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花渡(八)
很久之前, 是多久呢?
桑黛脑子很晕。
他们所在的洞府破碎,撑在身上的小狐狸明明满脸通红眼底全是欲.念和情爱,但这张脸却又渐渐破碎,她逐渐看不太清, 感受不到身体上的愉悦。
识海中的桂花契印渐渐浮现, 金黄的灵力从其中涌出来。
“黛黛……”
桑黛茫然回应:“我在……”
可那道声音还在喊她:“黛黛……”
“宿玄, 我在啊,我在呢……”
宿玄的脸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沧桑憔悴的脸。
“黛黛,冰室太冷了, 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冰冷的眼泪落在桑黛的脸上,这个角度, 她好像躺在他的怀里。
桑黛有些不解, 自己明明跟宿玄在过发情期, 他明明很开心一直在缠她, 为何要哭?
她无措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 可刚碰上他的侧脸……
他碎了。
那张落泪的脸在面前化为飞烟。
“黛黛?”
一人轻轻在耳畔呼喊她。
桑黛眨了眨眼, 梗着脖子抬头,这才发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她就坐在宿玄的怀里。
小狐狸并未做别的事情,只是安静抱着她, 轻拍她的脊背:“梦魇了吗, 黛黛?”
她只看到了那一段画面,便被宿玄叫醒了。
桑黛忽然回过神来, 喉口一阵干涩, 看着眼前的这张脸,跟方才在识海中看到的记忆片段里一样, 只是少了些情绪。
少了什么情绪呢?
桑黛去回忆,只能得出——
绝望。
如今的宿玄满心欢喜,因为娶到了心爱的人,这几日他的爽快与欣喜是桑黛可以切实感受到的。
但方才看到的宿玄,与她之前看到的宿玄如出一辙。
像是被抽了浑身的生气,只剩下一副躯壳。
桑黛忽然抱紧他:“宿玄……”
宿玄愣了一瞬,反应很快回抱了剑修:“黛黛,我在呢,你怎么了?”
桑黛的目光空洞,虽然是在看主榻旁的业火球,可眼里却毫无焦点。
微生家契印带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宿玄,我又看到了……”
小狐狸的情潮再一次袭来,做到半截发现身下的剑修情绪不对劲,中途刹车抱着她轻哄,如今脑壳疼得厉害,可还是强自撑着先哄她。
“怎么了?”宿玄蹭了蹭她的脸颊:“黛黛,你看到什么了?”
“……你。”
宿玄忽然沉默。
桑黛一个劲地说:“我看到了好几次,在玲珑坞两次,我看到我死后你的模样,是微生家契印、是微生家契印让我看到的,我,我为什么总是看到你呢,宿玄,那些到底是什么?”
她说话语无伦次,似乎是慌了神。
明明是原书里的结局,可是那些事情已经被改变了,书里这么写,但事情并未按照书里的发展下去,为什么那些画面如此真实又清晰?
微生家到底为何要她看到这些,为何之前她看不到,如今可以看到了?
桑黛很惊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总之心跳很快很快,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一些事情似乎不像她想的那般简单,她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而微生家契印需要她想起来这些事情。
为何会突然看到?
到底是因为什么?
耳畔被宿玄吻住,他轻轻亲了她的耳垂。
“黛黛,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我现在在你身边,这就足够了。”
桑黛微微侧眸看过去:“宿玄……我总觉得事情不像这么简单,微生家契印到底还藏着什么?”
是微生家契印唤醒了闭关的宿玄,宿玄赶来救下了桑黛,改变了桑黛旧的天命,新的天命也随后降临。
也是微生家契印带她看到了那些记忆,她像是个旁观者,看应衡被围杀,看宿玄绝望自困,两个对她最重要的人都走到了绝境,让她悟了自己的道。
小狐狸摸了摸她的头发,凑身过来吻住她的唇。
双唇交缠,他亲的很温柔,褪去了这些时日的步步紧逼,没有情.欲,只有满心的珍视,知晓桑黛如今的害怕。
“黛黛,你放心。”宿玄将桑黛的双臂绕上自己的脖颈,尾巴缠上她的腰身:“都会好起来的,宝贝。”
桑黛突然有了个猜测,别回头躲开宿玄的吻。
“黛黛?”
她无措道:“宿玄……我好像猜到了什么……”
宿玄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桑黛自顾自说:“雪鸮说,微生家会助我成为四界最强大的修士,雪鸮还将心脏献给了我,给了我大蛮时期最纯正的归墟灵力,雪鸮还说,当我强大之后,有些事情便会逐渐明白。”
“而我可以看到那些画面,可以调动微生家契印之时,是在我入了大乘境之后,此前我从未感受到微生契印的存在,在我渡雷劫之时,微生契印更是突然出现,助我确立了道心。”
宿玄这般了解她,很快便听明白了她的话:“黛黛的意思是,你越强大,越能感受到微生契印,它有许多事情想告诉你,但它没有办法全部告诉你,只能你自己强大后打开封存它的禁制。”
桑黛突然主动攀上他的腰身,抬了抬腰示意他:“宿玄,我有雪鸮给我的归墟灵力,我们用归墟灵力双修。”
“不行,那是雪鸮留给你的,关键时候保命用的,不能用来跟我双修。”
“宿玄,那是归墟灵力,那是大蛮时期的归墟灵力,我们用它双修,修行速度可以一日千里,现在便是它的用处,宿玄,帮帮我。”
双生婚契将两人的神魂绑定在一起,彼此都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双修于他们而言是极为好的法子,境界相同的道侣间修行速度更快。
尤其——
桑黛有最纯正的归墟灵力。
那是雪鸮的心脏里存了万年的归墟灵力,未被四苦侵蚀的归墟灵力。
小狐狸还懵着没动,桑黛躺在榻上,一把将他扒过来。
“宿玄,刚才的一次还没结束。”
她迫切想确认自己身边的人是否还在,宿玄的发情期结束后他们就可以去见应衡,对于桑黛最重要的两个人都会好好的。
桑黛探手下去,宿玄闷哼一声,紧绷的弦逐渐瓦解。
“来不来?”
她自然是废话,她勾勾手宿玄就能毫无底线扑上去,更何况九尾狐一族的发情期还没过。
小剑修彻底把他惹火了。
“黛黛,你今天别吃饭了。”
小狐狸按住她的腰,目光灼灼看着面色艳红的桑黛,借着方才留下的东西侵进,她的身子打开着,合二为一的感觉让彼此的存在无比清晰,他们还在彼此身边,没有落得个阴阳两隔和双死的下场。
桑黛的柳眉微拧,她太过腼腆内敛,也太过于青涩,总是受不住他,尤其体型上的差距让她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宿玄亲她的脸侧:“黛黛,怎么了?”
“慢一些。”桑黛抱紧他的脖颈,“宿玄,别太凶。”
“好,别怕。”
他答应得很利落。
主榻上铺了许多层柔软的锦褥,桑黛的脊背摩擦在光滑的绸缎上也不会觉得疼,宿玄的银发披散下来,发尾落在她的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扫在桑黛的肌肤上有些痒。
他这会儿确实很轻,这样便给了彼此更多感受的时间,桑黛可以感知到小狐狸的每一下,她的呼吸急促,眸光逐渐乱了起来,望着他的眉眼,小狐狸这张脸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妖界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心爱的姑娘与他成了婚,发情期和自己的夫人抵死缠绵,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美好且值得珍惜的,他如今的眼里没有一点桑黛看到的绝望。
好像确实一切都在变好,应衡找到了,宿玄还好好活着,她依旧在他们两人的身边。
桑黛保持理智,借着宿玄教给她的双修术,将归墟灵力渡过去,他们彼此的灵力交.融。
她的声音逐渐溢出,身上的汗水细密,洞府内的业火燃起,她觉得自己要被烫熟了,身上好热,但又很舒畅。
小狐狸也变了。
剑修的身体打开更多,宿玄更加轻松了些,与此同时灭顶的感觉也在侵蚀他本就不坚定的心神,桑黛的每一声都好像在他的心尖上敲击,感受着她的柔软与包容,这些是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
他明明答应过她会慢些,可这会儿却还是收不住,压抑了一百多年的发情期一朝爆发,短短十日宿玄的理智崩溃过数次,业火险些伤到剑修。
桑黛仰着脖颈喊烫,宿玄懵了的脑子短时间清醒了些,拉过一旁的乾坤袋取出寒霜丹吞下,覆上她的唇为她渡过去。
他自己一口气吃了十几颗紫茵丹,业火被熄灭,身上的温度降低了许多,他开始享受自己美味的小糕点。
洞府墙壁上悬挂的业火球中跳跃的火光让桑黛晕眩,渐渐模糊,小狐狸特别凶,桑黛这会儿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会闭眼喘.息。
每日留给桑黛睡觉的时间只有短短三个时辰,其余时间不是被他压着做,就是小狐狸抱着她说情话。
黛黛真紧,黛黛好可爱,黛黛好漂亮,黛黛黛黛黛黛。
我好舒服,乖宝又咬我,乖宝的声音真好听,乖宝的脸好红,乖宝也爽到了是吗?
他做的时候要说那些话,做完了还是要说,嘴上说,心里也说,桑黛每天都想要不聋了要不瞎了,总之不要听他的那些话。
某只狐狸太不要脸了,是一只非常不要脸的小狐狸。
桑黛捂住眼睛挡住眼泪,但还记得调动归墟灵力,在外杀人手起刀落的剑修,在小狐狸的洞府总是被欺负哭。
“黛黛……”
一声沙哑的呢喃散开。
“我会一直陪着你。”
***
应衡醒来后已经是第五日下午,他睁开眼,春影的剑灵在识海中唤他。
“主人。”
应衡茫然回应:“春影,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你昏睡了一天,柳公子昨日来过。”
“……柳公子来了啊。”应衡摸索着坐起身:“黛黛和妖王还需几日?”
“十五日。”
应衡点了点头,掀开被子坐在榻边。
他的目光其实没有焦点,整个人宛若身处空洞与虚无之中。
他无法运转灵力,但身体上的疼痛减少了许多,冒险赌上自己的命强行接了经脉,他赌赢了。
屋内一片寂静,神医谷本就僻静,如今南宫烛不在这里,屋里只有应衡一个五感尽失的人,还有一柄剑。
应衡坐了许久,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霞光扫在他的发上,暮色渐沉,轩窗并未关上,晚霞绮丽。
可他看不到,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晚霞了。
房门在这时候被推开,应衡无知无觉。
一直到识海中传来一人的声音:“你醒了?”
是南宫烛。
应衡不知道他在哪里,身子并未动,眼眸微微弯起礼貌回应:“南宫公子。”
南宫烛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他搬了个椅子在应衡不远处坐下。
“应衡仙君,你想起来了什么?”
声线平静毫无波澜,但声调很沉,应衡当然知晓南宫烛并不是随口询问一句,他很认真在问他这件事。
他看到了什么?
应衡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攥紧,他没有痛觉,连指甲深陷进掌心都不知晓。
“我看到……我看到一个人在哭……”
南宫烛问:“谁在哭?”
谁在哭?
应衡忽然想起的一段记忆里,是一个雨夜。
他看到一人在哭,她跪在地上,小脸稚嫩,清丽的脸上全是绝望,浑身被雨水打湿,几乎是嚎啕大哭。
她的目光茫然,她的声音沙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师父,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啊……”
她的剑嗡嗡作响,道心隐隐崩溃。
那是十岁的桑黛。
应衡有这段记忆,说明这发生在他叛逃前。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桑黛这幅样子,即使他的记忆混乱,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桑黛身为剑宗的大小姐,身为天级灵根觉醒者,从小道心坚定,七岁独自除邪被打得半死也未曾哭过,更遑论道心破碎。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而记忆里的自己做了什么呢?
记忆里的应衡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他听到自己抖动的声音。
“黛黛……师父会一直保护你……”
他说过会一直保护她,然后转眼就叛了剑宗。
应衡茫然抬头,看不见南宫烛在哪里,但知晓他仍在屋内。
他的声音微颤:“我还听到一句话……”
南宫烛声音喑哑:“什么话?”
应衡说:“那话告诉我……”
——“即使你揽下罪责,你要护的人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应衡,你可以继续做天级灵根觉醒者,这样你可还愿意?”
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他要护的人又是谁?
其实答案一目了然。
归墟灵脉并非应衡毁的,苍梧道观也非他所屠,他为了护一人揽下罪责。
而应衡宁愿抛弃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也要叛逃四界,即使被四界追杀也毫不犹豫,他要护的人——
只有桑黛。
南宫烛深呼吸一口,转身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又看了过来,应衡一副失了魂的模样,面色苍白如雪。
“所以……归墟灵脉和苍梧道观被屠与桑黛也脱不了关系?”
“或许。”
“那话是谁说的?”
应衡不知该如何回应,张了张唇,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
“不知道。”
南宫烛忽然起了火气,径直站起身朝应衡骂道:“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做的事情你都想不起来!你一句‘不知道,我忘了,或许吧’打发了一切,那我爹娘怎么办!应衡,我爹娘的死和你脱不了干系,你当我愿意救你?若非是要查当年的事情,你以为我会管你?”
“你若真有本事,便给我立马想起来当年的事情,想不起来,那你不如去死。”
“应衡,你不如去死,你活着无用那就去死吧。”
他一向嘴毒又放肆,不是什么好人,修医术救人,但更喜欢炼毒杀人。
他大步匆匆往外走,可等到走出小院的时候却又停下。
南宫烛闭上眼,在外等候的弟子小心看去,却只见得一滴泪珠落下。
自家一贯骄傲的谷主哽咽出声:
“你们都没错……你们都不记得……那到底是谁错了呢,我爹娘怎么办,我怎么办?”
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家谷主进去只待了一小会儿出来便落了泪,但知晓上一任神医谷谷主和谷主夫人。
两人亡故之时,南宫烛也只有十一岁,独自撑起了一个偌大的神医谷。
谷主在时南宫烛只喜欢炼毒,上一任谷主没少打他,南宫烛则笑嘻嘻留下一句:
“神医谷的医术传给我怕是没用了,不如您二老再努努力,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传下去。”
气得谷主和谷主夫人两人混合双打。
可他们死后,南宫烛将自己关在自家爹娘的房间整整一月,出来后一改曾经的散漫,虽喜炼毒,却整日学着神医谷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医书。
神医谷本职是救人,他一个炼毒的修士在爹娘走后,也不得不担起了自己身为神医谷唯一后人的责任,逼着自己学完了曾经厌恶逃避的医术。
弟子收起了话,安静陪在南宫烛的身后。
一阵狂风卷起,屋内的轩窗发出清脆的响声,应衡也听不到,更感受不到冷。
春影告诉他南宫烛走了。
应衡听到了南宫烛对他的咒骂,其实这些话他也根本不在乎,他脾气好,便是当着他的面骂他也不生气。
可南宫烛的话却仍旧如一把刀插进心间。
他什么都不记得,群英会一事不记得,归墟灵脉和苍梧道观的事情不记得,神医谷的事情也不记得。
一句“不记得”的背后,是自家弟子寻他的那整整一百二十二年,是他ῳ*Ɩ 五位好友亡故的真相,是神医谷上一任谷主因何而死的事实。
应衡忽然问春影:“春影,你是天级法器,跟着我是否委屈了?”
他一介废人,四界罪人。
春影默了许久。
应衡淡声道:“春影,我不会生气的。”
“不委屈的。”
在他的话落下的一瞬间,春影便接了话。
应衡没有说话。
“你很强大,也是一个很好的剑修,我的识海与你共通,你的识海重创记忆缺损,我也被重挫,所以当年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我无法帮你,但是主人,你其实也没有错。”
“可是春影……那错的到底是谁呢?”
