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三十一章 扎营修整
“大约是这林子里有些邪气。”丛绿神色未变, 站起身来:“世子爷,我们回去罢,姑娘很久不见奴婢回去, 该着急了。”
澹台怀瑾冷笑一声:“还想着你家姑娘呢,她现在有我表哥照顾,好得很,再说,还有珍娘呢。说到这,他们两都成婚了, 你怎么不改口?”
“习惯了,郡王也知道, 但是他从未斥责过奴婢。”
“行罢, 我也不过是白问问。既然你没事, 那就走罢。”
到了外头, 澹台怀瑾的坐骑踢踏着前蹄朝他喷气,似乎是不满把它一个人丢下。丛绿笑问:“郡王的坐骑名唤墨风, 世子爷的坐骑叫什么名字?”
“英姿。”澹台怀瑾拍了拍它的头, 得意洋洋道:“怎么样, 不错罢?”
丛绿自然是说好,两人共乘一骑, 虽然表面上都是满不在乎, 心里皆是波涛汹涌。丛绿压低身体,尽量不碰到身后的澹台怀瑾, 而澹台怀瑾虽然握着缰绳, 但是眼神飘忽, 心思不知道去了哪里。
幸而英姿识途,尽职尽责地把他们送回了大部队。
因着刚受过伏击, 不少士兵都受伤了,还有一些不幸战死。澹台桢便下令略作修整,在附近安营扎寨。丛绿回来的时候,云意刚刚苏醒。
两主仆死里逃生,少不得抱头痛哭一场,珍娘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劝道:“两位姑娘再哭下去,奴婢都要跟着哭了。”
丛绿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不想看见我们哭,就回你家崔崐那儿去。”
珍娘轻咳一声:“那儿能呢,你们一个两个不是气弱就是带伤,我今夜不回,就住这儿。”
丛绿朝她挤眼睛:“你说了不算,我看今晚崔大人必来抓你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倒把那伤心的氛围给冲淡了。澹台桢在火堆旁听见帐中传来隐隐的笑声,眉头一松,站起身来。
司南暗中舒一口气,方才听到哭声,郡王手上拳头粗的木棍应声而断,他和黎川埋头烤着刚打到的野鸡,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幸好,郡王妃很快雨过天晴了。
澹台桢放重脚步走到云意的帐子前,珍娘听到动静,迎出来:“郡王安好。”
“我有话要和郡王妃说。”
珍娘会意,进去叫了丛绿出来,两人行过礼,便往火堆旁去了。澹台桢入帐的时候,云意抬起杏花眸,眼角的红晕,还未散尽。
心头一片柔软,澹台桢顺手将站起来的云意搂进怀中,久久不放。谁也不知道,当他看到马车里面没有人时,心里是何感受。仿佛心在风中裹上砂砾,变成了坚硬的石头,然后从高空落下,摔得七零八落。
从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已经踏入那一片甜蜜而又危险的海域,再也回不了头。
“郡王?”云意从紧实的胸膛扬起脖子看他。
问澹台桢只是轻轻落下一吻:“无事,让我抱一会儿。”
云意便不说话了,两人静静地拥抱着,倾听彼此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云意眼皮耷拉下来,澹台桢才轻轻问:“小意,你是自幼体弱么,可有大的病症?”
云意的心漏跳了一拍,心里想,约莫是今日军医为她诊治,看出了一些端倪。
不过,此军医不善内科,不敢确定,所以澹台桢问她,也是模棱两可。在虞人的眼中,云家姑娘云滟,健康活泼,一问便知。
心念一定,云意回答得很流利:“小时候胎里带来的弱症,治了好多年,如今吃着雪凝丸调养。父亲母亲怕于我名声有碍,所以一直未往外传。我每每出席宴会,都是健康红润的模样。”
澹台桢点点头,女儿家身上有病,约莫是不好嫁的。云阔夫妇对此有所隐瞒,实乃人之常情。既然她有惯常吃着的药丸调养,就无事了。
怀中温软的躯体不断刺激着他,澹台桢定定神,放开了云意:“今日你受惊了,吃完安神药便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云意柔柔地应了,送他出去。澹台桢坐回火堆旁,跳跃的火焰在他沉凝的面容落下几许影子。少顷,他对司南道:“把今日给郡王妃诊脉的军医找来。”
司南看了一眼郡王妃紧闭的帐子,起身离开。
军医很快就来了,这一整天他忙得团团转,额头上的汗几乎没干过。听见郡王唤他,不禁心里打鼓。他给郡王妃诊过两次脉,第一次是郡王妃救依娜姑娘,手臂拉伤。那时候他就察觉到了郡王妃身有弱症,不过他专注外科不敢确定。直到这一次诊脉,他才把这件事告诉了郡王。
郡王这么晚还唤他来,必定是与郡王妃有关。
“司南大人,军医来了。”
司南往远处一指,原来郡王负手立在树影摇曳处,暗影爬上他的衣袍,随风浮动。
军医走过去,拱手道:“郡王,您叫下官来,有何吩咐。”
澹台桢转过身来,眸光在树影下明明灭灭:“郡王妃所服用的凝雪丸,你可曾见过?”
“回郡王,郡王妃未曾与下官说过此事,因此下官不知此丸。”
澹台桢碾了碾手指,目光落在远处一丛一丛的篝火间,沉凝的眉眼浸润了夜的寒冷,濯濯如洗。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启唇:“郡王妃有弱症,是否会对子嗣有碍?”
军医猛然一惊,回过味儿来,皇族子嗣重大,郡王妃本来出身就惹人不快,若是再无法诞下子嗣,这正妃的位置,岌岌可危啊。
他擦一擦额头上的汗,道:“女子生子本就艰难,郡王妃有弱症,更是难上加难。不过,郡王妃还年轻,多调理几年,生产时找医术高超的稳婆,各类药材齐全,或可无恙。当然,这只是下官愚见,宫中有太医,民间有名医,胜过下官许多,或许有更好的法子,帮助郡王妃。”
没有把话说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云意若是生子,比寻常女子多一分芳华早逝之险。
四周寒气涌动,一阵风吹来,军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澹台桢一挥手。
军医心头一松,赶忙行礼告退。
“等等。”
军医脚步急停,回身时差点闪了老腰:“郡王还有何吩咐?”
“郡王妃的病情,你知我知,不得泄露给第三人,否则——”尾音,消失在簌簌的风声中。
军医脊背一凉,这么大的事儿,给他三个胆子也不敢说啊!
“郡王放心,小官跟随郡王多年,口风一向很紧,请王爷放心。”
澹台桢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军医走后,澹台桢长时间地凝望着云意帐中的灯火,久久未动。
而此时的云意,沐浴过后躺在简易的铺盖上,丛绿则坐在床边给她涂药。珍娘本想睡这里,可是崔崐臭着脸过来两趟,还是将人拎走了。丛绿笑着说,明日见着珍娘,定要好好嘲笑她。
云意断断续续地听着,满腹心事。遇见兰容与的那一幕,一遍一遍地在她眼前回放。本以为此生再无法相见,如今猝然重逢,却又无法相认。
心中一痛,云意坐起来:“丛绿,我想喝水。”
丛绿正准备熄灯,闻言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云意。云意从荷包中摸出凝雪丸,合水服下。
丛绿秀气的眉毛聚在一处:“姑娘,今日险之又险,差点连命都丢了。可是奴婢走之前姑娘并未发病,可是后头出了什么事儿?”
云意捧着杯盏,笋尖般的手指搭在碧绿的杯沿上,如春日抽枝的兰花,煞是好看。
“丛绿,我看见他了。”
“谁?”丛绿一头雾水。
云意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与哥哥。”
“什么?”丛绿被这三个字震得头皮发麻:“姑娘,你看错了罢,兰公子要么是在度州,要么就是在南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会错的。”云意苦笑:“我怎么会认错他呢?他瘦了一点,和四五个人一队,像是要去办什么重要的事儿,脸上是少见的严肃。”
描述得那么详细,看来姑娘是真的碰到兰公子了。丛绿想了想,忽地抓住云意的手:“姑娘,兰公子是不是来找你的?”
云意张了张浅淡的唇,想说不可能。但心念一转,她又不确定了。离开明州之后,她就如同一只被剪掉引线的风筝,与故国断了联系。这几个月来温国发生了什么,云府发生了什么,兰容与发生了什么,她丝毫不知。
兰容与此行的目的,她根本无从确定。
主仆两人相对沉默,良久,云意才问:“下一个大郡,是不是唤做云泽郡?”
丛绿点点头:“方才我听百星说了,下一个大郡离得远,要走两三天才能到。那帮埋伏的人就是看中了这点,才在此地伏击。”
云意喝下一口热茶,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伯父给她的名单上,只有这个人在云泽郡,并且颇有产业。找到她,就能知道温国近三个月来的动向。
“丛绿,到了云泽郡,咱们出去走走罢。”云意放下杯盏:“我要去寻一个人。”
这一夜,失眠的人不在少数。云意和丛绿熄了灯,在黑暗中默默想着心事。珍娘和崔崐大吵一架,背过去不理崔崐,崔崐瞪着眼睛,气得没法睡。世子爷澹台怀瑾,一闭上眼睛就是丛绿在树林中缠着自己的模样,像是只妖精。
而澹台桢一直坐在火堆旁,时不时望向云意所在的帐篷。等到夜深,四周的人都差不多睡了,才慢慢走近。里头,传来两道均匀的呼吸。
澹台桢浅浅地勾了勾唇角,自去休息。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云泽暗桩
因着遭遇了伏击, 因此大家都没有了游玩的兴致,仙来峰之旅就此搁浅,大队人马修整了一日, 澹台桢吩咐黎川带人留下处理善后事宜,向下一个大郡云泽郡前进。
两日后的傍晚,他们抵达了云泽郡,云泽郡郡君聂思远亲自率大小官员前来迎接,直接拨了好几个院子供他们居住。
温国原本十二州,并下虞国三州之后, 扩充到十五州。州下设郡,郡下是县。云泽郡地处河流入海交界处, 货船如云, 十分富饶, 一个郡的财力比偏僻的寒州还要雄厚。
安顿好之后, 澹台桢便与聂思远去了郡府议事,一入厅, 澹台桢就看到了案几上厚厚的一摞公文。
聂思远躬身道:“近三年匪徒劫掠的记录, 思茅郡郡君已快马加鞭差人送来了, 加上云泽郡的,都在案几上了, 请郡王查阅。”
澹台桢点点头, 玉雕一般的面容上波澜不惊:“辛苦郡君了。”
“不敢当不敢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聂思远说罢, 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恭恭敬敬呈上:“这是长公主五日之前寄到云泽郡的书信。”
“有劳。”澹台桢接过信。
聂思远素知澜海郡王神姿高洁, 威压甚重,且喜简厌繁。于是禀告完所有的事宜后, 便利落地告退了。
司南笑道:“这位郡君倒不像其他郡君那样,十句话里只有一句话有用的,其余都是花里胡哨的阿谀之语。”
崔崐抱着剑:“嗯,略靠谱。”
澹台桢并不多话,坐下来开始翻阅案几上的公文。时间静静地流淌,一个时辰之后,左边的公文全部换到了右边。
司南端来茶水,上好的大红袍,一打开杯盏,茶香满溢。澹台桢看着袅袅的茶香,心念缓缓流转。
果然如他所料,这两年劫匪的数量,劫掠的财物,不足以支撑此次埋伏。要知道,埋伏的人射出的箭都是精铁制作,箭上淬的毒也是百里挑一,区区山匪,没有那么大手笔。
何况,刺客们的身手狠辣,训练有素,倒像是专门收钱杀人的□□组织。
到底是谁,财力雄厚,又对他恨之入骨,竭尽全力阻止他回北盛呢?
