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兵行险着
高高的山丘上, 仰视可望星光,俯瞰可见明州城。
康王皇甫彻斜靠在大石边,借着月光欣赏箭上幽蓝的毒光。可惜啊, 今日差一点就射中云镝了。云镝一死,云家就绝后了,想想都觉得痛快。
哼,他皇甫彻聪明一世,唯独被云家和云意戏耍,教他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云意这女人, 也算有本事,不仅在温国活下来, 还得到了澹台桢的怜爱。
一张烟雨含情的娇颜浮现在脑海中, 康王目光阴下来, 她本应该是他的女人, 她的美丽,娇弱, 风情, 都该由他独享, 尽情掌控。可她竟然把身子给了别人,失却了少女的童贞。
“不可饶恕!”皇甫彻咬牙切齿, 箭矢在他手下颤抖着折断。若不是戴着手套, 断口的毛刺会深深扎进他的肉里。
“殿下。”下属跑上来,行礼道:“大王唤您回去议事。”
皇甫彻嗤笑一声:“大半夜的, 他不在我母妃帐中, 议什么事儿?”
下属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大王今夜喝了酒, 半夜酒醒了。”
酒醒?是要借着酒疯数落他罢。现在他还依仗着百越王的势力,翻脸不得。迟早有一天, 他要踩在百越王头上!
皇甫彻丢下断箭,站直身体:“那还等什么,备马!”
下属赶紧把马牵过来,一行人借着夜色匆匆离开。
回到军中的时候,百越王大马金刀地端坐在皇甫彻的帐营之中,胸襟大敞,露出石块一般的肌肉。贞太妃跪坐在地毯上,给百越王锤腿。
见到儿子进来,贞太妃极快地抬眸,给了儿子一记眼刀。
皇甫彻在心中冷笑:母妃这个爱宠做得真是娴熟极了,不消提醒,他也知如今不宜触怒百越王。
“去哪儿了?”百越王拎着酒坛灌一口酒。
皇甫彻低下眉眼:“去山丘上思过。”
“你也知道自己办事不利?”百越王一甩酒坛,砸在皇甫彻面前:“来的时候吹得天花乱坠,说明州大半数的人都中毒了,战力削减,我们一定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明州,收服云阔为己用。你看看现在,云阔有屈服的意思?”
残酒淋漓地从皇甫彻的袍子上滴落下来,帐内帐外安静得可怕。皇甫彻并未抬头,无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贞太妃有心想为儿子分辨几句,然而百越王正在气头上,她担心会火上浇油,踌躇了许久还是未开口。
“我也不知云阔那厮骨头如此硬。”皇甫彻慢慢地抬头:“不过虽然潜入的暗探已死,毒还是确确实实中了。他们现在,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陀螺梦最迟七日毒发,到时候,明州城必定惶惶然。大王且耐心等几日。”
百越王重重一哼:“不是我不给你时间,突袭不成,我们现在就是摆在明面上的靶子,珞州一有动静,我们腹背受敌。”
“温国的精锐都跟着澹台桢走了,珞州不足为惧。”
“不足为惧?”百越王站起来,走到皇甫彻面前:“我的耳目并没有被遮起来,云意和澹台桢的关系,我一清二楚。澹台桢知道明州被困,势必挥军北上,你不快点拿下明州,等澹台桢来了,我拿你去堵澹台桢的刀口。”
贞太妃吓得面色发白,过去抱住百越王的手臂:“大王息怒啊,彻儿聪明着呢,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对不对,彻儿?”
皇甫彻瞧了瞧母妃,转头应道:“大王助我良多,我自然不会让大王空手而回。”
“给你两天时间。”百越王伸出两个指头:“若拿不下明州,别怪我翻脸无情!愣着作甚,滚出去!”
这是他的帐营,百越王却叫他滚。
皇甫彻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身后的对话隐隐约约入耳:“实在不成,你随我回百越,给我生个儿子……孽种,弃了也罢。”
贞太妃的回答模模糊糊,听不清了。
皇甫彻的身子猛然绷直,他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虎口,慢慢地走远了。
亲信下属围上来,问:“殿下,您现在要去哪儿?”
皇甫彻勾起一个讽刺的笑:“还能去哪儿?另外找个帐营睡觉啊。”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安地动动嘴唇,皇甫彻斜睨着他们:“怎么?怕我死了你们也跟着人头落地?哼,我没那么容易死。”
下属们抱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夜空漆黑,有星如珠。皇甫彻眯了眯眼睛,若是百越王要放弃他,他也不是没有后招,鱼死网破罢了,谁怕谁?
新撑开的营帐扎好,皇甫彻正准备睡下,一位下属匆匆回转:“殿下,有两封密信。”
皇甫彻接过来:“下去罢。”
下属低声说:“殿下,还有一事。”
“说。”
“就在方才,营女□□边的人来报,金太后死了,您看——”
“这么不经事,才多久就撑不住了。”皇甫彻阴邪地笑笑:“皇甫衡呢?”
“还是疯疯癫癫的,时睡时醒,整日邋邋遢遢地说胡话。”
“明日一早给他只烧鸡,快上路了,别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他不好。”
“是,那么金太后的尸身如何处置?”
“先裹起来丢远点,明日禀告母妃,任她处置。”
下属抱拳离开,皇甫彻看了看不同颜色的封皮,慢悠悠地抽出一封:“公主,可想我了?”
字有些歪歪扭扭,可见写信之人对汉字不甚熟悉。信上说母家的几位将领已经秘密打招呼了,会听从他的调遣,保护他。
后面的缠绵之语,皇甫彻扫了一眼就折起来,不耐烦看。百越王的女儿依陶公主,野心勃勃地想要当百越女王,极早之前就向他抛了橄榄枝。不过,他们各取所需罢了,怎么会有真情意。
依陶公主,就是他对付百越王的后手。
皇甫彻嘴角扬起,去看另一封信,那是明州的暗桩寄过来的。这暗桩在明州住了十几年,一直没被发现,是他在明州最后的耳目。
两三行字看下去,皇甫彻漫不经心的表情变了,他灼灼地盯着某处,眼睛亮如野狼:“想走?云意,你这回,一定逃不掉的。”
暗桩见到马车出发,急匆匆送信。算算时辰,他们应该已经出明州十里之外了。若是不追,云意就会跑远了。
睡意全无,皇甫彻洗了个冷水脸,招来下属安排一番,急匆匆地穿戴铠甲,上马便走。
马儿跑出去几里,冷风吹得皇甫彻的心冷静下来。若云意出逃是假,诱他入瓮是真——
“哼,你休想再骗我一回。”皇甫彻召集人手,重新布置妥当,这才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偏僻的小路上,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正在行走,车前车后,都跟着身披黑色斗篷护卫。
深浓的夜,仅领头的人提着一盏灯照明,就这么默默地前进,仿佛无声的河流。
匆匆的脚步惊醒了蛰伏的春虫,扑棱着翅膀往高处飞去。它未曾想到过,会在半空中,被利箭撞飞。
“糟糕,有埋伏!”领头人低喝一声,吹灭手中的照明灯。护卫们四下散开,伏在草丛中。接二连三的箭矢射中车壁,掉在地上。
“马车是特制的,射不穿!”不知是谁骂了一句,下令:“给我放火。”
无数火把从高处投下,照出了他们的行迹,领头的大喊:“护着两位姑娘走。”拔出了手中的刀。
护卫们纷纷亮出兵器,团团围着马车,且护且走。慌乱之中,马匹踩空,马车倾斜着差点侧翻。
车帘掀开,惊惶的清丽面容惊鸿一瞥,隐藏在暗处的皇甫彻瞳仁一缩,这张脸,化成灰他都不会认错。是她,是那个本该夜夜供他玩乐的女人。她确确实实在马车中,离他这样近。
“周围都探查清楚了?”
“回殿下,都查清楚了,四周没有大批军队埋伏,后头也没有军队跟随。”
皇甫彻阴柔的目光迸发出势在必得的自信:“哼,兜兜转转,你还是落在我手里。传令下去,全体出击,云意和云滟,务必抓活的。”
下属接了命令,不再瞻前顾后,领着所有人向下冲,喊声震天。领头的一抬头看到从暗处站起来的敌人,潮水一般往下俯冲,不惊反笑,拢指为哨。
哨声划破夜空,皇甫彻胸中涌起一股凉气:“不好,快走!”
“现在想走?迟了!”云镝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出来的,带着黄泉的寒气。
皇甫彻的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惊惶地四下查看。忽然,地下的热度肉身可感地升高了,土地膨胀,然后轰然爆开!
“霹雳弹!”最后的呼喊带着死亡的气息。
护着云意马车的领头人摔下斗篷,哈哈大笑:“小儿们,今夜就是你们的死期,这一片山丘,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云镝!”皇甫彻目眦欲裂,他粗着声音说话,自己一开始竟然没认出来!
云镝从车底拔出红枪,指着皇甫彻怒吼:“兄弟们,给我杀!”
兄弟们?云镝的兵到底在哪里?
被炸的人还未从余震中清醒过来,眼睁睁地看着霹雳弹炸出的洞口涌出许许多多的士兵,砍瓜切菜一般将他们杀得七零八落。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黎明重逢
惨叫声不绝于耳, 鲜血一层一层浸润土地,泥土都变了颜色。云滟挡在云意面前,掀起一角车帘往外看。
“姮儿, 你当心些。”
“姐姐,我们赢定了。”云滟兴奋地说:“等抓到皇甫彻,我就狠狠揍他一顿出气,我快等不及了。”
“戒骄戒躁。”云意将她拉回车厢:“未到最后一刻,都得谨慎。”
云滟扁扁嘴:“都被我们围死了,还能翻出什么花来。姐姐, 我就看看,不探头。”
云意却不敢放松, 康王能走到现在, 心性异于常人, 他不会坐以待毙。
深浓的夜色已渐渐褪去, 天际透出光亮。
皇甫彻眼看云镝即将杀到眼前,周围都是云家军, 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反手取出身后的弓箭, 淬蓝的箭矢在渐明的天色中透着幽光。
云镝浑然不惧, 就这么一支箭,他能挡的下来。再往前奔出一段路, 就能抓到皇甫彻。
等逼问出解药, 兄弟们得救,城民们得救, 她, 也会得救。
长枪在手, 正要挥得密不透风,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两个人, 死死地压住云镝的手臂。
“殿下,快杀了他!”
云镝使力挣开,就要挣脱之际,皇甫彻的下属不要命了似的,纷纷弃了对手,疯狂地朝云镝扑来。
四肢都被缠住,云镝看向前方,不甘心地大吼:“皇甫彻,卑鄙无耻!”
皇甫彻并不答话,翘起嘴角:“云镝,去死罢!”
箭矢射出,快如流星。云家军想要上前,却已来不及了!
这一刻,云镝想到了父亲满头的霜发,母亲温柔的笑容,妹妹担心的嘱咐,还有清怡流转的目光。
他的肩上背负着许多人的期望,满怀宏图,立志创下一番事业;他佳人在侧,大婚在即,幸福唾手可得。
难道,今日就要这般死去?
“大哥!”云意在车里抓紧了车帘,心如同被捏住,停止了跳动。
风破箭来,皇甫彻的毒箭被拦腰截断,掉在云镝面前。云镝劫后余生地朝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骑当先,朝着他们奔来,身后的红日,喷薄而出。
“澹台桢!”云意呼出这个心底里的名字,脱力地倒在马车里,手里死死攥着扯裂的窗帘。
云滟刚从大哥的脱险中回过神来,心又提到嗓子眼:“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云意直着眼睛,如何唤都不应声。云滟咬咬牙,去掐云意的人中。
“姮儿,你还好么?”
这熟悉的声音?