“你没错,便不用管是谁错了。”
很多年前应衡坚定告诉桑黛:“我们都没错,错的是别人。”
可如今,他竟然在怀疑自己的话,因为缺失的记忆,让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睁眼世界便变了。
应衡坐了许久。
他如今没有灵力,寻常人坐一两个时辰不动必会身子麻木,但应衡没有五感,对此毫无反应。
他像一具雕塑一直坐着。
等到日后落下,外面开始下雨,冷风从窗外卷进来,应衡的衣袍被寒风吹起,春影实在看不下去。
它主动出鞘,用剑身合上了窗户。
应衡在这时候说话了。
“春影,我或许真的做错了。”
白衣剑修目光空洞。
“我若是为了护黛黛揽下的罪责,我明明想保护她,可她却还是受了那么多委屈,她还是险些死去;我忘了当年的事情,独留乌兄长独自守着我们的承诺,我那几位挚友的死无人知晓真正的原因;我忘记神医谷的事情,或许我间接害了南宫公子的爹娘,我却将这些都忘个一干二净。”
“春影,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春影,我要想起来,我得想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忘记了什么事情?
自家弟子为何在记忆里哭成那副样子,道心险些崩碎,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桑黛自己记得吗?
当年群英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们明明是好友却不敢面见彼此,为何微生萱和白於、韶溪和檀暮清死在同一年。
为何乌寒疏会说:
“这都是天命。”
他跌跌撞撞循爬起身,拉开大门奔进雨中。
春影知晓他要去哪里,用剑意为他撑起灵盾挡下雨水,为他指引方向。
南宫烛在屋内坐了许久,墙上挂着一幅画像,一男一女姿态亲密,眉宇间皆是笑意。
他仰头看着那幅画,神态沉静。
房门在这时候被敲响。
南宫烛回过神来,转身来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外面的人脸色很白,目光没有半分焦点。
他好像许久未曾说话了一般,开口便是喑哑不成样子的话。
“南宫公子,我想请你帮个忙。”
南宫烛冷声问:“我凭什么帮你?”
“我会想起来当年的事情。”应衡道:“请你帮我融合灵根,就现在。”
南宫烛搭在门框上的手收回来,双臂环胸冷眼看他:“你的身体如今强行融合灵根很难承受,你确定?”
“确定。”
“死也不后悔?”
“死也不后悔。”
还有十五日便是桑黛和宿玄出来的时候,他希望在那时候可以看到桑黛。
可以想起来一些事情,可以给他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可以得出结论。
他到底错了没?
***
桑黛的经脉在隐隐沸腾。
她无助看向面前的人,她坐在小狐狸的怀里,小狐狸在亲吻她的脖颈。
今日已经是第十五日了。
桑黛抱着他,可以感受到修为的隐隐突破,双修于修士来说是一种极好的修行方式,尤其是境界高的道侣之间。
他们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修行速度本就快且强大,用上雪鸮留给桑黛的归墟灵力之后,两人的修为更是突飞猛进。
宿玄这会儿情潮起来了,发情期再次席卷来,脑子糊涂没有意识,只有最原始的渴望,对心爱姑娘的情.欲渴望。
桑黛趴在他的肩头上喘.息,目光落在一旁的书册上。
这是合欢派的秘法,是合欢派派主交给宿玄的,他们两人于修行上都是四界数一数二的大能,宿玄拉着桑黛练了三本书。
进入洞府前已经是大乘满境,如今竟然隐隐有破境的兆头,可离他们两人迈入大乘满境不过才二十天。
桑黛的经脉此刻沸腾严重,她有些难受,趴在宿玄的肩头上艰难道:“宿……宿玄……我觉得……我有点不对劲……”
宿玄吻上她的唇,脑子晕晕乎乎只顾着冲.撞,剑修成了个水娃娃。
桑黛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别过头,磕磕绊绊说:“我的经脉……一直在沸腾……”
“我好难受,宿玄,我好疼……”
小狐狸只听得到“疼”这个字,宿玄忽然从欲念中清醒过来。
两人身上都是汗,桑黛趴在他的怀里喘气,这会儿意识缓过来他也发现了自己身上怪异的地方。
宿玄的经脉也在沸腾,双修术需要彼此的灵力交.融,他的经脉中流窜的灵力有些……
不太对劲。
桑黛用的是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这些灵力随着两人识海中的双生婚契,以双修术来到宿玄的体内,他的灵力也跟着强大了许多。
一点纯正的归墟灵力是无数被侵蚀的灵脉衍生出的灵力所不能比的,来到他体内的归墟灵力似乎在清洗他经脉中的灵力。
宿玄忍住疼缓缓撤出来,将桑黛平放在榻上:“黛黛?”
发情期让宿玄的脑子不太清醒,但桑黛酡红的脸色和脖颈上微微涌动的青筋又让他必须清醒。
他压住欲.望和疼痛,握住桑黛的手腕,她的经脉澎湃汹涌,宿玄的眉心忽然蹙起,急忙调动灵力替她平复经脉。
“黛黛,你听我的话,我现在用灵力游走你的经脉,你调动灵力跟着我的灵力走。”
“……好。”
宿玄的灵力进入得很顺畅,两人之间有婚契,因此桑黛不会对他设防。
桑黛的经脉中乱成一团,宿玄用灵力冲开淤堵的地方,桑黛调动灵力跟着他的步子走。
一个个淤堵的地方被撞开,原先杂乱无序的灵力渐渐有了规律,走向该去的地方。
桑黛的脸色渐渐好了许多。
自从上次他们决定用归墟灵力双修后,已经整整五日了,两人除了沐浴便没停过,觉也不睡了,整日就是做这件事。
天级灵根觉醒者的自愈能力强大,体格也惊人,这五日宿玄一直处于脑子不清醒的状态,只顾着抱着人在洞府里做,如今清醒冷静下来后也发觉了彼此身体上的不对。
宿玄俯身亲了亲她的眉宇:“黛黛,我们猜的或许是对的。”
桑黛睁开眼,宿玄擦去她的汗把人抱了起来放在怀里。
“微生家契印想让你看到什么东西,但你的识海中有一道封禁,当你的修为逐渐进境,在某些契机之下便可以看到微生家让你看到的事情,而雪鸮将自己的心脏献给了你,它的心脏存储的是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那是大蛮时期留下来的灵力,远不是现在的灵脉所能比的。”
大蛮时期,渡劫修士也频出,同一时期的天级灵根觉醒者便有近二十人,而修真界诞生几万年来总共的天级灵根觉醒者也只有不过百人。
宿玄轻吻她的额头安抚她,轻声说道:“我们用雪鸮留给你的归墟灵力修行,速度要快上几倍,而我们有双生婚契,彼此神魂绑在一起,雪鸮给你的归墟灵力也可以被你送进我的经脉中,我也可以化用你的灵力,我的经脉因此也有些怪。”
“前几日我们一直在做,我不清醒,如今我发觉了。”
桑黛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宿玄拉过一旁的乾坤袋,取出了里面的断藤。
“之前捡的。”
他用尖刺扎透了自己的皮肤,那根蔫蔫的断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枯萎的枝叶逐渐复苏,金黄的灵力沿着伤口被吸出,灵力上缠绕的黑气……
宿玄抬起胳膊让桑黛看。
“你看。”
桑黛忽然扑上前握住他的手腕。
她没有看错,那灵力上缠绕的黑气浅淡了许多,不是上一次在玲珑坞之时的浓郁。
“乌寒疏告诉我,这藤蔓吸食的是灵力中的四苦,除了你以外所有人的灵力中都有四苦,但你看,如今我的四苦是不是要少了许多?”
桑黛只觉得呼吸困难,她一把抓过那根吸食四苦的断藤扔出去,宿玄用业火烧干净。
桑黛盯着宿玄的伤口看,被藤蔓引出来的灵力上附着的四苦确实浅淡很多。
“黛黛,这段时间是你在用归墟灵力与我双修,我们的灵力交.融。”
桑黛忽然抬眸看向他,她的猜测落了地。
“黛黛,你不受四苦侵蚀,或许是因为归墟灵力。”
大蛮过后归墟灵脉便被四苦侵蚀,而雪鸮的心脏存储了未被侵蚀的归墟灵力,微生家与生俱来的契印上也留有最纯正的归墟灵力。
那是未被四苦侵蚀的归墟灵力,是大蛮时期的归墟灵力。
桑黛迷茫问:“可是……我的阿娘也是微生家血脉,微生家还有几十人,他们应当都免于四苦侵蚀,为何那人说我是唯一免于四苦侵蚀的……”
她忽然停下,宿玄安静看着她。
桑黛缓缓抬眸,与宿玄对视道:“天欲雪告诉我,微生家代代单传,雪鸮说如今只有微生家契印可以调动最纯正的归墟灵力。”
“知雨剑是天虞石所作,天虞石里也存储了归墟灵力,我十岁入剑阁,在剑阁中沉睡了万年的知雨主动出剑鞘认我为主,知雨说,我身上有让它信任的气息。”
“在焚天境被围杀之时,翎音前辈告诉我天虞石的使用方法是以血为歃,宿玄,调动天虞石里的归墟灵力,究竟是因为我的血,还是因为我作为微生家血脉的血?”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
微生家契印可以调动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而归墟灵力可以反过来侵蚀四苦。
微生家代代单传,是因为这契印只能传给新生血脉,当微生萱生子之后,她便不再有这契印了,转而传给了桑黛,微生家灭门,全部战死,却只保了她一人活下来,只有她被救了出来。
只有桑黛有微生契印,微生契印保护桑黛生来就不受四苦侵蚀,在雪鸮将心脏献给她之后,桑黛的识海中存了强大的归墟灵力,微生家契印也因此越发强大。
她的修为越强大,微生契印也越强大,她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桑黛抱住宿玄的腰身,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
她明白了雪鸮说的那句话。
——天命要你死,我偏助你活。
唯一可以覆灭归墟的是桑黛,天命要她死去,除去她这个祸患,但雪鸮将自己留存了万年的心脏献给了桑黛,给了她最强大的归墟灵力,她的微生契印也越发强大。
而微生契印,知道许多事情,它会助桑黛活下来。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知道微生家契印和雪鸮想让她做什么了。
它们想让她做的,也是她想做的。
桑黛抱住宿玄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宿玄,我帮你洗去灵力中的四苦,还有十五日,我们助彼此入渡劫。”
“然后,一起去归墟,戮了这天。”
枕花渡(九)
修真界诞生之处便有归墟, 东海深处无底山谷名为归墟,来自四面八方的流水皆流向此处,归墟灵脉也在这里。
从远处看去,海域辽阔, 水势浩荡, 四界流水从各个方向汇聚过来, 在海域中央成落泉瀑布汇聚下去。
夜风凛然,云层中雷声一阵接着一阵, 天幕被雷电撕破,电光穿梭其中, 凛然的冷风卷起整个东海的水势。
自万丈高空劈下的雷电落在一人的身上。
他跪在地上,想要撕破空间离开这里, 可他的一切都是那老东西给的, 如今祂生气了, 自然不会同意他借用祂的力量离开。
他没有肉身, 但是有五感, 可以感受到疼痛。
游隼在远处站着, 一双鹰眼犹犹豫豫,想要开口替他求情,却又知道天道的怒意,担心反而激怒天道。
这老东西脾气实在不好, 以及这件事也确实是他做错了。
这场雷劫劈了整整三个时辰, 待雷电散去之后,厚重的云层之后, 一双眼显露。
看不清瞳眸, 那双眼里遍是混沌,流动的海水、卷起的云层、日月辉光, 一切都在祂的眼中,祂的眼里容纳了世间万物。
地上被劈得浑身是伤的青年也不起来,懒洋洋躺在深坑当中,浑身遍是血水沟壑。
他的血是黑色的,身上的黑气浓郁,顺着伤口往外窜。
“嘁。”青年冷嗤一声,躺在地上仰头望向高空之中的那双眼睛:“你让我帮你办事,便得允许我这人谋略不行难免失手几次,你不是还找了施窈吗,她不也失败了?”
游隼飞过来踹了他一脚:“闭嘴,别说话!”
说完,担心天道再劈下劫雷,游隼站在这黑衣人的胸口上,急忙开解道:“大人,桑黛太奇怪了,我们确实每一步都在按计划走,但每次她都能破局,她身上有个东西在帮她,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世间万物有法则,天道只能在每一个人诞生后为他定下这一生的天命,但是却不能中途干扰,如今旧的天命被改变,桑黛身上那东西竟然盖过了天道之力擅自为她定下了新的天命。
新的天命——
是桑黛覆了归墟仙境。
那不是天道为她定下的天命,而是她身上那莫名其妙的东西为她定下的。
“大人,真的是这样,您定下的天命中她本该死在仙魔大战,但是宿玄忽然出关,这实在诡异,后来在白刃里要杀她之时,她又忽然能使用天虞石了,那天虞石万年来都无人能用,为何只有她可以,翎音让她以血为歃,但是过去也不是没人用过这法子,压根不能用天虞石,为何她的血可以?”
“在雪境之时我们也想杀她,但是您也看到了,雪鸮竟然还有亡魂留在雪境,雪鸮将归墟灵力给了她,那时候桑黛、宿玄和檀淮,甚至寂苍也在那里,我们根本杀不了她,她好像总能破局,总有各种机遇。”
天道冷眼看这只游隼解释,而游隼爪下踩着的黑衣青年还洋洋洒洒在笑。
“然后……然后我们引她去玲珑坞,您知道的,桑黛和宿玄在一起,我们和施窈都杀不了,只能让他们分开逐一击破,施窈负责除去桑黛,我们负责除去宿玄,可是宿玄他扛下来了!桑黛……桑黛本来应该不行了,她……她中了迷迭香,可她又扛过了幻杀阵,并且还拖着只剩一点魂力的身体扛过了大人您的大乘满境雷劫,她实在太强了,她身上好像真的有东西在帮她!”
雷声震耳欲聋,天道震怒,整个东海的水澎湃凶险,一跃荡起千丈高。
游隼吓得瑟缩,羽翼颤抖,回身看了眼那黑衣青年。
他闭眼安详躺在那里,不解释也不反驳,好像压根不在乎天道的怒意消了没,还会不会再杀他。
游隼也不理解,为何?
他们每一步的目的都想杀桑黛,可是每一步好像都差那么一点,桑黛总有很多人帮她,桑黛的身上有太多秘密。
焚天境之时翎音告诉她天虞石使用方法,雪境之时雪鸮给了她归墟灵力,玲珑坞之时她都快死在雷劫中了,只是闭眼的功夫好像忽然就悟了什么,一跃而起竟然劈了天!
太诡异了,它不由得怀疑起来……
它这位搭档做的这一切,究竟是要杀桑黛,还是想救她?
他甚至将归墟灵藤丢在了玲珑坞,被桑黛给拿走了。
他将应衡带去了玲珑坞,应衡一个五感尽失的废人竟然能跑了。
这一切太巧了,接二连三的巧合便不再是巧合。
可他不说话,不辩驳,什么都不做。
游隼咬牙,抗住天道的威压继续道:“大人,您再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应衡若是被神医谷那小怪物治好,定是会想起来归墟的事情,桑黛也一定会来这里,只要桑黛来了,她就走向了新的天命,她会覆灭归墟,四界会围杀她!”
“这一次……这一次她一定会死!”
是一定吗?
游隼也不相信,一再的失败让它觉得桑黛简直是诡异,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天级灵根觉醒者,怎么就杀不死呢?
那双眼渐渐消散,但最后一眼,看向了游隼身后的黑衣青年。
他们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那是警告,最后一次机会,若桑黛没死,死的便是他。
云层隐去,露出了其后的满天繁星,圆月悬挂在高空之中。
“今天星星还挺好看。”
他还有闲情说话。
游隼气得又踹了他一脚:“你闭嘴吧,你不知道这是祂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再失败,桑黛若是没有死,那死的就是我们!”
