听翠儿这么说,董芸心里总算有了安慰,但还是觉得自己这个伴侣做得有些失职。
就连芙宝见了梨花的东西,都忍不住为她不平。
“等去了上京,儿臣要给梨花好多好多好东西,把她的箱子装得满满当当的。”
董芸失笑,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你的小箱子素日里都是梨花帮你填满的,你如今回馈她,也是应当的。”
芙宝笑嘻嘻,钻她怀里。
突然神秘兮兮地道:“梨花还有个小箱子,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哦?”董芸疑惑道,“梨花还有其他小箱子,母皇怎么不知道?”
“先前母皇还不是皇帝,梨花去救慕容伯爷受伤了,卧病家里好一阵子。后来有坏人想抓我,我去找梨花,刚好看到她把小箱子推到床底。那里面一定有宝贝,我要帮她带过去。”
董芸听着女儿的描述,眼底若有所思。
这家伙,居然背着她藏东西了!
随即吩咐翠儿道:“派人去老房子里,到床底下找芙宝说的那个小箱子。记着,别打开,直接拿来给朕。”
翠儿应下。
很快,小箱子被带了过来。
看着上头明晃晃的一把小锁头,董芸眉头皱得更深了。
好啊,居然学会防着自己了。
董芸倒没想过要把箱子劈了,窥探里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但心里忍不住好奇。
那家伙除了那件不可说的事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事是瞒着自己的。
可眼下这小箱子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也跟那件不可说的事有关。
“将小箱子放到她的那个大箱子里,到时候一起带过去。”
吩咐完这些事后,董芸又将昨夜梨花寄回来的小书册递给翠儿道:“将这册子拿去印刷,让百姓传阅。”
边关将士不容易,他们的高光时刻需要记录下来,广而告之,也好让大玥子民都知道,安定的日子如何得来。
同时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士兵的荣誉感以及形象进一步提升,将来若有战事,征兵工作会更容易进行。
另外,大将军的形象也需要塑造,进而达到震慑各方妖魔鬼怪的效果。
翠儿对皇帝的想法崇拜不已,应声下去。
宇文慧那边,也在紧锣密鼓地收拾着行囊。
说实话,与那些地位尊贵的皇亲国戚相比,姑侄几人的行李真是少得可怜。
从雪山到西塞,再到鄞州,搬来搬去,宇文慧的东西也没几件。
除了衣服多,还有几箱子的金银首饰和头饰,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看着眼前十个箱子不到的东西,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想我堂堂公主之尊,搬家时居然只有一车子不到的东西,实在是有失体面。若是让百姓们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本公主寒酸?”
大长公主如今还在沥州,宇文慧负责收拾她的东西。
也少得可怜,比她的还不如。
想着这人这些年过的简单日子,宇文慧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
晚上董芸来她宫殿里,她趴着桌子看着眼前的女帝道:“明月啊,听说宇文敬老贼的后宫佳丽有近两千人,一年光是在胭脂水粉上的开销,就高达三四十万两银子。你呢?你的后宫一年打算花多少在这上边?”
“我的后宫胭脂水粉花费?”董芸吃吃笑了,“且让我算算。芙儿年纪尚小,还用不上这些。大姑姑嘛,用的都是好东西,贵是贵了点儿,但她一盒能用好久,从不浪费。至于小姑姑你,稍微铺张浪费一些,但对于四十万两,那当真是九牛一毛。”
宇文慧翻了个白眼,“我们算不上你后宫的人,你真正后宫里的那位,总该有点花销吧?”
“你是说梨花啊,”董芸嘴角都放不下来,“梨花的胭脂花费为零。”
宇文慧嫌弃:“我侄女婿能那么粗糙吗,口脂总得抹一抹吧?”
董芸道:“她抹的,但她会自己做,我现在用的口脂,都是她给我做的。”
宇文慧啧啧了两声,“又来我跟前炫耀,好像谁人不知道你心上人是个无所不能的全才一样?”
董芸揶揄地看着她,“说得好像小姑姑的心上人就很差劲一样?”
宇文慧立刻挺直腰板,“那可不能,我皇姐可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人,谁都比不上她。”
董芸捂嘴笑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抵就是如此了。
第196章 将军接驾
大柳树村, 大户刘老爷子正在院子门口的藤椅上躺着闲懒。
随着一阵马蹄声传来,打破了村子的宁静。
十几匹骏马,后面跟随着三辆豪华的马车, 浩浩荡荡地驶进了村子,最后在学堂前整齐地停了下来。
村民见到这么大阵仗, 都纷纷从屋子里头探出脑袋张望。
却见来人是隔壁富平村村正林勉的次子小林子林安。
林安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给事郎,常侍帝王左右,备受器重。
自从村里出了个女帝和大将军之后, 村民们多多少少都沾了点光,官府里有了好差事, 总会优先考虑他们这些村里的壮丁。
这一类活儿报酬丰厚, 村民求之不得。
看到林安归来, 村民们热情地围了上去,纷纷称呼他“林给事”。
林安微笑着摆摆手,“今日我并非来分派差事。而是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大将军已经把上京打下来了。”
“还有啊,两日后皇上和公主们就要前往上京了。”
“我奉陛下之命,来接芙宝公主的小伙伴们进宫道别。”
此言一出, 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又惊又喜又惆怅。
开心的是南北统一, 战乱平息。
又为他们村子出了这么一位大将军而感到自豪。
惆怅的是,皇帝迁都,鄞州往后怕是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繁华热闹了。
但这些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林安开始点名, 让狗蛋、虎子、金凤、柱子和喜鹊等几个小伙伴上车。
那些没被点到的人家,脸上露出了羡慕又失落的表情。
可谁叫自家孩子以前没能跟芙宝公主玩得好呢。
有人忍不住问道:“林给事, 皇上迁往上京,大将军是不是也跟着去, 那大根他们一家子是不是也是要去上京?”
林安笑眯眯道:“大将军为咱们大玥立下了汗马功劳,陛下在哪儿,大将军就在哪儿。至于家眷,自然也是跟着。不过什么时候去,看各家决定”
“大将军这次立下如此大功,皇上定会赏赐她不少金银珠宝吧?”又有人问道。
“那当然,”林安道,“如此功劳,京都的宅邸任由大将军挑选,陛下还会赐给将军无数的奴婢,金银财宝就更不用说了。”
众人一听,眼里的羡慕挡也挡不住,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早知道梨花今日能有这般出息,当初我就该在她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帮她一把。”
“哼,要是早知道,哪还轮得到你出手?”
“哎,你看看秦家和张老五家,他们跟大根和熊氏交好,现在有什么好差事都是先给他们。大山他们出去好久了都没回来,肯定是去干大事了。这次回来肯定要发大财了。”
“那还用说?曾家对陛下有恩,曾广进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县令。我看他过不了多久又要高升了。”
“哎,真是悔不当初啊。”
“别想了别想了,咱们这些人啊,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还有人比我们还惨,人家是硬生生把这泼天的富贵往外推呢。”
“哈哈哈,那也是他们活该!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愿意认,现在人家发达了,谁还愿意认他们这门亲戚?”
刘老爷子站在家门口,早就把这一切给听在耳朵里,回屋后忍不住摔着东西大发脾气。
刘老夫人见状,没好气道:“好好的你又要发什么疯?”
刘老爷子瓮声瓮气道:“当初分家是大根自己提出来的,又不是我逼着不给他们一家子进门!眼下荣华富贵没我什么事,倒是被人说了一嘴又一嘴。”
刘老夫人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揭穿道:“当初若不是你拉长了一张马脸,他们至于什么也不敢要就跑到东山脚去建房子吗?我心疼大根想给点银子,你和老四拦着不让给,他们进门请吃酒席你们父子俩把人给骂出去!现在好了,见人家有出息了,又眼红了。还不是自找的?”
刘老爷子恼羞成怒:“你——你就是马后炮!就你心疼大根,也不见他提东西来孝敬你。”
“我不缺吃不缺穿的,我要他来孝敬我什么?再说了,许家分了家,许二爷如今瘫着了,二房现在就是琳儿做主,我缺什么,自有我女儿孝敬我!再不济,这个家我也有一百亩地,收的租子也够我养老了!”
刘老爷子一听她提到地,就更心疼了:“当初被那小兔崽子忽悠分了三百多亩地,现在她发迹了,却把这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刘老夫人道:“那三百多亩地是买你老命的钱,要是没有这三百多亩地,乡亲们不愿意出人剿匪,你以为你今天还能优哉游哉坐在这里吗?命怕是都没了!”
刘老爷子被说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道:“你就使劲儿舔吧,也没人搭理你。”
刘老夫人哼了一声,没理会他。
老四是废了,可老三后来是跟了梨花的雾隐军出去打仗,听说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等天下太平卸甲归来,日子肯定不会差。
琳儿眼下能给二房当家,当初还不是靠的梨花和陛下?