答案,呼之欲出。
澹台桢冷笑一声,眼底的寒气凝聚成冰。崔崐所带回来的账本,他早就派人扮成不起眼的商贾,与商队走另一条路回北盛。杨国舅再殚精竭虑,不择手段,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崔崐,这段时间且走且养伤,如何了?”
这就是要派任务了,崔崐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拱手行礼:“已无大碍,但凭郡王吩咐。”
“你今夜子时,单独悄悄地出城,往北盛方向疾驰。若是发觉有人跟踪,记住,要活口。”
司南与崔崐皆明了,郡王要引蛇出洞,拿个人证。崔崐走了几步,又回来,表情难得有些忸怩:“那个——事成之后,属下能否讨个赏。”
厅中的几人齐刷刷看向崔崐,这么多年来,崔崐第一次主动讨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澹台桢好整以暇地看他:“你说。”
“属下想请郡王主婚,娶个婆娘。”
司南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澹台桢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成婚不是小事,你虽然无父无母,但仍有许多事要操持,比如说——”
崔崐急了:“我宅子也有了,铺子也买了,就等着她选婚服了,郡王,你快点头罢!”
司南艰难地憋笑,感觉腮帮子都快撑破了。整个军营,也就只有崔崐这混不吝敢跟郡王这么说话,换做别人,早死了八百回了。
澹台桢眉尖一挑:“行啊,原来背地里就在准备了,看来是非她不可。行,我应下了。”
崔崐喜不自胜,五官都要飞起来了:“多谢郡王,属下告退。”
后面飘来一句:“珍娘知道她要成婚了么?可别我主婚的时候,新娘子一副被逼迫的模样。”
崔崐面部一抽,差点把自己给绊倒。等回来,无论如何用什么法子,非得让她点头不可。这婆娘,一下床就不认人!
司南笑得打跌:“这厮,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真是被珍娘治得死死的,古人说女人事红粉骷髅,诚不我欺,哈哈哈。”
澹台桢眼角的笑意还未染开,被“红粉骷髅”这四个字说得心头一动,他以前也对沉迷女色的人嗤之以鼻,但遇到云意,尝过阴阳交融的滋味之后,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司南一看澹台桢的神色,恍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忙弥补:“属下今日多吃了几只炸麻雀,多嘴了!”
“炸麻雀?”
“对,是丛绿姑娘做的,厨房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香味。属下便忍不住,出门之前兜了几只来吃。”
公文已经全部看完了,实在没有什么留在郡府的必要,澹台桢站起身来:“走,回去。”
“是,郡王。”
聂思远给澹台桢选的住处,是一座带着小院子的三层阁楼,唤作观沧海。登上阁楼,便可观海望潮,十分开阔。云意很喜欢这里,初来的时候在三楼站了大半个时辰。
澹台桢走进庭院,想着下晌无事,他倒可以带着云意去海边走走,云意从南都来,必是从未见过海的。
想象着云意在海边新奇地捡起贝壳的样子,澹台桢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快步走进阁楼。他们的寝居空荡荡的,云意不在,丛绿不在,珍娘亦不在。再往上,依旧不见姝影。
去哪儿了?
澹台桢下楼来,吩咐司南:“去问下人,郡王妃现在何处?”
司南去了一会儿,回来道:“郡王,属下在花园小桥上碰到珍娘,她说郡王妃不在府中,郡王妃听闻云泽郡富庶,商铺林立,就带着丛绿和几个护卫上街去了,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珍娘帮崔崐那厮收拾东西,并未跟随。”
云泽郡大街小巷无数,且云意走了小半个时辰,换了旁人大约无处去寻。可澹台桢的人,自有一套联络方式,不出两刻钟,他就能知道她在哪儿。
澹台桢目光一点,司南立刻明了,下去查了。
这个当口,澹台桢想起母亲的信还未看,便上了阁楼,对着一方晴空一方海,拆开信件。
信中除了日常的关怀和问候,就是问他觉得云氏之女如何?月末母亲将在公主府举办赏花宴,请他务必按时归来。
明瑶公主喜欢热闹,每年都会在自家花园内举办各类宴会,邀请北盛名门世家的女眷参加,他出席过几回,那些名门贵女为了得他一顾,手段层出不穷,澹台桢心中厌恶,早早离席。后来投军从戎,再也没去过。
三年多了,他未在父母跟前尽孝,这一次,怕是不好推拒了。澹台桢将家信折起来,一运力,薄薄的一张纸便化作齑粉。咸湿的海风从远处吹来,吹起他华贵的袍角,仿佛也在流连他的神姿。
“将军,联系上了。”司南出现在澹台桢身后:“郡王妃现在正在云泽郡最大的首饰行——琉璃坊,一直呆在二楼的雅间挑选。”
澹台桢冷淡的嘴角微微扬起,正要吩咐司南备马车出门,忽又想起“红粉骷髅”之语,半晌后方道:“派人带些银票过去给郡王妃。”
司南愣了愣,查了一圈就为了给郡王妃送银票?郡王妃是一国和亲的象征,别的会缺,钱肯定是不缺的。
“那——要不要提醒郡王妃早些回来。”
“不必。”澹台桢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她头一次出门逛逛,任她玩罢。只不过护着她的侍卫,要盯紧一些。”
“是,属下晓得了,这就去办。”
澹台桢随后下楼,到书房去了。
琉璃坊地处繁华的云泽郡中心,玉器金器、翡翠玛瑙,珊瑚海贝,应有尽有。每日客似云来,络绎不绝。云意一踏进琉璃坊,立刻有眼尖的小丫头看出她身份不凡,把她领到楼上的雅间。
雅间极尽奢华,入门是一帘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帘后是一架富贵花开的屏风,艳丽绚烂。地上铺着细软的波斯地毯,博古架上的白玉细颈瓶质地温润,插着一束芬芳的粉色百合。
小丫头引着云意在金丝楠木的小榻上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一位年轻妇人上来,笑盈盈道:“这位夫人喜欢什么首饰?奴婢挑一些上来给夫人看看,若是不满意,再换一批,换到夫人满意为止。”
云意美眸流转:“您怎么称呼?”
年轻妇人回答:“小妇人是这儿的众多掌事之一,唤做玉梅,夫人叫我梅姑便好,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云意瞧了一眼守在雅间外的护卫,道:“我喜欢玉器,玉镯,玉坠子,若是有玛瑙做花蕊的珠花,那更好了。”
梅姑目光一闪,面上笑意未变:“夫人稍后,小妇人这就去拿。来人,给夫人沏一壶上好的茉莉花茶,再拿个八宝攒盒来。”
梅姑下楼后,丛绿同云意耳语:“姑娘,那位梅姑袖口上的锁边式样,倒有些像我们虞国时兴的——”
云意朝丛绿递眼色,丛绿掐断话头,一回身,看到小丫头端了花茶和攒盒上来,攒盒里头都是小巧的糕点,指头大小,一口能吃一个。
“好精致。”丛绿赞道。
云意捻起一块梅花蒸糕,淡淡地笑了。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精美玉器
大约一刻钟之后, 梅姑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进来,把守门的护卫都瞧傻了。各种玉镯、玉簪,胜华, 花钿,玉坠,玉佩,步摇放在紫檀木托盘上,摆了一地,眼花缭乱。
云意的茶盏一抖, 差点洒出水来。
梅姑恍然不觉这是个大阵仗,轻车熟路地先给云意介绍玉镯:“这些都是坊中成色最好, 水头最足的玉镯。您看, 这是和田玉、这是紫玉、这是桃花玉, 有单只的, 也有成双的。”
云意抬手抚了抚发髻,红玉手镯和冰晶玉珠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落, 衬得她白腻的肌肤如冰雪一般。饶是见惯了美人的梅姑, 也不由得心生赞叹。而她手腕上的手镯和玉珠, 也不是凡品。
“梅姑,我不缺镯子, 拿下去罢。”
“哎, 好。”梅姑使个眼色,立刻有伶俐的小丫头上前把玉镯全都端走。
云意的目光随后落在一排排玉簪上, 定在了一处。那是一支粉玉桃花簪, 花瓣皆用玉雕成, 一朵盛放,一朵初绽, 一朵含苞。
梅姑何等眼力,几乎是云意目光落定的时候,就捧了簪子过来给云意细看:“夫人,您看,这簪子后头还留了一个孔,可以挂流苏、珠串等饰物,常换常新。喏,还有靠边的那两支,也是花簪,都很漂亮。”
云意点点头,接过簪子,梅姑转身拿过菱花镜:“夫人试一试,桃花簪衬桃花面,再合适不过了。”
丛绿暗暗叫好,难怪这琉璃坊能做这么大,每个管事都如梅姑这般,谁的钱能留得住。
云意瞧着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这支簪子多少钱?”
梅姑笑眯眯伸出三个手指。
丛绿睁大眼睛:“三两?”三两放在普通人家,都可以富裕地过几个月了,琉璃坊这是在抢钱么?
梅姑摇摇头:“三十两。”
这下连云意都皱眉了,正要开口,却见雅间门开了,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人。
“司南,你怎么来了?”
司南一进门便瞧见满地的珠宝首饰,眼睛发花,定了定神才说:“属下有事禀告。”
梅姑会意,径直领着小丫头在外后候着,留他们自己人说话。丛绿撇撇嘴:“这么放心,也不怕首饰少了。”
云意笑了笑:“拿上来多少件,她心里门儿清,待会儿扫一眼便知道。何况,能坐在此间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不会做出这等眼皮子浅,有损名声的事。”
丛绿恍然。
司南从腰间掏出一把银票:“郡王妃,郡王爷得知您出来逛街,特特命属下送来银票,这是三千两,您点一点。”
丛绿咋舌,郡王好大的手笔,姑娘第一次出街,就给这么多?这下别说是粉玉桃花簪了,就算镇店之宝也买得。
云意只是抿出浅浅的笑纹,让丛绿收了:“多谢郡王了,还专门让你跑一趟。”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若郡王妃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回去了。”
“嗯,回罢。”云意的目光,又落在了首饰上。
出了雅间,司南提醒了护卫们几句,便匆匆回府向郡王复命。他一见女人的东西就头大,还好郡王妃没让他留下来,要不然他非头疼不可。
回到府中,澹台桢在书房运笔如龙,淡淡地问:“郡王妃可说了什么?”
“说多谢郡王。”
“还有呢?”
司南心头一跳,顿觉不妙:“没,没了。”
笔下一顿,斗大的墨点落下,好好的一幅字,就像白面书生忽地长了一个斗大的黑痣,全毁了。
“没了?”
司南咽咽口水:“没了,真没了。”
澹台桢顿时阴云密布,将笔一搁,大踏步走了出去。司南心中忐忑,在跟与不跟之间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跟上去。澹台桢先去花园的凉亭里坐了三刻钟,然后顺着花园去垂花门转了一圈,最后又回阁楼,坐在了一开始练字的那张椅子上。
“什么时辰了?”
“啊?”司南挠了挠头:“刚到酉时,郡王是饿了么,要不要吃些点心?”
