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裕抬眼,看着站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换掉上班通勤穿着的罗意璇,没开口。
只朝着她招手。
罗意璇也没犹豫,走到他身边,按照他的手势,乖乖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双臂自然地环抱住他的脖子,并不敢去看他,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一点点脸庞。
谈裕伸手,帮她把碎发掖在了耳后。
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酒气,她极为不适应,在他的怀里不安分地动了一下。
他扶着她的腰,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处,好半天没挪开眼。
他突然觉得,这样漂亮的天鹅颈,需要配上一条绝美的项链。
“周六京北有场珠宝展,和我一起去?”谈裕扬起头,凝视着她。
罗意璇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刚谈裕,是在和她商量,询问她的意见吗?
“好。”她乖乖答应。
谈裕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满意地勾起嘴角,轻轻摸了下她冷白的小脸。
指腹扫过的地方带起轻微的旖旎,罗意璇屏住呼吸,有些克制不住地战栗。
肤如凝脂,薄唇微启,圆润的杏眼里总像是含着一汪水,轻轻眨眼的时候,睫毛像是小蒲扇一般,忽闪忽闪。
不必说话,只那样看着他的时候,便足以惹人怜爱。
距离近到微不可见,她甚至感受到了他热热的鼻息,伴着酒精的刺激,一股异样的感觉直涌上头。
谈裕是那种极为难见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所以即使是有着眼尾的那一颗痣,也不显俗气,反而是略带笑意的时候,痣会和眼睛的弧度一起浮动,多了一丝难言的温柔之意。
很清俊的脸庞,五官廓落都是硬挺凌厉的。
那双眼睛刚刚好综合掉了那份冰冷,叫整个人有不怒自威的同时,又不至于看起来过于冷漠凶狠。
在没有表情的时候,极薄的眼皮下,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是看不见底的深渊,难以琢磨,整个人像一座横亘在洋面上看不见全貌的冰山,刺骨的海水下,总是难以想象的波涛暗涌。
笑起来的时候,又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
或许是忙了一整天实在是太累了,她片刻都不想忍受这浓重的酒气。
她躲开了谈裕的靠近,双臂从他的脖子上挪下来,抵在了两人之间,他的胸口。
“你喝酒了。”
音调不高,但他听得很清楚。
房间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和喘息声。
从前罗意璇被金尊玉贵地被养大,那种渗透在骨子里的傲气和反叛之心伪装掩盖得了一时,却是没法轻易折损和改变的。
杏眼的水又充盈了几分,流畅的眼尾微微泛红,很委屈的样子。
谈裕愣了几秒,竟也没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从这一句反抗里,听出了一丝娇嗔的意味。
这远远,比顺从到没有任何脾气,更让他觉得惊喜和欢喜。
对视的那几秒里,他们谁也没开口。
他扶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
她乖巧地坐在他腿上。
身后的壁炉里是熊熊燃烧着的跳跃火焰,和宽敞空旷的整个客厅。
银色的流苏水晶灯高高悬在他们头顶,投落下来的灯光掉落在他们中间。
没有影子,只有无尽的明亮。
最终,谈裕放开了罗意璇,起身进了电梯。
罗意璇重新回到厨房,捏着一把挂面,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沸水里下。
谈裕,应该不会吃这个吧......