当初囤的批粮食,后来衙门也给了免了几年税,算是相互抵消了。
当真要计较起来,他们家可是一点都没亏着。
不过她当然知道眼前这老东西为什么咽不下这口气,不就是气大根没有认祖归宗,也没有冠刘家的姓,让他每次出门,不能以大将军的祖父自居。
不仅如此,还到处被人说道,说他苛待儿子,导致大将军一家子不愿意认亲。
这都是事实,刘老夫人也认了。
但至于冠不冠姓的,她没那么大执着,毕竟当初刘明昌入赘的时候,说好的孩子是随她姓,可如今到头来这个家却成了他来当家做主。
她心里有气,这个事倒是让她给解气了。
而且大根和熊氏都是心软的人,虽说明面上没跟他们往来,可私底下也没有说不闻不问。
年前她六十大寿,熊氏去了许家找刘大姑,给了她两个金镯子带回来祝寿。
这两个金镯子都不知道能买多少亩地了。
眼下她有底气了,对丈夫也不再同以往那样忍气吞声。
刘老爷子没从她这里讨到好,气鼓鼓地走了。
……
梨花在信中没有说明要亲自来接人。
董芸大抵也知道,她或许不便动身。
毕竟眼下的京都,一堆事情等着她料理。
这个时候,皇帝不在京都,要是大将军也不在,人心惶惶,容易造成时局不稳。
两个人,总得有一人做那根定海神针。
因此,她也没盼着她亲自来。
反正等到了上京,终究还是会见面。
只是鄞州这边,自己要是去了上京,下次再来,怕不知道猴年马月。
这里的这些人,虽然一开始也并没有给自己展示足够的善意,但不能否认,在过去的日子里,这些人都曾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推动着自己向前。
芙宝不舍得那些曾经的小伙伴,她就让林安去把他们接来。
能好好道别就好好道别,小家伙以后的路还长,有机会遇到更多的酸甜苦辣,尽量给她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
有些好的回忆,能支撑人走过很长一段艰苦的路程。
直到小朋友们被送回村里,她才带着芙宝趁夜去了一趟曾家。
曾广进如今是晋阳县县令,倘若他以后上进,会有更多机会等着他,他们还是会有更多见面的机会。
他女儿曾文竹快一岁了,卧在母亲怀里,嘴角滴着口水,咿咿呀呀叫唤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卢小姐肚子又显怀了。
夫妻恩爱,免不了一胎跟着一胎。
曾婆子见儿媳又怀上,脸上的褶子都少了好几条。
曾广进自从当了父亲,蓄了须,整个人看着也变得稳重了不少,举手投足间,颇有一县父母官的威严。
这会儿坐在女帝下座,姿态恭谨,低着头,聆听教诲。
“大有是朕的恩人,你与他血脉相连,自然也是个好的。即使你将来觉得仕途艰辛、不愿再进一步,朕也会保你全家荣华富贵。但朕也算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有骨气的有志向的。你肯好好干,多历练几年,将来升上去了,底气也足,站得也稳。”
曾广进忙道:“陛下厚爱,臣感激不尽。现在臣还年轻,资历尚浅,经验不足,也想好好历练,如此,将来才能不给陛下丢脸。”
董芸满意点头,转头冲着曾婆子道:“朕当年受你庇护,也从未跟你说过一句感激的话——”
曾婆子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如今是天下之主,哪里敢受她的谢,忙道:“老婆子有眼无珠,当年不知是天命之女,出言无状,陛下不要怪我才好。”
董芸没有过多计较这个,笑笑:“你操劳半生,养了两个好儿子,都是国之栋梁,很是了不起了。待朕回了上京,让广进为你请封诰命吧。”
曾婆子一听,赶忙起身,拜倒于地。
女人这一生,多数是“妻以夫贵,母以子荣”,曾婆子当然知道诰命是什么,如今这天大的喜事落在她头上,自是喜不自胜。
董芸最后又勉励了卢小姐一番,才冲着芙宝道:“后日大军一到,我们便要启程前往上京了。此生恐怕再难回到鄞州,你有什么话想对奶和二叔说,就趁现在说吧。”
芙宝今日才跟小伙伴们道别,离别的愁绪还萦绕在心头。此刻听到又要与二人道别,更觉得难过,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如今长大了,很少再有这样哭,只是这会儿情绪到了,就再也忍不住。
曾婆子自从有了小孙女,对她的执念总算放下。
但毕竟是第一个当成亲孙女养的孩子,这份感情自然不一样。
当初这孩子刚到大柳树村,董芸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照顾一个婴孩也是手忙脚乱磕磕绊绊,没有奶水,老婆子就背着孩子挨家挨户寻找刚生育的妇人,恳求她们留一口给自己家小孙女吃。
没有人乳,就到处去抓母羊挤羊乳。
她当初有多在意这个孙女,后来得知真相后就有多怨董芸。
如今这个已经长快到齐胸高的孩子,依旧还是当初那粉嘟嘟的模样。
见她大哭,曾婆子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好孩子,京城人心险恶,奶不在你身边,没人护着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芙宝在她怀中嘤嘤哭泣,泪流不止。
曾婆子嘴碎,没少唠叨她,可若说村里谁敢欺负她,那是绝对没有的事!
之前在晒场向大郎和张春景想对她动手,没成事,曾婆子知道后搬了凳子到两家门口,连续骂了三天三夜。
还有后来刘有铁的事,舍了命她也要冲上去。
她是真护短。
芙宝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那份爱护。
如今要离别,怎能不伤心。
卢小姐怀里的小小姑娘见到二人哭,也哇哇哇地跟着哭开了。
董芸被这小丫头这声嘹亮的哭声一搅和,离愁竟淡了几分。
她劝慰好女儿后,才依依不舍地与曾家人道别回宫。
……
三日后,大军抵达鄞州,护卫队进宫来接驾。
为首的是林平。
他原本负责从西塞调集粮草运往昭平关,被拦在路上。
上京攻破之后,由副将押着粮草继续一路向北,他则奉命返回鄞州,护驾进京。
百姓得知女帝今日离开鄞州,前来送行。
被护卫队远远拦在队伍外头。
董芸掀开窗帘,朝着众人挥手示意。
鄞州一带自投了董芸之后,百姓的日子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如今女帝离去,百姓很是不舍。
回想两年多以前的日子,连盐油都吃不起,山匪出没,民不聊生。
而如今,在女帝的治理下,经济繁荣,民有田耕,孩子有学上,税赋十五税一约等于无,幸福感溢于言表。
百姓们十里相送,哭声一片,久久不愿离去。
董芸再次被离愁笼罩心头。
鄞州到上京接近一千里路,八百里加急一天半可到达,若是快马疾行,要花费三四天的时间。
而马车慢行,最快也得七八天才能到达。
长长的队伍,前头是两千多名骑兵开道,随后是步兵方阵,再后面便是皇帝的龙辇。
龙辇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古朴而奢华,彰显着皇权的尊贵与威严。
芙宝公主和荣华公主的辇车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一众大臣及其家眷的马车和满载行李的车辆。
最后再跟上数千名护卫。
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
漫长旅途,皇帝不时召唤丞相入辇车,商谈国事。
外加闲聊打发时间。
却听丞相问道:“宇文敬那些数千妃嫔,陛下要如何处置?”
董芸淡淡道:“未诞下子嗣的,和宫女一起放出宫去嫁人吧,不然我还能全都杀了她们不成?”
夏寻雁:“那些诞下子嗣的还有子嗣又要如何处置?”
这个问题董芸也一直在为难着。
她迟疑道:“宇文敬弑君一罪,再加谋权篡位,已经足够灭他九族,但他是皇室中人,灭九族是不可能。既然不能灭九族,其己族必不能放过,那些孩子自然也留不得……”
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稚子何其无辜。
据上京来报,宇文敬八个儿子,九个女儿。
除去已死的宇文修以外,还有七个儿子。其中成年的有两位,两位不过七八岁光景,还有三位尚在襁褓之中。
至于女儿,嫁出去的五位,先前因为和亲逃走了一位,剩下的三个都是和芙宝差不多大的年纪。
她眉头紧锁。
这便是他们的命吧。
她同情他们,谁来同情她枉死的父皇母后?
这些年宇文敬追杀自己,谁来同情她?
还有,因为宇文敬上台之后,治国无方,导致那些成千上万枉死的百姓和边境士兵,谁又来同情他们?
夏寻雁道:“如今羯人和蛮人虽已不再成为威胁,但沱江以北,旱灾和蝗灾依然存在,匪患不时发生,这些都是宇文敬留下来的烂摊子,百姓对其恨之入骨。陛下想要平民愤,必不能仁慈。”
董芸点头:“我心里有数。”
经过六天的漫长行程,出了凌州又走了大半天。
突然前头的队伍停了下来。
林安骑马疾驰而来,脸上难掩兴奋之色,大声禀报道:“陛下,大将军亲自前来接驾了!”
董芸听闻梨花到来,心中一阵激动,急忙问道:“此处距离上京还有多远?”
“回陛下,还有百里路程,若按当前车速,明日傍晚便可抵达。”林安回答道。
董芸点头,吩咐道:“待大将军到来,让她近前见朕。”
林安领命而去。
不要一会儿,随着一阵马蹄声靠近。
梨花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征虏大元帅梨花求见陛下。”
董芸示意停车。
梨花下马,跪在马车跟前。
马夫掀起帘子,董芸的脸在车里若隐若现。
“大将军入辇来。”
梨花起身,没有任何迟疑便上了车。
待她入内,车队一声令下,又继续前行。
梨花一身戎装,银灰色的盔甲套在身上,随着车厢的晃动,挤压一起,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上次出征驰援昭平关,为了轻装上路,出发的时候并非穿戴盔甲。
因此董芸少有见到她全副武装的模样,如今她一身银色坐进来,英气逼人,让人移不开眼睛。
也得亏马车空间极大,要是之前的普通车子,定会显得拥挤。
“姐姐。”
梨花看着她,绽出笑意,眼睛也因为这一笑而微微眯起,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一个月不见,她这一声直接打破了两人之间那一点点的疏离感。
董芸也笑了,手掌轻轻落在那坚硬的的盔甲上,细细摩挲着,随后手指爬上了她的脸庞。
“又黑了些。”
梨花喜欢董芸这样抚弄自己,又觉得这样坐着不方便她碰触,于是直接屈膝跪坐在她跟前,仰着头望着对方。
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乖巧地等待着主人的抚摸。
感受着纤长的手指在脸上摩挲过,让人心里发痒。
待手指划过下巴,她按捺不住,一把捉住,放到嘴边,轻轻亲了亲。
“黑了,你也不许嫌弃。”
董芸大拇指揉了揉她干裂而有些脱皮的唇道:“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会嫌弃你。”
梨花听她这么说,心中欢喜。
微微一张嘴,就含住了她的手指。
湿漉漉的眼神盯着她。
一息过后。
见她没有斥责,胆子就大了起来。
舌尖伸了过去,绕着指尖舔/弄了一下。
董芸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身子瞬间一紧,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随即一团火瞬间就顺着小腹烧了起来。
她鬼使神差的,没有立即把手拔出来。短促的喘息之后,指尖贴着对方的舌头微微拨弄了一下,时至被用力吮住,这才意犹未尽地将手收回来。
眼神却纠缠在了一处。
车外,林安的声音传来。
“陛下,芙宝公主请陛下安,公主还问,待大将军与陛下交谈结束后,能否请大将军移步后车,公主想与大将军说说话。”
董芸面色绯红,眸光流转。
刚刚那阵搅弄,她并没有多镇定。
轻咳一声佯装调侃道:“瞧你多受欢迎,才上我的辇车不到半炷香,当女儿的就跟为娘抢起人来了。”
梨花显然被董芸刚刚那一阵拨弄给弄得有些动情了,一双眼睛里尽是水润润的渴盼。
浅浅的喉头一上一下游动着,轻声道:“陛下若不放人,小公主也抢不走我。”
董芸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敢让她听到这话吗?”
