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磐谷村女校的拍摄工作, 拍摄团队又出?发前往第二站,也就?是兄妹二人吵架的根源地点,那片位于滨市和p省交界处的, 当?年?池霭母亲随同医院救援过的山区。
此?刻池霭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水, 想起自己临行前面对池旸发出的信誓旦旦的保证——“我昨天特地查过那边的天气预报,接下来的半个?月都是?晴天。”
事实证明,池旸说得没错,天气预报仅仅是?预报, 不可能像神明一样无所不知。
一路上风和日丽的天空, 在他们抵达山区深处的小镇东仓的第二日, 忽然变了脸色。先是半夜电闪雷鸣把池霭从不安稳的睡梦中吵醒,接着?像是?打翻了水盆似地下起瓢泼大雨。
滂沱一夜的雨势,在?黎明时分逐渐收小?,只是?仍有连绵的雨水影响着?团队的拍摄进程。
工作暂停了一日,还是?没有放晴的趋势。
无奈之下,大家也只好冒雨继续取景。
结束第二日工作的傍晚时分,安德烈导演为了感谢双方的支持配合, 特地自掏腰包在?东仓镇上最好的饭店里订了两?个?包厢,宴请了付出?努力的大家一顿。
平心而论, 这?个?山区小?镇没有处于大山腹地的磐谷村那么破败老旧, 但要?说是?最好的饭店, 提供的饭菜质量也不过是?滨市街头随处可见?的小?店水准。
频频发生的自然灾害导致东仓镇的建设很难迅速发展起来, 唯有十多年?前,几大医院组织的医疗人员前来救援时发生的伤亡惨案, 才使得它们稍稍进入了百姓公众的视野。
招牌为“常兴”的饭店里, 两?侧连通的窄门?开着?,包厢之间能听到中文和法语齐飞。
没有统一制服, 各自穿着?家常服装,明显有了一定年?纪的服务员们先后上着?菜,餐桌上有好酒的男同事点了两?瓶啤酒,大家一边闲聊工作和生活,一边挑拣着?尚能入口的菜肴。
卓际员工这?边的餐桌上,为首的章妍叫到池霭的名字时,后者还在?注视着?黄昏铅灰色的天幕微微出?神。
林希诺小?声?呼唤了两?句池霭的名字,她才聚焦视线,回过头来:“组长,您叫我。”
“是?不是?这?几天太辛苦了没休息好,我瞧着?你脸色有点发白。”
尽管池霭神色一如既往,但饶是?最活泼爱笑的林希诺也察觉到她在?抵达这?里后的异样。
章妍一向?心细如发,没有责怪池霭的走神,关心地问道。
池霭下意识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配饰,迅速寻了个?理?由,略感不好意思地说道:“嗯,我比较害怕雷鸣声?,招待所的隔音有点差,所以昨天睡得不是?太好。”
她隐瞒了母亲曾在?离开东仓镇前出?事的消息,而章妍在?得知这?样不算大事的借口后,理?解地点了点头:“等收工回去,我多批你两?天假,在?这?里还是?坚持坚持。”
池霭笑着?谢过章妍的体谅,却忽略了上菜的服务员触及她的名字时眸光闪过的情绪。
酒足饭饱后,要?好的同事们分成三三两?两?的队伍,支着?伞走回不远处的招待所。
池霭瞧饭店整体的环境还算干净,想在?这?里上个?厕所,就?对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林希诺说道:“希诺姐,你不用等我,自己先走好了。”
“就?剩一把伞了,我拿走你怎么办嘛小?池。”
林希诺亲热地挨着?她,顺便努嘴示意包厢角落的方向?,伞的数量只果然剩下一把。
事实既定,池霭也只好由得她去。
……
推开隔间的门?出?来,池霭走到靠外沿的洗手台前洗了把脸,试图把面色的虚浮洗去。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料背后突然匆匆闪进一道熟悉的身影。
“冒昧打扰一下,您是?,叫做池霭吗?”
有些迟疑的声?音在?距离池霭半臂外响起。
她转过头去,见?是?吃饭时轮值上菜的几位中年?服务员里的一个?。
半长不长的头发烫成小?羊毛卷,长相尚算清秀端正,只是?眼尾横亘着?操劳过度的细纹。
她似乎是?为了自己特地前来。
池霭有些不明所以,响应着?服务员的话语,礼貌询问:“阿姨,您认识我?”
“请问您的母亲是?徐怀黎徐医生吗?”