“才酉时?”澹台桢英挺的鼻子皱了皱:“崔崐那边,可有消息了。”
“无,若是顺利,崔崐半夜抓到人,明日就会回来了。”
“嗯,下去罢。”
“是,郡王。”
澹台桢身后的书架林林总总,他随意抽一本出来翻了翻,最终还是搁到桌上,嘟囔:“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未回来。”
夏日昼长,云意交付银两的时候,天还未擦黑。梅姑捧着一叠银票,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夫人照顾琉璃坊的生意,若是夫人下次再来云泽郡,梅姑给您打八折。”
丛绿眼见着天色暗了,楼外隐隐传来饭菜的香味,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隔壁的酒楼,出不出名?”
梅姑做成一单大生意,心情极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咱们琉璃坊隔壁就是望云大酒楼,里面最出名的有白玉翡翠,蜂蜜熊掌,蜜桃乳酪,海鲜烩、蛤蜊蒸蛋等等。此外还有不少陈年佳酿,花茶果酒,夫人先头喝的茉莉花茶,就是从望云大酒楼拿过来的。
除了望云大酒楼,还有响水街的拾光小筑,茶点尤绝,郡中女眷最爱去,再就是海边的潮汐阁,连海外的吃食都有,可以图个新鲜。
如今正是用膳的时间,客来客往,络绎不绝。夫人若是想去望云大酒楼,梅姑倒可以与掌柜说,单独留出一件厢房来。”
丛绿跃跃欲试,低声对云意道:“姑娘,咱们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尝一尝云泽郡的美食,我看隔壁就很好。”
云意抿嘴笑:“你是听到梅姑报菜名,所以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了罢。”
丛绿摇一摇云意的手臂:“姑娘,咱们就去一次罢。”
云意捏捏她的鼻子,答应了,转身对梅姑道:“那就劳烦梅姑替我们订厢房了,今日我照顾了琉璃坊的生意,还请梅姑在望云大酒楼掌柜面前多磨磨嘴皮子,替我们省些银子。”
“这是自然,夫人放心罢。”梅姑拍着胸口保证,收起银票下楼去。
几人相视一笑,云意招来一位护卫:“你回府告诉郡王一声,说我不回去用膳了。”
护卫答应一声,拱手行礼。
这个时候,大伙儿都没觉得这有何不妥,只是郡王妃偶尔一次不与郡王用膳罢了。
进了厢房依旧是丛绿陪着云意在内,护卫们在外把守。云意选了几样招牌菜,点得胖胖的掌柜笑成了弥勒佛,还附送她们一壶玫瑰酒。
趁着上菜无人的功夫,云意让丛绿把打包好的匣子全部摆出来。丛绿亦收敛起了面上的假笑,沉默地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匣子。
粉玉桃花簪、水滴荷叶耳坠、红玉珊瑚项链、翠羽蝶恋花宝钿、芝兰水晶流苏簪……每一样都是珍品中的珍品,待所有的匣子都打开,端地是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厢房高高挂着的灯笼,都压不住它们的光华。
可是云意的目光并不为这些珠宝美玉停留,而是在认真检视着匣子。从表面,到里层。每个匣子上的雕花都各不相同,与匣中的首饰相得益彰。比如装水滴荷叶耳坠的匣面上雕刻的是雨打荷花,红玉珊瑚项链匣面雕刻的是海贝珍珠,翠羽蝶恋花宝钿匣面雕刻的是双蝶戏海棠,而粉玉桃花簪的,却是不相干的柔软柳枝。
虞国人素喜桃花,南都更是有十里春明堤遍植桃花,一入春便妁妁其华,如烟如云。而柳么,谐音“留”。云意素手落在匣面上,细细搜寻,终于在首饰底下的软垫,发现了端倪。
别的软垫都是柔滑无声,唯有粉玉桃花簪的软垫,折起来有滞涩之感,应该是里头夹了东西。云意眸底发亮,让丛绿取了刀小心裁开。
薄薄的一张纸落下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云意捡起纸张,微微一笑。今日她进琉璃坊,开口只选玉器,“玉”“虞”谐音,花蕊为心,“心”“信”谐音。
两厢合计,都对上了。
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就是近两个月来虞国发生的大事。云意朝丛绿使个眼色,沉下心来看。丛绿则走到紧闭的门口站着,密切注意外头的动向。
自她和亲之后,虞国皇帝又下了几次赏赐给云府,云府则深居简出,几乎淡出了贵族圈,太师党几乎一家独大,日益嚣张。太师嫡次子金又亭在西南游玩之时强抢民女,始乱终弃,惹得该女上吊自尽。也合该金又亭倒霉,该女子恰好是当地负有盛名的大儒之女,一时间民怨沸腾,加上之前金家作威作福引起的不满,竟然集聚了一大批人举着“清君侧”集结,一路向南都打来。
太后与金太师慌了,问计于诸官。虞国尚文,殿上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是互相推诿,在太师气得冒烟的时候,三皇子康王却站了出来,主动请缨。
太师大喜过望,皇帝亦是柏手称快,特赐康王黄金绶带,尚方宝剑,送他出城剿匪。
可这一场“剿匪”,恰恰是虞国旧王朝倾覆的开始。
第034章 第三十四章 虞国使臣
虞国皇帝与太师党万万没想到, 意气风发去剿匪的康王,摇身一变成了匪徒头子,手中拿着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 越发使人信服皇帝已受太师党胁迫。
叛军一路进发,滚雪球一般不断地壮大,太后与太师吓得夜不能寐,紧急发了三四道诏书催云阔回南都护驾。然而这些诏书仿佛泥牛入海,得不到半点回应。
太师一怒之下查抄云府,妄图抓住云夫人做人质。谁知大门一撞开, 里面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云氏之人未雨绸缪, 早就跑了。
接连吃下两记闷棍, 金太师晕头转向, 忙忙调派人手抵抗, 终于借着人数上的优势,将康王阻挡在离南都二十里的永合城外。然而, 康王继续招兵买马, 在永合城外徘徊不去, 半个月过去,声势再次壮大。
太后不堪心里上的折磨, 某一次朝会上晕倒在地, 一病不起。金太师彻夜难眠,面上的皱纹多得能夹死苍蝇。只有小皇帝, 新迷上了各种硕大的纸鸢木鸟, 玩得不亦乐乎。
文武百官在殿前吵了几天, 最后没有办法,把砝码压在了温国和亲的云氏女身上。云氏女送去温国这么些日子, 不仅好好地活着,据说还在雪山女神节一舞惊天下,赢得了瀚海郡王的喜爱。几番筹谋之下,他们决定派出使臣,借由云氏女游说瀚海郡王,出兵镇压“叛军”。
而这临危受命的使臣,在众人的惶惑之中,居然由平日清风淡淡,芝兰玉树的兰府嫡长子兰容与主动请缨。
金太师大喜,生怕兰容与反悔,迅速请圣上下旨,将兰府家主兰岩破格封为忠勇侯,嫡子兰容与,自然成为了金尊玉贵的侯府世子。
情势紧急,兰容与在圣旨下来之后第二天,便拜别皇上和父母,启程出发。
云意盯着纸上熟悉的三个字,眼前仿佛起了大雾,挥之不去。
真的是他!他来了温国,与她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擦肩而过。其实也就几息功夫,就错过了相对相认的那一眼。
可是啊,相见了又能如何?他也许还是花窗外静静伫立的如玉男子,可她已不再是杏树下酣然安睡的少女。世事无常,岁月终究从他们身上滚滚而过,碾碎旧日的情意。
丛绿看云意神情凄楚,似哭还笑,心里担忧极了,匆匆跑过来抱住云意:“姑娘,我的姑娘。”
云意虚虚地望着地上的某处,心里是大雨过后的苍白。此时,楼梯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当先一人脚步沉且重。
有人来了!
丛绿一激灵,瞧着云意仍是迷蒙,忙抢过云意手中的纸条,三两下塞进自己的衣襟。刚刚整理好,门推开了。
澹台桢昂扬的身影如玉山伫立,岿然有神。他深邃的眼眸往里一扫,准确地落在云意身上。
云意已将脆弱凄惶拾起,惊讶地起身相迎:“郡王,您怎么过来了?”
整整四个时辰,他在府里等了她整整四个时辰,她还好意思问!澹台桢声音含冰:“怎么,本郡王来不得?”
美丽的杏眼波纹一荡,露出疑惑的神情:“郡王自然是来得的,妾身只是问问罢了。”
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冰蓝色的裙角轻轻扬起。细长的珍珠耳坠,在云意莹白的耳垂下微微晃动,隐隐可见细小的绒毛。澹台桢盯着她摇晃的耳坠,忽地想把它叼在口中,就如同以前的某一夜。
燃烧的怒火,渐渐地熄灭了。罢了罢了,他和一介贪玩的小女子较什么劲儿,有失风度。
轻咳一声,澹台桢在云意身旁坐下来:“嗯,用膳罢。”
云意觉得澹台桢的不悦来得莫名其妙,走得无所缘由。但她不惯多嘴,柔顺地坐下了,伸手夹一块海贝,放进澹台桢的碗里:“这一只不错,郡王您尝尝。”
澹台桢吃了,目光落在海鲜烩的红虾上。云意会意,唤丛绿取来缚膊,露出纤纤藕臂,给澹台桢剥虾。可惜,剥得哪有吃的快,澹台桢一放下筷子,云意就不由自主加快手指,忙得全神贯注。
美人垂目,素手如玉,当真是赏心悦目。澹台桢好整以暇地偏头看着,手指愉悦地轻敲桌面。
哪知这声响落到云意耳中,变成了催促,手指一错,红虾的钳子刺进了指甲肉里,云意吃痛,低呼一声。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澹台桢抓紧:“怎么了?”
“无妨的,只是被刺了一下。”云意还想把这只虾剥完,澹台桢却捻起来,丢弃一旁:“不吃了。”
鲜美的汁水顺着云意的手臂流下一线,仿佛上好的白玉沾上红墨。澹台桢眸色忽地暗下来,拉过云意的手臂,吻下去。
丛绿眉间一跳,忙忙出去。云意羞窘不已,还有外人在呢,郡王怎么这般不管不顾起来。
“郡王爷,您——”
一句话还未说完,澹台桢一偏头,堵住了她的话语。
冰蓝色的裙角向上拉起,轻巧的绣鞋被晃得挂在脚尖之上,摇摇欲坠。
一顿饭,吃到夜深方罢。
云意懒懒地躺在马车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一句话都不想说。澹台桢取了薄被帮她盖上,又缓缓褪下绣鞋。这体贴的模样,与方才在酒楼中放浪形骸的样子判若两人。
哼!衣冠亲兽!云意愤恨地转头向里,不想理他。澹台桢满足之后,觉得云意万事可爱,对她的眼神不以为杵,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
还挺舒服的,云意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睡着了。正睡得香呢,朦胧中感到有人抱起她,她不耐烦地一拳挥出去,然后换个姿势又睡了。
澹台桢看了一眼手上的鼻血,嘴角有些抽。真能耐,他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被揍得流鼻血。
“小野猫!”澹台桢一巴掌举起来,终究还是舍不得,又轻轻放下了,抱起她往寝居去。
这个夜里,云意做了个梦,梦见她变成了一朵蒲公英,随着风飘飘悠悠地飞着,路过盛开的花,奔流的河,迷雾的谷。她很想停下来看看风景,却身不由已地往前。她很困惑,这一阵风,到底要将她刮往何处,莫非无休无止,不眠不休?
正迷惘,面前忽地出现了一舟一人,青衣翩翩,磊磊清落。云意隐隐有觉,唤了一声:“与哥哥?”