梨花赶忙摇头:“不敢。”
董芸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怂包。”
说罢又道:“快去吧,她天天念着你呢。”
梨花趴在她的膝盖上,道:“可我还想着你。”
见她不动,董芸低下头来,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听话。”
梨花这才抬起下巴,碰了一下她的唇,“好吧,那我去了。”
恋恋不舍地下了辇车。
董芸看着她的背影,捂着心口,暗骂自己。
“色令智昏。”
刚刚竟起了那既疯狂又荒唐的念头。
后车的芙宝见到梨花来,高兴坏了。
这几日一直被困在车上,都快把她给憋坏了。
她蹦到梨花的身上,像只小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诉说着相思之苦。
又摸了摸她身上的盔甲道:“等我长大了,也要穿像梨花这样的一身。”
梨花怕身上的盔甲磕到她,一直用手护着她的身子和小脑袋,笑道:“好,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穿。”
芙宝搂着她的脖子道:“那今晚可以和梨花一起睡吗?”
梨花轻咳一声,问道:“你这几日都是跟谁睡的?”
“和嬷嬷一起睡。”芙宝回答道。
那就不是和姐姐一起睡了。
她摸了摸芙宝的小脑袋道:“现在在外头行路,我要巡视,不便卸甲。但可以守着你,陪你一起睡着好吗?”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团子,梨花心情再怎么荡漾,也不会急于今天晚上就和姐姐温存。
外头诸事不便,陛下的安全为重。
第197章 处置逆贼
董芸十四岁之前, 所处的地方,就是眼前这个硕大的皇宫。
逃亡数年之后,在再次踏入皇宫的那一刻, 心中百感交集。
迎接她的,不是文武百官。
对她来说, 上京曾经的这些朝臣,是不是自己的臣子,都仍待商榷。
但有一排排雾隐军在迎接她。
这些人, 远比那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前朝臣子要令人耳目一新。
他们把皇宫打扫得干干净净,任何与宇文敬相关的东西物件都收到了掖庭宫。
而掖庭宫里, 另外还集聚着七品以下无子嗣的两千妃嫔, 以及上万的太监宫女, 等候发落。
至于七品以上的妃嫔,宇文敬的父母子女及兄弟姐妹等直系,都已被关入大牢。
如今服侍她的,是从南边一起过来的宫女,不过百来人,胜在用得顺手安心。
一路舟车劳顿, 梨花忙着安排董芸和两位公主安歇。
另外从南方一起迁过来的朝臣近百人,也都各自分配到了对应的宅子。
这些宅子有些是罪臣如李高之流的府邸, 这些人是宇文敬的近臣,不用审判就已经自动被归为有罪,直接抄家, 宅子充公。
同样,北镇抚司的所有大小官职自动归为有罪, 这个臭名昭著的机构,数年来追杀董芸都是不遗余力。
梨花一上来就收拾这个机构, 慕容青山如今还在排查相关人员。
而北镇抚司的几位高级将领,宅邸奢华至极,可谓是京都之最。
宅子充公,所有金银财宝等财富一律收缴国库。
一夜安顿过后,次日便赶来上朝。
而原各部门的官员,没有得到召唤,只得暂时龟缩家中。
比起在鄞州的中京,上京的宫殿不知道要大上几百倍,南臣们跟在侍卫的指引下前往太极殿,口中赞叹不已。
董芸重回故地,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夜里醒来数次。
好在梨花贴心,一直守着她,勉强能得一夜安眠。
如今上朝来,站在太极殿上,看着眼前这一派新的气象,心中的斗志油然而生。
父皇的江山,终于传承到她的手上了,她一定会干得很出色!
刚激励完自己,就要面对各种纷乱复杂的难题。
包括宇文敬及其残余党羽、他们的家眷子嗣、后宫的妃嫔们、那些近臣党羽……还有京都的世家大族的处置问题,以及沱江以北各地的民生难题等等。
很快就有人出列上谏:“陛下,宇文敬弑君篡位,罪无可恕,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董芸问道:“张爱卿认为的斩草除根,应该除掉哪些?”
臣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宇文敬的子嗣、妃嫔以及近臣等,都应诛九族,以儆效尤!”
立即有人道:“数万人涉案,全部诛杀,必将血流成河,陛下势必要背上残暴不仁的恶名。”
“谋权篡位者,理应诛九族,这是自古以来的法度。”先前的那人坚持道,“不严惩何以服众?”
“后宫妃嫔多达两千人,有多少人是身不由己?一概而论,实属草菅人命。”
“进了宫就是主子了,谁都没办法干干净净地逃开。”
“陛下作为本朝第一位女君王,本就有人心中不服,若是不能采取强劲手段,难免会使有些人心存不敬。”
“既是第一位女君王,更应展示仁爱宽厚,这样才能赢得百姓的爱戴。”
一群人各抒己见,争论不休。
董芸点了夏寻雁道:“此事朕和夏相已经商量过了,朕以为她的建议最为可行。”
“夏丞相,你来说。”
夏寻雁恭谨出列,站定之后,身姿笔直如竹。
“臣以为,处置宇文敬余孽,要松紧结合,不可一刀切。”
“松,是对无辜者的仁慈;紧是对相关者的严惩。这样既能彰显陛下的仁慈,又能确保罪恶得到应有的惩罚。”
老夏相出列,道:“那如何界定无辜与有罪?何人该松,何人该紧?若是失之偏颇,只会造成无辜者冤死,而有罪者却逍遥法外。”
夏寻雁道:“太傅顾虑的是,对于界定方案,还得大伙一起商量,确保稳妥。”
话说到这,竟直接把这个具有争议的议题跳过,进入了下一轮。
守旧派领头的老夏相被自家孙女这么一坑,直接傻了眼。
只得问道:“依丞相看,那些所谓无辜者,放出去后,要如何安置?”
夏寻雁回道:“两年来,北边不是闹灾荒就是战乱,百姓纷纷南逃,造成北方大量的土地闲置荒芜。如今大军一路向北推进,边关建设也需要大量的人手。与其将这些人斩首,还不如把她们安置到这些地方。”
“那些妃嫔大多都是宇文敬篡位之后纳入宫中,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不该进行幽禁,白白浪费大量的劳动力。她们离宫后,可以选择回到娘家再嫁,或者自立门户,开垦土地。”
“其他宫女太监也是如此。”
一位老臣提出异议:“太监既已净身,理应终身侍奉皇室,陛下若将他们放出,岂不是断了他们的最后生路?将来谁还会全心全意为皇室效劳?”
董芸皱着眉头道:“朕的后宫,包括大长公主、荣华公主和芙儿,总共不过三人,何需那么多侍从?”
另一位臣子接口道:“陛下年方二十六,正值壮年,未来必定要扩充后宫,繁衍子嗣,届时自然需要更多的奴仆侍候。”
董芸环视大殿一周,心中暗幸梨花和一众武将在外头忙活,若是听到这话,怕是要不高兴了。
她挥手打断道:“朕已有皇女,皇家血脉得以延续。至于扩充后宫之事,以后就不要在朝堂上提了。”
见那臣子还想争辩,董芸脸色一沉:“当务之急是解决方才提出的几项议题,莫要离题万里,误了正事!”
那臣子闻言,只得悻悻退下。
但又有人出来道:“陛下本意是要将京都的世家一网打尽,可如今老夏相和小夏相一唱一和的,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是啊,这分明就是在保着世家的意思。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夏家也是京都的大族之一,这些年一直辅佐宇文敬,本应有罪,可这么一来,就都能逃脱罪责了。”
老夏相没想到火烧到自己身上,刚要出声,夏寻雁已抢先开口,语气淡然:“世家的存在并不是罪,有罪的是世家利用权势侵占百姓利益,阻碍普通百姓享受平等权利,或利用其影响力左右朝局,谋取私利。”
她瞥了先前发言的两位臣子一眼,继续说道:“李大人何大人,据本相所知,两位都是家族倾尽全力培养出来的。如今你们身居高位,难道不想提拔族中后辈?到那时,你们的小家族也会变成大家族。如果大家族有罪,你们岂非也成了罪人?”
两位大人一听,急了。
“丞相此言差矣,提携后辈之事尚早。至少我们现在可是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过。”
夏寻雁道:“方才本相已说过,如何界定宽待与严惩,这是所有官员共同的责任,并非任何人的一言堂。而且偌大一个国家,单单靠我们这百十人,如何能处理得了那么多的政务?以前的官员能用还是用,不能因为矫枉过正,草木皆兵,进而影响了整个国家的正常运转。”
董芸这才出声:“关于吏治的改革,将是下一步的重点工作。从人才培养、官员选拔、任用到考核,我们将推出一套全新的体系。所以,今天的讨论重点是如何处理宇文敬的问题以及沱江以北的民生问题,不涉及更深层次的官僚体系改革。大家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两件事上,否则讨论到明天也难有结果。”
其他人这才闭嘴。
夏寻雁继续道:“解决了宇文敬余孽的问题后,我们来再谈谈沱江以北的民生问题。赈灾、救灾和防灾需要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钱粮支援,二是以工代赈。”
“在钱粮方面,通过对宇文敬同党的财产抄没,我们可以完全解决这方面的资金需求。”
董芸点头,“早上大将军禀报过朕,仅在北镇抚司指挥使梁二的家中,就查抄出了二百万两银子。”
众人不禁咋舌。
“二百万两银子啊!朕记得先皇在位时,一年的税收折合银两也不过两千万两。一个指挥使的家产竟占全国税收的十分之一!难怪这几年来百姓生活困苦,朝廷却拿不出赈灾的钱款!”
“这些钱都被他们贪墨了!”
“以后朕的臣子里,再有这样的人,一律杀无赦!”