就像她以前,也从不会碰这种东西一样。
以往在罗家,都是贴身照顾她的阿姨负责她的一日三餐。
她常年滋补养颜的燕窝是罗振烨特意交代下面的人空运到国内的,用的是越南野生的空洞燕窝,因为采摘难度大,产量很小,价格极高。每次生理期前用来养身体的阿胶也是孟晚清托人特制的,选用的都是收藏几十年的陈年阿胶。
罗家的私厨水平在整个京城也是出了名的。
罗意璇的嘴一度被养得很刁,外面那些挂羊头卖狗肉的餐厅完全骗不了她。
以至于,刚要她自己做饭,吃外卖吃泡面的时候,她宁可一天一天地饿肚子也不吃东西。
现在,灰头土脸地忙了一天,累极了。
别说鸡鸭鱼肉,就是这么一碗面,她都觉得很美味。
扑腾的沸水慢慢止息下来,小煮锅里面的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罗意璇朝着楼上望了一眼,没什么动静,便拿了个小碗,自己挑出来大半碗,刚坐下准备吃,谈裕从电梯里出来。
西装被脱掉,取而代之白色内衬和一件黑色的羊绒开衫。
看起来就是很软的料子,应该是btwo手工定制的,全球能让他们出定制款私服人,应该也就堪堪超过两位数。
一楼的餐厅不同于二楼,二楼是开放式的露台餐厅,烧烤架,壁炉烤火等有的没的都一样俱全,但二楼只独属于谈裕一个人。
一楼的餐厅更板正大气,高挑的天花板,是掐丝金边的华美水晶吊灯。足足有七八米的象牙白大理石长桌,规规矩矩成对摆放着十几把椅子,就连椅背上都搭着手工刺绣的非遗云锦。
罗意璇纠结了一下,把小煮锅留在了桌上,自己准备捧着碗上楼去。
“坐下。”谈裕随便拉了一把椅子。
罗意璇停住脚,又折回了餐厅,犹豫了一下,最终坐在了谈裕斜对面的位置。
小煮锅放在桌中央,罗意璇看了一眼,估摸着谈裕应该不会动。
以前在罗公馆的时候,她自己有一整个用来装她收藏各种餐具,杯盏的柜子。
对于他们的使用,也是极为讲究。
哪些是用来放冷盘的,哪些是用来装水果甜品的,哪些又是专门用来收藏展示的。
现在,一个小煮锅,足可以解决一切。
她被迫接受,但谈裕,应该不行。
面条已经放凉,罗意璇低下头,也不再管谈裕,自顾自地挑起两根吃下。
再抬头的时候,谈裕竟也动了筷子。
用的还就是那个小煮锅。
喝了一晚上烈酒,没醉但也难受。
洗了澡,头疼好一些,但胃里还是翻江倒海的难受,刚下楼的时候,还吐了一次。
面其实煮的并不好,好像是忘记放盐,一点味道都没有,面条还偏硬,如同嚼蜡。
罗意璇自己也发现了,小心观察着谈裕。
他的脸色倒是没什么起伏,安静地吃着面条,一言不发,同样的沉默。
“要不,我去打电话叫管家那边送晚餐过来吧。”
谈裕没理,只看了她一眼,眼神谈不上温柔。
罗意璇噤声,自讨没趣,也不再说话。
那么长一张桌子,他们间隔着面对坐着,并不算近,反而有一种,并不熟悉,随便拼桌的陌生疏离。
面条吃完,他们都没交流一句。
只是坐着,身处在同一空间。
却有种莫名的和谐。
或许,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看不见摸不到的磁场吧。
谈裕一边吃着面条,一边似有若无地看向不远处的罗意璇。
某一瞬间,忽然有种错觉。
就像是普通平凡夫妻,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妻子做了饭等丈夫回来,一起共享晚餐。
曾经他想都不敢想的场景,真切地发生。
这一刻,他先感受到的,并不是浓烈的幸福,而是松了口气的释然。
从并不光彩的私生子,到成为说一不二,没人敢招惹的谈三少,云想的最高权利代表,谈家的掌门人。
这八年,他的艰难和隐忍,是那些从出生便优越到极点的小姐少爷们想象不到的。
他拼了命地爬上来,却在站在山顶的那一刻,觉得所有的一切也不过如此。
他记得,初到谈家,谈敬斌给他的下马威,记得何月琼和谈敬骁的冷嘲热讽,处处针对,也记得谈正清的视若无睹,放任冷漠......
