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霭和方知悟相识十六年。
纵使并不曾因为相爱而走到一起, 但她?到底太过了解方知悟的弱点。
因打架出名而让方家丢脸于他而言并不可怕,可若是这件事上升大肆登入社交媒体,让江晗青知晓的地步, 哪怕他心中?再恨再怨, 也不得不在围观居民赶来之前停止动作。
拳头擦着池霭的面孔堪堪蹭过。
为了不伤到池霭,他临时改变方向控制不好力度,一拳砸到了雪白的墙壁上。
咔嚓。
骨骼与坚硬混凝土碰撞而发出的碎裂声?,令沉着如池霭也难免感觉到心惊肉跳。
然而方知悟仅是眼?睑泛红, 喘着粗气, 面孔之上的痛意?被另一种情绪始终代替。
他停下手?, 倚着楼梯扶手?暂缓气息,阴冷的灰绿眼?睛让池霭想起原野上负伤的孤狼。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与池霭对?视过漫长的一秒之后,吐出口带血的唾液/精准溅射在祁言礼的牛津鞋旁,而挺直脊背,恢复成高傲不曾低头的模样,转过身一瘸一拐地离去。
惨白的月光将他潦倒的背影拉得很长。
……
池霭将留在自己身旁,看起来受伤更严重的祁言礼带回了家?中?。
她?将祁言礼安置在沙发上, 又苦恼于新搬进的住处没来得及准备常用的跌打损伤药。
在客厅踌躇一圈后,她?走进洗手?间, 取出条新毛巾, 用冷水浸湿, 拧到半干状态, 快步折返到沙发旁,把毛巾递给祁言礼:“给, 你先拿这个擦一擦脸上的血和汗。”
“谢谢你, 霭霭。”
祁言礼将毛巾接了过去。
池霭坐在他身边,拿出手?机打算点个药品外卖。
可祁言礼却没有顺势把嘴角渗血、鼻梁发青的面孔擦干净, 他将毛巾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自后而前抱住池霭纤细的腰肢,下巴抵着她?的颈窝闷闷说道:“就这样待一会?儿。”
“你的伤——”
池霭迟疑地问道。
祁言礼道:“为你打架,我一点儿都不痛。”
“霭霭,我真的很感激你能选择站在我这一边,而没有走向阿悟。”
祁言礼的语气卑微而低沉。
他的声?音仿佛一条无形的锁链,将深切的爱意?连接到池霭的心间。
一瞬间的悸动过后,池霭最先体会?到的,却并非动容的情绪,而是不忍。
她?不忍利用完毕祁言礼,还要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汹涌的感情。
今时今日,明?明?白白的了断,或许只对?方知悟一人不算公平。
想到这里,池霭将手?搭在祁言礼交扣的手?上,说道:“言礼,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其实刚才我在方知悟面前说的喜——”
“欢”字还没出口,池霭的话音就被祁言礼阻拦。
他松开了拥抱池霭的双臂,佯装虚弱地在池霭耳边请求道:“我的手?臂被阿悟下狠手?砸了几拳,现在疼得很……霭霭,能不能请你帮我擦擦脸上的血?”
池霭噤声?,扭过头来,近距离瞧见?祁言礼脸上花花绿绿的淤迹。
她?下意?识拿留在记忆里的方知悟的面孔,与眼?前的这一张做对?比。
只觉得方知悟离开前除了身形有点踉跄,外露的伤痕似乎没有像祁言礼这般夸张。
“他是专往你脸上招呼的吗,怎么看着这么严重?”
她?拿起祁言礼搁在茶几上的毛巾,一点一点,细致地替他擦干净破损处的污渍。
祁言礼低低发出抽气的声?音,眉眼?间带着痛楚的忍耐,这时候仍不忘开玩笑放松气氛:“也许阿悟觉得把我揍成猪头,我就不能用脸勾引你了吧?”
他像是可怜的小狗般尽量矮下身体,以处于下风的姿势仰望着池霭。
却不会?告诉对?方,为了博取同情,他总是用裸/露在布料外的皮肤迎接方知悟凶狠的拳头,而自己的反击却一次又一次招呼在方知悟衣衫下,池霭无法肉眼?可见?的部位。
池霭不以为然道:“本?来脸也不是最要紧的,否则我怎么不喜欢方知悟?”
祁言礼只是笑。
用情意?绵绵的语气说着“我知道你才不会?是那么肤浅的人”。
池霭隐约觉得彼此的气氛又滑向了不对?劲的状态,连忙加快手?上擦拭的动作。
等毛巾上再也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她?顺势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抿了抿唇,再度提起:“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我在方知悟那里说的喜欢——”
“霭霭,还有后背,我的后背也好疼。”
“估计是阿悟把我抵在楼梯扶手?上的时候撞伤了。”
“……能不能再麻烦你帮我看看?”