群臣见皇帝发怒,纷纷低下头。
董芸平息了一下怒气道:“丞相刚才提出的方案,朕认为可行。既然已经有了解决方案,接下来就是执行的问题了。”
“张冕,既然你刚才认为丞相对罪犯过于仁慈,那么划分罪犯去留的任务就交给你来主导。朕相信你能铁面无私、依法办事,确保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不会逍遥法外。”
那张大人没想到这趟苦差落到自己的头上,但既然已经出头,自然无法推脱。
赶忙上前,躬身领命。
“筹集赈灾粮款一事,就交给大将军来办理。”
“至于派兵前往沱江以北各地进行救灾、平乱、剿匪的人选,朕会让大将军来推荐。”
听到皇帝频频提起大将军,语气之中信任至极。
关于大将军,臣子们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她的不是。
毕竟这天地底下,论起对皇帝的忠心,无人比得上大将军。
论领兵打仗的能力,无人能出大将军之右。
这些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红衣大炮的威力,但从昨日进城时看到的城门废墟,就能想象到其恐怖。
羯人被灭族、蛮人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事实也足以证明大将军的勇猛无敌。
可以说,女帝如今能发号施令,坚决贯彻自己的想法,离不开大将军的支持。
毕竟,当下是靠拳头说话的时候。
谁有兵权,就得听谁的。
不管是大将军也好,还是慕容青山慕容九天两兄弟,再到张孝师,还有雾隐军,都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对皇帝忠心不二。他们这些文官胆敢有一丝不从,那便是自寻死路。
适才有臣子所说的,宇文敬余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此话不假。
可只要有大将军在,就算这些小草长成一棵大树,也难以抵挡得住大将军的利斧。
当下就算把宇文敬放了,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事实就是这样。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各自利益发声罢了,为了防止那些人爬上来抢走他们的饭碗。
不过眼下皇帝已经定了调,多说无益了。
……
第二天一大早,相关人员的处理方案就下来了。
宇文敬,弑君欺嫂,谋权篡位,夷父、子、孙三族,父族限己族,其本人凌迟处死。
后宫妃嫔二品及以上者,白绫赐死;
七品至二品,发配流放;
宫女太监各留五百人,其余人和七品以下的妃嫔,全部放出宫去。
这些人可根据各自需求,选择返回原来家乡,或由户部统一分配至燕云十六州各村落进行落户,每人可领取安家费十两银子。
逆党如梁二关三,丞相李高等四十五名朝臣,主犯斩首示众,家眷发配流放。
京都五大世家,阳奉阴违,且在南军攻城时仍与宇文敬同流合污、负隅顽抗,没收所有田产,三年之内不得在朝中担任要职。
楚湘王等一众皇亲国戚,明知先皇死因蹊跷,仍力排众议支持宇文敬篡位,间接导致国家灾荒频仍、边关失守,数万百姓因此丧生。
贬为平民。
判决结果下来,京都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楚湘王闻讯后愤然入宫找董芸理论。
被阻拦后,仍在宫门口大闹不止。
董芸传令放他入殿。
楚湘王咄咄逼人:“陛下如今得势,却想把所有皇室一族赶尽杀绝,焉不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反的道理?将来若有臣子得势,没有我们这些皇室宗亲的支持,陛下岂不是如同火上炙烤,孤立无援?”
董芸闻言,怒极反笑:“朕被宇文敬千里追杀的时候,这些皇室宗亲叔叔伯伯在何处?朕的父皇被宇文敬设计毒害的时候,皇叔在何处?朕的母后被宇文敬调戏逼得撞柱而亡的时候,敢问这些皇亲国戚,可有一个人站出来,要为她庇护?”
“这些苦难朕都经历过了,然这些皇室宗亲并未有一刻出现。以前不出现,朕还能盼着将来有朝一日出事了,这些人会替朕出头?”
楚湘王被她这一反驳,瞬间气短了一截,咬牙道:“即便如此,可好歹我们这些皇室宗亲保下了宇文家的根基,否则陛下觉得今日您还能返回京都,坐上龙椅?”
董芸呵了一声:“如此说来,朕还得感谢你们这些叔伯们把宇文敬推上皇位,帮朕守了十多年的江山?”
“话不能这么说,”楚湘王有些着急,“那是因为其他人被他所蒙蔽了,否则又怎么会将这等狼子野心之人扶上皇位?”
“蒙蔽?”董芸盯着眼前的男人,目光如炬,“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们不就是因为朕是女子,所以宁愿支持一个弑君的叛徒上位,也不愿顾及朕的死活吗?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还想跟朕玩这套把戏?”
楚湘王脸色发白,道:“不管怎么样,陛下始终是宇文家的人。将来若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有我们皇室宗亲在,至少还有人支持陛下。如今陛下背后连一个皇室族人都没有,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董芸勃然大怒,“朕如今刚统一南北,你好大的胆子,来跟朕说这种丧气话!”
“朕有亲戚,朕的亲戚是大长公主,是荣华公主,是太华公主!”
“大长公主处处为朕谋划,保留火种,助朕登上帝位;荣华公主为了不让宇文敬将朕嫁往羯族和亲,以身顶替;还有太华公主,在统一南北的时刻,领兵出征,身先士卒。她们,才是朕的亲戚,才是皇亲国戚!”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此大放厥词?”
“朕孤苦无依,被追杀至绝境的时候,你在哪里?”
“现在想要来分一杯羹,你还有脸吗?”
楚湘王见到天子发怒,又被声声逼问,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已经成长为一位真正的帝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她手中掌握着数万人的生死,也包括他自己的。
他原以为她轻易放过宇文敬的那些嫔妃,想来也是个好说的,于是一肚子火地赶来质问,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一时间冷汗直流。
仍有些不甘心道:“先前得知陛下在南方建立政权,我等也是第一时间示好,如此也算偏向陛下了。陛下何不看在同宗同源的份上,高抬贵手。”
“呵,第一时间示好。”董芸眼里尽是讥讽,“是因为宇文敬要把你的女儿送去羯族和亲,你才急急忙忙来信向朕求救的吧!你这也算是第一时间示好?你恐怕连‘示好’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愈发严厉,“你是在求朕!”
“那日大将军攻城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你命令你的私人武装死守东门,阻止南军入城。直到你见识到了大炮的威力,才慌忙撤兵。你真以为朕对这些一无所知?”
楚湘王被说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哪里还有刚刚来时的咄咄逼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陛下,是我一时糊涂,被宇文敬那个逆贼蒙蔽了双眼,这才犯下大错。求陛下看在先祖的份上,高抬贵手,饶我一族,保全我们的荣耀。”
他连连磕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哐哐的声音。
董芸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无比讽刺,“朕怎么没有高抬贵手?朕既没有砍你的头,也没有流放你的家人。朕只是不想跟你做亲戚罢了,怎的,这也不行?”
这岂是不想做亲戚那么简单。
不做皇帝的亲戚,就意味着不再是皇室宗亲,不再是天潢贵胄。没有了王爷的封号,就不能再挂王府的牌匾,不能领取朝廷的俸禄,名下的土地自然也保不住。
曾经的荣华富贵,将一去不复返。
楚湘王悔不当初,号啕大哭。
林安瞥了一眼地上如烂泥般的男人,又看了看女帝脸上流露出的厌恶,转头对旁边的侍卫道:“还不快把这不相干的人赶出去,别让他脏了陛下的眼。”
侍卫看了一眼董芸,见她默许,便迅速上前,一人架起楚湘王的一条胳膊,将他拖了出去。
见人走后,董芸这才垂下眉眼,看着下边人呈上来的名单,上面罗列着各部门尚存在的官职缺口。
全天下的人都在盯着这一份东西,都巴不得把自己的人都安排进来。
董芸当然想多安排些寒门的人,但既是寒门,能念书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符合岗位需求的高素质人才了。
想要一步登天,难。
不过自己有的是时间,慢慢布局。
世家子弟中也不乏出类拔萃者,如李文昭、李文睿,还有顾颌顾冲等人。
只要运用得当,都是栋梁之材。
只是这几年,无论如何要进一步完善科举和选官制度,将各阶级之间的差别拉近,平衡各方势力。
“传令吏部,除了与宇文敬谋逆有关的人员外,其他部门明日起全面复工。”
“同时,设立三个月的考核期,不合格者一律淘汰。”
“目前空缺出来的这些岗位,对外公开招贤。凡是过去十五年内通过科举考试并获得举人以上资格的,不论身份,都有机会参与选拔。此事将由丞相全权负责。”
……
皇帝这一开口,下边的人就忙得不可开交。
最忙的要数小夏相,夙兴夜寐,连吃饭的时间都是赶着的。
每天回到家,几乎是闭着眼睛沐浴,上了床一挨枕头就睡着,甚至连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她这宅子,或许不是整个上京最大的宅院,但绝对是最低调奢华的。
宅子的第一任主人是北镇抚司指挥使丁渊,后来变成了梁二。
如今成了她的了。
当日梨花抄家,就是从这个家里抄出了五十万两银子,后来顺藤摸瓜,找到梁二在京畿地带的另外一处所,搜出另外的一百五十万两。
虽然银子被充公了,但这个宅子当真不赖。
然而小夏相自从分到这个宅子后,根本就没有心情欣赏,每天忙得连轴转。
直到早上醒来,小夏相才发现被窝里有别的女人,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慕容锦被她吵醒,迷迷糊糊道:“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小夏相见是她,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因为她这几日好像都没时间陪公主大人呢。
“近日事务繁多,不能耽搁。”小夏相硬着头皮道。
慕容锦看着她闪躲的眼神,心中的怨气渐渐升起,“忙忙忙,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有家室的人了,来了上京后,除了当日进宫见了一面,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小夏相转过头来,看着慕容锦委屈的眼神,心虚不已,赶忙做伏小状:“是我的错,我没安排好时间。”
公主满眼幽怨,让小夏相心中不忍极了。
慢腾腾凑过去,在那好看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道:“今日是真的很忙,陛下要我晌午之前拿出考核的试题,所以今日还不能陪你。不过我答应你,今日会准时放衙,然后去宫里见你,好吗?”
见她能主动亲自己,慕容锦到底还是没跟她继续计较下去。
“你晚上不用去宫里,我来你家里。”
“是我们的家。不过你现在是公主的身份,随意出宫,被有心人见到了,免不了要说你几嘴。”
“我不管,”慕容锦道,“反正我爹家离这儿也不过几个廊坊的距离,我要去我爹那儿,谁敢说我什么?再说了,咱们总不能一辈子都偷偷摸摸吧。”
夏寻雁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说着,越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忽略她太多,再看她那委屈的小神色,越发心疼。
握着她的手,认真道:“别难过,以后每天都会安排时间陪你,好吗?”