舟上的少年抬起头来,正是兰容与,他见到半空中的云意,忙忙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如云的裙角从他的指尖滑过,就这么轻飘飘地溜走。兰容与错愕,怔忪地望着云意越飘越远,云意想要回头看,已是不能。
风吹着她越飘越远,云意索性闭上眼睛,罢了罢了,这一阵风,大概永远都不会停下了。
鼻尖涌入一股浅浅的冷香,云意睁开眼睛,只见满地雪菊,簇簇绽放,如同天女洒下了满天雪。花蕊之中,有萤火如豆,缓缓升起。云意流连地看着,心道,可惜了,她不能停留。
这想法甫一出现,耳边静止了,她如同一张纸,一片花瓣,从空中掉落进雪菊的花丛。四周花香环绕,满天的星辰倒影进眼底,云意懒洋洋地躺着,宁愿在其中沉醉。
“这小懒虫,怎么还不起?”凭空伸出一只手,将她从雪菊之中拉起来,她猝然望过去,正对上澹台桢俊美无暇的面容。他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厌恶道:“你不是我的新娘,你是假的。”
云意耳中忽如惊雷滚过,正要张嘴分辨几句,澹台桢那双拂过她每一寸的大手,毫不留情地将她脖颈扼住,如同拎鸡仔一般将她拎起来。脚下一塌,云意惊觉,身边的美景都消失了,她的身后,赫然是万丈深渊。
“不,不。澹台桢,你听我说。”云意捏着他的手指,哀哀地看着他,祈求他想起一点点温情。然而,澹台桢的眸子沉浮着碎冰,毫无感情地放手。
她霎时间如同折翼的鸟儿,坠入黑暗的深渊。
“不,不要!”云意从梦中惊醒,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握,想寻找救命稻草。很快,一双坚实的大手将她抱起来,靠近温热的胸膛:“魇着了?快醒醒!”
云意紧紧地抱住澹台桢的腰,把脸颊埋在澹台桢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在云意的耳边响着,仿佛一只鼓槌,催促着恐惧快快离去。
澹台桢在黑暗中拥着小妻子,四周安静得像是把他们两人拢在玻璃罩中,帐幔轻柔地飘着,夜风闲闲,海浪拍岸,他们拥有彼此,他们只有彼此。
云意缓过来了些,仍是抱着澹台桢不动,留恋他的温暖。澹台桢抬起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云意的头发。这一阵他极喜欢云意乌黑如瀑的头发,摸起来柔柔顺顺,如一匹光滑的绸缎。
“好些了么?还怕不怕?”
“我讨厌你。”
澹台桢失笑:“好个没良心的女人,我大半夜起来哄着你,你一句谢不说也就罢了,还讨厌我,谁给你的胆子?”
“你!”
“什么?”
云意抬起头来,目光晶亮:“是你,澹台桢,你给我的胆子。”
第035章 第三十五章 木雕娃娃
澹台桢笑了一声, 手上不规矩起来:“让我摸一摸,给的胆子在何处?”
云意连忙抱住澹台桢:“妾身还疼着呢。”
在酒楼桌上的混乱涌入脑海,澹台桢默默地扶她躺下, 盖上被子:“既然噩梦已经去了,再睡罢。”
云意想起那个梦,又来气:“郡王殿下,您不问问妾身做了什么梦?”
哟,忽地从直呼姓名变成了郡王殿下,看来这噩梦中有他。澹台桢在黑暗中俯下身去, 悬在云意上方:“哦?说来听听?”
云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语气软下来:“殿下, 你把我推下了悬崖, 又黑又深, 可怕极了!”
澹台桢勾勾云意的鼻子:“就为了一个梦, 跟我闹脾气?”
云意眸中夜光摇曳:“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很伤心。我跌下去就会死了, 你难道不懂?”
“梦是假的。”
云意伸出细白的手, 蔓藤一般缠住澹台桢的肩背:“殿下, 如果我犯了错,你会杀死我么?”
澹台桢着迷的眼中忽地清醒, 细细地盘算着云意这段时间的作为。她安分得很, 仿佛长在他手心里的花,只为他风情摇曳。没有背叛他, 也没有背叛他的国家。
她后面能犯的错, 要么就是后宅之内的妇人之事, 要么就是碍着母国的身份,窃听一些信息。无论是哪一样, 他都有把握在铸成大错之前斩断!
不过,既然想到了,他有必要提醒她。
澹台桢扶起她的脖颈,将她拉起来,与他相对而坐:“你要记住,你的死罪只有两条,一是心里有别的男人,二是通虞叛国。”
云意睫毛颤动,几乎要慌乱地将眸子移开。可澹台桢没有轻易放过她,脖颈后的手用力,压向他:“出嫁从夫,你既嫁过来,虞国再同你没有半分关系,你是我澹台桢的女人,你的所有,都属于我。我是你头上的天,也是你背后的依仗。”
回答他的是沉默。
等了几息,澹台桢不满,抬起云意的下巴,与她额头相贴:“澹台云意,你记住了么?”
他强势地把自己的姓氏冠在她头上,岂容她拒绝?云意心中苦涩,嘴上却柔顺地回答:“郡王,妾身知道了。”
“你唤我什么?”
危险的气息笼罩,云意连忙改口:“夫君,我知道了。”
澹台桢这才满意,搂着她躺下:“天快亮了,睡罢。如果不睡,我们就做些别的事。”
云意一激灵,慌忙闭上眼睛。澹台桢抚摸着她的脊背,笑笑闭上眼睛。
难捱的一夜过去,澹台桢早早起身,出去练武。云意全身一松,仰头看着帐顶发呆了许久,才懒懒起身。
“丛绿——”
进来的却是珍娘,她一面进来一面道:“丛绿没想到郡王妃这么快起身,去厨房挑菜了。我先给您梳头罢,郡王说今日要带您去海边玩。”
云意眨眨眼睛:“郡王今日不去郡君府?”
珍娘笑了笑:“天天都要郡王去坐镇,底下的人都不用领俸禄了。再说,难得来富饶丰美的云泽镇,郡王肯定要带郡王妃游玩一番,如此才不负这大好风光。”
云意侧头看忙碌的珍娘,双目明亮,脸颊红润,浑身都散发着女人熟透的气息。
“珍娘,这段时日没有仔细瞧你,你似乎变美了许多。”
珍娘偏过云意的注视:“郡王妃说笑了,奴婢还是老样子,什么美不美的。”
云意可不会让她轻飘飘带过:“你老实告诉我,你与崔大人,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这——真是瞒不过郡王妃。”珍娘绞了巾帕给云意洗脸:“他说,到了北盛,郡王就给我们主婚,由不得我不答应。”
云意又是笑又是叹气,温国的男人,怎地一个两个都那么霸道。
珍娘想到崔崐说这话的样子,脸又不争气地红,话倒是狠,眼睛却紧紧盯着她,仿佛是要糖吃的小孩,不如愿就要生气。珍娘回想这小半年来两人的点点滴滴,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崔崐高兴得什么似的,抱起她就转圈圈,真成了吃到糖的小孩子。
珍娘的表情云意看在眼中,料着是心甘情愿了,微微一笑:“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郡王妃。”
“说什么这么热闹呀。”丛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三支带露的美人蕉和鸢尾花。橙红的颜色,艳艳的甚是可人。
云意眼眸弯弯:“昨日去花园的时候美人蕉还未开,鸢尾花只开了一朵,今日却是热闹了。”
丛绿笑道:“知道姑娘喜欢,奴婢就特特经过那条路,摘了过来。可惜这花都太大了,要不然就簪在鬓边,多好看呐。”
珍娘朝案几努努嘴:“放四方青花瓮中罢,又大又深,正好安置它们。”
云意点点头:“若是再添两扇芭蕉叶,更雅致一些。”
“什么芭蕉叶?”一道低沉如泉的声音响起。
珍娘和丛绿福身行礼:“郡王爷。”
澹台桢目光转向云意,带着询问。云意解释:“是四方青花瓮中的鸢尾花和美人蕉,妾身说再配两扇芭蕉叶更雅致些。”
澹台桢想了想:“郡府那边种着几株。你想要,我派人同聂思远说一声。”
云意未曾料到澹台桢当真要发话,忙道:“妾身就是说说罢了,不用为着几支芭蕉叶去麻烦郡君大人。夫君一身汗,先去沐浴罢。”
柔柔的夫君唤得澹台桢周身熨帖,眉眼带笑:“嗯,我去水房。”
丛绿挑了两件衣裳给云意:“这是郡君夫人派人送来的,一套是海天霞的流云锦,一套是天水碧的蝉翼绸,奴婢觉得好看极了。”
云意低头一看,海天霞的襦裙上绣着深深浅浅的波浪纹,一走动,步步生波。而天水碧的褙子与撒花裙光滑得如同第二层肌肤,处处妥帖,看着平平无奇,对着明暗光线,却能变换色彩,令人啧啧称奇。
珍娘感慨:“郡君夫人好手笔啊,这两套衣裙,放到虞国南都——”说完,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顿住。
三人神色各异,房间陷入沉沉的安静之中。片刻过后,珍娘勉强笑道:“总之,无论郡王妃穿哪一套,都是光彩熠熠。”
云意兴致已无:“只是去海边玩罢了,何必穿得那么华丽。”
珍娘心中暗暗后悔:“郡王妃还是选一套罢。”
“那就这套罢。”云意随意指了离自己最近的海天霞襦裙。丛绿与珍娘答应一声,伺候云意换衣梳妆。待最后一根芝兰水晶流苏簪插进发间,澹台桢正好从水房出来。
一身湛蓝的窄袖长袍,边缘绣着深深浅浅的卷云纹,显得窄腰长腿,身姿高挺。仿佛从湖畔花影深处走出来的翩翩佳公子,再添一把山水洇墨的折扇,便齐全了。
澹台桢见到云意的穿着便笑了:“夫人今日与我,甚配。”
这句,还的是她的那句“夫君”。云意面色一红,浅浅微笑:“这便出发了么?”
澹台桢招手:“过来。”
云意依言过去,挽上澹台桢的手臂。澹台桢手臂一收,眉目越发熠熠:“今日我们不坐马车,不带仆从,步行过去。”
海边离他们住的地方甚近,步行过去不会很劳累。两人就如同寻常夫妻一般,手挽着手出了门。由于形容出众,即使云意戴着帷帽,仍是吸引了许多路人侧目。云意被这么看着,颇有些不自在。澹台桢却一派闲适,甚至腰背还挺拔了几分。
“这位公子,您快瞧瞧这一对木雕,和你们似的,多般配呀。”路边一位摊主笑眯眯地对澹台桢吆喝。云意觉得澹台桢不会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遂未停步,直直往前走。
白皙的手臂被一股力道扯住,耳边响起摊主惊喜的介绍:“公子您仔细瞧瞧,手艺可巧呢,这是仙官和仙女,仙官气质儒雅,风流英俊,仙女的眼睛黑黝黝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好兆头啊。”
云意惊讶地看向澹台桢,澹台桢低头看着摊主手中的木雕娃娃,拿起仙女照着云意比了比,道:“还是差得远。”
摊主愣了愣,随即夸赞:“公子,瞧你说的,令夫人肯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呀,虽然戴着帷帽,但这通身的气度,整个云泽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也就是您,与夫人站在一起,仿佛茱萸什么来着——”
澹台桢淡淡接口:“珠玉辉映。”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词。”
云意莞尔:这摊主看着垂垂老矣,头脑却灵活。说起话来抹了蜜似的,反应又快。
澹台桢亦是笑了笑,将仙女放进云意手中,自己拿了那仙官,痛快地付了钱。云意瞧着手中的木雕娃娃细细看,瓜子脸大眼睛,一身彩衣微微扬起,披帛飘飘,仿佛下一刻就会对她眨眨眼睛,乘风飞去。
还真是精致。
“喜欢么?”澹台桢牵着她往前走。
云意颔首,又偏头去看澹台桢手中的仙官,谁知澹台桢恰好低头瞧她的反应,两人贴着脸,唇轻轻地碰上了。
仿佛染料遇水,云意的雪颜顿时红透。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沙滩海贝
澹台桢指腹在唇畔轻点:“嗯, 桃花味的。”
云意恨不得变成手中的木雕,没有感觉。今日珍娘给她涂的,正是桃花胭脂, 沾上一点点,就可使唇色水润光泽,色如桃花。
“我,我不是故意的。”
澹台桢的眼光意味深长:“夫人何须道歉,你我,本就是正经夫妻。夫人这般主动, 倒让为夫有意外之喜。”
正经夫妻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非礼之事啊,这可是大街上。云意很庆幸她戴着帷帽, 否则没脸见人了。
澹台桢好笑地牵着她走过闹市:“慌什么, 咱们温国民风比虞国开放许多, 你这行为, 算不上异类,不信, 你瞧瞧周围。”
云意悄悄地四下观察, 果然的, 举止亲昵的大有人在,女子大大咧咧地在阳光下露出明媚的容貌, 戴帷帽的极少。有几个少女见到云意和澹台桢手挽着手, 不以为奇,嬉笑着从云意身旁经过。云意轻舒一口气, 面上的红热消去不少。
澹台桢面露微笑, 手松开云意的柔荑, 往后一揽。云意的腰瞬间抻直了:“你作甚!”