云滟怔怔回头,看到了梦中的少年,他不复之前的白净,但时光淬炼了他的轮廓,变得坚毅如刀。但他看向她的目光,依旧炽热明亮。
“你不认得我了?”文令秋抹了一把脸,不好意思地笑笑。
“令秋哥!”云滟扑到文令秋怀里,一声一声地唤:“令秋哥,令秋哥……”
文令秋措手不及,半晌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云滟的后背,她唤一声,他便应一声。
“太好了,你和姐夫都来了。”云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快帮我看看姐姐。”
文令秋道:“云大姑娘是悲喜交加,一时痰迷心窍,你给她掐几个穴位就好了。”
说罢,在自己身上比划。
云滟看一遍就记住了,伸手点上云意几处大穴。云意闭了闭目,转醒过来。
“姐姐!”
云意扶着云滟坐起来,赶忙看向澹台桢的方向。云镝摆脱了桎梏,与皇甫彻大战。澹台桢一箭给云镝解围之后,并不去擒皇甫彻,而是朝着她的马车奔来。
近了,很近了。
“小意!”澹台桢翻身下马,抱起云意,深深嵌进怀中。
云滟和文令秋识趣地下了马车,走得远远的。
战局已经接近尾声,满地的狼藉中,澹台桢和云意紧紧相拥,云意银红色的发带随风飞扬,是这暗淡山丘中的一抹艳色。
“想不想我?”澹台桢几乎要将云意揉碎。
云意被他的气息包裹,静静地感受着,不说话。
澹台桢不满,轻吻她的耳廓:“想不想我,想不想我?”
这是十分敏感的地方,他故意的。云意推开他的脸:“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你不想?那我可要亲自验一验了。”澹台桢玩味一笑,扛起云意就走。
云家军之中,不知谁戏谑地吹了呼哨,随后被呵斥。云意面红得像要滴血:“澹台桢,你干什么!这么多人在这呢!我大哥也在。”
澹台桢满不在乎:“你哥哥方赢了皇甫彻,忙着审他呢,没空理你。”
云意勉力抬起一点身子,果然见哥哥揪着皇甫彻的领子,语速极快地说着什么,都没往她这边看。云意转头去寻云滟,这小丫头不知和文令秋跑哪儿去了,影子都没有。
“澹台桢!”
“我在这儿呢。”澹台桢把她放在马鞍上,随即坐在她身后:“墨风,走!”
墨风短嘶一声,欢快地撒腿就跑,云意气愤地回头狠狠盯向澹台桢,却被他有预判似的逮个正着。
“唔——”云意所有的气话都被堵住。
澹台桢干脆把云意调转个方向,面对他,方便他肆意妄为。
“我很想你,小意。”
云意摸着他身上硬邦邦的铠甲,想到他这些天的奔波劳累,心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澹台桢立刻感觉到了,轻笑一声,趁机攻城略地。
晕晕乎乎不知道过了多久,墨风停下来,踢踏着前蹄。
“到了。”澹台桢意犹未尽地放开云意,把她抱下马。云意已是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这是哪里?”
“是我们的温泉洞府。”澹台桢捏捏她的鼻子:“被我亲傻了?”
云意想起上一次来这里的情景,不禁脚软:“那个,我这几日都没睡好,有点儿困了,我们回明州罢。”
澹台桢双目灼灼地看着她:“困了何必要回明州,在里面睡也是一样的。”
云意瞧着他势在必得的模样,心中明白是逃不过了,只得放软了语调:“你,你别磨太久。”
“好。”澹台桢勾唇一笑,横抱起云意。跟他进了洞府,哪里还由着她,是久,还是更久,都是他说了算。
三个月未见,他着实是念她念得快要发疯,自然也得检验一下,她是否也念着他。
氤氲的水汽迷迷蒙蒙地飘在上空,水中的人影纠缠不休。
云意眼泪都流尽了,攀着澹台桢的肩膀无力地祈求:“够了——”
澹台桢爱极了她这一副为他绽放极妍的模样,仿佛钩子似的,把他的魂儿都给钩没了。
“你看,你也想我的,这里想,这里也想。”
云意连睁开眼都勉强,模糊地应着。澹台桢强势地问:“但我还是要听你亲口承认,小意,你想不想我?”
不知澹台桢做了什么,云意全身一颤,无助地喊:“想你了,桢郎。”澹台桢心满意足,带着她共赴巅峰。
多日的担忧与焦虑,在融融的暖意之中消散开来,云意甫一放松,就睡了过去。澹台桢看着云意安静的睡颜,心里责怪皇舅选的日子都太远了。
他想立刻带云意回北盛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正午了,澹台桢扶着云意走出洞穴:“还能骑马么?”
云意忍不住抱怨:“都怪你,你总是那样,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回去大哥小妹都要笑话我。”
澹台桢毫不在意地笑笑:“他们如今也尝到了情的滋味,怎么会笑话你。”
云意想想也是,心下稍安:“那我们走罢。”
澹台桢到底怕她不舒服,就在马上横抱着她。云意窝在澹台桢怀里,问:“文公子怎么跟着你一起来的?”
“兰容与死后,他早就不想待在南都了,发现我忽然离开,心里疑惑,就悄悄跟上来。后来知道明州出事,急得不行,专门求见我,要做那救援明州的急先锋。”
云意点点头:“文公子待姮儿真挚。”
澹台桢缓了缓,继续说:“黎川带着主力军突袭百越王后方,以你伯父的机敏,合该见势出城,与黎川一同围剿百越王。文令秋与云镝擒住康王后,也会去支援明州。今日,便是最后的决战。”
“那你呢,瀚海郡王殿下。”云意似笑非笑地问:“决战之日,你却在这儿躲懒。”
“谁说我躲懒?采阴补阳,养精蓄锐罢了。”
云意简直想捂住他的嘴:“你这人,嘴上越发没顾忌了!”
澹台桢哈哈大笑:“跟你在一处,我顾忌什么?你且在马车里好好待着,看你夫君是如何杀敌制胜,建功立业的。”
荒丘的尽头,出现一辆马车,崔琨吐掉嘴里的草根,笑嘻嘻对云意和澹台桢行礼:“郡王,郡王妃,属下等候多时了。”
云意咬着唇,面染红云,澹台桢轻咳一声,翻身下马:“明州那边如何了?”
“各方都杀红了眼,现在是我们和云家军居于上风。”
澹台桢点点头,不顾云意的反对,执意将她抱进马车。
“就在后方看着我。”他亲亲云意的唇,温柔满得要从眼眸之中溢出来。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决战之日
云家的赤红云纹战旗在风中飞扬, 仿佛一团烈烈的火焰。远处的飞雁感受到死亡的气息,纷纷绕路而行。
百越王喘着粗气,大刀上流淌下沥沥鲜血。他腰腹中了数刀, 像一只暴怒的吊睛白额大虎,随时暴起吃人。
云阔双刀在手,虎口微微发麻,背后一划伤口,深可见骨。大战了一个多时辰,他们依旧难分高下。
“大王!”随着一声惨叫, 善至被骆承一锤毙命。百越王呼吸急促,双目渐渐血红。
“云阔, 老子杀了你!”
云阔冷笑, 侧身躲过他的杀招, 讽刺道:“皇甫彻已经被我儿擒住, 你的属下一个接一个毙命。百越王,若你看清形势, 趁早投降, 还能保住体面和性命。”
百越王心中愤怒, 脑中飞快地盘算。善至加上支渡,他已经在虞国损失了两名心腹。若是现在撤退, 他还能保留元气, 修养几年,卷土再来。
拿定注意, 百越王目露邪气, 暴喝一声:“云阔, 我若是投降,你真的会不杀我们?”
云阔道:“不杀, 我云阔说到做到。”
“好,我降!”百越王说着,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大刀。
骆承见状大吼:“百越军,你们的大王要降了,你们掂量掂量,还要不要拼命!”
声音传得很远,恰恰赶到的澹台桢一行人都听到了,云意睁大眼睛,语气满是欣喜:“结束了,伯父赢了!”
澹台桢却未见喜色,吩咐崔琨:“你在这护着她,我去看看。”
崔琨漫不经心地应着:“保证不少一根头发。”
“千万小心。”云意眸光里盛着柔柔情意:“我等你凯旋。”
“放心。”澹台桢抑制住留恋的冲动,打马上前。
百越军听闻大王要降,纷纷往这边看来。骆承的喜色压抑不住,然而未等他高呼胜利,百越王目光闪烁,微微弓下的后背蓝光如电。
云阔身经百战,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后仰翻身,躲过了冷箭。百越王一招未得手,揭开铠甲,喝道:“那朗,撤!”
百越军见状,纷纷揭开铠甲。无数毒蜂从铠甲内挣脱了束缚,纷纷往外冲,一时间打乱了云家军和温国军队的阵脚。百越王大喜,跃上马背,朝着南方奔逃。
狂奔之间,几只箭矢裹挟着风沙席卷而来,钉穿了百越王的马匹。马匹痛嘶着倒地,百越王在地上连滚几圈,才堪堪稳住身形。
“哪个兔崽子,偷袭本大王!”
苍茫荒丘之中,灼灼阳光之下,一人单骑迎风而立。高大的身躯如雪峰一般,凌冽伫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澹台桢?”百越王看过他的画像,一下就认了出来,心头大骇。若是他没受伤,尚可一战,可是现在,他伤痕累累,完全处于下风。
转头往后看,他的残军被云镝的人赶上,裹缠着厮杀,根本无法支援他。
百越王面部的肌肉狠狠地抽搐着,咬牙道:“澹台桢,你放我走,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澹台桢的眸光中尽是高高在上的冷漠与鄙夷:“百越王的话,在下不敢信。”
百越王急了:“毒蜂都用完了,我已没有后招。我从虞国皇宫搜刮来的金银财宝,还有虞国的小皇帝,也归你。”
“确实是丰厚。”澹台桢举起手中剑:“可惜啊,你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
“你!”百越王举刀隔档,巨大的力道让他不得不单膝跪地,以此缓冲。饶是如此,他的虎口还是全都震麻了。
澹台桢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立刻变招。百越王左突右挡,滚了一身泥,非常狼狈。逼到陌路,百越王骨子里的蛮劲和孤勇被激发,大吼一声,只攻不守,发疯一般朝澹台桢砍来。
“哼。”澹台桢面色不变,白鹤展翅一般越过百越王的头顶,半空回身,一剑刺进百越王的后背。
百越王大痛,凶狠地向后抓住澹台桢握住剑柄的手,表情癫狂:“你跟我一起死罢,哈哈哈哈——”
澹台桢抬脚欲踢开百越王的手,百越王完全不顾身体内的刀,猛然向后刺!
一声闷响,刀尖入肉。百越王吐出满口的血沫,大笑:“瀚海郡王死了,是本王杀的。”
身后传来澹台桢轻蔑的笑声:“抱歉,你失算了。”
百越王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发现他的奋力一击只是刺穿了澹台桢的手臂。
“不可能,不可能——”百越王不甘心地喃喃自语,直到瞳孔涣散,死猪一般挂在澹台桢的剑上。
澹台桢捂着手臂,踢开百越王。
“你怎么样?”云镝结果了一名百越人,赶到澹台桢身边。
“无碍。”澹台桢快速点下几道大穴,拔出刀刃。
云镝皱眉看着刀刃上的血:“刺得很深。”
“别告诉小意。”澹台桢唤来墨风,翻身上马。
云镝看着他走远,踢了一脚百越王:“你这蠢货,我还想明日跟他比试一场呢。现在邀战,胜之不武。”
周边的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纷纷过来禀告。
“少将军,百越人差不多都投降了。”
“不少兄弟中了毒蜂的毒,都送到药棚那边去了。”
“抓住了贞太妃和小皇帝,已经押送城里去了。”
“将军请少将军回城。”
云镝再踢了一把百越王,对士兵们道:“有事问骆叔,我先回去了。”
士兵们抱拳应是,纷纷离去。
云镝回到军营,主账之中热闹得紧,云夫人率先迎上来:“镝哥儿,你没事就好。”
“母亲,清怡的毒解了吗?”