一路太苦,所以往往显得终点,再好也减了三分喜悦。
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高兴,或许也值当。
因为如果不是他坐到了如今的位置,谈敬斌也不会滚出谈家,暴露真面目。
她会和谈敬斌延续婚约。
而他们注定一辈子毫无交集。
只要能把她名正言顺地留在身边,这一路的磅礴落雪也都还算可以忍受。
因为此刻的真切,让他觉得,
命运的落款,是会开满晚樱花的,是朝向春天的。
也是,朝向她的。
谈裕放下筷子,安静地看着她。
直到她也吃完。
她去添水,顺便也给他倒了一杯,并不说话,只放在他手边,然后主动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去到洗碗池边上。
洗碗机她不会用,以前在罗家这些都不用她伸手。再之后,她都是手洗。
谈裕看着站在水池边的身影,也没阻止,喝了水,起身准备上楼。
离开餐厅前,他背对着她开口:“洗完来我房间。”
“知道了。”
关上了碗柜的门,罗意璇上楼,进谈裕房间前,先回自己房间放了下电脑和手机。
抽神看了一眼,工作群里热闹得不行。
还没翻完,周艺的电话就进来了。
“意璇,你看到工作群里的消息没,咱们活动舞台设备的供应商负责人今天打电话过来,说那天柳乐晴是瞎胡闹,代表公司和你道歉呢。”
“啊?”罗意璇听得一头雾水。
“就说她真是太没轻重了吧!你可是未来的谈太太,她敢这么对你,也真是太不知死活了吧。现在好了,以后现场都不会再出现她了。”周艺自顾自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真是太爽了!”
挂了电话,罗意璇又翻了一遍群里的消息。
今天下午柳乐晴没到场,谈裕也现在才回来。
柳家突然道歉,和他有关吗......
放下手机,她照着他的要求,敲了主卧的门。
“进来。”
主卧很大,包含着一个小客厅和书房。
屋子里陈设很干净,就好像每一件物件都有着它应该在的地方一样。
谈裕正看着电脑文件,准备开一个简短的小会儿。
正逢上她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沏杯茶,把香点上。”
“好。”
茶具就放置在谈裕的书房。
看着她过去,谈裕才点开了摄像头,开始会议。
罗意璇的姥爷,也就是孟晚清的父亲,是京城里著名的茶艺大师。罗意璇的舅舅孟显荣更是近乎包揽了整个京城的茶馆生意。
虽不比谈家罗家家大业大,却重在一个雅字,加上孟家后辈也多为文字工作者或从事与历史研究相关的工作,是当之无愧的书香门第。
罗意璇的沏茶,点茶的手艺是孟老爷子在世时亲自传授的。她又有天赋,茶艺水平在整个京城名媛圈都难逢对手。
她倒是没想到,谈裕竟然也有如此一应俱全的茶具。
除了常规的,茶桌的正中央还放着一只盏子。
罗意坐下来,拿起盏子仔细端详便知。
是只兔毫盏,建盏当中的极品。
这只盏,蓝中带泪,釉光一流,兔毫通达是极品中的极品。
以前在姥爷那也没见过几只。可与前几年纽约苏富比拍卖的那一只媲美。
盏底有底款,盏壁能瞥见细微裂痕,使用时要尤其小心。
大概,是谈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现在,应当是有市无价。
既然有建盏,不点茶可惜了。
罗意璇许久没机会碰茶道,此刻倒是颇来了兴致。
她先是燃了香,没一会儿,缕缕轻烟就从紫砂香炉里缓缓蔓延出来,朦胧得像是薄薄的轻纱。
熟悉的小叶紫檀和黄杨木的味道,和那天在丽兹酒店问道的一模一样。
看来谈裕是真的钟爱云家这款香。
燃香的功夫,水已经热好,她倒进盏子,用茶筅清扫,开始第一步——温盏。
待到盏子温好,倒掉了里面的水。
投茶,再注水,调膏。
茶粉渐渐散开,直至调成胶状。
二汤,继续用茶筅摇盏,盏内的色泽渐渐铺开,茶面起了浮沫。
三汤,击拂渐贵轻匀,粟文蟹眼。
四汤,茶筅转圜稍宽,速减缓,云朵一般的茶沫渐渐浮现。
五汤,如发立未尽,则击以作之。发力已过,则拂以敛之,直至茶色尽矣。
六汤,以观立作,乳点饽结。
七汤,乳雾汹涌,溢盏而起。
漫长的工序下来,整整近二十分钟过去。
罗意璇做得极为认真,脑子里一遍遍都是姥爷和孟晚清对她过往的指点和教导。
茶台下面还收着一对小茶盏。
看材质,应该是和田玉制的,通透白净,看不见半点杂质和絮状漂浮物。
她将点好的茶倒进茶杯,仔细擦干净杯口。
她在茶台边点茶的功夫,谈裕正在开会。
人坐在那,心思却飘忽得厉害。
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柔和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她窈窕的身量。