风吹起帷帽的一角,露出云意薄怒的容颜。澹台桢极爱她这种神情, 特别是在床上。
“不让,那我换个地方?”
再往下就是——云意咬着唇,负气往前走。澹台桢低低地笑了一声,几步赶上去,重新捞住云意的腰。
云意瞟了几眼周围,不吭声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条街道连着云泽郡最大的销金窟,来来往往的人,自然是开放的。经过她身旁的两位少女是出来揽客的,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朝澹台桢抛媚眼,被澹台桢的冷脸吓走了。
两人缓缓走了两刻钟,前头显现出沙滩的轮廓,沙滩之后,是蔚蓝的海,仿佛晴空之下的一块美玉。
滔滔的海浪之声合着壮阔的美景,冲击着云意的眼眸,云意快步走着,后面不自觉地变成了小跑,向着晴空下的海奔去。
咸咸的海风吹拂着面颊,几只海鸟在海面上自由自在地盘旋。云意的帷帽掉了,仿佛最后一道屏障也甩开,全身轻盈得像长了双翅膀。飘扬的海天霞裙摆,如同散开在风中的海上花,随着波纹一层一层地飘荡。
“慢点,别奔到海里去了。”澹台桢含笑看着云意,仿佛在看着个抱着礼物的孩子。
云意一直奔到海边才停下,海浪夹着浅白的泡沫舔舐着云意的珍珠绣鞋,云意好奇地捡起一枚刚刚冲到岸上的贝壳,在阳光下照着。
贝壳不大,小小地像发髻上的宝钿,深紫的底色,绕着一圈一圈白色的螺纹,煞是好看。
澹台桢轻嗤一声:“这不算什么,浅滩里有一种白螺,拇指大小,洗干净后像白玉兰,串起来可以当发饰和项链。”
云意眼睛一亮:“郡王以前在这里玩耍过?是哪里的浅滩?可以带我去吗?”
澹台桢刮刮她的鼻子,傲然道:“你以为本郡王是一个只知端坐高阁的弄权者?温国的国土,本郡王大部分都踏足过。”
云意笑嘻嘻地挽住澹台桢的胳膊:“郡王威武,可否让小女子长长见识?”
澹台桢挑一挑眉尖:看看,这时候就愿意贴上来了,方才搂个腰都不愿的人也不知是谁?
然而,他压不下翘起的嘴角:“你给本王什么好处?”
云意笑容一凝,捏着澹台桢的袖口纠结了一会儿,闭着眼睛搂住澹台桢的脖颈。澹台桢一动不动,任由云意动作。这待遇可不是时时有的,得好好享受。
但是云意既羞且娇,很快就气喘吁吁,伏在澹台桢的肩膀上。澹台桢冷冷地哂了一句:“没用。”握着她的肩膀反客为主。
仿佛被拉着走进了幽暗的洞穴,里面有小兽在喝水,砸砸有声。云意的手紧紧攥着澹台桢的衣料,想停,又似乎不想停。
待澹台桢舍得停下来的时候,云意站不住,几乎整个人挂在澹台桢身上。澹台桢抵着她的额头:“如今四下无人,不如——”
云意被烫着似的弹开:“你,你,你——光天化日之下,可知羞耻二字如何写?”
澹台桢眼中满是戏谑:“夫人想到何处去了?我是说,如今四下无人,正好无人打扰我们采贝。”
云意一双杏花眸不自然地闪了闪:“啊,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走罢。”
“慢着。”澹台桢抱胸而立:“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居然能扯到羞耻二字?”
云意偏过头去:“没什么,你别问了。”
澹台桢揽住她:“你说出来,我想听一听。”
云意挣又挣不开,走又走不掉。恼道:“依你平日的作风,你以为我会想到什么!你自己心理清楚,何必来问我!”
澹台桢笑出声来,不再逗她:“到头来却是我的不是了,走,为夫带你去采贝。”
云意这才由阴转晴。
澹台桢所说的浅滩并不远,被岸边的几块大礁石围着,自成一方小小的世界。云意脱下明珠绣鞋,裙子扎在膝盖上方,露出嫩藕似的一双笔直小腿,兴高采烈地下浅滩采贝。
澹台桢走在她身边护着,防止她不小心摔倒,把自己变成一只泥猴子。
浅滩中不仅有澹台桢所说的玉兰花形状的白贝,还有一些各种形状的其他贝壳,云意拾得不亦乐乎:“郡王,你看这个,四四方方的,还有这个,比我的手指还长呢!”
澹台桢眸中漾着细碎的阳光,唇边是深深的笑意:“瞧你这稀罕样儿,可以在这里玩一天。”
云意待要说话,忽又发现了泥地里竖着的新奇玩意儿,伸手去拔。澹台桢来不及阻止云意,云意已经被哧了一脸水。
澹台桢哈哈大笑。
云意慌乱地拿出袖袋中的帕子擦干净脸:“这是什么啊,会不会有毒。” 如果有毒,她的一张脸就毁了。
澹台桢解释:“这是蛏子,喷出来的水无毒。只要撒一把盐,它就会乖乖地冒头,哪里会那么费劲。别说,这可是人间美味。”
云意埋怨:“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澹台桢笑:“你再等上一息,我的话就说出口了。”
云意轻哼一声,把气撒回蛏子上:“我今晚要吃它!”
澹台桢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要我帮你?可是我需要拿到好处。”
“什么好处?”云意警惕地看着他,却没有再自顾自说下去。
“你知道的。”
风吹起云意耳边的发丝,痒得厉害。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缓缓地低下头。澹台桢清楚地看到,她海贝一般的洁白耳廓,慢慢地红透了。
真是可爱。
澹台桢心情愉悦,指了指旁边的礁石:“你先在上头休息一会儿,我去寻船主买一包盐。”
云意笑着答应了,华贵的海天霞裙裾随意铺在被海水腐蚀得千疮百孔的礁石上。两只沾了软沙的脚垂下来,慢悠悠地晃着,像是沙壤中生出来的一株白色鸢尾花。
这一刻,云意的心,似乎变得很大,很大。
虞国的春明湖太精致了,精致得像易碎的琉璃,连脚步都要仔细掂量,连说话都要轻声细语,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它震碎了。而云泽郡的海是宽阔包容的,一望无际,与天相接。海风将你的外壳敲碎吹散了,给予你最大的自由。
发丝飞扬,远处风帆招展,在无边的海域犹如一片叶子,镀上阳光的金边。拍着礁石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仿佛也在拍击着云意的心。云意心中激荡,不由得站起来,选了一块最高的礁石,拢着手朝大海高喊。
正在与船家交谈的澹台桢听到了,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他的小妻子站在高高的礁石上,裙摆飞扬,露出细细的脚踝,仿佛一株纤细的水上花。有一只白色的海鸥在空中盘旋不去,最后落在云意身旁,云意与海鸥对视数息,缓缓地蹲下,抚摸它光滑的羽毛。
船家笑道:“公子,那位是您夫人?你们是第一次来海边玩罢?”
澹台桢目光未离开礁石,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拙荆是,我不是。”
船家了然,瞧了一眼装着各类贝壳饰品的箱子,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贵夫人一看就是开心坏了,你们拾得的海货,可以拿过来我这儿,我家那口子,厨艺不错的。”
澹台桢瞧了一眼船内探出的几双好奇眼睛,微微点头。船家高兴极了,说了许多吉祥话。澹台桢拿着小包粗盐,沿着旧路回去。
海鸥察觉来了其他人,扇扇翅膀飞走了。云意见到澹台桢回来,欢快地跑下去:“盐拿来了么?这里的海鸟不怕人呢,大喇喇地停在我身边,它似乎想要吃的,可是我没有——”
澹台桢温柔地注视着小妻子恍若蝴蝶一般朝他飞来,敞开怀抱迎接她:“跑这么急做什么?一包盐而已,怎能难得倒我。”
云意眸光晶亮,挽着澹台桢迫不及待地捉蛏子去了。
晴日悠闲地逛了一天,晃晃悠悠往西去,等云意心满意足地离开浅滩,大海已经被夕晖染得一片赤金。
第037章 第三十七章 海上明月
云意心情十分愉悦, 哼着一首轻快的小曲:“天之遥,海之畔,千里波涛, 万里明月,相思落何处?”
澹台桢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只着里衣,外裳皱巴巴地兜着蛏子和海贝,还在滴水。再一看裤脚,高高挽过膝盖, 若不是那张脸撑着,活脱脱一个渔民。
云意一回头瞧着澹台桢的样子, 好笑之余又有点心虚。若是司南和黎川知道他们明轩霞举的瀚海郡王被她弄成这幅模样, 光是目光里的怨气就能把她淹没。
不行, 不能这般回去。
“那个, 咱们找个地方清洗一下罢。”
澹台桢抹了一把留到下巴的汗水:“天色已晚,看到不远处的那艘船了么?我们在那边吃过了再回去。”
云意“嗯”了一声, 抬头看到澹台桢的俊脸上赫然一道长长的泥巴痕, 更像渔夫了, 顿时忍俊不禁。原来澹台桢手上有泥,一擦汗就带上了。
“笑话我?”澹台桢一看手上的泥, 瞬间明白过来。
云意努力憋笑:“没有没有, 小女子哪里敢笑话郡王,只是今日收获多多, 小女子高兴罢了!”
澹台桢危险地笑了笑:“说谎, 罪加一等。”说完, 看着云意在晚霞中艳艳动人的笑容,终究未伸手往她面上抹一把。
“郡王大人大量, 饶恕小女子则个。”云意笑着福身。腰身柔软,细若杨柳,盈盈可握。
澹台桢的眼神暗了暗。
“公子,夫人,两位可来了。”船家隔着老远就迎出来。
云意转头看去,船家大约三十多的年纪,肤色黧黑,面上是海风深深刻出来的痕迹,令云意想起了海边的礁石。
澹台桢将外裳兜着的蛏子给了船家,船家连忙接过:“船上腥臭,我家那口子在岸边支起干净的棚子,给两位休息,顺带可以赏一赏晚霞明月。我们这风景好,不少文人大老远跑来作诗呢,几年前,还来了一位虞国的才子,写下几首好诗,广为传颂。”
“哦?”澹台桢瞧了云意一眼:“虞国这位才子是何姓名?”