黑气将他周身的血水清除,当天道之力消失之后,他身上的伤口也可以被治愈。
黑衣青年坐起身,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我知道啊,我不是正在努力活命吗,四界要杀桑黛的话她肯定会死的,安心啦。”
这人说话永远都没个正经,两人搭档这么多年,游隼如今是越发不相信他了。
“祂现在应当回去沉睡了,祂醒不了多久,你跟我说,你到底想不想杀桑黛?”游隼立在他的肩头,问道:“做的这么多事情,真的是为了杀她吗?”
黑衣青年从坑底跃上来,顺势踢了踢鞋底的泥土,垂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回话:“昂,当然要杀啊,这不是在努力吗?”
游隼又踹了他一脚:“你还骗我,我们是搭档!”
黑衣青年冷嗤:“我都说了我不会跟一只鸟做搭档,你要不赶紧另寻生路,跟在我身边,万一桑黛没死,你也得和我一起被天道劈了。”
游隼发抖:“不会吧……桑黛应该会死吧……”
“那谁知道呢,她很强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很多人想桑黛死——”
黑衣青年弯下身撩起海水洗去手上的血迹,目光望向远处的海域,正中央像是被什么生生砸出了个洞,海域四方的水都流向了归墟。
曾经的归墟金光耀眼,每一滴海水中都有归墟灵力,如今归墟灵脉被毁,那里死气沉沉,只剩下一片焦土。
他说道:“但也有很多人希望她活着。”
游隼问:“那你呢,你属于哪一类人?”
想桑黛死,还是想她活?
“我?”黑衣青年直起身,面具下苍白的唇依旧在笑:“唔,她死不死活不活对我都不重要,我无所谓啊。”
他说的话几句真几句假便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游隼都不知晓,这些年他四界游玩吃吃喝喝,活得像个纨绔一般,一点正经事不做。
“你得想清楚,如果桑黛不死,那么死的便是你。”
游隼忍不住提醒:“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是搭档,可你并不信我,你在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但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的命是你救的,在天道的眼里我们便是同一阵营的,我想你活着是真的。”
黑衣青年独步往远处走,反问:“你为何想我活着,我活着的话可是会死不少人呢。”
游隼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当然想你活着!”
“可惜我一点不想跟一只鸟当搭档,当初救你不过是顺手而已。”
黑衣青年没心没肺。
游隼气得不行,狠狠踹了他好几脚。
“谁稀罕跟你做搭档了,那你去死吧!”
它振翅飞向远处,羽翼在夜风之中划出一道清晰可见的暗线,这只游隼不是什么高境界的精怪,没办法修成人身,如今的修为也算不上高。
黑衣青年微扬下颌看向夜空,游隼早已飞向远处再看不到身影。
对面传来脚步声,黑衣青年收回视线看去。
施窈依旧是一身粉裙,苍白的脸上早已没了一点血色,被披风遮挡的脖颈上隐隐可以看到一些黑纹,周身的四苦之气浓郁。
黑衣青年挑眉:“施大小姐身上的四苦可是又严重了许多呢,怎么,毕方没有找新的灵根为你吸食四苦?”
施窈神情寡淡:“桑黛死在归墟后不就有现成的灵根了?”
“你觉得桑黛会死?”
“你觉得不会?”施窈漠然反问:“你觉得她不会死,是因为你觉得她很强所以不会死,还是你不想她死,想要帮她活着?”
青年唇上的笑依旧淡然,他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不正经的,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生无所谓,死也无所谓。
“我吗?”青年笑道:“施大小姐不是有自己的判断吗?”
施窈眼底冷沉:“你压根不想杀她,应衡被围杀在妖域之时你为何要救应衡,将他带到归墟这里来聚魂,你抽了应衡的灵根分成三段,说是用来引桑黛,可为何桑黛这么轻易就拿到了两段,而如今应衡回到了桑黛身边,他迟早会想起来一切事情,归墟灵藤被桑黛拿走了,想杀她更是不容易。”
“你做的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杀她,你不忠于天道。”
一片寂静,渤海的浪涛澎湃,声势浩荡,如擂鼓敲击在心头上。
黑衣青年忽然笑出声:“施大小姐,你这般怕桑黛死不了,是因为想用桑黛的灵根续你这具被四苦侵蚀的身体,还是为了完成天道交给你的使命?”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你说我对天道不忠,你亦是如此呢。”
他走上前,在经过施窈身边的时候,垂眸看着她道:“施大小姐,与魔鬼做交易,得了祂的好处,当初的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是这般下场?”
施窈面色未变,垂下的手却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中。
“走到这一步可不怪我,我该做的都做了,在玲珑坞是你自己不行没有杀了她,反而还让人家悟了道心入了大乘满境,是你自己要揽下去杀桑黛的活,可你没杀了她……”
黑衣青年尾音轻佻上扬,带了盈盈笑意:“是你无能。”
远处的红衣少年瞧见施窈阴沉的脸色,眉心一蹙便要上前来:“滚开,不准碰大小姐!”
黑衣青年忽然看向他,周身的黑气实化成锁链一把劈向了毕方。
毕方躲避不及,直接被他砸到跪倒在地,捂住胸口吐出大口的血。
“毕方!”施窈瞬间急了,急匆匆上前扶住毕方,眉目恶狠狠瞪过来:“你干什么!”
黑气聚成的锁链溃散,黑衣青年弯唇笑起来:“他什么身份敢对我大呼小叫,我教训教训怎么了,施大小姐对一个随从这般焦急啊?”
施窈面色冷沉。
黑衣青年冷嗤,收回视线,脚步闲散朝背离海域的方向远去。
***
妖殿的结界已经存在了二十五天。
如今是十一月了,妖界自十一月中旬开始便是连绵大雪,整个妖殿全部被清空,偌大的妖殿没有一人,后山的结界囊括了整座山,将整个后山包裹在其中。
枕花渡很大,有一处宽阔的温泉,还有宿玄的洞府。
洞府深处放着业火球,主榻顶部垂下的帷帐将整个榻遮挡严实,榻内也被宿玄放了业火球,一边是为了照明,一边是为了暖某只剑修的身子。
身后的人很凶,捞起桑黛的身子冲.撞,他这会儿特别用劲,桑黛只觉得自己要被钉穿了。
“宿……呃,宿,宿玄,轻……”一句囫囵的话都说不出来,这张可容十几人酣睡的榻上到处都是他们纠缠的痕迹,桑黛的额头抵着锦枕,庆幸他铺了几层的锦褥,即使跪了一个时辰也不会觉得膝盖疼。
小狐狸每日从前面后面都要来,躺着站着侧着跪着,那书上画什么小狐狸就做什么,剑修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花样,这二十多日算是开眼了。
她再一次死去,无力趴在锦褥上,宿玄只好把人翻过来,架起她的膝弯放在臂弯,用最原始的方式继续。
桑黛迷迷糊糊睁开眼,宿玄的身上都是汗水,他们每日要沐浴好几次,几乎他每结束一次都得去沐浴,小狐狸太过爽快,声音沙哑动听,一头银发被汗水浸湿,琉璃眼眸一片暗红,欲念浓郁深邃。
“黛黛,黛黛……”
他在喊她。
桑黛没力气,只能抓住身下的锦褥低.喘,她的声音很好听,桑黛的音色本就偏清冷,长相也是这般,曾经对宿玄说话的时候听不出一丝感情,只有无尽的漠然,如今这双眼里全是他,这张嘴开口便是嘤咛,这张脸因他而多了艳丽的酡红。
他们都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在体力方面没有什么差距,桑黛不知道为何自己在宿玄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她浑身无力,宿玄却浑身是劲。
他忽然重了许多,桑黛仰起脖颈,指甲掐进宿玄的胳膊中:“宿,宿玄……”
宿玄俯身吻住她的红唇,将她稀碎的声音堵回去,衔住她的舌.尖用力亲吻,他的吻蔓延到耳根,在她的耳后轻吻说着情话。
宿玄平时很听桑黛的话,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某只狐狸在她面前没有自己的底线,但他又不是完全听她的话,比如在这时候能分得出剑修是太过舒畅而拒绝,还是因为真的让人难受了而拒绝他。
若是后者他自然会停下道歉,若是前者小狐狸自然会更有干劲。
桑黛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被宿玄抱去温泉沐浴的时候,她趴在他的肩头上被他抱在身上,一动不动还没缓过来劲。
小狐狸撩起水替她清洗将留给她的用水冲出来,桑黛闭着眼,身上没有力气,宿玄又不让她睡觉,只能趁这会儿休息一下蓄积体力。
这几十天算是摸清楚了宿玄的规律,九尾狐族发情期一阵后会停大概一个时辰,然后会迎来再一次情潮,宿玄的一次和她的一次可不一样,他只要开始了没有两个时辰不会完事,两个时辰足够小狐狸将腼腆的剑修弄死几次。
宿玄帮她洗完后抬眸看了眼灵力防护罩上飘落的雪花,天幕上尽是大雪。
他垂眸望向趴在自己肩头的剑修,她面上的红意还未褪去,双眸闭着,羽睫上还挂了晶莹的泪花,瞧着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宿玄亲了亲她的唇,鼻尖与她的鼻尖轻蹭,小声说道:“黛黛,今天下雪了。”
桑黛睁开了眼。
宿玄弯眼笑着看她,薄唇覆上她的额头,“乖宝,这是你在妖界看的第一场雪,我们妖界的雪很大。”
仙界鲜少下雪,但妖界雨雪都多。
她抬起头,天幕中的雪花飘飘扬扬,鹅毛大雪落下,又被灵力防护罩消融。
桑黛的双腿挂在他的胳膊上,整个人被他抱在身上,她索性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仰头去看这场大雪。
“黛黛,好看吗?”
“好看。”
宿玄轻吻她的鬓发:“以后每年都会有,黛黛,每一年的雪我都陪你看。”
桑黛搂紧他的脖颈,抬起身子与他平视。
她捧住小狐狸的脸亲了亲他的唇,弯起眼眸笑着说道:“宿玄,我真的很开心。”
宿玄也笑着反问:“开心什么?”
“我开心,你一直坚定守着我,我并未一味愚昧下去,而是看到了你的心。”
她指了指他的心口,“这里都是我,全部都是我。”
依旧不知道为何可以听到宿玄的心声,但若不是可以听到他的心声,打死桑黛都不会相信宿玄喜欢她。
她会一直对宿玄冷漠以对,不杀他,却也不爱他,而是一如既往独来独往,将自己的心都封存起来。
她还未曾察觉到宿玄知晓了她的秘密。
宿玄也听得懂她的话。
小狐狸眉眼舒张开来,薄唇弯起:“我也很开心。”
“你看清我的心意,我也很开心。”
小狐狸不会追姑娘,过去与桑黛闹了太多年的别扭,若非桑黛可以读到他的心声,傲娇的死狐狸如今也追不到媳妇,今年的发情期还是得自己熬。
他一点不惊讶于桑黛这项特殊的功能,只是觉得庆幸,还好,还好她这般特殊。
小狐狸的嘴骗人,但心声不会,他的心里永远坦诚炙热喜欢着她。
【黛黛,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桑黛的笑意更加浓了,晕染了整张脸。
她捧住小狐狸的脸:“我也很喜欢小狐狸。”
对他的爱越来越深,迟早可以追上他的爱。
宿玄吻上她的唇,桑黛抱着他的脖颈回吻。
小狐狸一把托住她的臀底,另一只手ῳ*Ɩ 探入水面下去摸剑修的身子,不干涩,还是打开的状态,她的余韵还未过去,桑黛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她接吻的时候很认真专注,只知道跟他亲,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上面,剑修一直是个专心的人。
宿玄顺势挤进去,桑黛忽然睁眼别开嘴,柳眉瞬间皱起,她即使是打开状态,承受可怖的小狐狸仍旧有些困难,不由得轻声喊他:“宿……宿玄……”
宿玄借着泉水彻底没入后,如愿听到她的闷哼,小狐狸哄她:“黛黛,我们在这里试试吧,看看雪?”
他翻身把桑黛抵在泉壁之上,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大开大合,在泉水中她只会胀却不会痛,熬过那股胀意很快便能得到蚀骨的愉悦。
她的声音很好听,归墟灵力被桑黛渡过来,宿玄的丹田充沛,他们彼此的修为都进境了许多。
每一日宿玄都会用那断藤试探自己的灵力,灵力上缠绕的黑气一日比一日少,四苦逐渐被纯正的归墟灵力洗去。
与此同时,强大的归墟灵力结合双修术,让两位天级灵根觉醒者的修为越来越高。
桑黛拒绝无效,他们急着迈入渡劫,自从发现了归墟灵力可以洗去四苦之后,宿玄可算是发现了一个好借口。
桑黛只要拒绝,宿玄就委屈劝道:“黛黛,四苦让我好难受啊。”
“黛黛说要我与你双修提升修为,黛黛答应过要帮我洗去灵力中的四苦。”
“黛黛你看,我的四苦又少了些,我们的修为又强了些。”
桑黛满嘴的话都被他堵回去。
“黛黛,还有五日呢,我们继续。”
桑黛一巴掌挥过去。
她迷迷糊糊想着,某只狐狸当真是只色狐狸,他就没停过。
枕花渡(十)
神医谷一片寂静, 弟子们采药研磨的动静也小了许多。
南宫烛特意发过话,这些时日要他们安静些,守好神医谷大门。
妖界派人在附近守着,神医谷不会有外人闯进来, 柳离雪从芥子舟上下来, 花孔雀的红衣拖曳在雪地之中却并未粘上雪花。
他撑着一柄竹伞, 手骨如玉,骨节泛白, 另一只手上托着个木盒。
柳离雪来到神医谷大门,这里的结界对他不设防, 他像进妖殿一般走了进去。
一路来到应衡住的小院,瞧见院子外面的灵力防护结界之后, 柳离雪便知晓了南宫烛还未结束。
他在院外撑伞站立等候。
细雪飘了一夜, 妖界这段时候很冷, 但妖修们普遍体温较高, 稀碎的雪落在伞面上, 有一些雪飘在他的脸上, 柳离雪也并未在乎。
他安静托着木盒等候南宫烛,从白日一直等到晚上,夜幕降临之后,萦绕在小院上的结界消失。
柳离雪这才动了, 抖掉身上的雪花, 抬眸看过去。
院中传来窸窣声,接着紧闭的木门被从里打开。
南宫烛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脸, 一个目光都不赏给柳离雪, 转身朝院中走去。
柳离雪跟在他的身后。
院里的那株古树之下摆了张石桌,因为小院方才一直被灵力防护罩当着, 雪花并未落在院中。
柳离雪将木盒放在桌上,朝屋内看了一眼,房门被关上他什么都看不见。
“仙君怎样?”
“没事。”
南宫烛脸色很白,连着十几日未曾休息,灵力枯竭到只能用丹药吊着,这会儿连个茶都倒不了,手腕无力,手一个劲地抖,茶水洒出许多。
柳离雪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接过他手里的茶,自顾自给他倒了一杯。
南宫烛并未道谢,颇为自觉接过茶轻抿。
柳离雪坐下来,继续说道:“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仙君如今身体还好吗?”
南宫烛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这般关心他作甚?”
柳离雪白了他一眼:“你说呢,这可是我们尊主夫人的恩师,应衡仙君若有一点事情,尊主夫人不开心,我家尊主自然也不会欢喜。”
南宫烛轻笑了几声,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真心,只道:“我原意想的是隔十天为他融一段灵根,结果他自己非要尽快融合,如今二十七日过去了,他的两段灵根我于今日彻底给融了,本公子的灵力都耗尽了,如今连个茶都倒不了。”
柳离雪又白了他一眼,将他手上的空茶杯夺过来倒茶:“你要让我倒茶就直说,拐弯抹角阴阳怪气有什么意思。”
南宫烛没说话,毫不客气接过他倒的茶,他如今口干舌燥,若非柳离雪这个外人在这里,恐怕捧着茶壶开喝。
“应衡昏睡了,两段灵根融合后应当能恢复他的三感,我不知是哪三感,他的灵力也会恢复很多,记忆不一定全部想起来。”
柳离雪问:“但能想起来一些,是吗?”
