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血腥味,废墟之上。
是下午,阳光很好,将地面堆积起的浓稠血液反射出漂亮的光芒,断裂的手臂躺在地上,不远处是手臂主人的头颅,大大的睁着眼,瞳仁里映着干净的天空。
救命……
到处都是碎尸,野兽仍然在长长的嚎叫,风把嚎叫声和尸骨被踩裂的声音带到耳边,你伸出手,看到满是红色粘腻的掌心。
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凝结成一块,血腥味在鼻腔间挥之不散,伸出肮脏带伤的手,不疲惫的,痛苦的,茫然的试图从石块和钢筋间找到亲人的痕迹。
妈妈……
腿失去了知觉,断了吗?为什么不痛呢?胳膊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的流着血,和别人的混杂在一起,全部凝在皮肤上,成为果冻一样的块状。
妈妈……
用胳膊肘撑着地往前爬,野兽轻易扫开的建筑落在人类手里却是如此的巨大……搬不动,无论如何拼了命也搬不动……尖锐的锋口划破掌心,但疼痛是麻木的,这里到处都是尸体和血液,从你身上流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稀奇。
妈妈……
藏在废墟下的一枚戒指,圈口很小,戴在一只细长的手指上,你知道戒指的内部刻着爸爸的名字,戒指的主人从不会取下它,她说阿凛是妈妈的宝贝,等妈妈去世了就送给阿凛当做传家宝。
要是阿凛遇到困难了,还能当掉拿一笔钱呢,妈妈最后帮你咯。
……妈妈
天空上传来打斗声,泪水模糊了视野,身体的疼痛终于迟钝的从心脏处剧烈的传送来,呜咽声想止住却停不下来,好疼……好奇怪……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昨天答应的好吃的还没有做,吵架了你还没有等到她板着脸敲门说吃饭了……
……妈妈
它的嘶吼声近了,带着狂躁的血气和臭味,你听到有人说话,但听不清,失血带来的晕眩一阵阵的侵袭着大脑,伸出手仍努力的试图往前爬,爬到妈妈身边。
……妈妈……
脸上很脏很热,是泪水还是鲜血在往下留呢?分不清,连感官都丧失了一部分,天空凄厉的尖啸声使你的大脑更昏沉了,但你仍死死的睁着眼睛,试图从模糊的视野中找到妈妈的痕迹。
如此微小……
如此渺茫……
手臂擦过凹凸不平的石块断口,指尖扣着布满碎屑和石子的地面,往前爬……把戒指……给妈妈……你不要……不要传家宝……
越来越暗……视野最终归于一片黑色……在失去最后知觉前,有谁把你抱了起来。
“……不要怕。”
他说。
你睁开眼睛。
很暗,有风从脸颊上吹过,轻飘飘的,像温柔的抚摸,但这抚不平梦境带来的疼痛,本能的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掌,即使梦中你握的是那么紧,戒指也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就像这种疼痛感一样,无论你此刻体验的多真实,身体上也没有一丝的伤痕。
把视线往旁边移,有道很高的身影立在窗户边上,头发随着风的方向乱七八糟的吹着,你愣了两秒钟,从床上坐起来:“老师?”
他闻声回头。
此刻大概已经是晚上,房间内没开灯,夜色拢在对方白色蓬松的头发上,连带着明晰的五官都蒙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双蓝而明亮的眼睛在望向你时含上熟悉的笑意:“醒了?”
你没有立刻回话。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走过来,俯下身看你:“我去叫硝子过来?”
“……我没事,”你说:“你能对我说一句话吗?”
“嗯?”
这没头没脑的要求提的令人奇怪,但五条悟也只是纳闷了一下,很快应道:“可以。”
“……不要怕。”你盯着他:“对我说,不要怕。”
“……被咒灵吓到了吗?”他问,声音也放低了一些,温柔起来:“……不要怕。”
“不要怕,我在这呢。”
这声音和梦里的重叠在一起,将噩梦与现实交织,深可见骨的伤口和断裂的腿骨带来的疼痛一阵阵倾袭着大脑,但这都不算什么,比这些更强烈的是心脏窒息般的痛苦,让你想要不管不顾的大声哭叫,想要发疯,想要死掉。
“……好疼,”你喃喃的说,梦境里的未滚落的泪水此刻再也控制不住了,你哽咽着,拽着他的衣角,咬着牙,还在试图忍住:“……好疼。”
妈妈……
好疼……
戒指呢?……你的戒指呢?妈妈的断指……你摸索着自己的口袋,空空的,和醒来时空空的掌心一样,这是梦境吗?还是某种预兆……?
那根细长的,沾满泥土和灰尘的手指,也不见了。
好疼啊……妈妈……
那座后院的无字碑此刻终于再一次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上,你并非是第一次被告知特级假想咒灵造成的灾难事件,但那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一个从未见过战争的人是没法真正想象战争的残酷的,就像你,即使已经告诉过你妈妈已经死在了那个夏天,你也很难想象从今天开始真的再也不会有人催促你吃饭,催促你起床,念念叨叨没完没了但是很爱你了。
老师的神情凝重起来,手指搭上你的肩头,暖意隔着单薄的衣服透进身体,你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他很轻的拍了拍你的肩,低低的问:“哪里疼?”
你盯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在从前的很多次零碎的梦境里,也有这样的蓝色,大部分时间它都死寂无神,像漂亮的玻璃珠子,仰在地面上,映着天上耀眼的光。
你为何会梦见如此多的死亡?