“似乎姓兰,叫什么来着?”船家皱着眉头努力地想。
姓兰,莫非是——云意的心吊起,她记起来了,与哥哥有一次游历归来,的确与她说去见了大海,还即兴写了几首诗。他们俩就坐在春明提的一株桃花树下,喁喁细语。
可是她问与哥哥去了哪里的大海,与哥哥神秘地笑笑,没有说话。
船家想了半日,还是没想出来,赧然道歉:“我是粗人,没读过书,实在记不住了。两位若是感兴趣,我去问问别人?”
云意心头一松:“不用麻烦,我们只是随口一问。蛏子什么时候能上桌呢,我有点饿了。”
“很快很快,我家那口子做事麻利的,两位先坐。”
澹台桢道:“船家,可否借我一身衣裳。”
“好说好说,公子随我来。”
于是云意独自往棚子里走去。棚子是临时搭的,十分简陋,但胜在干净,四面还垂下来贝壳串,珠帘似的,可见船家娘子用了心。
云意把玩着贝壳串,往船上看。黑黢黢的船上两盏昏黄的灯火,倒影在水中,漾着点点波纹。一个勤劳的身影在船上忙碌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围着她,叽叽喳喳的。最大的那个女孩儿熟练地给母亲打下手,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船家娘子。孩子们穿得简朴,母亲头上一件头饰也无,想来船家夫妇的生活,很是不易。
澹台桢换好了衣裳,立在船边与船家说话,船家面色惶恐地推拒着澹台桢递过来的钱袋,澹台桢说了几句话,船家点了点头,又收下了。灯影摇摇,将澹台桢水下的倒影笼得朦朦胧胧。
云意有些恍惚,在外头面对平民的时候,澹台桢冷肃的气息会收敛起来,仿佛一位气度出众的富家公子。选择在这里用膳,是出于对船家夫妇的怜悯罢?他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
“发什么愣呢?”
云意回过神来,澹台桢已然站在她面前,粗布麻衣难掩俊朗轩昂。贝壳串在他身后铃铃作响,仿佛在吸引他的注意。而他的眼神,专注于她。
“夫君,你看,月亮升起来了。”
澹台桢深邃的目光望向天空,果然见一轮冰婵从海面冉冉升起,水波吸收着月的光华,粼粼有光。波涛如松,一层一层地袭来。天上地下皆是暗色,唯有月光满人间。
云意的眸中盛满一盏月光,她低头,看到地上两个离得极近的影子,云意往澹台桢的影子里移了移,两个影子便靠在一处,相依相偎。
澹台桢转头发觉,笑了一声,将云意揽过来。靠着虚幻的影子做什么,紧紧攥在手中的,才是真实。
暗色在面前铺展开,那一片甜蜜的含着毒药的海域,他终究还是一脚踏了进去,斑斓的海水缓缓上升,他默默地看着,心甘情愿沉沦。
海风徐徐,纤细的身子笼在强健的臂弯之中,地上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公子,夫人,饭菜都做好了。”船家在棚外徘徊许久,端着的蛏子都快凉了,才不得不说话。
云意闻到香味,肚子饿了,连声道:“船家,快端进来罢。”
船家笑眯眯地摆菜:“蛏子要放些辣子才好吃,但是我们不知公子和夫人吃不吃得辣,所以先炒了一碟不辣的。”
“我吃得辣,她吃不了。”澹台桢很自然地给云意夹了个蛏子:“再炒一碟辣的罢。”
待船家走后,云意好奇地问:“夫君怎知我吃不了辣?”
澹台桢道:“你这般娇弱,自然是肠胃不好。你素日吃的食物,也从未放辣。”
云意微微一愣,她以为他从不在意她,原来他知道的。
“不是饿了?怎么不吃?难道看着我就饱了?”
云意斜眼:“夫君这是夸自己秀色可餐?”
澹台桢的目光从蛏子落在她身上,意味难明地挑挑眉尖,云意恍若被他的目光抚过一遍,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她赶紧坐直了,规规矩矩地吃菜。
船家娘子果然很麻利,饭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除了蛏子,还有一大锅浮着蛋花的海菜汤,一碟炸花蟹,一碟炒大虾。颜色鲜亮,香气四溢。云意食指大动,只觉得舌头都要鲜掉了。
澹台桢见她吃得香,自己也吃得畅快,不知不觉,两人把桌子上的饭菜扫荡一空。云意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只觉做梦一般。十几年来,她都是细嚼慢咽,吃得七八分饱就罢了。吃得这么精光,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走,去散散步,你吃这么多,若不消食,待会儿小心肚子疼。”
云意顺从地站起来,肚子沉沉地下坠,似乎凭空多长了几斤。拉开椅子的时候,她不争气地踉跄两下,差点栽倒。
澹台桢无语地扶了她一把,手再没松开。两人踏着银霜般的月光在沙滩上漫步,身后的贝壳串欢快地响动,像是活泼的孩子在对话。
“公子,夫人——”身后有脚步声追来,怯怯的。
云意与澹台桢回头,是船主的大女儿追了过来,手上提着一盏羊皮灯笼。小姑娘大约十岁,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面上已隐约可见少女的秀气。
“入夜了,海边黑得很,阿爹阿娘让我给两位贵客送灯笼。”澹台桢长得高大,小姑娘的手臂都举酸了。
澹台桢微微一笑:“多谢你了。”
小姑娘腼腆地低下头,随后又鼓起勇气问:“两位贵客还回么?阿娘在浆洗公子的衣裳,夫人的贝壳也还放在船上。”
云意回答:“我们只是散散步,衣裳和贝壳我们都会回来拿。”
小姑娘暗自舒一口气,阿爹阿娘说两位贵客有急事要走的话,她需要问清楚贵客的地址,好将衣裳和贝壳送上门。如今两位贵客会回来,她可以省下好多话不用说了。公子与夫人实在太漂亮了,仿佛是天上的星辰,而她是海边的泥沙,多仰望一眼,都觉得难为情。
云意看小姑娘可爱,头上黑黝黝的好头发,却无一饰物。于是伸手摘下发髻上的一朵小小的珠花送给她。小姑娘看着小小的珠花,犹犹豫豫。
“这个不值什么钱的,你拿着戴罢。”
小姑娘虽然很喜欢,但坚决地拒绝了,光脚跑回去。
珠花在推拒的过程中掉落在地,难以寻觅,云意举着小小灯笼找了半天没找到,澹台桢便道:“算了,等天亮了让司南他们来找找。”
云意犹豫了一会儿,遗憾道:“这是我从小一直戴的珠花,不值多少钱,就想送给小姑娘留个念想,奈何她还是不肯要。”
“看来船家夫妇虽平穷,但对孩子们的管教颇严厉。”澹台桢道:“你若真喜欢那小姑娘,让她帮你编一些饰品,这样就可名正言顺地给她工钱。”
“嗯,我听夫君的。”云意弯起眸子,眸中荡漾的月光满得似乎要溢出来。
澹台桢看着小妻子,忽然想尝尝,那月光的味道。
第038章 第三十八章 月下婵娟
心中想着, 那便这样做了。
澹台桢弯腰抱起云意,朝黑暗深处走去。云意余光看到远处似乎有人影,提着灯笼的手抖了抖:“夫君, 有——有人。”
“他们不会过来的。”澹台桢邪气一笑。
云意含嗔带怒:“澹台桢!”
澹台桢哈哈大笑。
远处的一众人影听见男人的笑声和女子的娇斥,望着黑暗中的那一星越来越小的灯火,顿时有些窘迫。
年纪最长的沈宕打着哈哈:“这海边的渔民无人管束,倒是自在。”
他们倒是自在,可是别人不自在。文令秋翻个白眼,问身长玉立的领头人:“兰大哥, 我们到海边来作甚?入夜了,看不到浩浩汤汤的壮阔美景。莫非, 兰大哥要在这里等日出?”
兰容与笑了笑:“并不是, 数年前我游历到此, 不慎遗落钱袋, 是一位小男孩帮我找回来的,为这钱袋, 他还与旁人打了一架。我拿到钱袋之后, 要给他酬谢, 他死活不要。小小年纪,颇具高义。数年过去, 不知他长得如何了?”
众人明白过来, 皆点头称赞。洛子修问:“那位小男孩住在何处?我们现在便过去罢。”
兰容与道:“我是在这里遇见他的,可是没来得及问他的住处。”
文令秋一指不远处停泊在岸边的船家:“我们去那问一问罢。”
兰容与点点头。
船家夫妇已经清洗完澹台桢和云意的衣裳和贝壳, 在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冷炙。看到夜色中忽然出现几个人, 吓了一跳。
“几位是?”船家放下了手上的碟子。
兰容与上前一步, 将来意说了。船家松一口气,笑道:“我还当是什么, 就这么一点子小事,劳烦贵客记这么久。算算时间,都三年多了。”
兰容与颔首:“这么说来,船家认得这位小男孩?”
船家娘子朝船上唤道:“海娃,快下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登登登几声,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跑过来,立在船家娘子面前:“阿娘,水打好了,还有什么要海娃做的?”
船家娘子含笑摸摸他的头,往兰容与的方向努努嘴:“你还记得这位贵客么?”
当海娃一出现,兰容与便认出来了,等海娃打量他的时候,就目光温和地回望。海娃挠了挠头:“认得的,隔壁村的二牛偷了他的钱袋,我抢回来了。”
文令秋见海娃七八岁年纪,三年前更小,不由得感慨:“小小年纪颇有勇气,船家,你们教养孩子教养得很好。”
船家被夸得满脸通红:“只是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罢了,嘿嘿,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兰容与拱手:“三年前未曾与船家当面道谢,是兰某人失礼。不知船家有何未竟之愿,或许兰某可以为船家达成。”
洛子修与沈宕听完,暗自点头。若是用财物酬谢,船家夫妇肯定是不收的。兰容与此举,温和有礼。
船家本想一口回绝,海娃忽然出声:“兰公子,我可以跟着你读书么?”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海娃身上,海娃绞着手,憋红了脸:“我想和兰公子一样,做个人人都敬仰的文人。”不再居住在整日吹着海风的船上,与鱼虾为伍;不再小心翼翼地面对身着光鲜亮丽的人,连开口都觉得赧然。他想和兰公子一样,周身气度清贵,待人文雅有礼,大笔一挥写出来的诗,能得到许多人的称颂。
船家看兰容与谈吐举止皆是浓浓的书卷气,脑中一闪,恍然大悟:“兰某?难道你就是三年前诗文传颂一时的那位兰公子?”
海娃蒙点头:“对对,阿爹,就是他呀。”
船家与娘子对看一眼,顿时感觉心中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他们虽然供儿子上了私塾,但是因着身份低微,私塾的夫子对儿子并不上心,答疑解惑大多敷衍了事。儿子每回失落地回家,总是闷头干活,他们看在眼里,心中也跟着难受。
兰公子学问高,风度好,若是能收海娃为徒,海娃的学问必然大有长进。
“敢问兰公子。”船家娘子福了福身:“您居住在何处?可愿意收下海娃?”
兰容与此刻也颇为难,他如今有要务在身,北盛之行诸多艰险,一着不慎,他有可能命丧黄泉。可方才他说可为船家完成未竟之愿,余音未散便要拒绝么?