慕容锦搂着她的脖子,轻轻哼了一声。
“你中午在官署也要休息会儿,别晚上一上床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夏寻雁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咬着唇点了点头。
慕容锦见她这模样,羞恼道:“我又没有想要做什么,就想睡觉之前能跟你说会儿话。不像昨晚,我睡你旁边,你都不知道。”
夏寻雁轻笑道:“好,午膳后我会找机会小憩一会儿的。”
第198章 生机勃勃
自楚湘王这么一闹, 即便董芸心性再强大,仍免不了心里闹火。
吩咐完复工招贤事宜后,便起身往长秋宫的佛堂方向去。
林安见她面色郁郁, 不禁有些忐忑,悄悄着人去打探大将军的行踪, 看看大概何时回来。
长秋宫原是皇太后的寝宫,直到后来顺义帝登基,太后搬去寿宁宫, 长秋宫的佛堂就变成了皇后的专属礼佛祭祀的地方。
但皇家有专门祭祀的宗庙,那便是太庙。
太庙是皇帝的宗庙, 供奉着大魏从开国皇帝到上一任皇帝的牌位。
早在秦汉以前, 太庙只供奉皇帝家族的祖先, 即便是皇后,死后也不能享有入太庙的殊荣。
时至后来,晋武帝为了纪念妻子武元皇后,特意在其死后把她的神主牌位供奉进了太庙中。
除此之外,他还将那些助他一统天下的功臣也一并供奉其中。
自此,历代皇帝都效仿此举, 开始把皇后、功臣,以及一些有功的宗室皇亲的神主牌位放入太庙中供奉。
大魏同样继承了这一传统。
魏太祖太宗的皇后, 均入了太庙。
但董芸的母亲却不能入。
毕竟能不能入太庙,是现任皇帝说了算。
宇文敬篡位,对外称先帝因病驾崩, 顺义帝一生无过,自然是入了太庙。
然先皇后被这个恶贼所逼, 宁死不从。宇文敬不能得逞,恼羞成怒, 又如何肯将其牌位奉进太庙?
至此,先皇后连个牌位都没留下。
连尸身,也是和众多的妃嫔一样,埋在帝陵附近,不能附葬先帝陵内。
这是董芸最为意难平的事情之一。
母亲贤良淑德,仁慈善良,母仪天下。
对待宇文敬那恶贼更是坚贞不屈,以死明志,她自然配享太庙。
但入太庙和移葬都需要选日子,如今她刚刚回到上京,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只能劳烦母亲再等等。
于是先让人做了牌位,暂时供奉在长秋宫的佛堂里。
她年幼时,和皇后去过数次佛堂。
如今回到熟悉的地方,物是人非,心里的难过一阵跟着一阵。
她跪在下边,沉默了许久。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方转过头去。
入眼的是一张满是担忧的脸庞。
梨花步履匆匆,衣摆微乱,不用说是急着赶过来的。
见到董芸波澜不惊的一张脸,心里却不禁提了起来。
姐姐这个样子,是最为不快的时候。
董芸跪了好久,膝盖很疼,却不愿起身,见她来了,只是冲着她招了招手道:“来见见母后。”
梨花闻言,赶忙上前,往她身边的蒲团上恭敬下跪,响响亮亮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梨花叩见皇后,愿皇后安息。”
董芸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微笑,纠正道:“是母后,不是皇后。”
如今她已是九五之尊,母亲自然晋升为太后。
而她与梨花,她们二人情投意合,早在行为上已经结为连理,自己的母后便是她的母后。
梨花一听,心里不由得一阵激荡,又咚咚咚地再磕了三个响头道:“梨花见过母后,母后安息,梨花会好好照顾陛下,请母后放心。”
董芸见她态度虔诚,凌厉的眉眼也跟着变得柔和。
转头冲着牌位道:“母后,您一定不会怪罪儿臣找了个女相公吧,她对我很好,儿臣今日能得以保全来见母后,全倚赖于她。”
梨花叩在地上,耳边听着心上人的呢喃,心里发胀。
“您以前总说,找伴儿不能找年纪小的。太小了,冲动又鲁莽,往往只有一腔热情,容易许诺,却难以兑现。”
“可女儿眼光好,看上的这个,年纪是小了点,也爱允诺,但她言出必行,说过的话,事事不落空。”
“她说会保护我,保护芙儿,助我找到五姑姑,捉拿逆贼,夺取天下。”
“母后,这一切都成真的了。”
“儿臣如今好端端地在这里,逆贼已经成为阶下囚,过两日便可斩首。这天下,也在儿臣的手里了。”
“您也有看不准人的时候吧。”
说着忍不住笑了,泪水却顺着眼角滚下来。
“您再等等,等儿臣把这些乱臣贼子都料理完了,就会把您移入帝陵,和父皇合葬,您的牌位也将供奉于太庙,受后人参拜。”
“愿您在天之灵保佑儿臣,让大玥国运昌隆、千秋万代。”
梨花跪在一旁,之后未再出一言,却在心里默默许诺:母后,姐姐的愿望,梨花会为她守护,为她实现。请您保佑,让她快乐,让她安心,让她健健康康的。
董芸诉完心中所感所愿,心情终于平复了许多。
直起膝盖要站起来,却不想跪得太久,腿脚早已麻木,身子一歪向前倒去。
却在磕到地面之前,被一双胳膊给揽住了。
梨花将她抱起,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蹲下来,给她揉膝盖。
董芸现在心情好了许多,指着小腿道:“那儿也要揉,胀胀的。”
干体力活的人手就是有劲儿,揉过去,又疼又舒服,她忍不住哼哼唧唧两声。
梨花低着头,一寸肌肉都不敢敷衍,细细揉捏着,却听到耳边传来咕咕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人,笑道:“饿了?”
董芸点头,“有点饿了。”
她很少有叫饿的时候,这么说,那定是饿坏了。
“是不是今天中午没好好用饭?”
董芸老实回答:“晌午没有胃口,一口都没吃。”
梨花无奈笑笑:“定是我不在,没人在你跟前狼吞虎咽,你就失了胃口。你不知道,李文昭现在身子骨能好起来,全都得归功他媳妇。”
董芸想起上次去看红衣大炮演习的时候李文昭的模样,也不禁笑了起来。
“一个满脑子只有吃吃吃的小胖妞,一个面色苍白一阵风就能吹到的文弱少年,谁能想到到头来会如此契合呢,可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管是圆萝卜还是细萝卜,总会有最适合的那一个坑在等着。”
梨花仰头问道:“那我这个坑,姐姐觉得是适合你的坑吗?”
董芸看着她:“不是我早走了,还窝你这破坑里作甚。”
梨花咧开嘴笑了,背过身子半蹲着,道:“上来,背你去吃饭。”
今夕不同往日,董芸不好让她背着,“扶着我走吧。”
等回到寝殿,芙宝已经在等着了。
如今未立太女,故而未入住东宫。
加上皇宫又太大,董芸不愿母女二人住得远,还是让她一起住在偏殿,方便平日说话。
芙宝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精气神好,人也不娇气,正是能吃饭的年纪,见母亲和梨花一起来,赶忙上前来行礼。
董芸见她到了新地方仍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心中欢喜。
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饿坏了吧?下次饿了就自己先吃。”
芙宝摇头:“饿了,要等母皇和梨花一起吃,会吃得更香。”
董芸心中一暖,问道:“五姑奶和锦儿姑姑不来吗?”
“五姑奶嫌弃太远了,今日不来,在临华殿吃了。锦儿姑姑……呃,她已经吃过了,不来了。”
董芸一听就知道慕容锦又偷偷溜出去了,笑笑道:“好,既然姑姑们都吃过了,那咱们仨也准备用膳吧。”
芙宝听到传膳,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董芸今日本就饿,再加上眼前这一大一小狼吞虎咽的模样,更是食欲大盛,难得地吃了两碗的米饭,连汤也多喝了半碗。
梨花见她食欲好,心里也高兴。
这份高兴一直持续到晚上。
二人上床后,还不待梨花有所动作,董芸便直接坐了上来,让她利用口舌之利伺候自己。
那日在接驾途中,两人好生暧昧了那么一下。然而到了京都,董芸重回故地,情绪一直不稳定,加上身子疲惫,两人这几日都没发生什么。
今日或许是和楚湘王好一通输出后,又在母亲牌位前诉说衷肠,使得她情绪回落,恢复了平日的状态,也终于想起了这档子事。
梨花求之不得,循着味儿就上来了。
董芸被她咬得浑身发颤。
感觉着那粗糙的手掌在后腰摩挲着,刮得又疼又痛快。
她仰着头低哼道:“你今晚最好把我弄死了。”
梨花嘴上不得空,含含糊糊回:“那今晚你得死好几回……”
这种话别人听不得,隔壁的翠儿却早就听得耳朵都生茧了,她觉得她迟早会被这一对儿给弄得无欲无求,看破红尘。
波澜不惊地吩咐小宫女往炉子里加炭,把火烧旺一些,把水烧热一些。
这两人这个动静,今晚怕是要叫很多次水。
果然,放浪的结果就是被翻来覆去疼爱好几回,董芸哼哼唧唧着,像哭又不是哭。
“你手好多刺……”她控诉着。
“疼吗?”梨花问道。
“有点儿……”董芸说。
梨花停了下来:“……那算了。”
董芸猛的一缩,紧紧箍住她。
搂住她的脖子,不让她走:“——别,我喜欢……”
梨花掌心一片湿滑,再次明白了对方的口是心非,抵着她的额头,张口吻住那张丰润的唇。
用那粗糙又多刺的手,来来回回地怜爱着她。
第199章 咱们家
次日一大早, 梨花起来,神清气爽。
至于董芸,后半夜睡得还不错, 就是前半夜累坏了。
但总体来说,睡眠质量好了,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水润。
用过早膳后,董芸和梨花提起了派遣队伍前往沱江以北各地进行赈灾和剿匪的计划。
梨花道:“我早就想好了,雾隐军这些小子们还需要进一步历练, 就把他们全都派出去,争取在年前将各地的土匪和反贼一网打尽, 同时协助救灾。到时候, 张孝师和左齐师父在边境的任务也该完成了, 刚好可以会师京都,共庆胜利。”
“大牛和长毛秦小宝他们往燕云十六州方向,林平则带人去西北边的凉州和秦州一带,好不容易培养的几名女将也都派出去,往后打仗的机会都不多了。”
董芸抬眼看着她:“大牛和草儿才成亲没多久就要两地分居,你娘抱不上孙子, 怕是要怨我了。”
梨花满不在乎地笑道:“草儿才十七岁,往后不打仗了, 夫妻两人天天在一起,能生一辈子,倒不如趁着年轻多自由几年。”
她娘和草儿现在还在晋阳呢, 想骂也骂不到她。
董芸听她这么一说,想起曾广进的妻子卢小姐, 大丫才生没多久,又怀上老二了, 也是辛苦。
便没再出声。
梨花突然冲她笑嘻嘻道:“我们要是能生,到现在怕也是得三四个娃了。”
董芸脸一热,瞪了她一眼,“闭嘴。”
梨花这才言归正传,“宇文敬剩下的那几万禁军,我还得好好整顿一番。另外还要协助刑部审理宇文敬的同党,顺藤摸瓜,把他们藏匿的财富全都收上来;还有世家那边也要做进一步防范。近期大概就是这些事,主要都是在京城活动,要是有事你就让人去喊我。”
董芸知道她辛苦。
自己在上头做决策,是动动嘴动动脑的事。
而真正执行起来,需要官兵进行配合,否则以当下南边官员的震慑力,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开展。
对比起来,她并不比自己轻松。
于是点了点头道:“你辛苦了。”
“不辛苦。”梨花摇头,“那我去干活了。对了,抄了好几个贪官和反贼的家,现在国库充盈,你让户部准备赈灾粮食吧。大牛他们这两天就出发,赈灾物资可以和他们一起运过去。”
董芸点头:“待会儿我就吩咐户部的人去办。”
看梨花走后,她这才起身,带着一众太监宫女,往前朝的方向去。
朝会上,把赈灾事宜吩咐下去后便直接退朝。
眼下各部门事情多,既然大方向都定下来了,主要就是具体执行事宜,没时间一天到晚开朝会拿着一件事叽叽歪歪好久。
回了御书房,丞相来确定纳贤试题的终稿。
两人交流了一下意见,又确定了调整的地方,董芸最后才问道:“锦儿昨晚没在宫里,去找你了?”