你推开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你要变强。
……你要回去。
幻痛过去后老师以很坚决的态度要求你留在医务室里等待硝子的检查,你不得不举起双手投降道:“真的没事,我一点都没受伤,你看呀,我衣服什么的都好好的。”
“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做噩梦,梦到自己变成那团黑不溜秋的液体了!”你赶紧为自己辩解:“那多恐怖啊,太吓人了。”
但说着,你就想起其他事情来:“七海呢?我怎么突然睡着了?”
“你还有空关心别人呢,”老师哼笑道:“你碰到那只精神系感染咒灵的衍体了,马上就要变成你看见的那团流动性液体了。”
啊?
你呆住了。
“哗啦啦就融化掉,五官呀胳膊呀全都没了,变成谁也不认识的衍体,下雨了水一冲,全部都进到下水道里。”
“……喔……”你茫然的说:“……那我……”
“那我是要死了吗?”你问。
“那倒不至于,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
“欸?是什么?”
“绕着操场跑五圈一边跑一边喊‘五条老师全世界最帅。’”
“这里有笔和纸吗?”
五条悟疑惑的“嗯?”了一声,扭头四处看看:“有吧……突然要那个干什么?”
“反正活不成了,”你:“当然是要写遗嘱。”
五条悟:“……”
五条悟说:“也没那么严重?要是喊出来的话——”
你毫不客气的打断他:“早晚是要死的,与其死后因为撒谎被放进油锅里惩罚,我还是顺其自然吧,不做多的挣扎了。”
五条悟:“……”
他气笑了,伸手要敲你的头,你翻身躲过去,动作麻溜点从床上爬起来:“怎么还带恼羞成怒的,不讲道理。”
“尊师重道,是你先不讲道理。”
你赶紧说:“我超级讲道理,我以后给你养老,老师你别打我了——医生小姐医生小姐!”
门开了,医生小姐站在门口,冷漠的看看你,又看看举着手作势要敲你的五条悟,冷笑一声,又关上了。
你:“……”
不是,救救你呀!
检查完已经很晚了,医生小姐念叨了你几句,你有种被教导主任抓住课上玩手机的错觉,低着头嗯嗯啊啊一阵敷衍过去,气的她又咚咚敲了几下你的头,见不得别人好的老师在一旁乐的都快没气了,甚至还添油加醋说你平常的坏习惯,医生小姐很生气的板着脸,你赶紧道歉,发誓从今天开始自己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绝不赖床。
回去路上你就不想理老师了。
伊地知把你们放在小区附近的超市门口,老师说要进去买东西,你臭着脸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多说。
但五条悟就是那种看不懂别人脸色的人,不过比起真的看不懂,倒不如说他不相信有人会真的对他生气一样,看见你不吱声,他反倒比平时更往你面前凑:“你没有要买的吗?”
“没有!”你说:“我什么也不想买!”
“我买单。”
“没有!”说完这一句后你还很有自知之明的添了一句:“平常不也是你买单吗?”
“那不能看在平常都是我买单的份上高兴一点吗?”
你纠结了一会,但一想到刚刚他毫不客气的把你的坏毛病说给家入医生听时,又忍不住生起气来:“不能!”
可恶,这下你在医生小姐面前的形象就一点也不完美了!
五条悟想了想,带你绕到卖玩具的地方,从货架上抽出小孩子玩的那种会发光的魔法棒,用它点了点你的头:“魔法少女施魔法了,bijbiubiu——变开心!”
你:“……”
你说:“你颠吧?”
“呀,怎么能这么凶魔法少女呢?”
老师擦了擦眼睛,故作伤心的看了看你:“明明是亲口说我是魔法少女的,现在就嫌弃上了吗?”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再说——
“要先变身穿超短裙才是魔法少女,”你扯了扯他的衣角:“你这个不合规。”
“现在吗?我倒是无所谓啦……”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你身上的制服裙,你这才想起来对面的人压根没有羞耻心这种东西啊,面色一变,往后连退好几步:“魔法少女魔法少女,魔法少女就是你,快快快我们继续逛超市吧,求求你了。”
他摇摇头,放下魔法棒,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说:“敷衍。”
“你的魔法才敷衍,”你不客气的说:“小孩子都比你会编。”
“这么说的话我就要伤心了。”
“那我是不是要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谢谢,”五条悟真心实意的说:“不必了。”
难得看见对方吃瘪的样子,你这下是真乐了,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他侧过头瞥了你一眼,没好气的说:“这下才开心了?”
“嗯……一般般吧,”你说:“还有别的更好笑的吗?”
“好笑的没有了,不过倒是有个让你高兴的。”
“什么呀?”
“不是想要变强吗?总要有个像样的武器吧?明天带你去挑一把?”
变强……你一怔:“……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
“要是连学生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的话,那这个老师也当的太逊了吧?”
说着,他停下来,从货架上抽出一根比脸还要大的棒棒糖,塞到你手里:“这个不用变身也能施展的魔法怎么样?是不是超厉害。”
你捏紧了白色细长的塑料棒,低着头,梦里的废墟和鲜血融杂这野兽的尖啸,海啸一般朝你涌来,有一瞬间你觉得自己要憋不住眼泪掉出来了。
但你只是抬头,微笑了一下。
“超级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