云夫人看着他:“你知道她中毒了?”
云镝挠挠头:“猜到了,我知道您怕我分心,所以不说。”
“你可怪母亲?”
“怎么会?我只怪我没能快点找到解药。”
云夫人眉头舒展:“她已醒了,只是还虚弱着,等你办完事,就去陪她。”
“好!”云镝回答得很洪亮。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都望过来,云夫人笑了笑,走开了。云镝四下打量,家里人几乎都在这儿,还多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文公子,别来无恙。”
文令秋抱拳行礼:“云公子,令秋不告而来,失礼失礼。”
云镝笑了笑:“文公子来援,明州添一员猛将,谈何失礼。”
“大哥!”云滟满脸兴奋,迫不及待地告诉云镝:“大哥,我上阵杀敌了,厉不厉害。”
云镝竖起眼睛:“谁允你上阵了,不知天高地厚!”
云滟不服:“有令秋哥在呢,他一直护着我,你怕什么!”说完,意识到什么,忽然脸红了。
文令秋忍不住皱眉:“姮儿,别乱动,你的手刚包扎好。”
云镝看着妹妹和文令秋,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随后慢慢笑开:“哟,你们俩——什么时候的事儿?”
“不和你说了,走,令秋哥,我们去外面。”
“哟哟哟,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云滟都没敢回,急匆匆地拉着文令秋走了。云镝这段时日饱受云滟的戏谑之苦,总算扳回一城,不由神清气爽。
“大哥。”云意缓缓走到他跟前,咬着唇:“他是不是出事了?”
云镝垂眸看向云意,他这个妹妹一向坚韧又有主意,极少露出如此惶惑的表情。可是澹台桢说要瞒着她,他说还是不说?
“怎么了?”云意等不到大哥的回答,眸中泪意愈胜。
“他没事啊,温国那边有军务,他杀完百越王就回去了。”
“你骗人!”云意不错眼地看着他:“说谎的时候你眼神是虚的。”
云镝败下阵来,对待家人,他总不愿意欺骗,容易心里发虚:“他的手臂被百越王刺穿,伤口不浅。”
“那——”云意声音发颤:“他会残么?”
“不好说,得看军医怎么处理。”
“大哥,我想去看他。”
云镝拍拍云意的肩膀:“娢儿,他走之前让我不要告诉你,同为男子,我明白他的想法,不愿在心爱人面前露出狼狈的样子。听话,在明州待着罢。他一旦好转,定会过来的。”
含泪的眸子垂下去,云意既不点头,也没反对,就这么站着。云镝瞧着不是滋味,温声道:“娢儿,这些天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府。”
云意不答,转身出了帐子。云镝不放心,待要跟着出去,身后传来父亲的唤声。
“我来了。”云镝折身去找父亲。
云意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忽地有人喊叫着冲到她的脚下,抱住她的腿:“云意,求你了,放过我们罢,彻儿是为了你才走到今天啊!”
“彻儿?”云意回过神来,才发现匍匐在地的人是贞太妃,她蓬头垢面,完全没有了以前华贵的模样。
几个士兵骂骂咧咧地跑过来,拎起她的头发:“大姑娘,对不住,这疯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断了绳索,您没受惊罢?”
云意摇摇头:“你们把她带走。”
贞太妃拼了命地跑过来,没想到云意对她视若无睹,顿时不顾一切地扒住云意:“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儿当初差点与你成婚,你的心是铁石做的?”
云意被她抓疼了,皱眉催促士兵:“你们快点。”
士兵们忙拉走贞太妃,贞太妃的手臂脱臼,她吃痛终于放开了云意,绝望地咒骂:“没骨气的小蹄子,甘愿献身敌国,浪荡的人装什么贵女,呜,呜——”
丛绿拿抹布堵住贞太妃的嘴,厌恶地摆摆手:“你陪百越王的时候,怎么不骂骂自己!姑娘,你没事罢?”
云意摇摇头,一抬首,看到了同样狼狈的康王,他被铁链锁着,目光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黯然养伤
云意浑然不惧, 冷冷地回望。
丛绿啐了一口:“姑娘别理他!快死的人了还发什么狠,小心二姑娘再把你揍一顿!”
云意转头看丛绿,忽地握住她的手:“澹台怀瑾, 他在哪?”
丛绿看了看四周:“他这几天忙前忙后,累坏了,我刚让他回干爹家睡觉呢。”
“你现在带我去老李头家。”
丛绿不明所以,还是无条件地依从:“好,我现在带姑娘去。”
云意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丛绿,辛苦你呢, 怀着孕呢,却不得休息。”
丛绿满不在乎:“姑娘别被老话骗了, 怀孕了总躺着不好, 多走动才好生呢。我这胎坐稳了之后乖得很, 除了累些没有不适。”
云意笑笑:“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乘坐马车走在路上, 解除危机之后的明州城喜气洋洋,到处可以听见欢快的语调。丛绿掀起车帘, 指着前面对云意说:“姑娘, 你看, 前面还有老翁推着炮仗出来卖,过年似的。解药配方已经拿到, 大家服了解药, 都会毒散痊愈。”
云意顺着丛绿的方向看去,只见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中, 来来往往的人群买着不同的东西, 脸上是同样的笑容。
“是的, 都会好起来。”
澹台怀瑾仿佛好几年没睡觉了,一沾上枕头就不省人事。正睡得香甜, 忽地耳朵一阵疼痛,他不耐烦地拍过去:“别吵爷睡觉,小心爷砍你的头。”
这下他另一只耳朵也疼起来,熟悉的声音咬牙切齿:“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位爷,要怎么砍我的头。”
澹台怀瑾顿时清醒了,笑嘻嘻地拿下丛绿的手,握在手里:“别别别,砍我的头也不能砍你的。怎么手这么凉,快坐下快坐下,我给你暖暖手。”
丛绿抽出手:“别忙了,今日回来找你有正事呢。”
“别又是云镝找我罢?我已经把活儿干完了,在表哥那儿都没那么勤快。”“不是。”丛绿摇摇头:“是姑娘找你。”
“表嫂来了?”澹台怀瑾从床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我这就去见她。”
云意立在院子当中,正在看一丛新开的迎春花,嫩黄的花瓣上停着一白一紫两只蝴蝶,上下翻飞,煞是好看。
澹台怀瑾快步跑过去:“表嫂,什么事儿?”
云意转过头,清凌凌地看着澹台怀瑾:“我想让你,带我去珞州,见澹台桢。”
“啊?”澹台怀瑾不解:“表嫂想去,自可以去呀,一封信过去,表哥恨不得飞过来接你呢。”
“可是他现在不想见我,我却想见他。见不到他,我心难安。”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意便将澹台桢受伤的事儿说了,澹台怀瑾一拍大腿:“表嫂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出去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正要往外跑,丛绿追出来:“你的脸!”
澹台怀瑾一摸自己干净的脸,赶紧跑厨房里抹层灰,才匆匆出门。
老李头听到动静,迷迷瞪瞪地走出来,只看见一阵风刮过,门就关上了。
“谁啊?”
丛绿解释:“是小李呢,他出去了。”
“哦。”老李头正要转身回屋,忽地看见迎春花旁站着一位裙摆飘飘的女子,惊讶地问:“嗯?迎春花成精了?”
丛绿捂嘴笑:“您擦擦眼睛,看看她到底是谁?”
“哦,是大姑娘啊。”老李头激动地语无伦次:“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家里来了?我们家没有什么可招待姑娘的,丛绿,你去杀一只老母鸡,啊,不不不,大姑娘是来找你说话的罢,我来杀我来杀。”
“您别忙了。”云意笑着止住他:“我略坐坐就走,家里的老母鸡,还是留着给您吃罢。”
老李头浑浊的眼睛里噙着眼泪:“多亏了将军,我们明州保住了,若是教康王攻下,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没了。”
云意安慰:“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同明州共进退的。康王多行不义,必不会赢。”
“干爹,您才解毒,合该多休息,我陪着姑娘即可。”
“哎,哎,姑娘随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老李头慈爱地说完,扶着墙走回屋了。
丛绿问云意:“姑娘可饿了?”
“没有。”云意瞧瞧她的肚子:“你饿了?”
丛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这个月开始,就饿得很快,最多两个时辰就得吃一顿。在药棚忙活的时候,我都随身带着干粮,一有空就塞几口。”
云意起了好奇:“那么吃东西的时候,肚子会有反应么?”
“我如今四个月,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我能感觉到,孩儿是高兴的。”丛绿顿了顿,眼里都是光:“等在思慎客栈安顿下来,我就要给他做小衣服小被子了,怀瑾说,这是头一胎,无论男孩女孩,名字里都得有个‘初’字。”
“真好。”云意微笑:“那你赶快吃东西,饿着孩子多不好。”
“嗯,姑娘,你在院子里略坐坐,我去弄点吃的来。”丛绿脚步轻快地走了。
初春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那丛盛开的迎春花在阳光中努力地舒展花瓣,颜色似乎更娇嫩了。云意坐在蒲叶编织而成的矮凳上,感受着温暖的阳光,不知不觉出神:若是澹台桢和她有了孩子,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澹台桢那般骄傲的人,一定希望他的孩子也是优秀的。从小便要开始习文章,练骑射。若是个女孩儿,不知能否承受他严厉的教育,天天找她哭鼻子的话,她会心疼的。
“姑娘,吃点糖糕暖暖肚子罢。”丛绿端过来新蒸好的糖糕,热乎乎香糯糯。
云意吃了两口,澹台怀瑾就回来了。她立刻丢下没吃完的糖糕,站起来问:“如何?”
“表嫂,妥了。丛绿,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我嗓子都冒烟了。”
丛绿赶紧从屋里拿茶壶出来,澹台怀瑾直接对嘴灌下去,一气喝空。
云意不错眼地看着他。
澹台怀瑾缓缓神,对云意说:“暗桩那边我联系了,说我和丛绿要回珞州去,他们着手开始准备,今夜便走。表嫂,你装成丛绿,戴上帷帽,同我一起走。”
云意两眼莹莹,面上露出笑容来。
珞州,留白居。
澹台桢一觉醒来,闻到了隐约的花香。他单手撑着起身,抬窗往外看。这一看,却将自己看了进去。
窗户左侧,靠墙睡着一个纤细的人影。她穿着青布麻衣,粉黛未施,浓密的睫毛蝶翼一样微微颤动。
“小意?”澹台桢轻轻地唤。
云意立刻醒了过来,抬眸看到了澹台桢。
两人隔窗对望,目光恍若缠绵的丝线。澹台桢看着憔悴了些,胡茬拉扎的。云意缓缓上前:“你的伤怎么样了?”
澹台桢面色一紧,啪地放下窗户:“我没事,你回去罢。”
云意不依:“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除非你唤人把我丢出去。我就站在这儿,直到你开门为止!”
这小姑娘,执拗劲儿上来了。
澹台桢扶额苦笑:“我差人送你回去,我现在这副模样,会吓到你。”
“我不怕!”云意的手贴着窗纸,努力去瞧里面的人影:“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怕。”
“郡王,该换药了。”有仆从端着伤药进来,声音明显有些颤。
云意转过门前,对仆从道:“把药给我。”
仆从正是以前在留白居伺候过的,认得云意:“郡王妃,您怎么回来了?”
云意还未答,里头传来澹台桢的训斥:“不许给她!”