夏寻雁面色有些不自然。
“没呢,昨晚上江姨到京,她去慕容府了。”
自己被爽约一次就觉得挺失落的,可锦儿这么多日被自己冷落,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董芸看着她,叹了口气道:“等这些空缺的职位都补上后,往后的工作就会轻松一些。不过你也不用那么拼,该休息还是得休息,该陪的人也还是得陪,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揽着,适当交一些给下边的人去办。”
夏寻雁何尝不想。
但有时候下属的办事效率实在让人堪忧,她甚至宁愿自己来了。
不过这些事情没必要和皇帝抱怨,只是淡淡地应了下来。
董芸把事情都安排完后,叫了一声林安,“摆驾天牢。”
来了京都好几天了,还没得好好会会这位处处“关照”自己的皇叔呢。
天牢里,阴暗湿冷,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沉闷的气息。
斑驳的墙壁上,还残留着黑色发霉的血迹和爪印,仿佛在诉说着这里的残酷与血腥。
仅有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更显得四周昏暗而压抑。
宇文敬被单独关在一处牢房中,脖子和手脚都套上了粗重的锁链。
这些锁链不仅限制了他的自由,更在寂静的牢房里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对他无情的嘲笑。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宇文敬抬起头,昏暗的灯光下,迎上了董芸那双冷冽如冰的眸子。
“我当是谁,竟是你,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吧。”
董芸缓缓走近牢房,声音里带着几分冰冷的戏谑:“没错,当然是来看你笑话的,特地前来羞辱你!不然我来这肮脏之地作甚。”
宇文敬眼中闪过阴鸷,别过头去:“哼,成王败寇,我既已落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董芸冷笑一声,笑声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
落在宇文敬的耳中,显得格外刺耳。
“倒是挺硬气的嘛。只是不知,你这份硬气能维持到几时?”
宇文敬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以为你赢了?别忘了,你一个女人之身!朝中这些人,谁能容忍一个女人骑到他们头上!就算你今日登上了皇位,也未必能坐得稳当!”
董芸一挑眉,眼神里充满了挑衅:“他们不服?呵,由不得他们不服,毕竟,谁能打得过我的大将军呢。”
宇文敬一听到“大将军”这三个字,眼里明显划过一丝恐惧。
城破当日他逃进密道,那女子紧追不舍,不论自己走到哪里,都无法逃脱她的追踪,那种被步步紧逼、无处可逃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他心有余悸。
还有那红衣大炮齐射城门的场景,他可是亲眼所见,那炮声轰轰,他也是亲耳听到。
能研究出如此杀器,绝对不是一般人。
然而这样的人才却被眼前的这个妖女得到,这让他感到极度的不甘与愤恨。
“你这个妖女!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能让那个人能对你言听计从!”他咬牙切齿道,眼底溢满了嫉妒与愤恨。
不知道想起什么,他又哈哈大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肯定是跟宇文瑛那个贱人一样,专门去勾引那些女人,让这她们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董芸并不恼怒,反倒笑了:“你说对了,大将军确实是被我勾引来的。不过,你后宫佳丽三千人,却没一个能比得上我的大将军?是不是觉得挺挫败的?”
宇文敬怒瞪着董芸,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董芸又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话,“对了,那几千个女人,我准备把她们全都放了,她们知道不用再伺候你,不知道有多开心。”
“你可真是失败,养了那么多女人,现在你要死了,没一个人愿意为你掉眼泪呢。”
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故意刺激着对方。
宇文敬果然再也听不下去,骂道:“住口!你这个贱人,给我闭嘴!”
董芸呵的一声:“这点就受不了了?可真是没用!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坐上皇位?我父皇留下的繁荣江山,在你手中不过短短十来年便败落得一塌糊涂。连小小的羯族都不敢正面抗击,甚至还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去求和,你说,你是不是个废物?”
话语像刀子一样刺入宇文敬的心中,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女儿不愿和亲,渡江来求我救她,我把她放了。她宁愿做一个平头小老百姓,也不愿认你这个父亲。你这个皇帝当得失败也就算了,连做父亲都不称职!”
“而我的大将军,到了昭平关,不过两三天,就把整个羯族给灭了族。”
“你说你,还能办得成什么事?没有这本事,还学别人谋权篡位当皇帝,你配吗?”
宇文敬被这一句接一句的羞辱刺激得浑身发抖。他试图伸手去捂住耳朵,但手上的镣铐沉重得让他根本抬不起手臂。即使能捂住耳朵又能怎样?那些羞辱的话语已经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内心。
他只能无力地喊着“住口”。
可董芸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冷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国师当年的预言是正确的,朕才是天命之女!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跟我抢!”
宇文敬几乎没办法承受这句话,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叫喊声。
女人的声音依旧没有放过他。
“抢了也干不好,忙活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白搭?你羞辱我母亲,不让她进太庙!如今朕登基了,看好日子就送她牌位进太庙。而你,干了十年的皇帝,宗庙也容不下你,百姓人人唾弃你,你子孙后代——”
“哦,你不会有子孙后代了,他们因你而死,你断子绝孙了。皇室一族提起你,都会以你为耻!”
宇文敬终于在这些接连不断的羞辱中崩溃了。
他大声嘶喊着“不——不——”
仿佛这样就能否定掉董芸所说的一切。
董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道:“你毒杀我父皇,我判你凌迟而死。你侮辱我母亲,我还得再加一条,处你以宫刑!就算是死了,也让你不完整。”
“毒妇——你这个毒妇——”宇文敬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是毒妇?”董芸轻笑一声“当然,那是对我的敌人而言。不过当初要不是你步步紧逼,我也不可能会走到这一步,你的下场,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我这个皇帝,会当得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董芸说完,便转身离去。
留下宇文敬在后头哀嚎。
……
前朝大庆殿南面的官署是官员办公的地方。
平日都是卯时上班,申时下值。
一天上值的时间大概也是四个时辰。
但对于丞相来说,向来都是来得比鸡早,走得比狗晚。
其他同僚在南边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她勤勉不息的工作态度,哪天如果她按时下班,反而会让人感到意外。
就比如现在,刚到申时,见她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其他人忍不住问道:“丞相大人,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夏寻雁抬头,语气淡然:“已经到下值时间了,不是吗?”
对方急忙点头:“是,是到点了。只是平常您都工作到很晚,今天突然这么早,让我有些惊讶。”
夏寻雁只是简单地回了句:“家里有点事情。”
说完便走了。
回到院门口,霏儿已经准备好东西,她也没下车,只是吩咐将礼品放入车内,随后马车便朝着慕容府的方向驶去。
她已经打探过了,太华公主并不在宫中,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和江娘子在一起。
果然到的时候,慕容锦正亲昵地依偎在江娘子身旁撒娇。
看到夏寻雁,她惊讶地抬起头:“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找我?”
夏寻雁先向江娘子行礼,然后解释:“听说江姨来到京城,我特地来拜访。”
慕容锦闻言,脸上就明显不高兴了,道:“见我的时候就是忙忙忙,我娘一上来,你倒是屁颠屁颠就来了。”
夏寻雁自知理亏,不敢与她反驳。
江娘子看着小两口拌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现在朝廷正值迁都之初,事务繁多,丞相作为朝廷重臣,自然就得更忙了。这还不是为了你们皇家的事,不许任性。”
慕容锦嘟起嘴,不说话。
夏寻雁赶忙让霏儿带着小厮把礼物抬上来道:“都是给江姨补身子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慕容锦瞥了一眼那些礼品,突然出声问道:“我的呢?”
夏寻雁微微顿了一下,道:“你的在家里。”
“在咱们家里。”她补充道。
慕容锦最没出息,一听到“咱们家”三个字,哪里还有气,忍不住就心花怒放起来。
又怕母亲笑话自己,扭扭捏捏地小声嘀咕着:“什么咱们不咱们的……这不是让娘见外……”
江娘子这下是气笑了。
感情她是她们俩的感情调剂品。
“去去去,要恩爱回‘你们家’关起门恩爱去,在我面前旁若无人算是什么事。”
慕容锦撒娇地拉着她的袖子喊了一声:“娘——”
夏寻雁也忙道:“今天确实是专程来拜访江姨的,之后再顺便接锦儿回家。”
她这么一说,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江娘子道:“我给你们腾地方,你们聊,我走!”
说着当真起身,往内院去。
慕容锦拦不住她,站在夏寻雁跟前,轻咳了一声,道:“你今日怎么这么上道,还知道来讨好我娘。”
夏寻雁微微迟疑了一下,回道:“原是想讨好你。”
慕容锦听她这么说,想起这几日来她废寝忘食地忙着政务,甚至把自己都给抛之脑后,突然生出一阵难过,又别过头去,不看她。
夏寻雁见状,赶忙上前,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前面几日是太着急着把政务办好了。但我保证,往后会准时下值陪你……虽然可能会带一些工作回来,但会在你看得见的地方处理……好吗?”
她说得恳切,也没有承诺完全放弃工作,这或许是工作和情人之间前者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慕容锦总算是明白了,自己爱上的到底是怎样一个工作狂。
唯有认命。
但她仍然感到委屈不已,低声道:“我来昭平关打仗,把你的小面人都摸得掉色了。”
这句话让夏寻雁的心中一阵抽痛。
一把将她的手拉过来:“明日我就去找人,重新再给你捏一个,上最显眼的颜色。”
“我不要,”慕容锦摇了摇头,“我不要新的,我只想要原来的那个。不过可以找人把颜色给补上。”
夏寻雁点了点头:“好,都依你。那……你还怨我吗……”
慕容锦瞪着她:“还怨。”
夏寻雁有些着急,正要说话,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很快,三个高矮不一的小少年们闯入眼帘。
正是慕容锦的三个弟弟,慕容绣、慕容江和慕容山。
三人刚听说丞相来了家里,激动得不得了,立刻跑出来迎接。
在他们这些读书人眼中,当年才高八斗的京都才女,如今能谋善断的第一女丞相,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三人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冲着夏寻雁行礼。
夏寻雁不动声色地松开慕容锦的手,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道:“上次在晋阳,我们已经见过面了。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一家人?