长发挽在脑后,垂下来的几缕有些遮挡住脸庞,反倒是有了几分欲语还休的娇憨柔美。
从前,罗意璇就很少在媒体和大型晚宴活动上露面,唯一一起公开高调地出场,是在十八岁的成人礼晚宴。
那晚,罗家遍请京城显贵,场面热闹到连媒体都连发了三天头版头条。
放眼整个京城,哪家的女儿有这样大的派头和架势。
她挽着罗振烨的手臂,穿着ellis金色顶级高定,带着那套人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古董钻石皇冠,从旋转的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
冠顶那颗切割光滑,极度透亮纯净的盾形钻石足足有六十几克拉,闪耀夺目,惊艳全场。据说是罗家托上头找人从英国皇室拍卖回来的老物件。
那晚之后,她罗二小姐的美名近乎传遍了整个京城。试问同辈的公子哥们,哪个没有跃跃欲试地幻想过。
如今,即便是素衣淡妆,也难掩美人姿色。
就像这累积多年的茶道手艺,就算短暂地不去触碰,再捡起来依旧是游刃有余。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公主命。
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活得骄傲,活得像童话。
他也这样觉得,觉得她就该一辈子是公主。
他从未想要她掉下来,只想着自己上去。
而如今,他亦有能力。
可以托着她,永不坠落。
谈裕看着她,微微蹙眉。
只一眼,便再难集中精力在会议上,修长的指头捏着电子笔,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发出闷闷的响声。
罗意璇拿着茶杯,走到谈裕的书桌旁,见着会议还没结束,安静地捧着杯子等。
只是这茶,凉下来便不好喝了。
谈裕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也就三两分钟结束了会议。
她适时把茶递了上去。
他看了一眼白玉茶盏里的茶汤。
看着他拿起茶杯,放在嘴边轻啜了一口。
罗意璇搅动着自己的手,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问了出口。
“今天......今天晚上,你去哪了呀?”
周艺刚才的话就在耳边,她刚才一边点茶一边想,因为走神,第一次摇盏都没摇起来。
时间点实在是太巧了,下午柳乐晴也没出现,紧接着柳家就道歉了。
难道,真的是谈裕吗?
心里是想要求证关于这件事的真相,但问出口的问题倒像是在查问行程。
口气娇娇的,也不敢太大声,有语气词的加持,整句话都跟着软了几分。
谈裕的眉心跳了下,完全没预料到这个问题。
在他听来,这个问题,更像一个即将新婚妻子的关切,或者说,撒娇。
好半天,见他不回应,罗意璇自知逾矩,不再追问。
“你刚才不是问了吗?”
“什么?”
“喝酒。”
谈裕指他回来的时候,她拒绝他靠近时所说。
“哦。”罗意璇点头。
看来,只是巧合。
谈裕怎么会帮她呢?真是想多了。
也说不定,是文紫嘉知道了这件事,帮她出气。
谈裕敛了敛神色,也不解释,并不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告诉罗意璇。
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好地留在她身边,就可以了。
“洗澡了没?”
罗意璇摇摇头。
“去洗。”
她不反抗,又恢复了大部分时候平静如斯的模样,点头应下。
正准备去客房的浴室,才一转身。
“在这洗。”
罗意璇脚步一滞,确认自己没听错后,背对着谈裕点点头。
浴室很快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谈裕坐在书房,被扰得心有点乱。
茶已经放温,这会儿喝刚刚好。
茶香四溢,喝到嘴里满口留香。
刚刚好,可以综合掉残留的酒气。
他举起茶杯,屋子里明亮的灯光穿过了干净透亮的玉制杯身,映衬得里面的茶汤更为鲜亮。
酒精慢溯,好像醉得有些晚。
轻微的晕眩感,心跳快了几拍。
等罗意璇洗了澡出来,谈裕已经不在书房,桌上只留下那只茶杯。
她走到卧室,乖巧地站着。
宽松的浴袍缠绕在她身上,难掩绝佳身材。
裙摆下,是白得发光又笔直的小腿。
她还光着脚,头发散乱着。
“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