仆从看着紧闭的房门,又看看云意,都快哭了。郡王这次受伤,脾气大得吓人。每一回换药都跟在阎王殿里走过一遭似的,下人们到了这个时辰都愁眉苦脸,靠着抓阄决定谁来送药。
他今儿手气欠,抽着了,偏偏遇到这么个情况。这不是把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么?得罪了谁,他都没好果子吃。
“郡王,郡王妃,小的肚子疼,顶不住了,哎哟,哎哟。”下人把药放在地上,捂着肚子跑了。
云意火气上涌,她辛辛苦苦跟着澹台怀瑾来到珞州,又潜进留白居窝了半夜,不是为了吃闭门羹的!
“开门!”
屋里一片寂静。
云意抬手拍门,澹台桢还是不声不响。云意满心的怒气无处发泄,正要抬脚踹门,门恰好从里面打开了,云意那充满怒气的一脚,正正踹在了澹台桢的大腿上。
澹台桢闷哼一声:“你的力气怎么变得那么大。”
云意本想痛斥他几句,低眸看到澹台桢严严实实缠着白布的右臂,顿时没了怒火:“你的手——”
澹台桢背对着她,走到榻边坐下。云意端起药跟进去,站在他旁边。
两人一时无言。
在云意的印象中,澹台桢一直是严峻骄傲的,如格木山荒古不变的雪峰。这样的人,如今竟然消沉如斯。
云意禁不住往最坏的方向想,澹台桢这只右手,真的残了罢。他再也不能用右手舞刀弄剑,提笔写字,也不能牵起她的手,走过春花秋月。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月影成双
无妨, 他无法牵她的手,那就换她去牵他的。
“桢郎,没关系的,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澹台桢转过脸,暗沉的眸底闪过一丝光:“就算我变残废了也没关系?”
云意心中大痛,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没关系,在我心里, 你永远是英明神武的桢郎。别赶我走,让我在这里照顾你, 好么?”
澹台桢抬起手环住她:“你不怕, 便留下。”
“不怕的, 我来给你上药。”云意把药端近些, 小心翼翼地给澹台桢拆纱布。很快,一个可怖的刀伤呈现在云意面前, 几乎洞穿了澹台桢的手臂。
当初他抽出刀刃的时候, 该有多痛啊?云意闭了闭目, 留下一行泪来。
“怕了?”澹台桢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走罢,我派人送你回明州。”
云意拭去腮边挂着的晶莹泪珠:“不是怕, 是心里疼。但是此刻心里的疼, 恐怕比不上当时你承受的疼。”
说完,动作轻柔地给澹台桢上药, 时不时还问他一声疼不疼。在她专注于上药的时刻, 澹台桢缓缓扬起嘴角, 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郡王妃来到留白居之后,留白居的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郡王的一应饮食起居都由郡王妃亲自照料, 他们不用再抓阄,战战兢兢地给郡王换药了。
郡王不再蜗居,每日清晨都会由郡王妃陪着在府中散步,一日三餐都按时吃了,面上,也渐渐有了笑模样。郡王的伤一日好似一日,郡王妃却憔悴了不少,眼下青黑。
澹台怀瑾听说后,送了一大堆补品给云意,云意面色古怪地道谢,收下了。清点完毕后,云意对着一屋子的补品犯愁。
“怎么了?”澹台桢缓步走进前厅,一身海天蓝的长袍,闲适舒缓。
云意撇他一眼:“这些补品没一个对症的,给我也是浪费。”
澹台桢眉眼含笑:“这段时日,你辛苦了。”
看着澹台桢的笑,云意气不打一处来,起居换药都是平常,最累的其实是晚上。他都这样了,还不愿意消停。每次她想着严词拒绝,一看他落寞的眼神和自暴自弃的话语,又忍不住心软,最终让他得逞。
起身越过澹台桢走出去,澹台桢很自然地拉住她:“别气了,我有一件正事要告诉你。”
云意这才发现澹台桢手中拿着一卷书信:“什么正事。”
“我们的婚期,大大的正事。”
云意凑近了看,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一个月后,怎么可能呢?完全来不及。”
“来得及。”澹台桢慢慢卷起书信:“这段时日,我们已经走完六礼,你原来的嫁妆都在北盛了,我已经同伯父和兄长商议,不用添置太多。”
伯父,兄长,叫得倒是很亲热。云意心里泛酸:“你们已经在着手准备,只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到底是谁要嫁人?”
澹台桢幽幽地看着她:“因着我的手将残未残,所以未摆在明面上,只是暗自准备着。若是你嫌弃我,不愿嫁,我不会勉强,立刻就能取消。”
云意眼见他又要自伤,叹气:“我也没说不嫁,你何必如此说,大夫不是说了么,你的伤恢复得很好。”
澹台桢单手搂过她:“这段时日你陪着我,我喝水都是甜的。如今大婚日近,伯父说要接你回明州。才一个月,我却觉得时光漫漫,恨不得交睫之间就过去了。”
柔情脉脉之间,却听得门外有人咳嗽两声。云意赶紧推开澹台桢,澹台桢看清来人是谁,目光更阴沉了:“你来做什么?”
澹台怀瑾咧开嘴笑:“表哥,我找你有事儿,很重要的事儿。”
云意朝澹台怀瑾颔首:“既有要事,你们慢聊,我先回内院去了。”
澹台桢目光随着烟雨色的裙摆走远,复看向澹台怀瑾:“不是让你先回北盛么?磨磨唧唧那么多天也不走。”
澹台怀瑾耸拉下脸:“丛绿还在明州呢,我怎么能自己回去?表哥,你说帮我想好了办法,却一直不明说,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你难道觉得我骗你不成?皇叔皇婶的信都在我的案头堆积如山了,你再不走,我绑你走。”
“表哥!”澹台怀瑾气鼓鼓地瞪了一会儿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昨夜我与军医喝酒,军医喝醉了,你猜他同我说了什么?”
澹台桢喝茶的手顿在半空。澹台怀瑾暗道果然猜对了,继续说:“堂堂郡王爷,居然为了骗表嫂心疼,演——”
茶盖飞出,点中澹台怀瑾的哑穴,澹台怀瑾登时说不出话来,干瞪眼。澹台桢搁下茶杯,轻咳几声:“丛绿这次在明州立下大功,云阔准备收她为义女。等她与云家的名分定下来,自然有资格做你的正妃。”
澹台怀瑾眼色大亮,口中嗬嗬有声,一直指着嘴巴祈求地看着澹台桢。澹台桢冷笑,抬手一枚茶梗解了他的穴道。澹台怀瑾激动地跑过来,恨不得抱住澹台桢的大腿:“表哥,我就知道你聪明,哈哈哈,你放心,你诓表嫂的事,打死我都不会说的。”
“住口!”澹台桢目光警告。
澹台怀瑾立刻闭嘴。
“你既已明了,就乖乖回北盛,莫再节外生枝。丛绿大着肚子进王府,会有不少流言蜚语,你与其在这墨迹,不如回北盛为她清障。”
“是我迷瞪了,我明日就回去。”澹台怀瑾溜出去一会儿,又溜回来说:“那个,表哥,你再帮个忙呗,婚期——”
澹台桢眼刀杀过去:“再墨迹,等孩子生了你们再成婚。”
澹台怀瑾吓得立马跑了。
春风融融,草木生长,一眨眼已是新春。
虞国覆灭,温国一统两国,成就天下霸业。明都两州民心坚定,温皇便允两州自治,每年往北盛上交赋税便可。明州云家,都州李家,皆封异性王,世袭王位。
国运更迭的一年,民间最为津津乐道的,却是瀚海郡王澹台桢和云家大姑娘云意的结璃之喜。说来,这两位英雄与美人,分分合合,足以写厚厚的一册话本。最终却能跨越国仇家恨,迎来美满结局,着实令人唏嘘。
两人大婚之后,好事接踵而至。云家嫡子云阔,世子澹台怀瑾前后成婚,明州的红绸,红灯笼,红喜字,一直到年中才摘下。
澹台怀瑾成婚不久,孩子便呱呱落地,是个壮实的胖小子。王妃抱着酷似澹台怀瑾的大胖孙子,笑得合不拢嘴。澹台峪则瞧着迫不及待去看妻子的澹台怀瑾,淡淡地骂了一句:“没出息!”
“王爷,你快看,孙子笑了。”
“什么什么?乖孙子,再笑一个给阿爷看看。”
澹台怀瑾抱着将将生产完的妻子,落下一吻:“辛苦你了。”
丛绿转头看着门外凑在一起看孙子的王爷王妃,露出释然的笑容:“不辛苦,一切都值得。”
又过三月,游历在外的澹台桢与云意来参加孩子的百日宴。丛绿穿梭在一群妇人之中,游刃有余地招待着,已全然是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
“姑娘,姑爷,你们何时到的,我还以为你们赶不回来了呢。”
云意看丛绿脸颊丰润,精神奕奕,便知她过得不错,打心眼里为她高兴:“我们昨夜到的北盛,今日睡足了才过来,不累。珑儿呢,他在哪里?”
澹台怀瑾与丛绿的儿子大名唤作澹台钧,小名珑儿。
“奶娘抱着呢。”丛绿一转身唤奶娘将珑儿抱出来,云意看着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小婴儿,满心柔软:“生得这样好,真是令人羡慕。”
“姑娘羡慕我,我却羡慕姑娘呢。这几月,姑娘走过了多少大好山河,名山大川,气质越发像世外仙娥了。”
云意笑笑:“许多美景我都画下来了,得空给你看。对了,我们在漠北还碰到令秋和姮儿了,他们比我们还乐不思蜀。”
“二姑娘转年就要出嫁,不知道喜帕绣了一半没有?不过她就算什么都不绣,文公子也是不在意的。”
两人在一旁说话,澹台桢已被澹台怀瑾拉着喝酒去了,目光时不时扫过来。澹台怀瑾喝得半醉,大着舌头说:“表哥,你紧张什么,表嫂都嫁过来了,跑不了,就算她知道你诓——”
澹台桢拿只鸡腿塞住澹台怀瑾的嘴,阴沉沉地起身走了。
这场宴席,一直办到日上中天。
澹台桢与云意皆吃得撑了,索性不坐马车不骑马,慢慢地走回郡王府。
冰婵当空,月光融融,天地仿佛被一层薄纱温柔包裹。
云意转过头问澹台桢:“桢郎,你还记得我们成婚不久去游了枫叶湖么?那时候月光也是那么亮,清清透透的,如水如霜。”
她喝了一点果子酒,微醺的眼眸里波光流转,亮晶晶的。
“记得。”他不仅记得那夜的月色,也记得那夜的她。
“桢郎,我如今真快活。周围的人都圆圆满满的,我也是。我曾想过要自由自在,游历天下,现在都实现了。桢郎,谢谢你。”
澹台桢慢慢贴近她:“你的愿望实现了,我的呢?你什么时候不吃避子丸,帮我生个孩子?”
云意歪头瞧他:“可是我还想去海上——”
澹台桢徐徐善诱:“生完孩子,我们可以带他一起去。”
三人行,一路上都是孩子温软的声音和清脆的笑声,似乎也不错。
“那,那就生罢。”
“你可答应了,不能反悔。”澹台桢横抱起云意:“走,回家生孩子。”
清冷的石板路上,月影成双。
(全文完)
第106章 番外一 阖家欢(一)
漠漠荒野之中, 一辆马车在孤独地行走,仿佛大河深处的孤舟。
时值日暮,一轮红日毫无遮蔽地缓缓下坠, 将四周的景物染得一片金红。小小的人儿从车窗探出脑袋,一本正经地背诵:“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他只有三岁,虽然字正腔圆,却是又奶又软,可爱得紧。背完了, 他转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母亲, 等待着夸奖。他的母亲身着藕荷色的窄袖襦裙, 鬓边带着白紫两色绢花, 清美温婉。
“泓儿此诗极为应景, 甚好。”
小人儿高兴地扑到母亲怀里,蹭了蹭母亲绸缎一般的面颊。
“哼, 多大了, 还一直粘着母亲。”澹台桢凝眸看向儿子, 面露不悦。
母亲在身边,澹台泓一点儿都不怕父亲, 转过脸, 抱得更紧了。
云意笑着拍一拍儿子的后背,问:“累不累?大约再过一个时辰, 就能到外祖家了。”
提到外祖, 澹台泓瞬间来了兴趣:“母亲, 外祖的城池有多大,比北盛大么?”