“对。”南宫烛道。
柳离雪:“若仙君的灵根全部集齐,是不是那些记忆就都能想起来了?”
“是,他的记忆缺失大部分是因为灵根被夺,有一些是他自己睡久了糊涂忘了,灵根集齐后神魂上的伤也就好修复了,你便可以帮他修复。”
柳离雪颔首,他的医术也算精湛,虽不及南宫烛,但补个神魂而已,这些还是会的。
南宫烛喝了好几杯茶,喉口的干涩减缓了许多,这才有空去看摆在桌上的木盒。
他问:“这边是那会分生的藤蔓?”
柳离雪点头:“是,这藤蔓在玲珑坞吃了不少散修,你也知道散修因为修行的功法问题,所以身上浊气很多,他们的四苦也很浓郁,这藤蔓就喜欢吃这些东西。”
四苦是什么东西,柳离雪早便告诉了南宫烛。
南宫烛问:“这藤蔓不伤害桑黛?”
“对。”柳离雪的手抚上木盒,声音沉沉道:“桑姑娘走之前给它下了封禁,将它交给我去查,我并未查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孔雀一族医修频出,这么多年传下来的医书里我都查了,无一株灵植与它长相相似。”
南宫烛道:“我可以打开吗?”
“可以。”
南宫烛缓缓开启了木盒,待看到木盒中躺着的藤蔓之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
柳离雪觉察出他神色的不对劲,像是震惊,又像是早有预料。
“你认得这东西?”
南宫烛冷声说道:“我娘死之前留下了一张字条。”
“什么字条?”
南宫烛面色很难看,眼底寒冰浮现,起身挥袖朝外走去。
“你在这里等我。”
过了没一会儿,他从小院外走回来,手上也托着个小木盒,看着像是放耳饰的饰品盒。
“这是……”
南宫烛打开了木盒:“我娘的首饰盒,当时发现他们的尸身之时,我爹死在院子里,我娘死在屋内,手上拿着这个盒子,盒子里放着这张字条。”
字条很小,被卷成一捆,南宫烛取出后展开,上面依稀可见血迹和指印。
他将字条放在桌上,就搁置在盛放藤蔓的木盒旁。
木盒上潦草几笔画了幅画。
医修因为要认识许多仙草,所以丹青之术往往也格外出众,柳离雪便能用不到几息工夫草草勾勒出一幅画。
这画虽然模糊潦草,被血迹晕染上,但是仍旧可以看出来画的是什么东西。
柳离雪拿起木盒中因为禁制沉睡的藤蔓。
根茎深绿,隐约有金色的暗纹缠绕其上,蔓身有七朵花,花瓣呈现艳丽的红色,七瓣,叶缘锯齿状。
分明画的就是这根主藤。
柳离雪放下藤蔓,也明白了为何南宫烛的反应这般大。
“你娘死前画了这幅画,说明他们死前见过这藤蔓,南宫公子,可这藤蔓若真是杀害你爹娘的真凶……为何会留全尸?”
柳离雪说到这里顿了顿,神色沉重起来:“你或许不知晓,我们在玲珑坞之时,这藤蔓也杀了不少散修,但可是连骨头渣都没吐出来。”
南宫烛垂眸冷睨木盒中的蔓身,下颌紧绷,之前俊美的五官也因此多了不少冷冽。
“不知道,但总归跟它脱不了干系。”
柳离雪叹气,将那字条又放了回去,他的神色浅淡,看向关上的屋门:“有些事情,或许应衡仙君醒来后可以给我们一个答案。”
南宫烛坐在他身旁,目光灼灼盯着房门,俨然一副要守着应衡醒来的模样。
柳离雪知道。
他其实守的是一个答案。
***
宿玄的发情期已经第二十九天了。
桑黛瘫在主榻上,怀里塞了小狐狸的狐尾。
他们彼此的经脉已经沸腾了好几天,渡劫隐隐快来了,妖殿上空早已飘来了浓云,只等着两人重拍关卡之后劈死他们。
天道想杀桑黛,也想杀宿玄。
桑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抓紧了一旁的锦枕,锦被盖住腰身,修.长的腿被人握住分向两侧,小狐狸埋首亲吻。
小狐狸的唇上功夫也很厉害,这些时日的联系让某只狐狸的理论经验得到了实践,桑黛接受不了这种方式,但狐狸精很喜欢,因为这会让剑修快速到极点,身子迅速打开。
桑黛啜泣弓腰要远离他,宿玄将她摸的门儿清,知道这代表着她快了,她在这种时候总喜欢躲,会踹他咬他打他,因为极致的愉悦让她害怕,让她尖叫,让她根本受不住。
宿玄却喜欢她那副样子,全身心依赖他,她的欢愉是他给的,小狐狸吞.咽吮.咬的动作越来越大。
桑黛的脑子最终还是懵了,模糊的视线中只有跳跃的业火,双腿连屈起的力道都没有,全靠宿玄的尾巴撑着。
他爬起身覆在桑黛的身上,撑起胳膊看她,剑修的眸光溃散到没有焦点,明明在看他,又好像没有看他。
很乖很可爱,宿玄勾唇笑起来,喉结滚动,当着她的面咽了下去。
桑黛见过太多次了,之前还会因为羞赧崩溃哭泣,如今只会别开眼不看他,他既然不嫌弃,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乖宝真甜。”小狐狸亲了亲她的红透的耳根:“我们乖宝太可爱了。”
桑黛没说话,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果然,小狐狸捞起她的身子开始忙他自己的事情。
桑黛忍不住出声:“宿玄……”
“黛黛,别怕。”他一般刚开始都不会太凶狠,知道桑黛需要时间适应,直到剑修的脸色渐渐好转,主动攀上他的脖颈抱住他,宿玄知道现在便是合适的时机,然后他就会凶起来。
九尾狐本就是强势的物种,宿玄在所有事情上都可以听桑黛的话,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有他自己的节奏,掠夺与凶狠才是他们上古神兽的天性,本就不是温柔的性子,更别说在这种时候了。
剑修很快就晕乎起来,宿玄边吻她的脖颈,边用婚契调动她识海内的归墟灵力,这也是他们的实践后发现的,两人的识海内有婚契,彼此的神魂被绑在一起,宿玄可以借用婚契调动桑黛识海内的归墟灵力。
先前宿玄因为发情期经常不清醒只知道做,所以这件事大多都是桑黛强撑着意识来做。
如今他的发情期快结束了,也几乎不会再有失去神智的时候,桑黛便可以放心让他来调动归墟灵力助他们彼此双修。
宿玄亲吻她的心口,那里有一处小痣,桑黛的喘.息是对他最大的鼓舞,小狐狸一边动作一边用灵力纾解两人的澎湃的经脉。
他们都濒临渡劫的边缘,或许明日,便是渡劫的时候,宿玄坐起身抱着她继续,桑黛咬住他的肩头。
当第三十日过去,宿玄才终于扣住剑修的腰结束,桑黛闭着眼,额上全是汗水。
小狐狸拂开她汗湿的鬓发,握住她的手腕用灵力试探桑黛的经脉。
那是快要渡劫的征兆。
“黛黛。”宿玄轻声喊了句,“我们去沐浴。”
“……嗯。”
宿玄抱着剑修来到温泉里,清洗过后,他取出乾坤袋拿出新衣。
这是三十日以来第一次穿衣服,他们这三十日坦诚相待,除了在洞府做便是在洞府旁的温泉里沐浴。
宿玄替她穿好衣服,桑黛坐在温泉旁的石头上,小狐狸在身后为她挽发。
他替她簪上了九缳簪,腰间挂上了银翎。
桑黛小声问:“雷劫不会劈坏吗?”
毕竟是渡劫的劫雷,威压不是大乘期可以比的。
宿玄笑道:“不会。”
将剑修收拾好后,他自己也换上了新衣。
桑黛转身仰头看他,两人这三十日做了数不清的亲密事,从未离开过彼此。
宿玄本就好看的眸子如今更是亮若繁星,薄唇微扬,她看到他眼底浓重的爱意,这双眼睛在这三十日向她传递了说不完的情话。
虽然很多话令桑黛脸红羞赧,但一颗心却也在迅速沦陷。
宿玄牵起她的手出了后山,两人朝妖界外围瞬移去。
离妖界主城百里之外,是一处荒原,那里没有人居住,是最适合渡劫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因为他们的劫雷被误伤。
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两人一起仰头,天幕上浓云渐渐成型。
凛冽的狂风呼啸过平原,猎猎声响似恶鬼嚎哭,天地如末日般昏暗,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日光,他们这里看不见一点光亮。
“黛黛,这次我和你一起渡劫。”宿玄握住她的手,“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桑黛闻言也笑道:“两人渡劫,劫雷可是会更恐怖,你害怕吗?”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宿玄眼眸弯弯:“我说过,会一直牵着你的手,直到生命尽头。”
“渡劫后随我去哪里啊?”
“去见应衡仙君。”
“然后呢?”
“去归墟,戮天。”宿玄俯身轻吻她的额头,“然后活下来,和你一起活下来,回到我们的家。”
过这千千万万年余生。
桑黛踮起脚抱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上他的唇瓣,唇舌交缠带来的不是情.欲,而是彼此的珍重和爱意。
桑黛很庆幸,她没有死,宿玄也没有疯。
妖界主城内一片寂静,平民走上街道眺望远处的云层。
渡劫的云层可以延绵百里,即使距离这般远,他们也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威压。
自归墟灵脉被侵蚀,修真界已经万年没有出过渡劫修士了,修士们借带了毒的归墟灵脉修行,灵力中也跟着带了毒素,天级灵根越来越少,玄级灵根也最多修到大乘境。
人群尽头站着个红衣青年,乌发用玉冠束起来,艳丽的脸上尽是凝重。
桑黛和宿玄担心雷劫波动平民,主动去了妖界外的荒原渡劫。
柳离雪从未见过渡劫的雷劫,那是来自八十一重天的劫雷,由天道亲自降下来的劫雷。
比大乘少两道,只有七道。
但一道渡劫劫雷是十道大乘劫雷也难以比及的。
那云层越来越厚重,其中穿梭的雷电弯眼粗壮。
“尊主和尊主夫人一起渡劫吗?”
“应当是,柳执事不是这般说吗,让咱们今日都不要去城外,不要靠近那荒原,城内有护城结界保护不会伤到我们。”
“不会出事情?”
“呸呸呸,你闭嘴,怎么可能出事啊!”
“是我多嘴,不可能出事,不可能出事的。”
群妖不由得看向人群前头的柳离雪,暗自感慨,不愧是星阙殿的执事,这般淡然不是常人可有。
柳离雪看着淡定,神情依旧舒展平静。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晓,宽袖下的手早已攥成拳,他的心跳混乱毫无规律。
天道想杀桑黛和宿玄,之前的大乘雷劫便险些没命,如今是渡劫雷劫,是八十一重天的劫雷。
“尊主,夫人……”
劫雷在这一刻轰然落下。
余波一路蔓延到主城,地面摇晃,但又被护城结界挡住。
剑宗天阙山顶,白衣剑修闭眼打坐。
他忽然睁开眼,在一旁的沈烽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一跃出了主殿。
沈辞玉这边里妖界足有千里,看不见云层,但高境修士可以感受到这股威压。
沈烽以为出了事情,急匆匆来到他身边询问:“怎么了辞玉?”
沈辞玉握紧了拳头,但唇角却勾起笑意。
“父亲,她在渡劫。”
“谁?”沈烽初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看到沈辞玉唇角的笑之时,却又忽然明白。
是桑黛。
他茫然问:“她不是刚大乘满境吗,这是……”
沈辞玉道:“这是渡劫雷劫。”
沈烽只觉得喉口干涩。
渡劫,太过陌生的词汇了。
修真界多少年没有过渡劫修士了。
沈烽看到沈辞玉笑盈盈的模样,忽然便明白。
自家这儿子喜欢那位女修,是注定的事情。
她坚韧又强大,身上总有无尽的可能。
只要是桑黛,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
焚天境中,翎音坐在树上望向远处。
树下来了个面色惨白的青年,五官俊美,宽大的长袍拖曳在地。
翎音笑道:“他俩要渡劫了。”
浮幽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翎音。
这么多年了,翎音第一次见到他没有躲起来,她知晓他来了,却依旧坐在树上,没有躲他,没有驱使厉鬼赶他。
翎音垂眸看向树下的人,乌发披散下来。
“浮幽,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初我养你的时候,你可还是个娃娃呢,不过你也别怪我丢了你,焚天境又不是你一个娃娃可以久留的地方。”
浮幽唇瓣紧抿,眼底却陡然红了:“这些年守在这里值得吗?”
翎音道:“值得,我想我快等到了。”
浮幽问:“你等什么?”
翎音回:“等桑黛来接我出这焚天境。”
浮幽勾唇轻笑,“那我也快等到了。”
翎音眼尾微挑,说道:“你在等什么?”
浮幽与她对视,这只厉鬼好像忽然柔和起来。
“我在等她接你出去。”
劫雷一道又一道落下,转瞬间已经落下了三道。
天欲雪将果皮丢在寂苍的脸上:“姑奶奶的好朋友桑黛在渡劫,过后肯定需要灵脉修行补气血,你快去切灵脉给她送过去!”
寂苍咬牙忍住想骂人的心,眼尾一抽恶狠狠道:“你已经切了本座三根灵脉偷偷给妖界送过去了,我魔界的魔修也需要修行,妖界的灵脉如今不少了,宿玄有钱又不是不能来买!”
天欲雪跳下栏杆:“你不切我就去找秋公子玩,春秋楼比这里好玩多了,姑奶奶三年都不回来!”
寂苍冷着脸拦住她:“本座只切最后一根,你若敢再蹬鼻子上脸,以后便不要再出魔界了!”
天欲雪笑嘻嘻:“等黛黛渡完劫,我要去找她玩。”
寂苍冷笑:“随你。”
六道劫雷已经落下。
桑黛艰难撑地,宿玄吐出嘴里的血,握住她的手。
“黛黛……”
桑黛抬眸看他,小狐狸束发的银簪又被劈碎了,她忽然笑道:“宿玄啊,你这簪子质量不行,我的九缳簪还未断呢。”
宿玄亲了亲她的额头:“那是,本尊送的九缳簪可不是寻常簪子可以比的。”
其实他们两人连喘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天道不想他们活着,劫雷一刻不停,灵力防护罩一次次被击碎。
还剩最后一道劫雷。
云层中那双混沌的眼冰冷看向两人,祂不能干扰人间生灵的命数,只能靠这由自己降下的雷劫试图斩杀他们。
桑黛忽然扑进宿玄的怀里,两人调动浑身的灵力实化成结界。
“宿玄,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桑黛闭上眼,调动归墟灵力逆冲经脉,金黄色的归墟灵力游走在两人的周身,越来越强大。
最后一道劫雷落下。
宿玄俯身抱紧了桑黛,将纤细的剑修搂紧怀里,整个人将她完全包裹。
劫雷重重劈在了两人的护体结界上。
方圆数十里的山体崩塌,余波冲撞主城的护体结界,群妖惊骇望向远处的云层。
那云层盘旋驻足了足有半个时辰。
随后,渐渐散去。
“尊主和夫人渡完劫了?”
“这是成了吗?”