从对方口中听到母亲名字的须臾,池霭的眼中晃过头顶白炽灯的照影,她略感恍惚地想到,自己和母亲故人的相逢,竟然会发生在?东仓镇饭店昏暗逼仄的厕所里。
见?对方闪烁着?眸光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服务员连忙介绍起自己的身份:“池小?姐,您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姓唐,我的儿子,曾经受到过你母亲的救治。”
“十多年?前的那次大地震,学?校房子倒塌下来的钢筋贯穿了我儿子的身体,如果不是?徐医生主刀完成了高难度的手术,我儿子可能早就?没命了……”
“徐医生的恩情,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记在?心里。”
说完自己家里和池霭母亲的过往,服务员又开始解释为什么会认出?池霭。
她言语不算流利,边用手比划着?说道:“那时候我儿子的伤情,一直反反复复不太稳定,所以我们家跟徐医生的接触,也就?慢慢多了起来……我听徐医生提起过你,也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所以刚才听到你的名字,就?想来确认一下。”
池的姓氏少见?。
再配上“霭”这?个?字眼,大约放眼整个?世界也不会几人重名。
池霭信了几分,但转念思忖到当?年?的地震,母亲肯定救治了东仓镇上的不少人,不知道这?位唐阿姨专程来厕所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总不会是?仅仅出?于道谢的缘由。
她将疑惑委婉问出?口,得到服务员的回答:“当?年?下着?大雨,几个?医院的救灾人员撤出?得匆匆忙忙,徐医生暂住在?我家,上车离开的时候落下了一条吊坠,里面有你们一家四口的合照——我寻思着?应该很重要?,但也没什么能力从东仓镇带出?去,只好妥善保存起来。”
“没想到十多年?以后池小?姐你也会来到我们这?地方。”
池霭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是?特地请人定制过一条能够存放相片的项链。
后来母亲不幸去世,剩下她和父亲兄长三个?人沉浸在?悲痛之中失魂落魄,整理?她的遗物?时没找到,也没去询问医院,只以为是?随着?母亲的生命一起遗失在?那场灾难里了。
想不到十数年?后,吊坠竟然在?东仓镇失而复得,着?实出?乎池霭的意料。
不过林希诺还守在?饭店门?口,出?门?在?外,她也不好贸然前往陌生人的家中。
于是?轻拢着?眉毛,略带为难地说道:“不好意思呀阿姨,我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上司们也都在?,没办法随便离开招待所跟您去取项链,不知道能否麻烦您送一趟过来?”
“没问题,当?然可以了!”
能够了却一桩心事,服务员也很高兴,她闻言没多想什么,爽快地点头应承下来,“你们是?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吗?晚点我叫我儿子小?雨送过来。”
和服务员阿姨约定好时间以后,池霭同林希诺返回招待所。
镇上没什么外人来,这?里的房间常年?有大半是?空的,因此?也不需要?几个?人挤在?一起。
池霭分到了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
时间来到九点,她坐在?笔记本电脑前,本该继续完成撰写旁白的工作,但到访者的敲门?声?迟迟不曾响起,她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似的,终究难以得到几分松懈。
最后,她索性站了起来,在?一隅之地的屋内来回踱步。
雨水淅淅沥沥敲打在?窗台,更像是?不紧不慢叩问着?她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在?池霭的意识因为重复的兜转而产生些许眩晕感时,招待所单薄的门?板才被人以小?心翼翼的力度轻轻敲响。
池霭用一种堪称迫不及待的速度小?跑了过去。
门?扉吱嘎一声?开启,她的视野里随即撞进一片洗到泛黄的白。
再抬头,便看见?了一张分外年?轻但俊秀的脸容。
对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尽管有方知悟、祁言礼的珠玉在?前,也算得上小?小?的惊艳。
“您好,池小?姐。”
做工粗糙的校服也未曾掩盖住青竹似的高挑身躯,反而将对方的气质衬托出?白纸般的洁净。
惊艳过后,池霭恢复得体大人的分寸感,莞尔道:“你就?是?唐阿姨的儿子季雨时吧?”
“是?的,我妈让我来给您送吊坠。”
季雨时应当?是?打伞过来的,只不过外面的雨水夹杂着?风,把他的发梢和衣袖都淋湿了。
他像是?藏着?件稀世珍宝一样,从校服的内口袋中捧出?条细细的黄金项链,然后带着?超时迟到的羞愧感,对池霭低眉道:“实在?对不起,我高三下晚自习比较晚,叫您久等了。”
进入十月,东仓镇的夜晚带着?山区特有的萧条寒意。
季雨时说着?抱歉,把项链送到池霭掌心时,忍不住抿唇抖索了一下。
池霭接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项链,确认其中的照片正是?自己一家后,垂眸不留痕迹地扫过季雨时湿了半边的身体,婉声?说道:“不用说对不起,应该是?我谢谢你母亲才对。我看你衣服都湿透了,你要?进来喝点热水顺便擦一擦吗,这?样回去会感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