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旸望着?池霭上楼的背影, 忽然想到,傍晚她发来的微信里提到要“庆祝喜事”。
原来,摆脱自己的束缚, 对于她而言是件喜事。
他有些?恍惚的思绪里清晰地映出这样一句话。
池旸从来没有思考过他同池霭过往的生活。
他只觉得这么多年以来, 池霭在自己的庇护下顺利长大,他对得起一份作为兄长的责任,也能够避免池霭步上母亲出意?外英年早逝的后尘。
他总是尽力地为池霭规避掉生命里有可能出现的所有风险。
同时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样?的日子彼此?都?能感?觉到很舒适。
池旸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几分钟后, 楼上再度传来脚步声和物体磕碰到台阶的声音。
他抬起眼, 是背着?双肩包,双手拎着?行李箱的池霭。
收拾的时候仓促,没?有调整好背带的长度,因为过于宽松,两侧总是不住地下滑。她双手被行李箱占据,只能倔强地咬着?下唇,偶尔缩一缩肩膀, 企图让肩带回归原位。
池霭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池旸望着?她,指尖仍残留着?被甩开时的触感?, 陡然间失去了上去再抓住她的勇气?。
彼此?对峙时, 池霭疲倦而轻沉的话语在耳畔反复回响。
她对待池旸这个哥哥总是温柔的。
即使情绪最激烈的时候, 也只不过加快一些?语速。
可字字锥心, 从她口中挣出的每个字都?在池旸的心里凿下鲜血淋漓的刻痕。
他在某个刹那甚,至产生了一点恨意?。
恨池霭为什么要揭破现实。
……为什么不能和他在封闭唯余彼此?的领域之?内, 安全长久地生活下去。
被恨意?和不知所措驱使, 池旸漠然眼神,让出了离开的位置。
他放任池霭与自己擦肩而过。
即使在对方关门前听到了一句低低的“再见?, 哥哥好好保重”,也没?有任何回应。
离开小区,池霭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司机熟练地翻下空车的牌子,询问她要去哪里。
池霭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言不由衷地说道?:“把我放在卓际公司附近的酒店就行。”
为了在午餐前赶到第一个拍摄地点,他们这些?跟随安德烈导演团队的外勤人员,需要在明天早上七点半之?前拉着?行李等在卓际公司的楼下集合。
尽管池霭的心被千丝万缕的愁绪占据,但她仍然不忘把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做到齐全。
出租车司机将她放在距离卓际最近的酒店。
拿着?身份证办完入住手续,池霭强撑平静的面容,在进入独处的房间时崩塌殆尽。
她躺在床上,放空大脑,俱疲的身心里,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酩酊大醉一场。
和池旸争吵时的每个画面在眼前渐次出现。
池霭试图从中寻找到能让自己的心脏变得强硬一点的支撑,但她想起池旸,却只能想到池旸从小到大不计回报奉献的温暖,和自己道?破真?相时,对方伤心茫然的眼睛。
池霭胸口的位置抽搐着?疼痛一秒。
她睁大眼睛,纵使不想哭泣,依旧有温热的泪水漫出眼角。
然而池霭没?有放纵自己沉溺到哀伤里去,在滑落面颊的眼泪彻底失去温度之?前,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双肩背包,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在这样?万家灯火的夜晚,她独自一人,唯有依靠工作排遣如影随形的烦恼哀愁。
池霭的眼眶毫无干涸的迹象,目光却透出较之?平常更加刻意?的专注。
她试图把这次失败的沟通忘却,重启往日精密计算的大脑,连绵的泪水却在下巴的收稍处累积,而后如同屋檐下饱满到极致的雨水,砸落在她苍白的手背。
池霭的手指不由得蜷缩了一下。
她害怕眼泪渗进笔记本?电脑的键盘里毁坏配件,笨拙地攥着?衣袖来回擦拭。
于是数据严谨、资料详实的工作内容后,紧跟着?出现了一串乱码似的文字。
池霭想要伸手将它们删去,一低头?,眼泪溢出的程度反而更加汹涌。
她只能反手捂住双眼,在心中无声地对自己说道?:这样?对她和池旸都?好。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池霭默默消化着?情绪,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她踌躇着?不敢去看,唯恐是池旸发来的绝情言语。
紧握住手机犹豫再三,她打开手机,通知栏里的未读消息来自祁言礼。
他问道?:你计划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几乎没?有过多思考,池霭向他发送了自己所在的酒店定位,随后关掉屏幕。
祁言礼依旧来得很快。
他像是孤单的灯光照在池霭身上时,就会如期出现的一抹影子,
池霭不愿意?让别人瞧见?自己的失态。
等待着?祁言礼到来的空隙里,走进卫生间认认真?真?洗干净了脸。
她又用水流沾湿的毛巾冷敷着?发红的眼睑,当房门被人不紧不慢敲响时,已然恢复成了与往日无差的淡然模样?。
关掉哗哗流水的水龙头?,池霭走过去打开了门。
祁言礼没?有询问她为什么住进了这里,只是略带担忧地望着?她的眼睛:“你还好吗?”