“不知道啊……”
柳离雪的手在抖,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瞬移而去。
***
笼罩了大半个妖界的乌云散去,日光穿透云层落下。
南宫烛像个雕塑一般坐在院中,即使方才那厚重恐怖的云层也没有吸引他的一寸目光。
房门在此刻被打开。
应衡一身松垮的白衣,身形消瘦到连寻常的衣服都撑不住。
他的脸色惨白,似乎大病初愈,乌发凌乱用发带捆着。
面容清俊,眸中似含有柔和的春水,不是过去的麻木空洞。
他准确找到了南宫烛的位置,冲他温和一笑。
“南宫公子。”
南宫烛站起身,气息不稳。
“应衡,你的五感复原了几成?”
“听觉,视觉,触觉恢复,味觉和嗅觉尚未。”
“你的记忆呢?”
“想起来了很多事情……包括你爹娘的死。”
南宫烛闭上眼,眼泪断线落下。
他也终于可以等到一个答案。
小院的门忽然被撞开。
应衡抬眸看去。
剑修一身蓝衣,血迹尚未除去,衣服破烂发髻凌乱。
她的面上都是伤痕,露在外面的肌肤上还有被雷劈出来的伤。
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似乎是刚渡完劫便瞬移过来的,风尘朴朴的样子。
但透过脸上的灰尘和血迹,也能看出来那张脸的清丽,五官比小时候的稚嫩多了些成熟,一双眼睛温柔又坚韧,眸光永远是明亮的。
她就像一株顽强的花,在石头缝中也能突破阻碍开放。
应衡想过很多次她的模样,可真的亲眼看到,却觉得自己想的都不太对。
原来她长大后是这个样子啊,很漂亮,也很坚强。
应衡弯起眼眸,声音挂了笑意:“黛黛。”
“师父……”
桑黛跌跌撞撞朝他奔去,不过几步的距离却觉得过了半辈子一般。
她扑进他的怀里,方才雷劫都忍住的眼泪宣泄而出。
“师父……”
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她熬了一百二十二年的孤寂,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一个人过了,找一个不可能找到的人,过孤苦的一生,走一条为仙界舍生忘死的错路。
而如今,她终于寻到了自己真正的道。
微生家契印给了她重来的机会。
枕花渡(十一)
柳离雪赶来的时候, 大老远便瞧见了小院门口站着的宿玄。
他那一身昂贵的墨袍被劫雷劈得破烂,及腰的银发如今用一根木簪半挽,宿玄很爱惜这根簪子,打架和渡劫时候都不会戴着, 只有重要场合和有意义的时候才会戴上。
周身的气息滂湃, 与一月前像是换了个人, 大乘与渡劫之间的差距是鸿沟,除了翎音之外, 柳离雪再也没有见过渡劫修士。
但翎音因为被抽取了灵根堕入鬼道,她的修行全靠阴气供给, 即使修为高,但周身的阴气更重, 与翎音待久了便是经脉都会被她的鬼气侵蚀。
而如今宿玄身上是纯正的灵力波动, 他的灵力……
很纯粹。
纯粹到让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强大。
不过一月, 不过才一月, 怎么可能会修到渡劫?
柳离雪觉得实在是惊骇, 宿玄在这时候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看了过来。
或许是和心爱之人在一起过了一个月, 宿玄面对桑黛的时候几乎柔到骨子里,如今小狐狸的眸中都是温和的笑意,意气风发满面春光,瞧着状态分外好。
“这些时日辛苦了。”
宿玄道。
柳离雪别过头笑了声, 朝他那边走去, 锤拳打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倒是说话好听许多,我毕竟是星阙殿的执事, 拿了你给的钱自然要办事。”
两人从小就认识, 是过命的交情,宿玄不仅将星阙殿交给柳离雪管, 便是妖王这位置也打算传给他未来的孩子。
宿玄轻笑,目光落在院中的女子身上。
她在哭,在抱着白衣剑修痛哭。
应衡在哄她,也落了泪。
宿玄知道桑黛过去有多辛苦,也知晓应衡对她来说像是生父的存在,应衡很宠她。
桑黛也找了他很久。
太久了,她整体除了练剑除邪,自己仅剩的一点闲暇时间也是走在寻找应衡的路上,几乎寻遍了四界。
“以后就要喊夫人了。”柳离雪感慨:“咱们妖界寡了一百多年的尊主终于有夫人了。”
宿玄白了他一眼:“星阙殿寡了一百多年的执事还没个影儿呢。”
柳离雪:“……”
他摇了摇扇子没再说话。
桑黛很快擦干了眼泪,从应衡的怀里退出来,正了正歪扭的发髻。
剑修眉目间皆是欣喜,笑着道:“师父,您的五感都恢复了吗?”
应衡替她顺了顺凌乱的鬓发:“尚未,还有嗅觉和味觉尚未。”
桑黛眉梢微挑:“那师父可尝不到我家夫君做的饭了,他做饭可好吃,不过师父您放心,我们很快会找到第三段灵根,届时请南宫公子帮您融进去,您的五感就可以恢复了。”
说起宿玄,应衡朝桑黛的身后看去。
宿玄负手站在小院门口,身旁站了个容貌艳丽的红衣青年。
应衡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黑衣银发的便是宿玄,九尾狐一族发色为银,且他周身的气息强大又纯粹,修为境界看不出来。
春影跟他描述过宿玄的长相,应衡以为自家弟子喜欢的会是一个清俊的人,没想到宿玄的长相这般张扬逼人。
是俊美到耀眼的五官,九尾狐族相貌出众,那火系天级灵根觉醒者、上一任妖王的第七子宿玄更是如此,容貌四界扬名,如今一看果然是如此,他与应衡想的完全不一样。
宿玄礼貌颔首,拱手行礼:“见过仙君。”
应衡走下台阶,来到宿玄的身前:“妖王便不必多礼了,是你救了黛黛的命,如今还是黛黛的夫君,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宿玄对应衡一直很尊重,说话也收敛了很多,在应衡面前乖巧听话得不成样子,先前是因为还没有名分,担心应衡反对他。
如今和桑黛有了婚契,看见应衡依旧不敢放肆,应衡算是他和桑黛唯一的长辈。
宿玄礼貌道:“是晚辈应该的。”
他飞快看了一眼桑黛,剑修的眼睛还有水光。
宿玄很想为她擦眼泪,但现在应衡还在这里,他便道:“您的伤柳离雪便能医治,剩余的一段灵根我们会尽快寻到。”
一旁的柳离雪点点头:“仙君,你放心吧,在下的医术也是四界扬名,接下来您照旧随在下回妖界,我来帮您医治。”
“至于您剩下的两感。”柳离雪微微眯眼,看向树下背对着他们站着的南宫烛,某人如今在哭,但又不好意思让他们看到,恨不得缩在树后。
柳离雪什么时候见过他这幅样子,与先前无法无天没有礼貌的南宫谷主有哪分相似。
他戏谑笑道:“南宫公子会帮您的。”
南宫烛听出了他话里的笑意,狠狠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凶恶瞪了眼柳离雪。
这只死孔雀真的很让人讨厌,南宫烛真想一把把他毒哑。
“应衡仙君,你既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那我想知道的事情是否可以告诉我了?”
南宫烛摇身一变还是那个骄傲嘴毒的神医谷谷主。
应衡默了一瞬,温声道:“进屋说吧。”
屋内有股浓重的草药味,应衡在这里一月全是靠这些药草续着神魂,桑黛闻到便觉得苦涩,心里越发酸涩,应衡当真是受了许多苦。
屋内有一张圆桌,应衡落座后他们也跟着坐下,五人刚好可以坐满。
柳离雪察觉到屋内气氛的压抑,小心翼翼从乾坤袋中取出茶水:“那个,要不咱们先喝点茶?”
应衡道:“多谢柳公子。”
柳离雪讷讷笑了下。
应衡的指腹摩挲着茶盏,长睫垂下盖住眼底的情绪,对他而言想起来的那段记忆就像是忽然冒出来的,不过睡了一觉,醒来自己竟然经历了这般多的事情。
“我叛逃剑宗之后,仙盟判了我的罪,当时我受了很重的伤,春影剑我留给了华苓,担心春影跟着我会被碎掉,后来我被一路追杀,然后……倒在了神医谷的门前,谷主和谷主夫人救了我。”
“我在神医谷住了十几日,那些人没有找到这里来,谷主和谷主夫人说要等我养好伤后再离开……”应衡抬眸与南宫烛对视:“南宫公子,我怕牵连神医谷,于是我便在第十五日打算辞行,这灵藤……其实是你爹娘给我的。”
南宫烛立刻否认:“不可能,我神医谷从未有这种东西,我熟知四界灵植,这种藤蔓我只在我娘死前留下的画上见到过,神医谷若有这东西,他们怎么可ῳ*Ɩ 能不告诉我?”
桑黛问应衡:“师父,你的记忆中是这样吗?”
应衡只说:“是,这叫归墟灵藤,我走前你爹娘赠我的,你爹娘也并未是这灵藤所杀,他们是……因为这灵植才被追杀的。”
南宫烛忽然拍桌而起:“应衡,你若是记忆糊涂便不要乱说!”
宿玄抬眸看了他一眼:“南宫烛,答案是你要问的,如今问了你又说不信。”
柳离雪急忙将南宫烛按下来,“你冷静一些,听应衡仙君说!”
应衡一直未曾喝那茶,指腹无意识摸索杯壁。
桑黛细声问:“师父,你接着说。”
应衡道:“抱歉,但是事实确实这样,你爹娘捡到这灵藤之时,你还未出生,这是你爹娘在东海采药之时捡到的,这灵藤当时还未开灵识,你爹娘不知晓这是什么东西,便捡回来放在了神医谷,他们遍寻医书也不知晓这是个什么东西,这灵藤便由他们两人养了百年有余。”
“神医谷于一百三十年前种出来了一株已绝迹的仙花,遭到外人闯入想要夺这仙华,南宫公子应当知晓这件事吧?”
南宫烛脸色阴沉,这件事他听自家爹娘说过。
“神医谷隐居,大多都是医修,彼时成千的散修来到神医谷欲夺宝花,死了许多神医谷弟子,南宫公子觉得,你们是靠什么逆风翻盘保下神医谷的?”
南宫烛垂下的拳头握紧,眼睫眨了眨,心下忽然有了猜测。
应衡给了他答案:“是归墟灵藤杀的那些散修。”
南宫烛跌坐在椅子上。
桑黛神色凝重,反问:“所以,谷主和谷主夫人知晓这灵藤不对劲,神医谷中有一株强大到可以以一敌千的灵植这件事也传了出去,不少人惦记这根灵藤,师父您来到神医谷之后,谷主和谷主夫人选择将灵藤交给您,让您给带走保住它?”
应衡抿唇,沉声道:“黛黛猜的有一部分是对的,他们交给我这根灵藤,并不是让我保住它,其实是想我将灵藤带去归墟,我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你知道的,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可以进入归墟仙境。”
可是应衡离开神医谷没多久,就被围杀在了妖域边境,跌下了海域,连带着这根灵藤也随他一定掉了海中。
后来应衡被那黑衣青年救下,这根灵藤也落入他手。
南宫烛呼吸不稳,他想过很多次是因为应衡带来的灾祸才导致他的爹娘亡故,恨了应衡这么多年,如今他忽然告诉他,其实是因为一根藤蔓?
不过就一株吃四苦的藤蔓,这根藤蔓害死了他的爹娘?
“我爹娘为何要保这根藤蔓……旁人要,为何他们不说?为何宁愿惹来杀身之祸也不说?”
应衡垂头沉默,桑黛小声说道:“师父,弟子也不明白,还是请您告知一二。”
应衡却忽然看向柳离雪:“柳公子,归墟灵藤呢?”
“啊?”柳离雪回过神来,急忙点头取出木盒:“在这里在这里,我一直随身揣着呢。”
木盒打开,那株开了花的归墟灵藤躺在其中,被桑黛的禁制压制,一直在沉眠。
应衡拿起灵藤,蔓身上七朵红花开放。
“许多年前我见到它的时候,它尚且未曾开灵识,只有七个花骨朵,如今不仅开了灵识,还开了花。”
应衡将归墟灵藤放在圆桌正中央,正对着南宫烛:“你爹娘是天下第一医修,归墟灵脉在大蛮后遭到侵蚀,你祖父是天级灵根觉醒者,一千年前曾经去归墟仙境探查过,归墟灵脉根部被一种黑气侵蚀,他回来后告诉了尚是稚童的你爹,你爹一直记在心里。”
“而这归墟灵藤,它吃这黑气。”应衡沉声道:“你爹娘发现了这灵藤会引出修士体内的灵力,然后一口吞下灵力上缠绕的黑气,你以为他们为何会养它百年?谷主和谷主夫人知晓,这归墟灵藤或许与归墟灵脉被侵蚀一事有关,又或许——”
应衡指了指那根灵藤,淡声说道:“它可以吃了归墟灵脉中的毒素。”
也就是四苦。
这根灵藤吃四苦,而归墟灵脉中全是四苦。
这消息太过震惊,屋内一时间哑口无声。
许久后,桑黛开口:“师父。”
应衡看过来。
桑黛道:“雪鸮留给我的归墟灵力,也可以洗去四苦。”
突然接受到这么多消息,饶是几人都是见过大世面,再过淡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归墟灵脉被侵蚀了万年,忽然间他们好像知道了解救的方法。
宿玄在桌下握住桑黛的手,开口说道:“不妨来猜一下,这灵藤的寿命足有万年,它是在大蛮时期由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滋养长大的,一直在归墟仙境,或许是因为归墟灵脉被侵蚀严重,四苦越来越浓郁,它当时未开灵识尚且弱小,并不能吃下太多四苦,滋养它的归墟灵力逐渐让它不适应,它离开了归墟仙境顺着东海来到了岸边,被谷主和谷主夫人捡到。”
虽然是猜测,但宿玄的猜测却也无比合理。
桑黛的微生家契印可以调动雪鸮留给她的大蛮时期的归墟灵力,那时候的归墟灵力可以反过来侵蚀四苦,而这灵藤在东海边捡到,东海便是归墟仙境所在之处,这灵藤又喜欢吃四苦。
又或许不是吃——
是下意识在吞四苦。
它在净化四苦,它净化的方式是将被四苦侵蚀的修士吞下,这样就没有四苦了。
它不像桑黛那般可以用归墟灵力洗去四苦,它没有归墟灵力,但它由归墟灵力养大,所以它肩负着归墟赋予它的使命,它的使命就是净化四苦。
它会吞下四苦。
所以神医谷谷主和谷主夫人也猜到了这点,才让应衡将归墟灵藤带去归墟仙境,想试试是否可以吞下归墟灵脉底部的四苦。
归墟仙境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可以进入,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应衡。
话说到这里,神医谷上一任谷主和谷主夫人因何而死其实一目了然。
南宫烛捂住脸,眼泪却还是顺着指缝溢出。
“你带着灵藤走后……神医谷闯进了歹人,惦记这根藤蔓,我爹娘誓死不说,他们知晓或许这根藤可以救归墟……我娘在死前留下了这幅画,她其实是想告诉我这根灵藤与归墟的关系,但是她只来得及画完这幅画便断了气,一个字未曾给我留……”
应衡低头道歉:“抱歉,我并未将归墟灵藤送至归墟,当时我离开后便被追杀的人发现,我……我被围杀在妖域边境。”
他坠下海域,意识陷入昏暗,再次醒来已经是百年后。
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
神医谷谷主和谷主夫人的死与应衡并无关系。
南宫烛难以接受,转身夺门而出。
屋内又只剩下他们四人。
桑黛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桌上的归墟灵藤还在沉睡,在世人眼里它就是根杀人的藤蔓,可事实真的是这般吗?
没有真的到归墟,他们也不知晓。
桑黛叹了一声,又问应衡:“师父,您还想起来了别的事情吗?比如……”
比如最重要的,归墟灵脉是谁毁的、苍梧道观是谁屠的,应衡在为谁顶罪?