澹台泓出生的时候, 晚霞漫天,烈烈如火。不止明瑶公主夫妻视若珍宝,连温皇也十分喜爱,常常让澹台桢抱着进宫。澹台泓周岁之后,澹台桢与云意本想带着他去各处游历,遭到了明瑶公主的强烈反对。
“泓儿还那么小,你们怎么舍得他到处颠簸流离,万一生病了,正好没有大夫,耽误了病情,你们怎么办?不行,你们若是执意要走,我就绝食!”
澹台桢和云意无奈,只得将计划暂时搁下。小小的澹台泓,上有长辈宠爱,下有澹台珑做玩伴,美滋滋地在北盛长到三岁。
直到远在明州的云镝寄信来,邀请他们参加女儿云舒的满月礼。云意方与澹台桢商量,带着澹台泓走出北盛。
一路上,澹台泓十分新奇,这也看看,那也看看,十分新奇。若不是有父亲拘着,他简直走不动道儿。对于即将到达的明州,也充满天真的好奇。
云意笑着捏一捏儿子的小鼻子:“明州没有北盛大,但好玩的地方也很多,我以前,就经常和妹妹——你的小姨去浮罗山玩。”
澹台泓认真地说:“我知道的,小姨给我送过好多好多礼物。”
云意点头,云滟经常会寄一些好玩的给泓儿,泓儿人没见着,倒是牢牢记住了这个小姨。
“等泓儿去了明州,就能见到小姨了,还有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大舅母,小姨父……”
云意掰着手指,澹台泓也伸出手指跟着算,越算越高兴:“母亲,泓儿有好多好多亲人。”
“是的,他们都很想见泓儿。”
“泓儿也想见他们。”澹台泓偏头想了想,又问:“外祖那边除了新生的小妹妹,就没有小孩子跟泓儿玩了?像珑弟弟那样的。”
“没有了。”云意想起他们离开时澹台珑哭得撕心裂肺的一张脸,不由得笑了。
澹台泓就有些不开心,懒懒的趴在云意身上。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澹台桢皱起眉头:“站好!男子汉,黏黏糊糊的。”
云意拢着儿子:“他才三岁,你莫要太严厉。”
澹台泓在母亲怀里,得意地朝父亲做鬼脸。哼,父亲自己想黏着母亲,却来说他!别以为他不知道,每次他在母亲怀里睡着了,都是父亲抱走的。
澹台桢看着挑衅他的儿子,眉峰挑起危险的弧度。等他们回北盛,就把儿子丢进学堂里读书,三年了,云意的心,都快被儿子挖走了,留给他一星半点儿都是奢侈。
这种日子,他忍够了。
澹台泓怕父亲的这种眼神,往母亲的怀里缩了缩。云意见状,推了推澹台桢。澹台桢捏捏云意的手,笼在手掌里。
“娢儿,娢儿!”
云意听到呼唤,惊喜不已:“是大哥的声音!”
“是大舅舅呀。”澹台泓跟着母亲从车窗探出头,朝奔来的人招手。
几年不见,云镝的面容更加坚毅硬朗,他一眼就看到了澹台泓,哈哈笑道:“这就是泓儿罢,大舅舅来接你们了。”
云意问:“哥哥,你怎么来了,我们就快到明州了呀。”
云镝从车窗抱出澹台泓,放在自己的马鞍上:“还不是母亲,一天天地倚门盼着,脖子都长了。我每日巡城后便出来看看,今日算是被我等着了。”
澹台桢朝云镝示意:“兄长安好。”
云镝摆摆手,笑着问澹台泓:“骑马好不好玩,舅舅带着你。”
澹台泓兴奋地大喊:“要骑马,泓儿要骑马!”
在北盛,外祖母总怕他骑马摔了,只给他骑温顺的小马,一点儿都不带劲儿。
云镝哈哈大笑:“你们两坐马车慢慢走,我先带泓儿回去了。”
云意还未回话,一大一小已经骑马跑没影了。云意咬着牙,没好气道:“什么人呐,有了侄子就忘了妹妹。”
“那你也忘了他。”澹台桢一使劲,把云意抱到怀里。云意仰着头,看到了澹台桢目光中的柔丝。
说起来,他们自启程,极少有这般独自相处的温情时刻。白日里云意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泓儿身上,而夜里又疲惫睡去。这一路行来,他们夫妻二人竟是未亲近过。
“桢郎。”云意伸手抚上澹台桢的面容:“你这一路,吃了多少泓儿的醋,知不知羞?”
澹台桢轻轻地贴着云意的手,从手腕到手指,继而十指相扣。云意漾漾的眼波之中,终于浮现出了他的身影。
“你还好意思说。”澹台桢咬了咬她的嘴角:“生了儿子,你就对夫君敷衍起来,怎么?我就是个生孩子的工具,用完了就丢?”
云意瞪大眼睛,捂住澹台桢胡说八道的嘴,眸中的身影越发清晰:“桢郎,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堂堂的郡王爷,还跟自己的儿子置气!”
澹台桢目光切切:“那劳烦郡王妃关心一下你的夫君,我就不跟小儿置气了。”
云意无奈,抬起身子,在澹台桢唇上印下一吻:“这样行了么?”
“惊鸿掠影,自然是不行的。”澹台桢俯身。
云意原本柔顺地承受着,忽然屈起双腿:“你,你的手——”
澹台桢轻笑一声,严严实实地覆上去,堵住了云意的抗议。
落日疲倦地卷风做被,躺在山丘下,睡着了。
直到月亮升起来,马儿吃草吃饱了。才有一只光溜溜的手从车帘之中懒懒地捡起车辙上的马鞭,挥动两下:“走!”
骏马短嘶一声,撒开蹄子向前奔。
云意昏睡之中听到澹台桢唤自己,赶忙睁开眼睛:“到了?”
澹台桢在把玩她的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到城门外了。”
云意赶忙从他的怀里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裳,澹台桢看她着急,想要帮忙,被云意一巴掌拍开:“别碰我!”
澹台桢心虚地张了张嘴,半晌才提醒一句:“衣带太松了——”
云意回眼瞪他,既凶狠又委屈。
澹台桢立刻心软:“是我不对,多日未与你——这才急切了些,孟浪了些。”
什么急切了些,孟浪了些?分明是很急切,很孟浪,像是要把她劈开似得,她泪水涟涟地请求慢些,全被他当成了耳旁风。
云意整理好头发和衣裳,径直下车。
澹台桢急忙拉住她的手腕:“你没力气走路的,等下平白让人笑话,你且消消气,吃过家宴,再找我算账,如何?你一向是识大体的。”
识大体的云意稳了稳气息,抱臂挪去另一边,离澹台桢远远的:“愣什么,还不赶车入城。”
澹台桢不敢还嘴,乖乖地出去赶车了。
云家的下人远远地看到马车过来,飞跑进去禀告主子们。等澹台桢和云意的马车停稳,云阔已领着数人到了门口。
“伯父,伯母。”云意被久别重逢的喜悦淹没,本想快走,一下地便脚软,幸好澹台桢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露出破绽。
云夫人和欧阳清怡围上来:“娢儿生了孩子,还是娇花一般,饿了么,快进来。”
云意笑笑:“伯母和嫂子也没变呢,舒儿呢?”
“镝哥儿和泓儿带着呢,走,我领你去看他们。”清怡挽过云意的手臂。云意悄悄地往后看,澹台桢十分有礼地与伯父说话,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哼,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云意暗自翻个白眼,跟着伯母和嫂子走了。
三人来到蒹葭阁,却扑了个空,小丫头说:“二小姐院子里的石榴结的很好,大公子带着小小姐,小公子去摘石榴了。”
清怡闻言笑道:“舒姐儿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七八个月的时候我抱着她去看姮姐儿院里的石榴花,她指着石榴树一直不肯走。”
云意莞尔:“照大哥的性子,应该把石榴树拔了移植过来,怎么没动?”
云夫人接口:“他是真想拔来着,令秋还要帮忙呢,可是镝哥儿刚要拔,舒姐儿就抱着石榴花哇哇大哭。大家没法子,只能天天带她去看花。”
第107章 番外二 阖家欢(二)
几人边说边笑, 很快走到云滟的石榴居。云滟与石令秋在外游历未归,平素都是欧阳清怡安排人洒扫。
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孩子清脆的笑声。云镝和澹台桢肩膀上各驮着一个孩子, 去够树上的石榴。澹台泓自己摘到了一个,帮着妹妹选更大的石榴。
云舒伸着肉墩墩的手,话都没会说,咿咿呀呀地兴奋得满脸通红。
欧阳清怡快走两步,从袖口熟练地掏出巾帕:“舒姐儿,你看你, 满头的汗。”
舒姐儿见到母亲,石榴都不要了, 伸出手要抱。欧阳清怡把女儿抱过来, 给她细细擦汗。
云意一见舒姐儿, 都快走不动道儿了, 直勾勾地盯着看。这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 红艳艳的嘴唇比石榴花还要娇艳。
舒姐儿察觉到有陌生人在看她, 躲在母亲的怀里, 偷偷的回看。澹台泓拍拍表妹的手:“别怕别怕,那是我的娘亲。”
云意笑了笑, 朝舒姐儿伸手:“来, 让姑姑抱抱。”
舒姐儿偏头看了看云意,欧阳清怡在她耳边轻轻说:“是姑姑呀, 她很喜欢你呢。”
于是, 舒姐儿向云意的方向挪了挪。云意把她抱过来, 亲亲她柔软的面颊,感觉心都要化了。
澹台桢悄悄地附耳:“不如, 我们也生个女儿?”
云意手肘捅了他一下,抱着舒姐儿去和澹台泓玩。云夫人几个假装看不到两夫妻的官司,只在一旁闲聊。
云镝舒展一下手臂,灼灼地看向澹台桢:“妹夫,走,去练武场活动活动。”
这是他多年的夙愿,在三年前就想实现。但旁观了澹台桢与百越王的比武,他不得不承认,还是差澹台桢不少。
于是,他花了三年时间苦练,实力更上一层楼。
今日,他要再次挑战澹台桢。
风吹过石榴树,沙沙作响。云意和欧阳清怡皆抬眸,看向自己的夫君。
只有澹台泓高兴地欢呼:“好呀好呀,我也去,我也去。舅舅,我还要骑马!”
澹台桢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如舅兄所愿。”
云镝哈哈大笑,迫不及待地走出石榴居,与澹台桢一同走向练武场。澹台泓屁颠屁颠地跟上去:“父亲等等我,舅舅等等我。”
云夫人笑了笑:“咱们也过去罢,这两人等不及,咱们的晚饭得推后了,你们饿不饿?”
“母亲,我不饿,下午陪着舒姐儿吃了不少糕饼。”
云意接着说:“我也不饿,晚些没关系。”
云夫人便叫来下人吩咐几句,领着欧阳清怡和云意悠悠然往练武场走去。
很快,云镝和澹台桢比武的消息飞了出去,阖府人都知道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往练武场赶,最后连云阔和军中的将领都来了。
骆承撸起袖子:“将军,你猜是少将军赢,还是姑爷赢?”
“你又下注了?”云阔轻飘飘看他一眼:“都是快当爷爷的人了,还好这口?”