洛子修见兰容与为难,轻叹一声:“船家,非是他不愿,而是我们要远行,带着个小娃娃,着实不方便。”
海娃梗着脖子说:“我不是小娃娃了,我可以干很多活。”
船家娘子犹豫道:“不如,等兰公子回来,再让海娃拜师?不知兰公子住在何处?来往云泽郡可方便?”
“我们住在边境,离云泽郡很远。”兰容与温声道:“若是拜我为师,山高路远,只怕回家一趟都很艰难。船家与船家娘子好好商量,若我远行归来,海娃依旧要拜我为师,我便将他带走。”
船家娘子一听孩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眼泪就下来了。船家连连拱手:“既如此,那么等兰公子归来之后,我们再说。”
海娃看了看阿爹,又看了看阿娘,嘴巴抿得紧紧的。
两方说定之后,兰容与一行人便返回客栈休息。
月亮已升至最高处,圆若冰盘,上面的纹路若隐若现,引人遐想。清凉的夜风从海上吹来,却吹不散礁石后面腾腾的热浪。
玉白圆润的脚趾蜷缩着,沙滩上留下许多凌乱的抠痕。海天霞的波浪裙如一朵飘坠的花瓣,静静地落在一旁。上面覆着灰蓝色的男子里衣,海风轻轻吹起里衣,露出一角裙摆,很快又被严严实实覆上。
细细的贝齿咬着宽阔的肩膀,似乎想狠狠咬下一块肉来,使力的人却不知道疼似的,兀自横冲直撞。
云意呜咽一声,松开了牙齿,断断续续地嘟囔:“轻——些,我,我疼,啊——”
澹台桢闷笑,这两个月来,他早就看穿了云意。外表娇娇弱弱,风一吹就能倒,实则韧得很,百折不弯。这才到哪儿啊,她就开始喊疼,他才不信呢。
她和他,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拥有彼此。风浪都在外头,只有月光能照进来,将她映得如同拢着轻纱的美玉。他的自持与理智都丢在了外头,剩下原始的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没有打扰,没有顾虑,他放浪形骸,不知疲倦。
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落在云意耳中,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澹台桢不仅不停,还堵上了她红艳艳的唇。云意委委屈屈地缠上精壮的腰,意图少受些苦。
澹台桢猛地停了一瞬,又重新攻城略地,比方才更为猛烈。
圆月沿着自己的轨迹,缓缓移动。热浪归于平静,余韵缠绕。云意像一块毯子似的平放在上面,细细喘息。澹台桢爱怜地将她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吻她的额头。
云意负气转脸。
澹台桢轻笑一声:“能起来么,我去打水来给你清洗一番。”
“不!”云意捂住他的嘴。他这样去找船家夫妇要水,多丢人啊。
“那么这样,我先抱你回去,剩下的东西,让黎川派人来取。”
也只好如此了,她现在的样子,根本见不得人。云意点点头,同意了。
小姑娘送来的灯早就熄灭了,澹台桢摸索着帮云意穿衣裳,期间又欣赏了一遍春光,云意已是累的全身无力,对澹台桢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
好在夜深人静,一路上回去没碰见什么人。回到寝居的时候,丛绿瞧见两人衣衫不整,郡王脖颈还受了伤,忍不住惊问:“郡王,你们是被打劫了么?”
珍娘低头,拉着丛绿去备水了。澹台桢将云意放在榻上,云意潋滟的唇一撅,转身向内不理他。澹台桢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出门唤来黎川。
“你沿着流春巷去海边,找沿东五里的船家要我们落下的衣裳和贝壳。此外,还有一朵腊梅模样的珠花掉在沙滩上,你天亮再去寻。”
黎川细细地听了,领命而去。
云意躺在榻上,疲倦得时刻都要睡过去,然而身上黏腻得厉害,不舒服。她从床褥下翻出丛绿给她做的避子香丸,放在鼻下轻轻地嗅。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云意赶紧将香丸放回原处。
澹台桢回到榻边,见云意将睡未睡的样子,猫儿似的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
“郡王,水来了。”
澹台桢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珍娘和丛绿忙闭了嘴,放好水后默默退出去。澹台桢三两下将云意剥干净,放入浴桶。
云意脚一软,差点沉下去,澹台桢赶忙捞住她:“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沐浴都不让人省心?”
云意纤长的睫毛挂着水花,颤颤巍巍的:“你是罪魁祸首,还好意思说?”
澹台桢回想起狂放肆意的时刻,唇边不由得抿出一丝笑来。这感觉实在是身心愉悦,销魂蚀骨,北盛郊外有片广阔的平野,入夜后星辰低垂,似可摘取。等回了北盛,他高低要带云意去过夜,次数么?再说罢。
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 珠花刺血
云意被澹台桢笑得发毛, 催他走。澹台桢难得没有强留,唤了丛绿和珍娘进来伺候。
珍娘和丛绿看着云意身上的痕迹,皆是红了脸。云意恼恨地拍了下桶壁, 结果弄疼了自己。
澹台桢坐在屏风外喝热茶,闻声问:“怎么了?”
珍娘连忙答道:“郡王妃不小心撞到了。”说完又笑:“郡王妃肌肤娇嫩,孩子似的,要比旁人多注意些。”
孩子?澹台桢喝茶的手一顿,算起来,自云意入温国已快四个月了, 他如此勤奋,再加上多多调养, 她也许很快就能孕育他的孩子了。
他与她的孩儿, 会是怎么样子呢?
如果是个男孩子, 应该有他的武艺和体魄, 外能保家卫国,内能庇佑亲眷, 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是个女孩儿呢, 最好能继承她娘的容貌, 读读书,绣绣花, 弹弹琴, 踏踏青,安稳地度过每一天。
但有一点, 男孩子的眼睛可不能像他的娘亲, 否则他责罚的时候, 恐怕下不去手。
想着想着,心底升起一股澹台桢自己都预料不到的期盼与喜悦, 令他心弦一颤。放下茶盏,澹台桢的目光落在屏风后头,温柔如水。
云意换上了一件明蓝色的云锦寝衣,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转出屏风之后也不理澹台桢,径直在榻上坐了,等着丛绿为她绞干头发。
澹台桢笑了笑,从丛绿手中拿过巾帕,挥挥手让人退下。云意蹙眉,澹台桢该不会是要帮她绞头发罢?
下一刻,她挽发的簪子被修长的手指抽出,三千青丝散落满肩。澹台桢缓缓地擦着她的发,平日里一呼百应的人,此刻却有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
云意心里五味杂陈,仿佛看到一位千金小姐在为她劈柴似的,满满的违和感。
“郡王,还是让我自己来罢。”
一回来,又变成郡王了。澹台桢皱了一下眉,复又松开,依旧温声细语:“怎么?怕我弄疼你?”
云意孤疑地看向澹台桢,怀疑他方才在礁石后头出太多汗,被海风一吹,发热了,此刻的言行举止,让她很不习惯。
“不是,夜深了,我想早些睡,郡王不累么?”
“累?你觉得我会如此没用?”澹台桢眼中满是不屑。
行,这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云意怕他待会儿身体力行去证明,忙垂眸绞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郡王能帮我拿药膏么?我后背疼。”
沙滩上的沙子又粗又粝,他又抵着那么久——后背的痕迹,不止是他的杰作。澹台桢站起来,熟练地从床头小柜拿出药瓶:“你趴好,我给你上药。”
云意柔顺地应了,寝衣除下,雪白的背上紫红斑驳,仿佛雪地里的点点落英。澹台桢面上泛起懊悔之色,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千金一瓶的药既清凉又温和,云意舒服得喟叹一声,阖着眼昏昏欲睡。澹台桢擦完药,拉好衣服,将云意拥在怀中:“睡罢。”
云意靠着他的肩膀,寻个最舒服的姿势。
“小意,为我生个孩子罢。”声音如叹,如烟。
云意眼睫忽地一颤,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沉沉的睡意涌来,她再不能思考,沉沉坠入梦乡。
远远的海边,海浪漫过沙滩,终究将一切凌乱冲刷。
兰容与在客栈睡不足两个时辰,便醒了。
无数的画面自兰容与面前飘过,如同之前的日日夜夜。
时而回到了小时候,白白胖胖像汤圆一样的他站在床边,摇头晃脑地给细细瘦瘦的妹妹讲道理,劝她喝药。时而是他游历归来,与娢儿并肩坐在云霞般的桃树下,共品诗文。满树的桃花簌簌而落,风中的芬芳满溢,却不及面前佳人半分笑颜。时而是他满怀喜悦地将新坟挖开,里面睡着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娢儿。他憧憬的美好未来,怦然而碎。
猝然的心痛让兰容与无法再入眠,兰容与索性起身,披上斗篷外出。
月已残,夜已稀。
兰容与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海边。停靠在岸边的船坞皆是一片昏暗,船主们依偎着家人,宁静而眠。游魂一般的他,是这世间唯一的例外。
苦笑一声,兰容与寻了一处沙滩盘腿坐下,闭起双目静静地等待日出。海浪洇湿了他的衣袍,他毫不在意。
也许,迎接一次壮阔的日出,能将他的伤痛冲淡几许。
很快,月亮落下去,海天一线之上,泛起鱼肚白。海鸟结伴而起,在海面上徘徊嬉戏,发出愉悦的叫声。
光亮降临,兰容与全身沐浴在天光之中,睁开双眼。四周的景物跃入眼帘,逐渐清晰。不远处,有几块围绕的礁石,仿佛沉默的守护者,静静地伫立。兰容与站起身来,朝礁石走去。
站在上面,视野将会无比广阔。
走着走着,兰容与忽地感觉异样,似乎踩到了尖锐的硬物。他移开脚,发现是一朵珠花。珠花用半颗珍珠做花瓣,围成腊梅的模样。
兰容与的眸底,猛然一颤。
他记得这朵珠花,娢儿很喜欢,经常会戴着。犹记当年桃花下读诗,她如云的发髻上插着的,也是这朵珠花。
娢儿她来过这里!兰容与四下张望,却皆是空空。昨夜的点点滴滴不停地涌来,兰容与闭上眼睛。
刚来时碰到的男女;远去的一盏小小灯火;船家收拾的一大桌子菜和两套碗筷;挂在岸边晾干,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潞绸男袍。
兰容与猛然睁开眼,急促地去寻昨日的船家问一问,船家刚刚起床,见到他吓了一跳:“兰公子,您怎么来得那么早?”
“船家,昨夜你可有见过一位姑娘,十六七岁,远山眉,杏花眸,眼睫很长,就是气血不足,唇色浅淡。”
船家看兰容与神色紧绷,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直紧张着。一听兰容与这么形容,立刻想起来了:“唔,您说的是昨夜与夫君同来的那位小娘子么?长得仙女似的,还特别温柔,我们跟她说话,大气儿都不敢出,怕把她吹飞了。”
是她,真是她!兰容与仿佛被淋了一场急急的冷雨,冻得发颤,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船家大惊:“兰公子,你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兰容与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今日我问的话,请你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船家本不是多嘴的人,闻言立刻答应:“兰公子,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兰容与俯身作揖:“多谢船家了。”
“不必不必,兰公子,您真的不坐坐?”