宿玄和柳离雪敛眉,这件事关乎整个四界,不只是应衡的事情。
应衡像是百八十年没有动过一样,梗着脖子抬头,道:“黛黛,我镇压天欲雪,接到苍梧道观的求救,我去了那里,我看到满地的尸体,一人背对着我站在院中,然后……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好像受了很大的冲击,那时候我情绪很不稳定。”
桑黛与宿玄交握的手渐渐收紧,小狐狸察觉到她的凝重,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桑黛深吸口气缓过神,又问:“那您是否还记得之前群英会的事情?”
“……记得一些,我的灵根尚未完全融合,即使记忆未曾全部回归,但也想起了大半。”
应衡像想起来了很恐怖的事情一般,端起茶盏猛灌一口水。
那水有些凉了,但冷意让他的神智也跟着清醒。
“黛黛。”应衡垂下眼望着茶盏中还剩一半的水,晃动的水面倒映出他惨白的脸:“当年群英会最后一关,名曰梦蝶。”
桑黛知晓这是什么,顾名思义,就是幻境,修士将神识寄托在一只灵蝶上,灵蝶会被人带去提前布好的幻境里面,修士的神识需要在幻境里面接受许多考验。
宿玄和桑黛小时候都经历过此种幻境,这是锻炼道心的好方法。
“进入最后一关的只有我、微生萱和白於、韶溪和檀暮清,乌寒疏作为举办者,必须时刻监管群英会,于是他也得进入梦蝶境。”应衡说:“但寄托着我们神识的灵蝶被带去了归墟。”
三人茫然眨眼。
随后,反应过来应衡到底在说什么,几人齐齐出声。
“怎么可能?!”
桑黛接着说:“归墟仙境只有天级灵根觉醒者可以进入,师父您和檀暮清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我爹也是,我娘我不知晓,但韶溪和乌寒疏可不是天级灵根觉醒者,这怎么可能?!”
应衡抬眸看她,道:“那是曾经的归墟仙境,自归墟仙境被侵蚀之后,结界虚弱到几乎无力再护佑仙境,只是神识进去,归墟仙境察觉不到,它只能限制人身进入。”
“在那里我们看见了天命……到底是什么,我想不起来,总之很恐怖……就是这天命才让我们不敢见彼此,我这辈子从未害怕过什么,可便是这一段模糊的记忆,我一想便觉得脊背发寒。”
应衡又喝了一口茶,压住自己狂跳的心,道:“归墟仙境里全是四苦,我们的神识也被四苦侵蚀,暮清在里面因为保护韶溪受四苦侵蚀最严重,回来后又过了百年,暮清发疯杀了韶溪,清醒后自戕,寒疏前不久也撑不下去了,发疯前也选择了自戕,阿萱和白於……”
应衡看了眼桑黛,从自家弟子这眉眼上还能看出来他们两人的模样。
他轻声说:“微生家被攻前我收到了传信,黛黛,微生家为护我和你战死,我救你出来,但我不能公然将你带回剑宗,有人知晓我和你爹娘的关系,我平白带一个婴孩回来,你的身份会暴露。”
于是应衡只能狠心,将桑黛丢在了雪地里,布下灵力护住她的神识,马不停蹄赶回了剑宗。
回了剑宗之后,剑宗上下还在为体弱多病的施窈发愁,想方设法寻找跟施窈八字相同的人,欲换其灵根,找寻多天也没有踪迹。
应衡在剑宗的寻找过程中稍做手脚,故意引桑闻洲发现了桑黛,让桑闻洲以为桑黛便是这个八字相同之人。
桑闻洲将桑黛抱了回来,让她成为剑宗的大小姐,等桑黛觉醒灵根后便为其下毒,慢慢剥离她的灵根为施窈换上。
桑黛的眼眶微红,别过头一言不发。
宿玄小声哄她:“黛黛……都过去了……”
应衡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黛黛,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原意只是想你有个名正言顺又不引人怀疑的身份来到我身边,我受你爹娘委托便得拿命保护你,我收你为徒便是为了阻止剑宗换你的灵根放你的血,等你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让你离开,剑宗不会伤害到你。”
可是没等到这一天,他扛下了那些罪责被四界追杀,桑黛无人保护。
她是天级灵根觉醒者,她的血有强大的生命力,剑宗放她的血为施窈续命,给她下毒一点点剥她的灵根,等到毒入膏肓便是换灵根的时候。
应衡本来只是想保护桑黛,让桑黛被桑闻洲带到剑宗,他便可以有个合理且不引怀疑的方式陪在桑黛身边保护她,将她养大后让她离开剑宗。
剑宗大小姐的身份也是桑黛最好的掩护,可以掩护她身为微生家孤女的身份。
应衡想的都很好,他在桑黛身边的时候,确实无人敢伤害桑黛,剑宗上下都对桑黛以礼相待。
可应衡走后,她成了剑宗最利的一柄剑,为他们出生入死却落得个被算计陷害的下场。
“黛黛,对不起。”
桑黛别过头背对着应衡,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小弟子哭的时候喜欢躲人,这些他知晓。
“黛黛,真的对不起……”
屋内的气氛一瞬间沉闷到极点,柳离雪试图缓和:“很多事情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还没完全查清楚,那个……总之,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语言太过苍白,他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
宿玄擦去桑黛的泪花:“黛黛,我了解你,你没有怪过仙君的。”
他确实很了解桑黛。
在他的话音落下,桑黛便哭着转身扑进了应衡的怀里。
“师父,对不起……你受苦了……”
应衡茫然无措。
他以为自家弟子会怪他,是他引桑闻洲找到了桑黛,他让桑黛入了剑宗,却又未曾真正保护好她,在她尚未成长起来时候便丢下了她,害她这一百多年来被剑宗利用,被剑宗伤害。
可桑黛怎么可能会怪他?
“若不是您,微生家灭门的时候我便已经死了,您引桑闻洲找到我是为了在我身边保护我,我怎么可能会怪您?”
她只是觉得心酸。
她以为自己是不被期待的,可事实上,微生家为了保护她灭门,应衡为了保护她处心积虑想办法,从不收徒的应衡却收了她为徒,将只是个奶娃娃的桑黛一手养大。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人在守护她。
桑黛一直都是被爱着的。
应衡拍了拍她的脊背,轻声安抚道:“黛黛,一切都过去了,师父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他们一家人会一直在一起。
***
应衡的记忆仍旧有些混乱,刚睡醒便接收了大量的记忆碎片,身体虚弱,他住在了柳离雪的府邸,由柳离雪照看。
桑黛和宿玄则回到了一月未曾回来的妖殿。
她缩在汤池里,手上捧着个木盒,木盒中的归墟灵藤还在沉睡当中。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根吃人的藤蔓或许会与归墟仙境有关,并且它可能可以吞了归墟的四苦。
桑黛只能净化四苦,可吃不了这东西。
但是这藤蔓的肚子像是个无底洞,吃再多四苦也能容下。
桑黛收起来归墟灵藤,仰头靠在汤池边,脑子一片懵。
很多事情都与她想的不一样。
肩膀上搭了双手,用力很轻,在替她有一下没一下捏着肩膀。
桑黛回眸看去,小狐狸只穿了身宽敞的黑色睡袍,银发半披。
“累不累?”
桑黛摇头:“不累,就是脑子有些乱。”
宿玄替她揉捏肩膀:“等应衡仙君养养身子,我们去归墟,或许他也在归墟等我们。”
这个他指的是谁桑黛也知晓。
她转过身,双臂枕在汤池边,剑修纤细的身子在水中若隐若现。
“宿玄,你累不累?”
“不累。”宿玄摸了摸她的头:“在你身边就不会累。”
桑黛弯眼笑起来:“可是我们今日刚渡完劫,你真的不累?”
“不累,因为渡劫的时候黛黛保护我了。”
桑黛用归墟灵力撑起了防护盾,宿玄用身子挡住她。
他们在保护彼此。
小狐狸脱去睡袍跳下汤池,将剑修抵在汤池边亲吻。
“黛黛,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知道的,我相信你。”
桑黛抱住他的脖颈仰头,小狐狸顺势亲下来,撬开她的齿关衔住软.舌亲吻。
她的唇中总有一股浅淡的清香,与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宿玄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顺势探入水面。
桑黛知道他想做什么。
发情期只是给了他一个理由放肆去做这件事,但是对于小狐狸来说,每一天都可以是发情期,他们如今是有名分的夫妇。
剑修很快有了感觉,抱住他的脖颈小口喘.息,轻声道:“你,你进来吧……”
他就是不遂她的意,一直在外面磨她,吊得人不上不下。
桑黛打了他一巴掌:“还做不做了……不做就放开我……”
小狐狸衔住她的耳根问:“什么时候办合籍大典?”
应衡可以看到了,他们的合籍大典也该提上日程了。
桑黛小声道:“都可以,你安排好不好?”
太乖了,简直是乖得离谱。
宿玄吻住她的耳根还是没进去,又问她:“你想要我吗?”
她当然想,宿玄将她浑身的欲念都勾了起来,但某只狐狸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一个劲在外面磨她就是不给个痛快。
桑黛狠狠咬了他一口:“做不做,不做我就去睡了!”
把人惹炸毛了,小狐狸得逞一笑。
“那看来是想要了。”宿玄问她:“我来一次,你也来一次好不好?”
桑黛不说话,有点想打他一顿。
“那你就是同意了,好的乖宝。”
他借着泉水给了她一个痛快,桑黛死死掐着他的肩膀,整个人被他抱在身上。
宿玄很喜欢这样,剑修的脚挨不到地面,唯一的支撑就只有他。
不管他做的再过分,她也无路可退。
水声缭绕一阵又一阵,桑黛受不住站着,宿玄便抱着她出了汤池。
路上将两人身上的水汽蒸干,他抱着人跌入榻中。
宿玄吻上她的心口。
“黛黛,我好爱你。”
桑黛满身是汗,盘住他的腰身抱住他的肩膀,主动抬了抬身子回应他:“我知,知道的……我,我,我也爱你。”
屏风后的桌上搁置着木盒。
木盒中的归墟灵藤安静沉睡,唯有蔓身上的七朵红花抖了抖身子。
随后,金光耀眼,纯粹的灵力自其中浮现。
沿着地面爬行,窜进放下的帷帐内。
隐入两人的心口。
枕花渡(十二)
夜雨深邃, 夜色黑沉浓郁,无边的浓墨重重晕染天际,正是朔夜。
桑黛醒来后头很疼,她好像睡了很久, 浑身没有力气, 她艰难起身穿上鞋子, 一步一挪往外走,拉开房门。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 却并没有影子。
面前是个用栅栏围起来的小院,仅仅一间竹屋便是全部的房间, 外围砍了一些竹子用来做护栏,檐下悬挂了一盏灯笼。
角落里做了个秋千, 院中放着一张石桌, 这里看着有些熟悉, 秋千上坐了个人。
一身黑色素衣, 戴着个面具, 拎着一壶酒慢吞吞喝着, 面具下的唇色苍白。
桑黛摇了摇头,扶着墙在石桌旁坐下,揉了揉眉心。
“我这次睡了多久,头好晕。”
那黑衣青年笑着说:“你一个死人晕什么, 距你上次醒来过去了三十多年了。”
语气熟稔, 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一般。
“这么久了嘛……”桑黛轻声呢喃道:“我又睡了这么久……我怎么还没消散啊?”
黑衣人动了动身子,一腿曲起踩在秋千上, 身子靠着索绳。
他仰头灌了一壶酒, 酒水沿着下颌淌落,他也不在乎, 喝了大半壶酒,说道:“你因执念存在,有人的执念未消,你自然走不了。”
“……他还没放下?”
“没啊,他快疯了。”
桑黛的手微微蜷起,喉口莫名梗塞:“他……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桑大小姐关心他?”黑衣人朝她看了眼,惨白的唇角微微勾起,眸光戏谑深沉:“他这一百年来疯魔到不成样子,仙妖两界交战,他一个妖王心魔缠身,杀气一日比一日重,你自然得关心关心。”
“你可有办法帮帮他。”桑黛低声说道:“他该有自己的事情做,也不该为了我葬送自己的一生,若他继续这般下去,杀孽越来越重,天道会杀了他的。”
黑衣人站起身,身形高大挺拔,弯唇轻笑。
“不如你随我去个地方,看你自己能不能想出来办法?”
桑黛的手腕连带着衣袖被他攥住,是彻骨的冰冷。
虚空出现裂缝,他拽着她踏进了裂缝之中,一晃眼便是另一个地方。
全是血,桑黛只看得到浓重的血水。
遍地尸骸,残肢断臂,业火燃了满山遍野,野狗啃食血肉。
稚童坐在地上嚎哭,老妇抱着死去的孩子哭泣,天幕昏暗,血水铺染了整片大地。
一人自远处走来。
宽敞的黑袍拖曳在身后,金色的纹路铺上了衣摆,银发松松半挽,面容俊美张扬,他负手从远处走来。
血水染上了他的黑袍,金线上挂上了肮脏的血,一向洁癖的人却毫不在意。
他垂首冷睨远处坐在地面哭泣的少年,那少年年纪不大,瞧着十三四岁,抱着个女修痛哭,似乎是他的母亲。
远处一只妖兽朝那少年奔腾而去。
桑黛下意识拔剑:“躲开!”
即使死了,她护佑仙界子民的心却还是存着。
她这里太远了,可那少年离宿玄那般近。
他只是垂首看着,眼里无波无澜,没有一丝感情。
桑黛的剑光恍若无物般穿过那只妖兽,她嘶吼出声:“宿玄,宿玄拦住那只妖兽!”
宿玄听不到她的声音,任由她惊恐喊他。
他就站在那里,漠然看那只妖兽将那少年扑倒在地,一口咬断了他的脖颈。
“宿玄!!”
桑黛提着剑站在他的对面。
宿玄看不见她,脸上溅上了血水,他抬起骨节如玉的手轻轻揩去,神态依旧是平和的,仿佛看到人修死去对他来说是件极其愉悦的事情。
宿玄忽然抬眸,桑黛猝不及防与他对视。
琉璃眼底全是冷漠,看不出来一丝温情。
他没有在看桑黛,他看不见她,他只是透过她在看……
远处摞起的尸骸,绝望哭泣的人修,妖兵与人修们厮打的血腥场面。
妖王弯了弯唇角,身后走来一人。
红衣妖修问:“定北城拿下了,俘虏——”
“杀了。”
孔雀默了一瞬,道:“好。”
定北城,是剑宗管辖的一方城池。
两军交战不杀俘虏是四界的规矩,可宿玄打下一座城便杀一城的修士。
她看着宿玄和柳离雪远去的身影。
她觉得陌生,也觉得恐怖,更觉得冷。
“你现在可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你睡了太久了,上一次清醒之时宿玄还不是这般疯魔,可现在他就是这样,剑宗底下掌管了一百多个大小城池,门派无数,几乎都被杀完了。”
黑衣青年来到她身边,与她一起望向离开的宿玄。
“唔,你或许不知道吧,宿玄迈入渡劫之后心魔反而越严重了,他现在已经没有人性了,你看看仙界这幅样子,被打得节节败退死伤惨重,你以为宿玄现在还是个修士?”
黑衣青年指了指宿玄的背影,“桑大小姐看看,他身上那股血红的灵力波动,你看得到的,你说那是什么?”
那是邪祟的气息。
心魔让他修成了邪祟。
耳畔传来阴冷的声音,他问:“桑大小姐,他的四苦已经吞噬了他,最多一年,他会彻底泯灭人性,成为被四苦驱使的邪祟。”
“你说,一个渡劫境的邪祟发疯,会死多少人?”