三个小少年转过头,一个看着一个。
丞相大人和阿姐是闺中密友,要说是一家人,倒也没错。
老大慕容绣很快反应过来,乐呵呵地说道:“对对对,一家人,一家人。”
看着三人大眼瞪小眼的样子,慕容锦嫌弃得很,冲着他们道:“去看看晚膳好了吗,丞相刚下值,还没用膳呢。”
一听说夏寻雁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三个小少年顿时兴奋不已,争先恐后地朝厨房方向跑去。
慕容锦看着几人的背影,乐了。
随后转过头来,冲着夏寻雁眨了眨眼,挨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说他们,该叫你姐夫呢,还是嫂子?”
夏寻雁闻言,脸上瞬间涌上一股热意。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都……都可以吧,我……我都不介意。”
她不是没被人叫过嫂子,但那时候唯有深深的抗拒。
而眼下,心却跳得有些快。
第200章 熊氏入京
慕容九天这段时间主要配合梨花一起处理禁军和宇文敬党羽的事, 这会儿也回来了。
见到夏寻雁,与她见礼。
夏寻雁回礼,叫了一声辅国将军。
这才入桌吃饭。
这个家, 对外是慕容九天做主,对内则是江娘子主导。
一直以来慕容家就没有男女分桌的情况, 即便今日丞相来了,也是一样。
一桌七人,不多不少, 坐得刚刚好。
这三小子平日话多,今天在偶像跟前, 都乖巧得很。
鸡蛋羹上桌, 江娘子不禁感慨道:“京都是繁华, 就是可惜再也吃不到大将军家里的鸡蛋了。”
夏寻雁在梨花家住过一段时间,对她们家的鸡蛋和鸡肉同样情有独钟,听到江娘子这话,也是深有同感。
吃完饭,二人坐上马车,准备打道回府。
三小只忍不住问道:“阿姐, 你是要回宫吗?”
慕容锦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夏寻雁。
这人袖子里牵住她的手,回道:“这么晚, 宫门早就关闭了,去我和你们阿姐一起的宅邸。”
慕容山愣了一下,还想继续问点什么, 就被江娘子敲了一下脑袋道:“问问问,今天夫子交代的功课做完了吗?”
三人一听, 赶忙往屋里跑。
夏寻雁这才冲着夫妇二人道:“江姨,慕容伯伯, 那我和锦儿就先回去了。”
慕容九天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小心点。”
马车缓缓启程。
慕容九天看着马车的背影,叹了口气道:“锦儿和她一起,陛下又跟梨花……哎,皇室一族,子嗣艰难了。”
江娘子没好气道:“咸吃萝卜淡操心,就你们男人心心念念着血脉那点事,依我看,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还有芙宝吗?”
慕容九天道:“身边一个个这样,谁知道小公主是不是也是……”
江娘子没理他,进院去了。
……
今日夏寻雁主动来家里寻她,慕容锦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然而直到回到家,洗漱躺下,她却兴致不太高的模样。
或许是鉴于夏寻雁这几日来的态度,让她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的顾忌。
对方冷冷清清的,尤其是回到京都后,更加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模样,让人不敢亲近。
她觉得自己肆意求欢的样子,就像是要玷污了这朵洁白的天山雪莲。
况且zhe rrn w身子骨不好,又忙又累,若自己再纠缠,她哪里还有精力应对?
于是决定不再逼她。
即便如此,慕容锦也不敢生怨。
就像娘说的那样,人家这么忙,也是为了她们皇家,又要人忠心耿耿,又要人热情如火,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要不喜欢那种事就不喜欢吧。
能得这么一个清冷矜贵的人喜欢自己,就不要太贪心了。
只是为难了自己这一颗想亲近她的心,
和一副想得到她拥抱的身子。
夏寻雁和往日一样,规规矩矩地躺在她身边。
她以为,慕容锦会主动凑过来,她们会像之前一样,亲吻,云雨。
可等了半天,都没见身边有动静。
想了想,主动侧过身子,伸手去摸了摸对方的手背,轻唤了一声“锦儿”。
慕容锦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夏寻雁迟疑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不想吗?”
慕容锦听到这话的时候,委屈感突然汹涌而来。
心里胡乱揣测着对方的心思,是她觉得自己想要,为了安抚自己的才勉强提出来的?
还是因为别的?
她尽量让声音如常,回道:“今天有点累了,没怎么想。”
夏寻雁听了这话,好半天没出声,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下,“睡吧。”
慕容锦没有回应,心里却难受极了。
就这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就在双方都以为对方睡着的时候。
身边传来轻微的响动,随着被子掀开,原本躺在一旁的女人下床了,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似乎是往书房的方向。
慕容锦眼睛一睁,一股愤怒的感觉涌上心头。
好啊,连陪自己睡一个素觉都这么难,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她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
而书房里的夏寻雁,刚把灯点着。
她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间。
伴侣似乎对自己失去了性趣怎么办?
在她的印象里,慕容锦是个很热衷床事的人,几乎每次她们发生关系,都是在她主动之下促成的。
而且每次都很贪。
做得她手都累还仍不知足。
夏寻雁当然不觉得自己会讨厌这种事,她甚至还挺喜欢。
喜欢对方因为自己动情的模样,还有她因为快活到了极致脸上失控的表情。
那一刻,汹涌的爱意能将自己掩埋,水乳\交融所带来的心理亢奋是任何事都比不了的。
只是,自己太弱了。
尤其是和她们那些练武之人比起来,自己实在弱得很。
锦儿会不会因为之前没能满足她,就对这件事失去兴趣了?
夏寻雁当然不会怀疑慕容锦对自己的感情。
今日在娘家,她还委屈地诉说着小面人的事,那炙热的爱,傻子都能感觉得到。
可今日不是她月事的时候,她却拒绝了求欢,这不是厌倦了还是什么?
夏寻雁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羸弱感到挫败。
对方不想做,自己也睡不着,躺着就如同睡在钢针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只得起来。
心想着还不如趁着这个时间把工作理一理,就算不能在床事上满足她,好歹也得把工作做好,如此对她们皇家,也算是一份交代。
她轻轻舒了口气,将白天带回来的文件打开,仔细阅读上头的资料。
那是宇文敬部分党羽的预判审核资料。
当目光落在“凌州镇南府”这几个大字上时,眼睫微微一颤。
过去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来。
孙迁那高大壮硕的身影,粗壮的手掌紧紧扼住自己喉间的那股窒息感,就这么扑面而来。
站在镇南府的大门口,地上散落一地的是贴身衣物和首饰等物件,人们围着自己指指点点,屈辱感笼罩全身。
还有孙母那凌厉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划在自己的身上,刻薄的言语灌满了耳朵。
原以为都过去那么久了,再接触到相关的信息就不会再被影响了。
并没有。
她目光迅速朝旁边移开,啪的一声猛地合上了资料夹。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窜出一个身影,一把擒住她腰。
夏寻雁被吓得尖叫一声,捂住耳朵,整个人伏在桌面上瑟瑟发抖。
慕容锦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她不过是气她趁自己睡觉的时候悄悄跑出来办公,想要小小地惩罚一下她而已。
并没有想吓她。
“阿雁——阿雁——”
“你没事吧?”
慕容锦赶忙抱着她,不住地安慰。
对方还是紧紧贴着桌面,没有抬头。
慕容锦的目光向上瞟去,看到了文件夹里露出的纸张一角,上面的字迹映入眼帘。
瞬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捧住对方的脸,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阿雁,你看着我,我是锦儿。”
“你现在是在家里,是我们两个人自己的家里,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
“你现在是大玥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我阿姐,没有人可以动你。”
夏寻雁这时候才慢慢地回过神来,抬起头与她对视。
满面的泪痕让慕容锦心疼不已。
伸手一点一点地替她擦掉,内疚得也跟着掉下泪来,口中道:“笨蛋阿雁,怎么这么不禁吓,我只是想从后面抱抱你——”
夏寻雁却突然一把向前,堵住了她的唇。
平日冷冰冰的唇,这会儿显得滚烫。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慕容锦心漏跳了一拍,她求之不得,几乎是本能地回应,深深浅浅地与她好一顿热吻,直到对方喘不过气,这才停了下来。
不想却听到了女人的质问:“你刚刚为什么不想做?是觉得我不能满足你吗?”
慕容锦简直哭笑不得,“你真是贼喊捉贼,我恨不得把你榨干了!”
“可你说你不想!”
夏寻雁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几分咄咄逼人,她温和气场似乎在这一刻被打破了,变得锐利起来。
慕容锦头大了,眼前这女人,还有她此刻的反应,有点……
怎么说呢?
就跟话本里面那些不举的男人一般,变得锱铢必较起来。
女人在欢好这方面,难道也有自尊心吗?
她一时间有些迷糊了。
但想到刚刚见到的资料,她一咬牙,直接将对方抱了起来,朝床榻走去。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解开她那个心结!