“兰某无碍,只是忽然觉得头疼,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告辞。”
船家看着兰容与略微佝下去的背影,心里猜测着兰容与与贵人娘子的事情,小声嘀咕:“小娘子的夫君待她很好哇,兰公子为何这般失魂落魄?莫非——”
船家悚然一惊,明白了了不得的大事,赶忙闭紧嘴巴关上门。
红日从海平面跃出来,阳光喷薄而出,照得海面金红一片。兰容与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之中,瑟瑟而行。
原来他们昨日遇到的那对男女,就是澹台桢与云意。若是存在一点点对云意的尊重,怎么会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在外放肆。他从小如珠似宝,想捧在手心里的妻子,居然被温国人如此侮辱。不知娢儿是怀着怎样的屈辱侍奉澹台桢,柔弱的她,只怕连拒绝都不敢。
一滴殷红的血从低垂的袖中落下,滴在鞋面上,染红了兰容与的鞋面,洇成一朵艳丽的红梅花。兰容与举起手,才发现珠花的尖端已刺进了他的掌心,鲜血如珠。
疼么?疼啊,娢儿,真疼啊。
“兰大哥,兰大哥,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让我们好找!”文令秋气喘吁吁地从远处奔来:“我们大伙儿都找了你半个时辰了,洛大哥说你可能在这儿,果然的!”
兰容与盯着手中的珠花,仿佛凝固了,不言不语。
文令秋顺着兰容与的目光看去,惊叫:“兰大哥,你受伤了啊!快放开这珠花。”
兰容与被这叫声惊醒,慢慢地转过头来:“令秋,是你?”
“是我啊,兰大哥,你怎么了?大伙儿都在找你。”
光影在兰容与眸中移动,慢慢有了生气:“出了何事?”
文令秋道:“唔,是这样,云梦泽的暗桩给我们回应了,沈先生找你回去商量呢。”
兰容与点点头,收起珠花:“走,回客栈。”
文令秋支支吾吾:“兰大哥,你的手——”
“无甚关系,正事要紧。”
两人匆匆回到客栈,其余几人都聚集在兰容与的房间等着,见到兰容与和文令秋归来,皆长舒一口气。
沈宕拿出一张纸条:“昨日去流春巷巷尾的第三块砖后放纸条,天明之前去看,已经换成了这个,只是上头一个字也没有。”
兰容与把白纸举起来嗅了嗅,道:“用的是透明蚕丝,上头还有桑叶的味道。取染料一刷,自然会显出不同。”
沈宕眼睛一亮,自去安排。
第040章 第四十章 郡君夫人
郡王与郡王妃已居观沧海三天, 不日启程,郡王妃安好。
沈宕看着凸显出来的字,心里打鼓:“原来澹台桢也在这儿, 兰公子,咱们是不是得快些走?”
这个主儿,在虞国可是人人闻之色变,还是避着些好。
文令秋嗤笑一声:“怎么,他有三头六臂?沈先生,您胆子这么小, 去到北盛觐见的时候,岂不是要腿肚子打抖?”
沈宕宽和的脸顿时涨红:“我自然是比不上文公子武功高, 胆气足。只是我们这一行本就艰难, 还是谨慎起见, 勿要节外生枝为妙。”
文令秋冷哼一声, 洛子修连忙打圆场:“沈先生,令秋年少气盛, 您勿怪。只不过我们虽然为着安全隐秘行事, 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使臣, 就算亮出身份也无妨。况且,郡王妃与——是故国旧人, 也许能提供些有利的消息也未可知。我们这一次北上的目的之一, 不就是游说郡王妃么?”
沈宕沉默下来,在一行人中, 他的官衔仅次于兰容与。因着在朝中无甚靠山, 才被推出来与兰容与同行。任命书下来的时候, 家里愁云惨雾的,只求他留得性命归家。
他亦是胸无大志, 一路上唯兰容与马首是瞻,但听到澹台桢的名字,他实在忍不住胆寒,这才提议快走。
兰容与温柔地看着字条最后的几个字,慢慢折起来:“大伙儿收拾一下,明日启程。”
沈宕轻舒一口气,率先走出去,文令秋皱眉看向洛子修,动了动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便走了。
屋里只剩下兰容与和洛子修,洛子修看着好友,语气笃定:“你要独自去见她?”
旁人不知道云家的内宅秘事,洛子修作为兰容与的密友,却是一清二楚,一度还为他们安排好了去处,谁知,天意弄人,落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兰容与转过身来,面对洛子修:“你知道的,我不见她一面,于心难安。”
“但是你何必独自行动,令秋武功高,让他陪着你去。”
“你忘了?我与令秋师出同门,论剑术,我不比他差。再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兰容与推开窗,看向天空的流云:“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若是我回不来,你们就按原定的计划去北盛。”
洛子修握了握拳头,深感无力。他了解兰容与,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而他能力有限,也做不了什么,唯有寄希望于云梦泽的暗桩,能够妥帖安排。
“容与,写信罢,我去送。”
“子修,谢谢你。”
洛子修苦笑:“我们多年的好友,对我,你不必言谢。”
兰容与握了握洛子修的手,眉眼温文。待要斟酌书信,忽有飞镖破空而来,直直扎入床柱之中。飞镖尾部,挂着一管细细的竹筒。
两人吃了一惊,洛子修伸出窗外去寻,四下空空,人影难寻。
兰容与拿下竹筒内的纸条,递给洛子修:“是他给我的私信,今日酉时,东郊集市。”
洛子修皱眉:“东郊集市是外族人群居之处,鱼龙混扎。这几日听说要举办异域集会,每日人来人往,恐怕——”
兰容与负手而立:“人来人往,岂不正好。”
云意沉沉的一觉醒来,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味。转头透过床帐掀起的一角朝外望去,明媚的阳光越过窗台照在睡莲淡紫色的花苞上,花苞的纹路清晰可见。光束之中,游动着细小的灰尘,自由自在。
“姑娘,您醒了么?”
“嗯。”云意懒洋洋地闭了闭,然后才应答。
丛绿推门而入,熟练地把床帐挂在镶金嵌玉的如意勾上,服侍云意洗漱:“郡王一大早就出去了,特特吩咐下来,姑娘睡到几时就是几时,谁也不许吵。”
云意淡淡的远山眉搭下来:“提他做什么?”
丛绿见状笑了:“奴婢不过随口一说,您就当没听到便成了。本想听郡王的吩咐,奈何今日有客要登门,奴婢只得唤姑娘起来了。”
能让下人违拗澹台桢的意思,来客身份不凡。云意坐在梳妆镜前,问:“来人是谁?”
丛绿拿起象牙雕花的梳子:“是郡君的夫人,名唤顾淑慎。昨日就下了帖子,说是今日酉时要来拜访姑娘。奴婢本来要等姑娘回来之后禀告的。可是——”
可是她被澹台桢磨得半死不活。云意气郁:“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未时一刻。姑娘梳洗之后再用些午膳,时辰将将好。”
云意点点头:“把那套天水碧的褙子与撒花裙取出来,今日穿。”
丛绿应了一声,给云意梳起高高的凌云高髻,插上双雀梅枝衔珠簪,戴上红珊瑚项链,两边步摇灿灿,恍若神仙妃子。
云意不自在地扶额:“太重了,拿下来一些。”上一次戴这么多这么重的头饰,还是和亲出嫁之时。
丛绿不乐意:“姑娘,今日来的可是郡君夫人,云泽郡如此富贵,她肯定穿金戴银的,您也得装扮些,才能压住她。”
云意好说歹说,丛绿才除下两支步摇,饶是如此,嘴唇还不高兴地抿得死紧。云意笑问:“昨日我不在,你可有出去玩耍,云泽郡那么大,好玩的地方肯定不少。”
丛绿摇摇头,珍娘一得闲就被崔大人缠着,过小日子去了。在格木与她走得颇近的世子爷澹台怀瑾,也不见踪影。她一个人上街,玩什么呢?
想到澹台怀瑾,丛绿神色暗了暗,心里闷闷的。想来重入繁华地,世子爷肯定乐不思蜀,再也不会来找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讨吃的了。可惜了,她本以为可以经营起一条人脉的。
一时下人端了饭菜上来,云意着实饿了,比平日多叫了半碗饭。丛绿担心云意积食,自去厨房做些凉拌小菜。
下了楼,忽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搓着手走来走去。丛绿顿住脚步:“百星?”
百星见到丛绿,眼睛一亮:“丛绿姑娘,您可算下来了。”
丛绿看到他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语气,心里猜到了什么,沉默着不说话。
百星笑得见牙不见眼:“丛绿姑娘,我们世子病了,梦里喊着要吃花馒头。下人们买了好多店里的过来,结果都不合世子的口味,他全吐了。您看,您行行好,给世子爷做一些。”
丛绿翻个白眼:“世子爷天潢贵胄,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怎么会惦记平平无奇的花馒头?这是无聊,来消遣奴婢了。百星,你去回复世子,今日郡君夫人到访,丛绿不得闲了。”
百星一愣,今日倒是不好催了,但是回去面对世子那模样,又干着急,这可怎么好呢?
正踌躇,丛绿已经转身走了。百星无法,只得先离开。
丛绿空着手回来,云意诧异:“凉拌菜呢?”
“嗯?”丛绿这才想起出去的目的,连忙转身:“奴婢忘了,这就去。”
出门的时候,还差点撞到刚进来的珍娘。
珍娘扶住丛绿:“小心!”
丛绿含糊两声,看到楼下已无百星的身影,匆匆下楼。珍娘一面进屋,一面笑:“郡王妃吩咐她做什么急事?风风火火的。”
“我就多吃了半碗饭,她赶着给我做凉拌菜。”云意笑笑。
珍娘道:“方才我碰到了世子爷的随从百星,他面色不太好,可是找郡王妃有事?”
云意手上一顿,搁下碗筷:“他并没有进来找我。”
“唔,也许是找别人呢。”珍娘看云意吃得差不多了,便过来伺候云意喝汤。
云意信念微转,以前在格木,百星与丛绿便走得近,这一次莫不是来找丛绿的,说了什么令丛绿心乱的话?
想来,自从来到云泽郡,世子爷澹台怀瑾仿佛蒸发了似的,从未在她眼前出现过。
“世子爷现在住在何处?”
珍娘回答:“郡君给世子爷安排到了隔壁巷子里的旭园,崔崐去过一回,说比我们这里略小一些,但是也宽敞的。他听旭园的下人们说,世子爷不知怎么了,成日恹恹的,茶饭不思,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玩爱逛了。”
“约莫是病了罢。”
话音刚落,丛绿端着凉拌木耳进来了,放在桌上:“姑娘,您吃一些。”
珍娘一面倒茶一面看着丛绿:“脸色不好,是累着了?”
“没有,刚才在风口站了一会儿,有些头疼。”丛绿勉强笑道。
云意看了丛绿一会儿,吃下几口木耳:“既然不舒服,那就下去休息罢。”
休息?没事干更要胡思乱想了。丛绿忙拒绝:“奴婢不是这么娇贵的人,晚上早点睡就好了。”
正说着,一个丫鬟进来禀告:“郡王妃,郡君夫人来了。”
“把人请到前厅,看茶。”云意漱完口,整理一下仪容,便带着丛绿和珍娘往前厅去。
远远地,便看见一位身着缙云缂丝褙子,十二幅缃叶色马面裙的妇人。待走近了,那位妇人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行礼:“请郡王妃安。”
“郡君夫人请起。”云意连忙道。
顾淑慎直起腰来,露出明媚如霞的一张面庞,新月眉,秋水眸,眼神活泼,未语人先笑。满头秀发梳成利落的高髻,用莲花孔雀冠固定,简单而不失身份。身上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种草木的清香。
这位郡君夫人,是个活泼利落的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