“我很好。”
池霭四平八稳地回应,唯有余劲未褪的鼻音勾连在她话语的落尾之?际。
在她的默许之?下,祁言礼踏进了这处暂时构建的私人领域。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放置在窗边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凭借绝佳的视力,祁言礼看到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是池霭正在进行的有关公益广告片的资料收集。
尚有闲暇的心情工作,大约心情不算很糟。
祁言礼在心中微微颔首,为池霭悬起的心脏放平不少。
这时,站在背后的池霭对他说道?:“祁言礼,我要出差了,虽然工作的地点就在滨市和周围的省份,但是大概有半个月不会回到这里。”
祁言礼毫不意?外池霭做出的决定,他闻言转过身来:“我是不是应该说声恭喜。”
但下一秒,池霭的嘴里却提起了另一个他不想听见?的名字:“方知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不知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能不能帮忙多去看望一下他的伤情?”
祁言礼触及池霭带着?期盼看向他的眼睛,脑海中某个声音告诉他:池霭亏欠方知悟的人情,选择叫自己代为偿还一些?,这是不是代表着?池霭正在逐渐将自己划向同她一边的阵营?
这种带着?自我安慰的暗示,压下了祁言礼隐约而生的妒忌。
他扬起端然的笑容,仿佛心怀坦荡的君子:“这是当然,就算你不拜托我,作为阿悟的好友,我也会多去看望他的。”
池霭点了点头?。
她的面孔上没?有显露多余的表情,仿佛祁言礼答应与否,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见?她不再提起关于方知悟的下文,祁言礼的心才?感?觉到好受了些?许。
池霭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想麻烦你。”
“什么?”
祁言礼问道?。
“帮我看看有没?有靠近卓际的、价位合适的房源,如果这附近的租住价格太高,那只要住处周围通勤便利也可以。”说着?,池霭有些?不好意?思,她垂着?头?,“因为接下来的半个月都?很忙,山区乡村的信号也不会太好,我回来又急着?要租,思来想去,只能拜托你。”
池霭不曾说出口的话,祁言礼也懂。
她其他的朋友都?清楚她与方知悟的未婚夫妻关系,却不明内里的真?相——眼下出差在即,如果她贸然开口请求别人的帮助,恐怕过不了多久方知悟就会收到消息。
形势所迫,池霭不得不依靠,也只能依靠的人,唯有自己。
祁言礼的心情不自禁飘然起来。
纵使他明白,在池霭心情糟糕的当下,自己不应有显露出任何欢快的情绪。
祁言礼转念又想到,池霭一直都?和池旸住在一起,如今突然地搬了出来,那么就意?味着?她和池旸之?间并没?有解决问题,相反,这对兄妹面临的矛盾程度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祁言礼忍不住更加高兴了一些?。
不论是方知悟,还是池旸,他多么希望池霭生命里最亲密无间的男人唯有自己。
祁言礼掩去了唇畔即将浮起的笑容,和顺地问道?:“这件事是不是不要告诉阿悟?”
“是,等我安顿好了,会找个时间让他知道?。”
池霭肯定了祁言礼的询问。
他们彼此?相望,于此?刻更多了一重心照不宣的秘密。
拜托完这两件要紧的事情后,房间内的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池霭不是个喜欢倾诉的性?格,找房子和拜托看望方知悟显然也没?有重要到绝对不能在手机里说,她把祁言礼叫来酒店,直到现在也没?有说出真?正的目的。
祁言礼只好揣测着?。
他有心帮助池霭松快情绪,思忖片刻,开口道?:“这家酒店的自助早餐不错,你——”
后半句的话音被人吞没?。
他话说到一半,池霭踮脚吻了上来。
池霭的外表给人的感?觉清淡雅致,但她第一次主动的亲吻强势而迅疾。
亲吻本?是爱人相伴抒发感?情的身体告白。
支付不了买醉代价的池霭,却把它当成了释放愁闷的途径。
她一手挽着?祁言礼的后颈,一手扯住他花色持重的领带,强迫他朝自己弯腰靠近。
祁言礼依旧是无限纵容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