否则一直这么下去,就她那个体力,等到她主动,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吃得饱。
夏寻雁被她抱着,感觉两个人的位置一下子颠倒了。
平日好像都是她依赖着自己,跟自己撒娇。
如今却变成了自己依附着她。
这样的感觉有些微妙。
但不知想到什么,身子突然一紧。
好在,慕容锦将她放在床上后,却没有如同她所想的那般,立刻将她推倒压上来,只是和她挨得近近的,轻轻地吻着她。
肌肤相贴,温热而黏人。
夏寻雁见她并没有侵略性和攻击性,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搂着她的脖子,回应着她的亲吻。
慕容锦极具耐心,一点一点撩拨着她。
很快夏寻雁便迷失在她的一片浓情蜜意之中,衣裳什么时候被除去也不知道。
直到两人挨在一起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件事情,已经开始了。
但不是谁主动谁承受的体位。
因为两个人,每一个都是主动,也都是被动,就这么挨在了一起。
女孩子柔软地厮磨着,让人忍不住轻吟出声。
对方身上甜甜的好闻的气息就在鼻尖,轻轻一吸,就能吞下去。
夏寻雁半眯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对方,她不知道还可以这样。
自己就算没有力气,锦儿会欺身过来,她会用力。
但又不会给人强势的入侵和压迫。
锦儿一点都不强势,她只会媚着一双眼睛,轻轻地呼叫着自己的名字。
“阿雁……阿雁……”
夏寻雁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美好过。
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过,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吟出这么动听和妩媚的声音。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甚至还恬不知耻地希望对方能对她重一点。
磨得再用力一点。
慕容锦似乎也没料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觉得自己早之前真是错过了太多。
也没料到平日清冷的丞相大人还有这副模样。
之前由这人主导的时候,感觉即便到了顶峰,她伏在自己身上,除了呼吸急促了点,眉眼还是保持冷冷清清的,仿佛只有自己一人沦陷其中。
但现在她在自己的磨蹭之下,眉头蹙起,似痛苦似愉悦。
小嘴微张,好听的声音持续地溢出来。
身下的被褥也被抓出一道道褶皱。
慕容锦心里的激动无法言喻,更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回忆着当初给梨花那本册子上面讲述的动作和要领。
一心只想着给心上人一个十全十美的夜晚。
这不过是第一步,还会有更深入的下一步。
慕容锦不着急,她和阿雁还有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在一起,她们会有更多时间去探索更好玩的世界。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一轮结束后,自己尝试着想要浅尝一口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拒绝。
只是红着脸,将枕头上的脑袋羞答答地别向了另外一边。
潮湿的气息就在眼前,慕容锦觉得鼻血就要滴下来了。
当她浅尝第一口醇酒的时候,对方确实僵了那么一下,但仍颤抖着又向她打开了自己。
慕容锦心里颤动着,感激着她对此刻毫无保留的信任,再无犹豫,倾尽全力,饮尽醇酒。
埋酒二十六年,终有开封的那一刻。
慕容锦庆幸,只有自己一人,饮到了甘露。
她甚至想起了在晋阳镖局时,她娘炒的那一盘黏黏糊糊的蘑菇,汁水丰盈,一口吸进去,满嘴芬芳。
不要太美味。
她吃着汁水四溢的蘑菇,心上人抓着她的头发抚着她的脑袋,低低叫唤她的名字。
“锦儿”这两个字,在她的舌尖像是化开了一般,听着就觉得心里是酥软的。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的事情吗?没有了!
直到风平浪静,两人依偎在一起。
“刚刚,我觉得像是去了一趟天上。”慕容锦道。
夏寻雁耳朵瞬间发烫,她有些局促地拉着被子将自己盖上,对对方如此直白感到有些害羞,但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喜欢她说这些。
慕容锦当真觉得快活。
快乐的事情当然要让伴侣知道,也想通过分享这些,能进一步鼓励她打开心结,未来还能获得更快活的体验。
“……比之前的……还要好吗?”夏寻雁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
“之前的也好,”慕容锦轻吻着她的脸颊,“但这次觉得我们离得更近,感觉我们是融合在一起的。”
而且这次,她能掌控的更多,以后阿雁就不用那么辛苦。
“之前你不让我亲你那里……但我觉得好刺激,我喜欢亲——”
见她还要说下去,夏寻雁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唇,生怕又听到更加炸裂的话语。
慕容锦嘻嘻笑了,亲吻着她的掌心。
抱着她,爱不释手。
正当她准备怀着甜美荡漾的心情入睡的时候,却觉得丞相大人有些不安分,翻来覆去的好像不舒服的样子。
忍不住威胁道:“你不会这个点了还要去批阅那些东西吧?”
夏寻雁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好半天才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热爱工作,我只是觉得褥子……有点潮,躺着很不舒服。”
慕容锦简直想抽自己的嘴巴,但很快就眉开眼笑起来。
平日都光是她自己流水,阿雁那边她是碰也不敢碰,今日自己都喝了不少,可还是连褥子都打湿了,想来,非常愉悦。
她扭头亲了亲别扭的小夏相一口,坐起来道:“你等着,我去拿另外一张褥子。”
……
宇文敬谋逆一案,在历经近一个月的审查后,终于尘埃落定。
皇宫里免罪的妃嫔及部分太监宫女,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已经和赈灾队伍前往各地安家落户。
而对真正涉案人员行刑的日子,最后定在四月份中旬。
死刑犯都是统一从刑部大牢中押解到菜市口问斩,集中在同一天行刑。
行刑事宜由刑部主导,大将军和京兆尹监斩。
董芸没去观斩,毕竟这并不是什么舒服的场面。
而且早在她羞辱完宇文敬后,就已经把这些仇恨放在了身后。
大业刚刚开启,她要把更多的心情和精力放在事业开拓上,而不应该让过去束缚住脚步。
宇文敬的党羽被连根拔起,连带京都的几大世家也被牵连其中,有些人虽罪不至死,但要么被没收了土地房产,要么三年内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
如今皇帝扶持寒门和小家族,别说三年不能担任要职,就算只是一年,就已经足够把他们踢出政治圈。
没有官职庇护,失去话语权,就算产业再多再富贵,能不能守得住,都不好说。
他们不是不想造反,但凡换另外一个皇帝他们早就反了。
可眼下这个不行。
因为她有大将军。
年仅二十岁的大将军,武艺非凡,领兵百万,还研制出红衣大炮这样的大杀器。
辅国将军左齐将军皆是她师父,连最厉害的反贼张孝师都与她惺惺相惜,他们这些世家拿什么和她斗?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有大将军在,大玥国内部无人敢有拥兵自重心存造反的念头,外部更没有哪个邦国不识趣前来挑事。
大玥国未来数十年之内,或许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发展时期。
不想被灭族,就老老实实待着。
与此同时,两个月以前昭平关歼灭羯族,剿杀蛮人的几场战斗,也被人们编成了话本,在各大茶馆酒楼中广为流传。
大将军千里领兵驰援昭平关,一人独挑蛮族帝王三父子的英勇事迹,已经成了人们心中津津乐道的名场面。
如今玥国之内,人人崇拜大将军。
随着东北和西北两地剿匪赈灾捷报传来,百姓对新朝廷和女帝的信任进一步加深。
新政令下发,免税减税,女子地位提升,进一步扶持工业和商业,加强对外贸易,以及全民教育等政策的开展,人们纷纷高呼进入了新时代。
而那些旧势力、旧贵族们,面对这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想要苦苦维持自己的地位,已然是无能为力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转变思想,争取加入。
……
梨花的将军府,原是北镇抚司二把手关三的府邸。
同样是外部低调古朴,里边奢华无比。
想着母亲来信时的交代,又在郊区处买了处小院,依山傍水,还有十来亩肥沃的田地。
庄稼人,没有土地不踏实。
大根现在在京畿附近的大营从事和炮弹相关的工作,往后晋阳那边,一家人怕再也回不去了。
熊氏到达京都的那天,梨花亲自去接的,却先把母亲接到了京畿的临山小院。
因为熊氏带来了三马车的鸡。
她对比过了,当初那三只老母鸡繁衍的后代,以及它们所产的鸡蛋,都是其他鸡只无法比拟的。
陛下和芙宝,还有丞相和江娘子等人,就最爱吃她们家的鸡肉和鸡蛋,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念想,她不能给断了。
于是来的时候,把家里的鸡全都拉上。
打算就在郊区的小院附近开个养鸡场,专门给陛下和公主们提供鸡肉和鸡蛋。
草儿、杏花和二牛,也都跟着一起来京。
大牛如今一直在外剿匪打仗,熊氏这个当娘的自然是着急,日日盼着快些搞完了,赶紧让孩子回家,她想抱孙都想疯了。
梨花去接她的时候,还被她好一阵唠叨。
梨花只是笑笑,也没有反驳。
倒是草儿听了,耳朵一阵红。
还有杏花,一上来就打探夏夫子的近况。
小丫头如今十四快十五岁了,长得亭亭玉立。
或许是当年跟着喝了半碗养颜丹化水的缘故,长得越发的漂亮,妥妥的小美人一个。
梨花打量了她一眼,道:“夫子自是和公主一起。”
杏花被她这一眼给看得羞恼,差点都哭出来了。
“阿姐,你不要以为你自己是,就觉得人人都是,我对夫子才不是你想的那样!讨厌,你这样子,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夫子和锦儿姐?”
梨花这才嘿嘿一笑,“我就随口说说夫子的近况嘛,我可有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有说啊。”
杏花不高兴地转过头去,不想搭理她。
梨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看着眼前几车子的鸡,馋得直流口水,冲着母亲的道:“娘,今晚咱们来个全鸡宴吧,炒的炖的蒸的全都搞起。”
然而二牛却苦着一张脸道:“阿姐我不想吃鸡了。”
鸡肉鸡蛋再好吃,也抵不过天天吃啊。
带着几车子的鸡上来,也不会影响它们下蛋,每天一只鸡一个蛋,路上颠簸,鸡蛋不好放,只能等当即吃掉。
这近十天的工夫,母子几人吃鸡蛋都快吃傻了。
梨花摇了摇头,叹息道:“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郊区小院养鸡的鸡舍早就提起布置好了,几车的鸡挤在一起,愣是一只都没死。
这些鸡一被放进鸡舍,得了自由,欢快地扑腾着翅膀,在鸡舍里到处走着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有几只憋不住的老母鸡,迫不及待地钻进草垛子里,准备下蛋。
小鸡崽子们叽叽叽地叫个不停,熊氏脸上笑开了花。
远离故土,还好有这些鸡崽子陪着,不然得多寂寞。
“快,带我去看看咱家的地。”
歇都不带歇着,就撵着梨花带她去看刚买的十亩地。
梨花看着母亲急切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娘,你有没有觉得你跟那些鸡崽子一个样?”
“怎么一个样?”熊氏疑惑地瞪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你看那些鸡下了车,一进鸡舍就到处巡视领地。你刚到了新地方,也迫不及待地去巡视自家土地。”
熊氏一听,抄起鞋子就要去打她。
“你把我比什么不好,把我比成鸡,你当真是当大将军威风了,都不知道怎么给人当女儿了吧。”
梨花被打得抱头鼠窜,不敢再胡乱评价,乖乖地带她去巡视新买的十亩土地。
直到晚上要回皇宫的时候,熊氏从鸡舍里捡了十几个新鲜的鸡蛋装给她。
“今天刚下的,拿回去给芙宝吃,她可爱吃熊奶家的鸡蛋了。”
梨花把篮子装上车,小声道:“改天我偷偷把芙宝带出来咱家玩,你和她好好说说话。”
熊氏好些日子没见芙宝,自是想念得很,听梨花这么一说,不禁两眼放光。
毕竟和芙宝处过的人,谁能不爱这个小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