“将军,怡情之举,怡情之举,千万别同我家老太婆说。”骆承打哈哈,赶紧溜到一边,不敢往云阔跟前凑了。
女眷不多话,目光紧紧地锁着云镝和澹台桢。舒姐儿见忽然多了许多人,乖乖地缩在母亲怀里,眼睛滴溜溜地到处看。
澹台桢勾勾舒姐儿的手指,安慰她:“妹妹,不要怕,我父亲和你父亲要打架,可好玩了。”
舒姐儿看着泓哥儿,甜甜地笑了,伸手要泓哥儿抱。云意赶紧帮泓哥儿托着舒姐儿,温和地纠正他:“是表妹,不是妹妹。”
泓哥儿皱眉:“妹妹就妹妹!”
欧阳清怡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可爱的小人儿,对云意道:“娢儿,在明州多住些时日罢,我看泓哥儿很喜欢妹妹呢。”
云意笑着应了,心里却觉得嫂子这话里有话呢。“妹妹”是指舒姐儿,还是没影子的二娃?
“你们看,少将军不出意外,还是选择了他惯用的红枪。”有人说道。
欧阳清怡和云意赶紧收了话头,往练武场中央看。
云镝长枪握在手上,朝澹台桢抬抬下巴:“你的兵器?”
“在此。”澹台桢反手一抖,软剑从袖中滑下,如灵蛇一般。陪着云意踏山涉水,携带武器不方便,他就专门打了一把软剑,方便行走。
几年过去,软剑已与澹台桢浑然一体,剑随心动,意念相融。
云镝横下红枪,如游龙一般攻向澹台桢。他的武艺随了云阔,大开大合,舒朗刚强,以求用最简单的招式达到最强的效果。
两人迅速过招,你来我往,战况十分焦灼。场外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一丝精彩。
“镝哥儿变强了不少。”云夫人感慨,转头看夫君,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欣慰。
只有舒姐儿犯困,闹着找母亲,很快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四周的灯笼次第亮起,照得练武场如白昼一般,云镝卖个破绽,旋身便走。澹台桢抽剑上前,挡住云镝去路。
谁知云镝只是虚晃一枪,翻身刺向云镝脖颈。云镝剑比人快,不躲反上。枪尖与刀尖,皆在对方喉头一寸处,停住了。
竟是打了个平手。
云阔哈哈大笑:“有良儿佳婿如此,夫复何求。”
云夫人亦是笑容满面:“好了好了,总算打完了,传话给厨房,可以摆膳了。”
众人离去的时候还相互议论,只觉意犹未尽。云镝一抖红枪,道:“着实痛快,不如我们相约每年比一场,如何?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澹台桢从善如流:“舅兄有心,澹台桢全力奉陪。”
“爽快!走,咱们去喝酒,今夜不醉不归。”
澹台桢眼角余光飘向云意,云意对他挤挤眼睛,表示自己心知肚明。澹台桢嘴角上扬,明日就是侄女儿的周岁宴,他不想让大舅兄不痛快。不过,今日他使出了九成力,舅兄,确实在逐年变强。
阔别三年,家宴上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十分尽兴。云阔放下酒杯,慢慢地捏着眉心,云镝脚下四五个空酒坛,大着舌头说:“澹台啊,你再喝一杯,再喝一杯。武艺咱们两平手,这酒量啊,你却不如我。”
欧阳清怡闻言,笑着对云意轻声说:“等明日云滟和令秋回来,他的酒友又多一位,怕是要喝到天亮。”
云意莞尔:“大哥难得高兴,由着他罢。”
月影慢慢地躲进云中,不见踪影。等家宴散去,已是凌晨了。
云镝早已醉倒,被下人抬回蒹葭阁。欧阳清怡看着澹台桢站得笔直的身影,赞叹:“姑爷真是厉害,酒量深不可测。”
澹台桢并未答话,目光悠远。
云意赶紧挽住澹台桢,暗暗撑着他。
“嫂子,我们回了,你也赶紧去照顾大哥罢,只怕他半夜要头疼。”
“好,睡前我会看一眼孩子们,你只管放心。”
澹台泓要跟着妹妹,云夫人便把他们都安置在蒹葭阁里,由奶娘带着。夜深,两个小孩子早就睡着了。
“辛苦大嫂了。”云意不敢耽搁,赶紧扶着澹台桢回房。幸好澹台桢虽眼神飘忽,脚步虚浮,好歹是走回绿雪居。
刚合上门,云意一转身,澹台桢直挺挺地倒下,脸着地了。云意掩住临到嘴边的惊呼,苦笑:“我就知道是这样!”
澹台桢倒在地上,无知无觉。
云意将澹台桢拖过来,托起腋下拖回房间,一顿忙乱下来,已是香汗淋漓。她坐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正要去沐浴,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住。云意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结结实实被压住。
“澹台桢,你不是醉了么?快起来,好重。”
澹台桢深井一般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云意,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云意推他一把:“起来,我要去沐浴了。”
澹台桢眯了眯眼,从额头吻下去:“别抛下我,待会儿一起洗。”
风清云静,月亮抵不住困意,靠着树梢睡着了。摇曳的床帐之中,伸出来一只汗湿的手,一下一下地抠着床沿。一直到天蒙蒙亮,这只手才无力地垂下。
第二日,是云舒的周岁宴。
明州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来了,云府宾客如云,十分热闹。云意跟着嫂子在花园里招待女眷,时不时趁人不注意,锤锤酸痛的腰。
“嫂子,姐姐!”云滟花蝴蝶一般穿梭而来,扑进云意怀里,云意险些站不稳。
欧阳清怡笑着扶住云意,对云滟道:“没良心的,还舍得回来?”
“舒姐儿和周岁礼,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回来。”
文令秋跟在云意身后,朝两人行礼:“嫂子安好,姐姐安好。”
欧阳清怡道:“你大哥叨念你许久了,你去找他罢。”
文令秋瞧了一眼云滟,拱拱手走了。
云意,欧阳清怡,云滟说了一会儿话,抓周的时辰便到了。
舒姐儿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绣金燕的襦裙,黑浓的头发梳成两个花苞,仿佛年画上的女娃娃。小小的人儿顶着一屋子人的目光,起初还有些害羞,后来在母亲和姨姨们的鼓励下,晃晃悠悠地走到琳琅满目的垫子前,伸手拿了一把木剑,一支玉笛。
众人轰然叫好:“果然是将门之女啊,以后必定巾帼不让须眉。”
澹台泓拉拉母亲的衣袖,偷偷说:“那个玉笛是珑哥儿送给我的,我看着可爱,送给妹妹。”
云意温柔地摸摸儿子的发顶。
澹台桢看云意平静,凑过去想要说句话,云意眼光一剜,转过头去和云滟说笑,压根不理他。澹台桢心虚,只得忍着。
好不容易周岁礼结束,澹台桢拦住云意,轻声道歉,云意撇过头去:“谁敢生郡王的气呀,您可是力大无穷呢。”
澹台桢心里暗道糟糕,澹台泓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偷偷地笑。澹台桢白一眼儿子,温声道:“昨日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今夜你待如何,就如何?”
“好,今夜我带着泓儿睡。”
澹台泓高兴坏了:“好哇好哇,母亲的怀里香香的。”
澹台桢面色数变,咬咬牙道:“就今夜。”
“不!”云意拉着澹台泓便走:“我以后都带着泓儿睡。”
澹台桢拉住她,正要多说几句好话,忽地云意半蹲下,干呕起来。
“怎么?吃坏肚子了?”澹台桢帮她順背。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云意幽怨地看着澹台桢。
电光闪过,层层烟花展开,澹台桢猛然抱住云意:“又有了?”
“哼,你再那么没轻没重,以后都自己住。”
“是我错了。”澹台桢这才觉得后怕,小心翼翼地松了松手臂,只虚虚地抱住云意。澹台泓懵懂地靠过来:“母亲,母亲,泓儿也要抱。”
三人抱做一团,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晕成魔典,密不可分。
第108章 第一章 初见
“嬷嬷, 起这么早做什么,我还没睡足呢。”娇憨的少女以袖掩唇,压下一个哈欠。
雪嬷嬷看着少女色若桃花的面容, 怜爱地帮她系上最后一块彩色流苏璎珞:“三殿下,今日是个大日子呢,巳时,天地祭坛那边就要决出今年的武状元了。昨日陛下特特遣人来说,让您务必过去,为武状元授匾。”
“是这事儿啊, 我想起来了。”少女眼底并无涟漪,面上也无波澜。
雪嬷嬷见状, 不禁叹一口气, 殿下不是不记得, 是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曌朝建朝百年, 此前从未有过女子称帝。先皇排除各方非议,将皇位传给了最为出色的长女, 也就是当今陛下, 陛下就此成为了曌朝第一位女帝。而陛下两位皇子早逝, 眼前的三殿下,也是一位出色的嫡长女。
众人都说, 如无意外, 皇储之位,非三殿下莫属。
少女婷婷, 明年, 三殿下将及笄, 可以成婚建府了。
今日陛下点名让三殿下去观武状元决胜,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殿下心里门清, 不太乐意去。
雪嬷嬷想着三殿下淡漠的性子,又叹一口气,少女笑道:“嬷嬷,你这一早上都叹了几回气了?初雨,初水都把裙摆的每个褶子都细细检查了一遍,都快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初雨,初水是负责给三殿下梳妆穿衣的宫女,也是雪嬷嬷亲手调教出来的,雪嬷嬷一叹气,她们心里就打哆嗦。
雪嬷嬷笑了一声,挥挥手让宫女们都退出去,亲自取了最后一支桃花润玉簪,簪进少女如云的发髻里。
“殿下,比起那个最高的位子,嬷嬷知道你更愿意寄情山水。可是你身在皇室,注定不凡。满朝的贵公子你不喜欢,也许今日决出的武状元,没有那些酸气呢。殿下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云意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我身边的位置,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坐。这几年,他们的手段,我都看厌了。嬷嬷,他们喜欢的东西各有不同,唯独不是我。”
“谁说的,三殿下这般品貌,名声远扬,谁人不钦慕呢?”嬷嬷不赞同。
“哼,名声远扬的是曌朝三殿下,不是我云意。”
雪嬷嬷哑然,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遂放软了声调:“好好好,不说这个了。殿下今日就当去瞧热闹,安陛下的心。”
云意的眼珠咕噜噜一转:“嬷嬷,我想出去玩。”
雪嬷嬷眼皮一跳:“这,这——”
“你不答应,我今儿就不去天地祭坛了!”