会死成千上万的人,四界会引他遭受一场灭顶灾祸。
四界会围杀他,不是他死,就是四界亡。
桑黛抖着手捂住眼睛:“不……他怎么可以……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桑大小姐,你再跟我去个地方。”
他拉着她,眼前的场景一变,又来到了另一处地方。
桑黛茫然抬眸。
这里很冷,到处都是冰,明明是一座装饰华丽的寝殿,里面却森寒到好似极北魔域。
珠帘后面摆着个偌大的冰床,黑衣青年掀开珠帘,带着她来到了里间。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的脸,那是她的身子,她躺在冰床之上。
“你的身子还未腐烂呢,这玄冰靠的都是宿玄的魂力供养,你的尸身存在一天,他的魂力便弱上一分,直到心魔彻底压过他虚弱的魂力,唔,他就成了那副样子。”
桑黛眨了眨眼,无措看着床上的尸身。
这次黑衣人让她停了许久,一直未曾带她走,直到夜幕降临。
房门在此时打开,脚步声传来,一人走了进来,他似乎刚沐浴完,银发披在身后滴水,他也不管这些。
睡袍宽敞单薄,依旧昂贵精致。
宿玄生活节俭不了,无论何时都是这般。
妖王掀开帘子,却并未看到冰床旁站着的两人,仿佛他们在两个空间一般,触碰不到也看不到彼此。
桑黛下意识喊了他:“宿玄。”
他没有回应。
宿玄站在床边看了会儿,随后熟练取出柄利刃,沿着心口上刚长好的伤痕捅了一刀。
“宿玄!”
她扑上前却并未触碰到他。
身后的黑衣人懒懒笑道:“你是个死人啊,你们两个碰不到彼此的。”
一滴心头血落在冰床之上,迅速隐入坚冰内,他收起匕首也不管身上的伤口,变成一只小狐狸跳上了冰床,用爪爪扒了扒那具尸身。
小狐狸的狐狸脑袋枕在她的脸侧,闭着眼似乎很疲惫。
一刻钟后,他又忽然睁开眼,看了眼身旁的人。
狐狸眼里一抹嘲讽滑过。
“你要死就死干净点,还留具尸身给本尊,本尊还得护着你的尸身,桑黛,本尊真的很讨厌你。”
黑衣人靠在栏杆上对桑黛挑眉:“你看,他说讨厌你。”
桑黛哑口无言,她怎么会不知道宿玄讨厌她,不然不会三天两头找她打架。
话很恶毒,但是小狐狸的爪爪却护住她的尸身,把她往怀里搂了搂。
“真的很讨厌你,讨厌死你了。”小狐狸闭上眼,晶莹的泪花将眼角的狐狸毛发打湿:“可是又放不下,本尊放不下。”
“桑黛,本尊快疯了,你一定更讨厌本尊了吧,清醒时候你不喜欢,疯子你更不会喜欢。”
小狐狸顿了顿,又嗤笑:“说了句废话,你肯定讨厌,本尊杀了你们仙界那么多人。”
小狐狸舔了舔她的耳根,问她:“本尊不该杀他们的是吗?”
可一具尸身不可能给他回应。
宿玄自己回答自己:“不,本尊就得杀了他们,全部杀光,剑宗本尊全部杀光,剑宗底下的门派本尊也要杀,你护佑的剑宗本尊偏要杀,你爹要杀,你娘要杀,施窈要杀,沈辞玉也要杀。”
“都杀了才好,你要保护的人本尊一个个都杀了,你要护的人永远都护不住。”
他好像疯了一样,一句接着一句自言自语,桑黛喉口干涩不知该说些什么。
身后的黑衣人笑着骂道:“疯子。”
桑黛试图伸手触碰:“宿玄……”
宿玄得不到回应,忽然暴怒,一把将怀里的尸身推开。
他跳下床变为人身,凶恶摔了桌上的花瓶。
“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活着不跟我说话,死了更是一声不吭,你有本事连具尸身都别给本尊留,你这般吊着本尊有何意思!”
“本尊剐了你爹,你娘死在本尊的妖兽嘴下,沈辞玉被本尊重伤数次,你们剑宗快死光了,你为什么不来保护他们!你不是很在乎他们吗!”
“桑黛!本尊也快疯了,你是不是拍手叫好呢!你这么恨我,你这么恨我……”
桑黛一句话也说不了,她好像被吓到了一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神色复杂,眼神沉重。
她看着宿玄发疯,门外的妖侍们无人说话,仿佛习惯了一般。
黑衣人凑到她的身边小声道:“哦,他每天都得这么疯一次,你也别担心,他过会儿清醒自己会收拾。”
他说的是对的,宿玄发完疯冷眼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忽然勾唇嘲讽一笑。
“你死了也挺好,好歹在本尊身边了,你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死了后,本尊日日抱着你的尸身共眠吧。”
“你恶心吗,可本尊觉得爽快,本尊就喜欢欺负你,你不是总这样看本尊吗?”
小狐狸一挥手,将屋内的狼藉收拾干净,又变成了一只狐狸跳上榻。
他心口的伤痕还在滴血,血落在冰床之上,玄冰的寒意更甚。
小狐狸的脑袋搭在她的肩膀旁。
屋内很安静,桑黛以为他睡了。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开口。
“桑黛,我们成婚吧,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我就是不讲理,我找了法子,捏出一缕神魂放在你这具尸身里,我们结婚契,总归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总归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待你的尸身化为白骨,届时我也疯了,也记不得你了,也不会来护着你的尸身了,不过没关系,你的ῳ*Ɩ 尸身彻底腐烂的时候,我也随你去。”
“我一直缠着你,你生也好死也罢,我看上的人,便是具尸身也得留在我身边。”
待到天色由黑转为白昼,小狐狸睁开了眼,舔了舔剑修的脸侧。
“等我晚上回来和你结婚契,即使我疯了不记得你了,你的尸身烂了,我也得殉你,你不会一个人的。”
他起身穿衣出了寝殿。
桑黛站了一晚,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双腿僵硬。
身后的黑衣人打了个哈欠,走上前来问她:“看完了,你昏睡的这些年宿玄就是这么过的,你现在可想出来了解决办法?”
桑黛一直低着头。
黑衣人扯了扯她的袖子:“欸,想不出来我们就走吧,你又醒不了多久,他快疯了,他被四苦吞噬彻底疯的时候就没有执念了,你就彻底死了,还不趁这会儿去见见你想见的人?”
桑黛忽然道:“可以借你一点灵力吗?”
黑衣人挑眉:“啊?”
桑黛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身上黑气浓郁。
她抓着他按上了那具尸身。
黑气瞬间爬满整具尸身,被玄冰滋养不腐的尸骸转眼间化为白骨,玄冰一点点碎裂,光亮转瞬暗淡。
事情太过突然,那黑衣人茫然眨了眨眼。
桑黛放开了他的手。
她冷漠站在冰床边,淡声道:“这具尸身早该死了,用他的血活了一百年,早够了,他凭什么这么对我的身体。”
“他还想和一具尸身结双生婚契,疯子,我这般讨厌他怎么可能会和他结婚契,他真是想得美。”
“恶心,一只妖邪,还想和我一起死,我更恶心了,死了我也不想看见他,他敢来烦我的清静,我便不能不管。”
“他配不上我。”
“我讨厌他。”
桑黛转身出了寝殿。
阳光落在她身上,她仰起头,一张小脸在光里几近透明。
眼前模糊逐渐眩晕。
“黛黛!”
一道声音穿透耳膜。
梦里的她闭上眼,长睫轻颤,现世的她茫然睁开眼。
小狐狸眸中都是焦急,半撑起身体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宝贝,你怎么了,我都喊不醒你。”
桑黛捂住眼睛,哽咽道:“对不起……”
宿玄一愣,坐起身把人面对面抱在怀里。
“你又看到什么了是吗,黛黛,那些都是尚未发生的事情,旧的天命早已被改变,我们要向前看。”
他拍着她的脊背,小声安抚她。
那是旧的天命吗?
桑黛不知道。
旧的天命尚未发生,他们已经改变了它,但微生家契印让她看到的画面格外真实,就好像已经发生过的。
那真的好像发生过一样。
到底是已经被改变的天命,还是现世发生过的事情?
若是发生过,她早该死了,为何还活着,人死不能复生,时间是不可能逆流的。
她抱紧宿玄,埋在他的颈窝,他的体温依旧温暖,他的身上依旧是浅淡的草木香,他的心跳还在剧烈跳动,周身浮现的是强大纯粹的灵力,不是那股血红的邪祟气息。
他的四苦早已被她洗去,并未吞噬他的人性让他发疯,四苦驱使他成为残暴弑杀的君主,心魔一日更比一日深厚,他的人性越发单薄,在快疯了之前选择与她的尸身结婚契。
即使他疯了不记得为她续命,当桑黛的尸身腐败,无论宿玄在天涯海角,都会随她去死。
他明明是这么温柔又这么纯粹的人,怎么可能成为眼睁睁看着一个还没长大成人的少年死在眼前却不管不顾的人?
宿玄的瑶山郡住了数不清的孩子,他明明很是心善。
桑黛根本压不住情绪。
她毁了自己的尸身,桑黛知道梦里的自己为何会这般做。
毁了尸身,断了他的念想,宿玄不会将自己的命绑在一具迟早会灭亡的尸身上,也不会用心头血再养着她,不会魂力虚弱被心魔吞噬。
他应该向前看。
可他在夜晚归来,在要与她结婚契的那晚回来,看到的是一具白骨。
他疯了,他拎着一壶酒去了剑宗后山,在她的一百年忌日时,死在了沈辞玉和天道的手下。
宿玄的死是她推动的。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你死……”桑黛抱紧他,眼泪全部落在他的颈窝,顺着滑下了锁骨。
“我不知道你会自戕,我不知道,宿玄我真的不知道……”
毁了尸身是想他断了念想向前看,她只要存在就是他的心魔,就是他疯癫的推手。
可她毁了尸身,也毁掉了他活着的心。
梦里的桑黛不知道宿玄对自己爱到这种地步。
如今与宿玄相处了几个月的桑黛却知晓,梦里的她做得大错特错。
“黛黛?”
宿玄无措抱紧她,轻拍她的肩膀,蹭蹭她的脑袋:“黛黛,不管你看到什么,如今都已经重来了,我们现在都在彼此的身边,你看看我是不是还好好活着?”
可桑黛仿佛真的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一个劲抱着他,紧紧抱着他道歉,她一直在道歉。
宿玄心疼得不行,将尾巴现出来递给她,她却根本不看,只拼命搂紧他。
连尾巴都哄不好她,他的剑修好像真的被吓到了。
自戕,桑黛说他自戕了,这确实像是宿玄会做出来的事情,桑黛若死了他必定是活不下去的。
她看到还是她死后的事情。
宿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场面,他看不到这些,微生家契印只让桑黛看到。
他只能抱紧自家剑修,捧住她的脸亲了亲她的脸。
“黛黛,你看看我。”
桑黛抬起头,小狐狸的眼里全是柔和的情意。
四苦没有吞噬他,心魔没有毁了他。
桑黛去亲他的唇,一口一口轻啄:“宿玄,真的对不起,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微生家契印给了她重来的机会,这一切她都会改变。
起码,她已经洗去了宿玄体内的四苦,他不会被四苦吞噬以至于濒临疯魔的边境。
“黛黛,只要你好好活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小狐狸捧住她的脸吻她的唇瓣,贴着唇辗转道:“乖宝,你活着,我就有勇气做任何事情,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再苦再难都会活着,师父也会活着,妖界会好好的,你在乎的人、我在乎的人都不会有事。”
冥冥之中桑黛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
应衡没有死,她找到了应衡,知道了很多事情。
宿玄没有疯,她洗去了宿玄体内的四苦,他不会被四苦侵蚀人性变成个冷血无情的杀神。
一切都会改变。
只要她活着,一切都会改变。
桑黛抱住他的脖颈,仰起头吻他的唇。
小狐狸的唇还是热的,气息干净纯粹,没有一点血腥气。
外面的冷风敲击着窗户,屋内放了好几颗业火球温暖如春,今夜依旧下了雨,但和桑黛方才梦境中的雨不一样,她并未感受到彻骨的冷意。
许久后,交叠的唇分开,小狐狸舔去她下唇上的水渍,亲了亲她的额头和鼻尖。
“跟我说说看到了什么?”宿玄依旧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双腿分开盘在小狐狸的腰身上,小狐狸声音很轻:“又看到我了是吗?”
“……嗯。”桑黛的情绪已经稳定,双臂揽上他的脖颈,轻声说:“宿玄,我似乎……和那个黑衣人认识。”
宿玄的身形一僵。
桑黛与他对视,将梦境中看到的事情一字不差告诉了宿玄。
小狐狸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腰,闻言神色微微凝重,靠在床头杆上让人趴在自己的怀里。
“你说那是你死后,可是黛黛,天级灵根觉醒者死后若不入鬼道成为鬼修,那只会魂飞魄散,你是鬼修吗?”
桑黛摇头:“不是,我若是鬼修你不可能看不到我,我根本没有人身,我碰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那黑衣人说因为你的执念我才存在世间。”
“……你既不是鬼修,死后便该魂飞魄散了,为何还会在我身边看到我?”
桑黛道:“我不知晓,那个黑衣人也是这样,你也看不到他,他很奇怪,我也很奇怪。”
“你们认识?”
“像是认识很久。”
“……你先前一直在剑宗,那就是死后认识的。”
“或许。”桑黛抱紧他,贴着他的心口,听到他的心跳后越发安心,“微生家契印让我看到的记忆里,我死后应当和他熟识,我好像因为身体问题,隔一段时间就会睡上许久,然后再次醒来。”
宿玄依旧轻拍她的脊背哄她,“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人?”
“说不上来,只有那一段记忆,看不出来心善,也看不出来心不善,总之很奇怪。”
她的修为越发精进,微生家契印就越发强大,桑黛就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可她看到的记忆是一段段的碎片,始终连贯不起来,没有从头看到尾。
现在唯一知晓的是,微生家让她看到的记忆里,她和那黑衣人认识,并且关系熟识。
宿玄长睫微垂,亲了亲桑黛的耳垂,淡声说道:“黛黛,或许他根本不想杀你。”
桑黛仰起头看他。
宿玄拂开她的鬓发,说道:“你没发现吗,这一路他做的这一切看着像是杀你,可总在重要关头反而助了你一把,又是天虞石,又是雪鸮的归墟灵力,应衡仙君也被找到了,你拿到了两段仙君的灵根,你还得到了归墟灵藤,好像这一切都是在助你。”
“黛黛,你觉得他想杀你吗?”
这件事是桑黛很久之前也想过的,这一路走来虽然辛苦,但又太过巧合,她好像总有很多机遇。
桑黛抿唇问道:“可他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如果那些都是他安排的,那就证明他知道翎音前辈会帮我,知道雪鸮的执念未曾完全除去,知道微生家契印会帮助我另择大道冲破大乘满境。”
他真的知道很多。
宿玄揉了揉她的后脑勺:“黛黛,有些事情我们目前想不明白,仙君的第三段灵根还未找到,施窈目前也没死,想必还会再计划什么,我们先去归墟,有些事情或许在那里会找到答案。”
桑黛沉默抱紧了宿玄。
归墟,那是四界存在的根基。
桑黛抱了他许久,他的体温逐渐让她安心,剑修说道:“雨下大了,宿玄。”
“没关系,我陪着你睡。”
小狐狸翻身亲上她的唇。
“睡得着吗?”宿玄撑在她的身子上方问:“睡不着的话,双修好不好?”