祁言礼用比不久前更加委屈巴巴的目光注视着池霭。
池霭:“……”
她?只好再次重复前面的动作。
让祁言礼转过身去,撩起他衣服的下摆,不断卷高,一边触碰着祁言礼描述的位置,一边询问道:“我没看到很明?显的伤口或者淤青,是这里痛吗?”
“不是,可能要再左边点。”
祁言礼柔声?说道。
池霭放轻动作,将手?指向左边滑去:“这里?”
祁言礼:“好像也不是,应该还要再上面点。”
“是这里吗?”
“再、再右边点……”
如此循环往复,渐渐失去耐心的池霭忽然意?识到,其实祁言礼后背上没有伤,只是不愿听自己说出不好听的话,所以干脆找了个理由?,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
于是她?放下祁言礼的衣服,也不叫他回过身来,只是沉默坐在原处。
祁言礼仍在享受着池霭充满关?怀的呵护。
细腻的指腹摩挲在肌肤之上,顿觉从身体到心灵的不适都被悉数抚平。
他沉溺其中?,只盼望池霭能晚点,再晚点发现自己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直到温暖的热源消失。
回归冷意?的衬衫布料重新贴上他的后背。
祁言礼扶住沙发的靠坐扭头,见?池霭眸光沉沉,面容淡漠。
“怎么了?”
他好不容易放松的心脏再次悬到半空,询问的语气中?显出自己不曾发现的如履薄冰。
“祁言礼,我在方知悟那里说过的喜欢不算数。”
池霭话声?轻滞,直白道,“是我骗了你。”
祁言礼的眼?神变得落寞起来。
失望如约来袭,他苦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池霭却没有避开这双情绪并不尖锐,却让人下意?识想要躲闪的眼?睛,继续说道:“还有我为你庆祝生?日,送你礼物的意?图也并不纯粹,我想摆脱方知悟越来越紧的掌控欲,所以干脆利用这次机会?,设下了陷阱,让他‘捉奸’当场。”
祁言礼道:“我也知道。”
“只要你利用的心里面,有一丁点是真的想要为我庆祝生?日,我就已经很满足。”
池霭没法接他后半句话,只能问道:“你是怎么提前知道的?”
祁言礼从口袋里掏出工作手?机,输入池霭的生?日解锁,点开微信的对?话框展示给她?看:“阿悟在昨天起飞前特地给我发送了信息,说傍晚见?完你就过来和我一起庆祝生?日。”
原来方知悟是拿这个作为借口,欺骗放不下自尊的内心回到国内来的。
池霭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祁言礼又道:“你利用了我,我也心甘情愿被你利用,我们是背叛阿悟的共犯。霭霭,你不用觉得内疚,这样的关?系让我充满安全感,我很喜欢。”
池霭无言。
她?抬起头,扫视过祁言礼伤痕累累的面孔,又不由?自主转向他仍然炽热的瞳孔。
一点突如其来的恻隐之心在她?的思绪流转间泛滥。
她?劝告祁言礼:“或许我对?你有好感,那也仅仅是好感。就像我会?喜欢方知悟漂亮的脸,也就会?喜欢你的善解人意?和体贴。但那不是爱情,我随时都可以全身而退。”
“你懂吗,祁言礼?”
祁言礼只是回望着她?,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池霭的心中?又产生?了一些?事情发展不受自己控制的茫然和费解。
她?尽力组织语言,试图让祁言礼明?白他这么做的徒劳无功:“我很小的时候家?里遭逢变故,母亲早逝,父亲没过几年就娶了自己教过的学?生?,生?下一个孩子重组家?庭。”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母亲在生?的许多年里,总是和父亲被并称为模范夫妇。”
“连那么深厚的感情也可以说放下就放下,我和哥哥这对?母亲为了自己心爱的丈夫拼死生?下的孩子,也能够在新欢的妩媚面孔之前,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
池霭说到这里,安静许久,才做出结论:“我决心不再相信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正值得依靠的。祁言礼,你实在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对?比斩断和方知悟之间似有似无情愫的暴力做法,池霭的劝解冷酷却又温情。
她?期待着祁言礼能够知难而退。
祁言礼却道:“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应。”
“原本?我唯一的顾虑,是对?不起我的朋友方知悟。”
“现在没有了他,更不会?有人妨碍我来全心全意?地爱你。”
池霭听见?祁言礼宣誓般的坚定告白,似乎突然理解了自己与他相似在何处。
对?于认定的东西,执拗到底,永不放弃。
她?尚未出声?,祁言礼又带着一丝迫意?急急说道:“你是第?一个拒绝阿悟的人,依照他的性格,他绝不可能那么容易放弃。万一哪天想清楚了,他还是会?来试图征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