陛下很看重今日的比武,三殿下若是不肯去,他们一殿的下人都要受罚!雪嬷嬷的心突突地跳,可是三殿下私自出宫的事要是被陛下知道了,这可不是受罚的问题了。
云意对雪嬷嬷心里的顾虑一清二楚,眨眨眼睛道:“嬷嬷你放心,等比武结束,我只说头疼,要回来睡觉,母皇肯定不会来吵我。而且比试之后就是文武状元的琼林宴,母皇既要嘉奖文武状元,又要应付后宫里的青年才俊,肯定分身乏术。我答应你,午夜之前定会回转。”
陛下后宫一皇夫三侧夫,表面上一派和气,私底下暗潮汹涌,都想多分一些陛下的宠爱。琼林宴上,又难免有年轻才俊向陛下献殷勤,他们这些男人,有得斗了。
雪嬷嬷想着想着,都替陛下头疼。
“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时辰,嬷嬷你就答应我罢。”
雪嬷嬷看着云意水光潋滟的眼眸,再一次叹气:“行,还是同以前一样,让丛绿丫头保护你。”
丛绿是雪嬷嬷的养女,住在宫外,一身武艺,医术也不错。
“好!”云意痛快地答应了,原本懒散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熠熠生辉。
初雨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启禀殿下,聂公公抬着鸾轿来了,在外等候。”
云意看了看天色,笑道:“聂公公一如既往的准时啊,怪不得宫里的人都说他是日晷成精。”
雪嬷嬷也笑了:“聂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儿了,也就是殿下您,能劳动他亲自来。”
正说着,聂公公白面无须的脸出现在门口,他瞧见云意已经穿戴整齐,笑眯眯地一甩拂尘:“三殿下,奴家就知道您守着时辰呢,偏偏陛下不放心,要奴家来瞧上一眼。”
云意想着今晚就能溜出去玩,心情舒畅,面色和悦:“走罢,聂公公,别让母皇久等了。”说完,脚步轻快地走出清沐殿,上了鸾轿。
鸾轿缓缓前行,云意凝视着熟悉的红墙琉璃瓦,它们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在阳光的照耀下流淌着水样的金光。
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来的皇城啊,她却逆着人流,想要逃离。
无数的往事顺着光影在琉璃瓦上跳跃,一幕一幕地呈现在云意面前。
“小意,诚儿走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朕的嫡长女了。要勤奋多学,逆水行舟。”
云意泪眼朦胧地看着床上安静睡着的二皇兄,不明白为什么二皇兄这么喜欢和她一处玩耍,却突然再也不醒来,再也不理她了呢?
她一点儿也不想当嫡长女,她想要二皇兄回来。
可是母皇却不许她停留,捂着她的眼睛,带着她走出了二皇兄的寝宫。
她一边踉跄着走,一面扯下母皇的手。
周围景色变换,她忽然长大了许多。一抬头,顶上如雪一般的杏花纷纷扬扬,落下许多花瓣来。
云意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这是丞相府的花园,花园中有一株百年杏树,长得如巨塔一般,一到开花时节,倾盖如雪。
“三殿下——”
一名俊秀风流的男子从树后走出,行礼如仪:“您是否迷路了,在下带您出去。”
云意认出他是丞相的孙儿皇甫彻,点点头,示意他带路。他一边走,一边向云意介绍着花园的景色,出口成章,引经据典,谈吐不凡。云意不由得听得入了迷,脚下失擦,一不留神就要摔倒。
“殿下小心!”
云意落入了男子的怀抱,惊吓过后,她对上了皇甫彻含笑的双眸。
鸾轿一顿,光影流走,云意从往事中抽身而出,定了定神。
“三殿下,请下轿,要换香车了。”
云意点点头,踩着宫人的背下轿,坐上马车。约莫两刻钟,就到了天地祭坛。
女皇云景端坐高位,色若牡丹,艳冠群芳。下首是正宫皇夫,再下首,就是一众文武大臣。女皇遥遥看见女儿来了,朝她招招手。
云意步步生莲,含笑行礼:“母皇,儿臣来迟了,给您赔罪。”
“不迟,时辰将将好。”云景亲自下来扶起她,拉她在旁边坐下:“可累了?这里有你喜欢的蜜瓜冰碗。”
云意捧着蜜瓜入座,比武台前的战鼓便隆隆敲响。
比武开始了。
对战的两人,从台下飞跃而上,一红一黑,如日与夜,热烈与沉寂。
众人发出一声惊叹,云意细细嚼着一块清甜的蜜瓜,懒懒抬起头来。
这一抬眸,恰与行礼后起身的黑衣男子碰了个正着。
他身姿高挺,如孤峰雪顶。眉目灿灿,却似晚霞点缀于雪顶之上,夺人瞩目。如此好容色,除了女皇下首的皇夫,无人能出其右。
这般粲然的人,却有一双古井般无波的双眸,日光耀耀,没有一丝光溶于他的眸底,无人知道漆黑的黑眸之下,是怎样的心思。
冰碗一歪,几片蜜瓜掉落,正砸在云意的明珠绣鞋上。云意赶紧低头,将冰碗搁下。
立刻有宫女过来收拾蜜瓜,云意迅速环顾左右,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人吸引了,无人发现她的窘态。
云意正要舒口气,余光看到黑衣男子似乎笑了一下。云意咬着唇,面颊泛起一丝浅红。
“小意,你是不是热?”皇夫正好回头,关切地问。
“唔,是有点热,不过不打紧。”云意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不是热,是很热。
女皇朝皇夫使个眼色,皇夫会意,向云意介绍道:“这两位皆是今年武举的佼佼者,着红衣的名叫慕容弥,是慕容太尉的嫡次子,自小跟着慕容太尉习武,家学渊源。这另一位么,出身边陲,是守城将军澹台奕的儿子,名叫澹台桢。”
澹台桢,澹台桢,云意默默地念两遍,舌尖还残留着蜜瓜的清甜。
女皇笑着拍拍女儿的手:“小意,快看,他们过招了。”
慕容弥底子甚好,一招一式十分凝实,一看便知出自正统武学世家。而澹台桢,虚虚实实,只知抵挡,并不进攻,乍一看,落尽了下风。
底下有大臣们惋惜:“容貌身段如此出众,没想到只是个绣花枕头。”
“我赌他能再坚持二十招。”
“不不不,最多十招。”
“这武状元的匾额,看来要花落太尉家了。”
慕容太尉听着这些话语,紧皱的眉间并未松开。
台上的慕容弥,远远不如局外人看着的那么轻松,反而越打越心惊,他不断地变换着招式,却怎么也攻不破澹台桢的防守,澹台桢似雾非雾,打不败摸不透。
时间一久,他的心气便不稳了。
“走神?”澹台桢忽地扬眉一笑,懒洋洋道:“这可不好。”
第109章 第二章 游街
慕容弥心头一跳, 顿感不妙。然而比武乃瞬息之间,一步错,满盘皆输。
澹台桢足尖一点, 白鹤一般落在慕容弥的身后,大刀轻轻搁在慕容弥的脖颈上。
雪亮刀锋,倒影出慕容弥灰败的神色。
皇夫拍手赞叹:“好身手,果然是我曌国的好儿郎。”
慕容弥瞧了一眼高台上的云意,不甘心地咬咬唇,低头走下比武台。澹台桢作为胜利者, 面色却不骄不躁,淡淡地站在那里。
四周赞叹声不决于耳, 女帝笑眯眯地看向女儿:“好了, 武状元府有归属了, 辛苦我儿代表皇家, 为状元府授匾。”
云意起身行礼:“孩儿谨遵圣喻。”
女帝满意地点点头,问:“聂公公, 准备好了么?”
聂公公甩了甩拂尘:“启禀皇上, 随时可以出发。”
文武状元决出来之后, 会骑着骏马或是坐花车巡城一圈,供平民瞻仰。
女皇临朝之后, 开女学, 设女官,民风开放不少。许多富户小姐招赘婿, 或是和离再嫁, 屡见不鲜。甚至有重色的, 多花些银子安抚正夫,采买美男子做妾。只不过于名声上不好听, 多是暗中进行,养在外面的宅院中。
文状元游街那一日,人群叠了一层又一层,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文状元被香帕,花朵,香囊砸了一头一脸,险些没能回状元府。
云意坐在香车上,看着前面骏马上英挺的身影,心里有些恍惚:等一会儿,他受欢迎的盛况,应该能压下武状元。
“初雨,去告诉车夫,慢一些,与前面的人拉开距离。”若是后面盛况难以控制,她可以远远地看戏。这澹台桢看起来不喜不怒,像一尊修成人形的石像,她很想知道,遇到热情的姑娘们殷殷示好,他还能那么淡定吗?
一行人缓缓驶入皇城最热闹的朝阳街,果然,街道两旁人山人海,就连高树上都挂着不少人。
云意微微一笑,一双盈盈双眸满含戏谑,迫不及待地往澹台桢处看去。
闺阁中的少女们挥舞着手中的手帕、香囊,满脸期待。当她们看清楚澹台桢的容颜,忽地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一个个涨红了脸,目不转睛。
怎么回事?你们扔他呀!
云意微微睁大了眼睛,悄悄吩咐初雨:“你找人偷偷喊一声,别让她们发呆了。”
初雨点头应下,不多时,人群中有人高喊:“武状元来了,武状元真俊!”
好,这下妥了。
云意笑眯眯地等着好戏开场。
一息,二息,三息。朝阳街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方才的那一句高喊,仿佛雨落水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们中邪了?”云意满心孤疑地看着澹台桢高大的背影,他忽然回过头来,看了云意一眼,眼中有淡淡的笑意。
云意面色一红,仿佛偷偷做坏事被抓住的孩子,刷地放下了车帘。
澹台桢似乎笑了一声,低冷如夜间流动的山泉。
云意仿佛饮了一杯山间的泉水,清凉入脾,她忽然明白了两旁的少女,为什么不如文状元游街时那般热情。
文状元面若春风,儒雅斯文。而澹台桢呢,灼似朝阳,却冷如冰霜,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人群里有个姑娘呆呆地说:“神佛呀,他好像画上的天神呢。”
周围依旧静默,两旁的人倾慕地看着游街的男子,垂手站着,目光干净而虔诚。
游街的队伍缓缓行进着,云意吃完一碟子桃花糕,百无聊赖地想,得,这热闹彻底没法看了。早起压下的困意渐渐袭来,云意歪在一边,撑着脑袋假寐。
澹台桢耳力过人,这一路上,身后的小殿下时不时朝外面张望,然后像小松鼠似的一点点吃东西。他并不回头,却勾勒着她做这些事儿的表情。如今动静慢慢没了,这是——睡着了?
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
父亲送他上京比武的时候,嘱咐他不必锋芒太过,略练练手就回来。可他看到云意小殿下目光楚楚地望向比武台的时候,他的心弦颤了颤。
在她面前,他不能输。
自小长在边关,饮风沐雪,京城传来的消息,仿佛是遥远的话本故事。故事里的三殿下云意,一直如山水风景,影影倬倬。直到二殿下云诚去世,她的身影才渐渐清晰,各种铺天盖地的赞美也随之而来。
传闻三殿下玉颜花貌,不仅性情和顺,而且诗词骑射无一不精。
澹台桢听完,只是不屑地笑笑。两位皇子都薨了,云意殿下一下子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嫡长女,自然是要造势的。玉颜花貌,性情上佳,多才多艺。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皇宫里的人最清楚。
表弟澹台怀瑾有一次开玩笑同他说:“缺什么便吆喝什么,那三殿下不会貌若无盐,凶恶非常罢?我听说前朝有个皇女暴虐成性,一言不合就残杀宫人,最后自己发病跳楼死了。”
澹台桢淡淡撇去一眼:“你来问我,我如何知道,我从未出过龙角关。”
澹台怀瑾掏出比武的皇榜,挤挤眼睛:“这不,机会来了?表哥,你的武功那么高,武状元如同探囊取物,到时候,你就会见到这个传得神乎其神的三殿下了。”
“父亲让我出去历练历练罢了。”澹台桢嫌他聒噪,跃上房檐,帽子往下一扣便要睡觉。澹台怀瑾不敢上去饶他,怕挨揍,徘徊了一会儿便走了。
今日,他真真实实见到了传闻中的三殿下,她确实是美的,玲珑花朵一般。只是眉宇之间深深地藏着淡漠与敷衍。身量比三年前,长了不少,是个曼妙的少女了。
她对武状元花落谁家并不感兴趣,身上也没有对权利的欲望与野心,干干净净的,仿佛雨后的晴空。
有点意思。
云意朦胧之中,做了一场梦。梦中又回到了丞相府的花园,花园中的大梨树纷纷扬扬,雪落满身。
温柔的兰容与扶着她,抵在腰间的霜刃一下子把云意吓住了。
“三殿下莫要乱动,乖乖地跟我走。”
云意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立刻被吓傻了:“你,你要干什么?母皇知道了,饶不了你!”
兰容与的声音变了,阴恻恻的:“自然是要那贱人知道的,要不然,我如何与她谈条件?”
云意颤声:“你不是兰容与,你,你——”后面的话,抖得说不出来。
“别急,我会让你知道我是谁。”
远远地,忽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一记手刀劈下来,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一座昏暗的地宫里。只有一支火把,和一个黑衣人。
云意发现自己没被捆绑,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发现身上没力气。黑衣人听到动静,转过脸来。
那是很苍白的一张脸,仿佛常年见不到阳光似的。但他是俊秀的,有一种脆弱阴柔的美。
“醒了?”他的语气称得上是温柔:“要不要吃点东西?”
云意的目光碎影片片:“你给我吃了什么?你到底有何目的?”
“莫慌,一点麻药而已,不过,要是你不听话,我下次给你吃的,就不是麻药那么简单了。”
“你别伤我,我听话。”云意可怜巴巴地说。
黑衣人满意地笑了,伸手抚上她的面颊:“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乖巧,真惹人怜爱。”
她们小时候见过?云意惊疑不定,脑中不断地搜索着小时候有印象的人物。但不知是不是麻药的作用,她脑子一转,就头疼得厉害,不得不捂住头缓解病痛。
“喝点热汤。”黑衣人递过来一个水囊:“再过一个时辰,你的麻药就解了,可以行动自如。”
云意自然是不敢喝的,摇摇头:“我躺躺就好了,大哥哥,你要和我母皇谈什么呢?”
一声大哥哥,让黑衣人愣了一下,他伸出手,想摸摸云意的头,又收回来,喃喃:“当初如果定下来,其实也不错。”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云意闭上眼睛,头更晕了。
黑衣人看云意快要睡着了,走到原来的地方,正要坐下,忽然有人进来了。
云意闭着眼睛,耳朵竖得直直的。
“三殿下,云景那贱人答应了,带着一队人往这边赶,我们都埋伏好了,这次一定叫她有来无回。”
黑衣人笑得凉薄:“这是她应得的结局。”
云意无声无息地躺着,仿佛真的睡着了,心里却惊涛骇浪。除了她,曾被叫做三殿下的,只有一人。
皇伯父的养子,皇甫彻。
十年前,皇伯父下巫蛊诅咒皇祖父,案发后逼宫不成,于陈武门畏罪自杀,史上称陈武门之变。
皇伯父死后,他的儿女们自尽的自尽,流放的流放,唯有养子皇甫彻下落不明。
这么说,黑衣人是皇甫彻,他这一次是给皇伯父报仇来了!可当年明明是皇伯父有错在先,这其中难道有隐情?
云意心中挖心挠肝地猜着,决定亲自问清楚。她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三,三堂兄——”
“不装睡了?”皇甫彻走到她面前,一双眼睛幽幽地俯视她。
第110章 第三章 往事
云意站起来, 与他对视:“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皇祖父和母皇常常夸三堂兄骑□□湛,胆识过人。皇伯父如此下场, 皆是因为他做错了事,你为何要迁怒母皇?”
皇甫彻面色染上怒意,手上青筋暴起。云意几乎以为皇甫彻要举手打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预想中的重拳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皇甫彻的辩驳:“你的母皇,是个双面人, 惯会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她明面上十分敬重义父, 暗地里陷害他。这偌大的天下, 本应该属于义父。”
他越说越激动, 两只眼睛都红了, 云意十分害怕,还是抖着唇说:“母皇在我眼里是好人, 皇伯父在你眼里也是好人, 也许是有阴毒小人背地里挑拨呢, 三堂兄,你查了么?”
“我自然是有证据的。”皇甫彻的眸子映着云意瑟瑟的可怜样儿, 放缓了语气:“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还小,不必理会这些腌臜。不过你不用害怕, 我不会迁怒你。等云景死了, 我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早年义父与云景那贱人闲聊, 要把你许给我。如今想想,践约也不错。等你长大了, 我娶你做我的皇后。”
杀了她母亲,还要娶她,这到底是个什么禽兽?云意气得面色涨红:“你不怕我为母报仇,杀了你?”
皇甫彻不怒反笑:“你先学会杀人的手段再说罢,我等你来杀我。不过——”他尾音上挑,拉出一个玩味的弧度:“也许你生了孩子,就不想杀我了。”
“你,你做梦!”云意怒气上涌的脸反而越发生动,皇甫彻心里仿佛被猫挠了,痒痒的。
“三殿下,云景的人到了。”
皇甫彻点点头,往前迈了几步,回过头对云意道:“乖乖待在这里,外面是迷宫,你若是想被困死,尽管走。”
云意咬紧唇,不说话。
皇甫彻的下属不放心:“三殿下,就让她自己待着?不如拨两个人来看着她。”
“是么?”皇甫彻冷笑:“只是看着她?”
下属讪笑一声:“这——”
他们这几年过得如履薄冰,仿佛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这所有的一切遭遇,都是拜云景所赐。多年的仇怨,加上云意生得这样貌美,很难不动别的心思。
皇甫彻又看了云意一眼,带着下属走了。
他的眼神,云意读懂了。只有他能保证云意的安全,出去了,要么是在迷宫里困死,要么碰见他的其他下属,生不如死。
云意伏在潮湿的地上,呜呜的痛哭起来。哭声在空旷的洞中被放大数倍,撕心裂肺。
不知过了多久,云意哭累了。她艰难地扶墙站起来,取下唯一的火把,抹着泪往外走。哭也哭够了,无论如何,她不能坐以待毙,先观察观察周围的环境。
洞穴外和里面几乎一样黑,火把的光亮有限,照不了太远。云意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巨兽的肚腹之中,会慢慢被吞噬。
定了定神,云意开始思索,皇甫彻到底会把她藏在哪里?
她不见了,母皇很快会全城搜索,一路追踪。皇甫彻这样子不像是在逃亡路上,而是躲在京郊附近。
京郊,洞穴,黑暗——
云意心念一闪,恍然大悟:“皇陵地宫,这是皇陵地宫!”
皇陵地宫是历代皇帝的安眠之所,为防止盗墓,地宫之内除了陵墓,还请高僧利用五行八卦设置了迷宫诡道。这么多年,皇家侍卫清理出不少被困死在内的盗墓贼尸骸。
好巧不巧,迷宫的地图,她在母皇的御书房见过。
云意面上的泪水已经全干了,她举着火把,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路很黑,很长,火把上的松油滴下来,烫伤了云意细嫩的手背。云意忍着疼痛,不敢停留。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火把就快燃尽了,云意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皇祖父的墓门,顺势趴在地上。
无数的冷箭射出来,落雨一般钉在地上。
皇祖父的墓室很大,四周挂着夜明珠,温润的光盈满一室。云意缓了缓,才从地上爬起来,她没想到,这墓室,竟然有旁人。
一个戴着白狼面具的少年,随意地坐在地上,目光冷冷。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云意愕然。
少年淡漠地反问:“你又是谁,为何在这里?”
“你是盗墓的?好大的胆子。”云意感觉到他没有杀意,注视着他黑黝黝的双眸:“能摸到这里,也算是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做什么不好,为何要偷鸡摸狗。”
少年似乎笑了:“比起我,你更像是偷鸡摸狗的人呢,小花猫。”
云意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一路摸索着走过来,方才又趴在地上,脸上肯定脏兮兮的。
怪不得这盗墓小贼要笑话她。
云意鼓着腮帮子,拿袖子擦脸,谁知她的衣裳也不干净,结果越擦越脏。
少年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掌不住笑了,声音如冰击玉:“小花猫快变成小黑猫了。”
“哼!”云意索性不擦了,目光落在夜明珠上。有了这夜明珠,她就能照明,据需往前走。可是,这夜明珠放得太高了,墙壁又光滑,她拿不到呀。
正想着,一块干净的帕子递到眼前,少年不知合适走到她身旁:“给你。”
“不要。”云意还在气头上。
少年的冷漠的眼睛流露出浅浅的笑意:“帕子不要,那么夜明珠呢?要不要?”
云意转眸,杏眸在夜明珠温润的柔光中,莹莹可爱:“这么高,你能上去?”
“能。”少年直视她的眼睛:“我们做个交易罢。”
“什么交易?”
“我帮你拿夜明珠,你带我出去。”
“原来是困在这儿了呀。”云意嘲笑他:“能进来,却不能出去,你的本事,不过尔尔。”
少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云意的眼睛,云意笑不下去了,面上浮起红晕:“你老是盯着我做什么呢?”
因为,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眸子。
“抱歉。”少年垂下眼眸:“你独身一人,又没有武艺。出去的路上我还能保护你,这笔交易,你很划算。”
云意眼睫颤了颤,她知道少年说得对。少年虽是盗墓贼,全身上下却有一种干净清冽的气息,莫名让人放松警惕。
“好,我答应你。”云意咬唇道:“若你能保护我,事后还有重赏,绝对比你盗墓得来的多很多。”
“你的父亲位高权重,且有钱。”少年语气幽幽,琢磨着她到底是哪位高官家的女儿。
云意笑了笑,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拿夜明珠,咱们走罢。”
“咱们”这两个字,从她花瓣一般的嘴唇中吐出来,仿佛带着一股芳香。少年的呼吸不觉加深,眼眸浮动着小小一簇火焰。
“怎么了?”云意看他迟迟不动,便问。
“没什么。”少年定了定神,纵身一跃。云意直觉眼睛一花,待回神的时候,少年已经捧着夜明珠,落在她面前。
真是有些本事的。云意赞赏地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夜明珠:“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温热的感觉一触即分,少女的肌肤与少年迥异,丝滑如绸。少年握了握拳,紧跟少女的步伐。她的身影如此娇小,他只要站在后面,就能完全覆住她。
夜明珠照着短短的一段距离,云意偶尔停下来思索方向,少年静默地站在她身后,并不催促,沉默得仿佛是一个影子。
“我们已经走到地宫尽头了,最后这里有一处无色无味的毒瘴,吸入太多会致人死亡,咱们怎么过去呢?”
“毒瘴气范围有多大?”
“快走也需要两刻钟,憋气憋不了那么久。”
少年挑挑眉尖:“你最多能憋多久?”
云意眨眨眼睛,试着憋了一次气,最后肯定地回答:“只能数到六十。”
那也太短了,不过,她憋气的样子很娇憨。少年眼角一弯,眸底微光流转。
云意晃了晃神,喃喃:“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少年闻言愣住,他很少笑的。世间万物运转自有其规律,他静静地看着,喜怒哀乐难以牵动。今日与这少女在一起,他似乎笑了好几次。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别扭,又很愉悦。
“你能憋多久?我是不是拖后腿了?”云意有些惴惴不安,这是最后一道坎了,越过去就是光明。
“没事,够用了,只不过我可能会有些冒犯,得罪了。”
云意还未来得及细问,腰间一暖,少年半抱着她,往前急奔。云意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凶恶的白狼面具和少年清隽的双眼。
“屏住气。”少年垂眸提醒她。
云意应了一声,忙忙地屏气。少年时而使轻功,时而快走,四周很安静,衬得两人心跳如鼓。
好想知道他长得是何模样呀,云意在心里说。
“到了。”少年放下云意,气息有些不稳。
“这么快?”云意看着眼前的雕花石门,一低头,发现少年有力的手臂还环着她。
“呃,抱歉。”少年倏忽退开,面具下的脸红得似乎要滴血。
云意掩饰着自己的羞赧,走到石门,按着记忆寻找到机关,摁下去。
大门轰然洞开,久违的光亮倾泻而入,将两人淹没。两人沐浴着光亮,适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路已尽,两人的交易,结束了。
云意回身,看着挺拔如松的少年,咬咬唇,走到他面前:“你能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