桑黛看了眼外面的窗子,雨好像越下越大,吵得人睡不着觉,她现在脑子很乱。
“双修就没功夫想其他事情了,现在才刚过子时,离天亮还早。”
宿玄压根也没给她思考的时候,两人睡前才来了一次,宿玄的手顺势扒开她虚虚拢着的外袍。
桑黛没挣扎,抬了抬腰让他解开自己的衣服。
她看着这张脸,其实瞧不出来一点记忆里的样子。
依旧是妖界人人称赞的妖王,是强大的天级灵根觉醒者,是一只傲娇可爱的小狐狸。
小狐狸声音喑哑,擦去她额上隐忍的汗水。
“黛黛,你看看,我还在你身边,我们还在一起,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不会失去我,也不会失去任何一个人,不要想其他事情好吗?”
桑黛抱住他的脖颈,小声说道:“宿玄,我想亲亲你。”
宿玄当然乐意,俯身将唇凑过来,桑黛吻着他的下唇,感受他的存在和蓬勃的生命力。
归墟灵力被他调动起来游走在两人的经脉中,双修是个好法子,尤其是两位天级灵根觉醒者,天生对归墟灵力有强大的感知力。
桑黛的脑子很乱,也确实没有功夫去想别的事情了。
一颗心全是他,如今根本分不开神,离天亮还早,她既然睡不着,小狐狸也没打算让她睡,她迷迷糊糊任由他借助婚契调动归墟灵力,渡劫之后还有很大的修为鸿沟要迈,桑黛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戮了天。
可宿玄还在她的身边,她在乎的人都在她的身边。
她没有死,他们也没有死。
一切都与她看到的不一样。
“宿玄……”
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有浅淡的桂花香浮现在两人周身。
桑黛混沌的识海中,那抹金色的桂花契印越发亮,与此同时,搁置在屏风后的木盒中,归墟灵藤蔓身之上的红花抖动更加明显,金色的灵力似乎受到召唤,从花中窜出爬下木桌,沿着地面隐入帷帐。
它窜入两人的心口,桑黛的眉头越皱越紧,识海里的桂花契印更加明亮。
她无知无觉,归墟灵力好像从来没有被消耗减少,它越来越多,被宿玄用婚契调动在两人的经脉中游走。
她睁开眼,小狐狸额上的汗滴落在身上,桑黛茫然伸手替他擦去,琉璃色的眼底全是情.欲。
桑黛的手却触碰上他的心口,她方才看到了,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金色的桂花契印在他的心口上浮现一瞬,又迅速消失。
她想要凑近看,可小狐狸忽然重起来,桑黛的脑子又晕了。
是幻像吧?
他的心口怎么可能有微生家契印?
枕花渡(十三)
雨过之后便是天晴, 妖界三天两头下雨,但是雨后准有大晴天。
翠芍在院中清扫卷来的落叶,一人从院外走进来。
她回身去看,便瞧见个浑身雪白的女子跑过来。
“黛黛!”
翠芍急忙拦住她:“天姑娘, 我家尊主和夫人还未起身呢。”
天欲雪来找桑黛玩过几次, 翠芍记得这位通体白的女子, 长得可爱,说话也稚气, 活像个稚童一般。
天欲雪还给桑黛赠过好几次灵根,自家尊主也都笑眯眯收了起来, 还夸她是桑黛的好朋友。
所以妖殿也不会拦天欲雪,都知晓这位是尊主夫人的好友。
天欲雪蹙眉:“都这个点了黛黛还没起?”
翠芍有些尴尬, 小声说道:“我家夫人起得确实晚, 天姑娘先去偏殿等她, 我为您上一壶茶好吗?”
“……好吧, 我等黛黛醒来。”
天欲雪被翠芍请去了偏院。
屋里的宿玄蹙眉, 起身撩起床帐, 察觉到天欲雪离开后收回了手放下床帐,刚想抱着自家剑修再睡个回笼觉,便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躺在里侧,并未穿衣服, 露在锦被外的肩膀上还有些隐约的痕迹没消去。
宿玄在房事上蛮横, 总是做着做着便凶起来,时常会在她身上留下很多痕迹, 大多数睡一晚便能消去, 有些或许会留到第二天。
“乖宝,你醒了?”小狐狸凑上前亲她, 锦被下的尾巴去缠她的腰身。
桑黛被他的狐狸毛挠得想笑,往主榻里侧缩了缩,笑着去推他:“小天嗓门那么大,不醒也得醒了。”
“寂苍也不管她,你一回来她便来妖界找你。”
“寂苍哪管得了她啊,她都踩在寂苍头上天天打他了。”
小狐狸翻身压上来亲她的脖颈,哼哼唧唧开始笑:“那是,寂苍可不像我,我可听黛黛的话了,我们黛黛都不打我。”
桑黛仰头笑:“我打你还少吗?”
是挺多的,过去没少揍他。
宿玄是个不记打的,抱着人哼唧笑道:“那是过去,现在又不打我了。”
其实现在偶尔也还会打,宿玄在榻上没少挨桑黛的巴掌。
小狐狸没骨气,把这认为是充满爱意的打,比如桑黛就不打别人巴掌,她只会拿剑捅人。
刚醒来的小狐狸心里柔软,满满都是对自家剑修的喜欢。
桑黛看着他的眼睛,小狐狸的眼睛很漂亮,是与人修截然不同的颜色,她弯唇轻笑,抚摸他的眼尾,丝毫没注意小狐狸的手探入了锦被。
“宿玄,你的眼睛——”
【真喜欢黛黛,亲亲黛黛。】
桑黛:“?”
她终于察觉不对了,几乎一瞬间便感受到了:“宿玄,大早上的,小天来了!”
狐狸是只色狐狸,看见剑修就想扑,笑着道:“乖宝,我们都成婚了。”
【成婚了就名真言顺,亲亲抱抱,再做些爱做的事情。】
桑黛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肩膀上,撑着胳膊便要起身:“你闭嘴,我要起来!”
小狐狸压住她的腰:“我闭嘴?可我没有说话呀?”
桑黛:“……”
她几乎在一瞬间便僵住了。
又露馅了,宿玄心里的话太多了,桑黛听不得这些话,她别过头想要推他,宿玄顺势掰过她的脸。
【乖宝,我好难受啊,想来一次。】
桑黛闭上眼:“宿玄!得出去迎客!”
宿玄笑了声:“翠芍会招待她,我来招待我们乖宝。”
他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桑黛几乎在一瞬间便跌在了榻上,她总受不住这种,抓紧了一旁的锦褥,小狐狸的尾巴在这时候探出来戳了戳她的掌心,挤开她紧握的拳头让她攥住他的尾巴。
一刻钟后她瘫倒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气,小狐狸钻出锦被,懒懒舔了舔下唇,唇上水渍明显:“乖宝真甜。”
桑黛别过头不看他,低声骂了句:“不要脸!”
要脸的话他就追不到桑黛,过去被她打成那副样子还能厚着脸来找她,小狐狸的脸皮练就得很厚。
“我都招待过乖宝了,那乖宝也招待招待我。”宿玄顺势将她的腿挂在臂弯,俯身朝她压去。
他们都到了这一步,桑黛只能闭上眼,在心里对等着她的天欲雪道歉。
她恐怕得等上一会儿了。
桑黛和宿玄在一起那一个月,对小狐狸的规律摸的很透彻,他每次醒来后欲念会很强,不管她睡着还是醒着,他是一定要做的。
桑黛睡着他就自己小心做,桑黛醒着他就拉着她放肆做,总之天级灵根觉醒者强大的体格和自愈力,让他们可以不休息,一直这般下去。
死狐狸,色狐狸,不要脸的小狐狸。
她在心里骂了他无数遍。
天欲雪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她仰头看着高空的艳阳,翠芍来添了好几杯茶。
天欲雪麻木问:“黛黛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翠芍:“……不是的。”
她有些尴尬,其实也能想明白是因为什么,桑姑娘有时候会睡到很晚,但自家尊主一直很勤勉,鲜少会有赖床的时候,每年发情期刚过完都会抓紧时间处理妖界这段时间攒下的事情,而不是在屋内赖上这么久。
翠芍小脸一红,看着天欲雪懵懂的眼神,总觉得这些事情不该让她知晓。
她跟人很少接触,魔主似乎也拿她当个孩子养,情爱一事天欲雪完全不懂。
翠芍只能小声说道:“我家尊主和尊主夫人刚渡完劫有些累,便多休息了一段时间。”
天欲雪恍然大悟,小脸上浮现愧疚:“这样啊,是我不好错怪黛黛了,是该好好休息的,我再等一会儿吧。”
翠芍良心不安,只能去膳房端了好几盘果子和糕点给天欲雪摆上。
天欲雪又等了两刻钟,桑黛终于姗姗来迟。
她的脸色有些红,眼睛也红彤彤的,天欲雪一瞬间站起身。
小丫头撸起袖子:“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怎么哭了,姑奶奶揍死他!”
桑黛急忙按住她:“没事没事,没有欺负我,他怎么可能欺负我?”
天欲雪皱眉:“可你的眼睛都红了。”
桑黛:“……就是刚睡醒打了个哈欠,没事的。”
天欲雪是个单纯的,丝毫没有多想,闻言立马笑嘻嘻捧住脸:“我就猜他也不敢欺负你,他那么喜欢黛黛。”
桑黛勉强一笑。
宿玄在别的方面确实不敢欺负她,房门一锁帷帐一拉,他能将人从里到外欺负个遍。
天欲雪不懂这些,桑黛也不多解释。
桑黛给她倒了杯茶:“寂苍呢?”
天欲雪翘着腿笑嘻嘻道:“不知道啊,他把我送来就没影了,反正晚上会来接我。”
寂苍不同意天欲雪住在妖界,每次来都是把她放下就走,到点再来接人,当她这里是看管小孩的地方一般。
桑黛了然点头,刚喝了一口茶,便看见天欲雪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木盒。
“黛黛,我又给你拿了根灵脉!”
桑黛的茶水险些噎住自己。
这已经是天欲雪送她的第四根了,每一次桑黛说不要,小狐狸都会笑着接过来。
寂苍这些年征战没少抢灵脉,魔界的灵脉应当是四界最充沛的。
天欲雪下颌微扬,满脸写着骄傲,就差没开口让桑黛夸她一嘴。
桑黛只能道:“这个不能收,平白无故哪能乱收灵脉?寂苍知晓你拿了吗?”
天欲雪点头:“之前那三根他不知道,我偷偷切的,不过他后来知道了嘿嘿,但是这一根是我问他要的,他说了给你。”
桑黛:“……他说给我?”
“对啊。”天欲雪将灵脉塞进她的手里:“寂苍现在可听我的话,黛黛你们妖界要是缺灵脉问我要,我都给你切来。”
桑黛:“……你这么做他不会伤心吗?”
“管他呢,他十几岁的时候我可没少欺负他,也没见他哭过。”
桑黛只能喝茶,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们具体经历了什么事情,过去发生过什么,桑黛并不知晓,她不问天欲雪便也不说。
天欲雪此次来还有旁的事情,吃了几块糕点后嘟囔说道:“对了黛黛,你给我写信不是还要问我一些事情吗,你想问什么呀?”
桑黛在快要渡劫的时候为天欲雪传了信,请她来妖界一趟。
她确实有些事情要问。
桑黛放下茶,这会儿小狐狸去忙妖界的事情了,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问。
“小天,雪鸮有没有跟你讲过当初微生家到底是因何隐居的?”
天欲雪微微扬眉:“因为战火啊,大蛮时期战火四起,当时死了不少人,很多大家族都亡故了。”
桑黛又问:“当真是因为这个?”
天欲雪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收起了脸上的不正经,小声道:“雪鸮似乎说过,我只记得这些,它说话我不太喜欢听,它老让我帮它找人,我……我记得是这样……”
“那你知道微生家契印吗?”
“知道,微生家代代单传,其实就是因为微生契印只能传给新生血脉。”
她说的这些桑黛也能猜到。
“还有呢?”
“微生契印……”
天欲雪垂眸,仔细回忆过去几千年在雪境之时雪鸮说的话,时间太久了,她经常沉睡,很多记忆其实都有些模糊。
“我想起来了一些。”天欲雪忽然抬头,认真道:“雪鸮告诉过我,微生契印只能单传是因为归墟只允许它传给一个人,它跟归墟有关。”
果然,果然是这样。
微生契印天生便有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它保佑桑黛不受四苦侵蚀,雪鸮的心脏内也留存大蛮时期的归墟灵力,当桑黛越强大,微生契印也越强大。
或许大蛮时期的微生家隐居也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战乱,而是另有原因,微生契印的特殊让微生家不得不隐藏起来,躲避外界。
但是天欲雪似乎想不起来这些。
天欲雪眼巴巴问她:“黛黛,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微生契印怎么了?”
桑黛摇摇头,问她:“你知道我娘吗?”
“微生萱?”天欲雪微微蹙眉:“不太了解,当时我去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还未出小月,白於仙君就死在门外,她躺在院内。”
桑黛垂下了头,声音也跟着闷起来:“可曾知道灭门之人的功法?”
天欲雪不好意思道:“黛黛……你知道的,我于修行不太勤勉,也不常出世,很多功法认不出来,我只能认出来白於仙君死于刀伤,然后微生萱看不出来外伤,但是她的心脉断了,似乎是被人用灵力一击震碎的。”
应衡跟桑黛说过微生萱修为很高,能一击震碎一个高境修士的心脉,那人的修为也不会低。
“其他的微生族人也是死于刀伤,但是习刀的宗门那么多,我也认不出来哪家功法,我只能把他们都葬了。”
“那你知道微生家在哪里吗?”
“在浮光岭,昆山。”
桑黛垂眸无意识摸索茶盏,心下思绪沉重。
当夜色浓郁下来后,天欲雪腰间的玉牌有一次亮了起来。
小姑娘一把按灭,抱着桑黛的胳膊撒娇:“黛黛,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吧?”
“……我觉得寂苍不会同意,他不让你留宿外面的。”
“不管他,他进不来,宿玄不会让他进来的。”
“你倒是有骨气,有本事别拿本座的灵脉来献殷勤。”
冷冽的声音响起。
天欲雪脊背一僵。
一身暗红色长袍的青年站在院门的树下,手上还拿了个玉牌。
而他的身侧……
天欲雪瞬间炸了:“宿玄,姑奶奶给你那么多灵脉,你背叛姑奶奶!”
宿玄挑眉走过来,顺势揽住自家剑修的腰身:“他答应再给本尊一根,本尊便让他进来了啊。”
换一根灵脉,宿玄觉得很划算。
天欲雪炸毛,方才挂了寂苍好几次玉牌,现在看见他就怵得慌。
她急忙要往桑黛的身后缩,方才还在树下站着的人不知何时瞬移过来,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
天欲雪捂住喉咙:“咳咳寂苍你要勒死姑奶奶了!”
寂苍冷笑:“没良心的白眼狼勒死了刚好喂蛇。”
桑黛看不下去,上前将天欲雪解救出来:“你不要总是这般凶,小天性子纯真温和,你老欺负她做什么?”
寂苍气笑了。
纯真倒是真的,没有比天欲雪更傻的了。
但温和她是哪里看出来的,天欲雪一天能扇他几个巴掌。
他一把拽过来要往桑黛身后缩的天欲雪,冷眼看了眼两人:“本座无意打扰你们二人,只是来接她回去,看在你是她朋友的份上传你个信,魔界已经有人知道应衡没死来了妖界,甚至有意向外宣扬,本座把一些闹得厉害的人给杀了,应衡之前一直易容,你猜魔界为何会知道?”
桑黛和宿玄的脸色瞬间变了。
天欲雪察觉到凝重的氛围,也收起了一直在打寂苍的手,小声问:“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死就没死啊,那是黛黛的师父啊。”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她。
寂苍又气笑了:“要不说你是个蠢的呢?”
“混账寂苍,你又骂姑奶奶!”
一句话惹怒天欲雪,她跳起来便要甩他巴掌,寂苍一把把人挟制在怀里打断她的输出。
他的声音很沉,对着桑黛和宿玄道:“如今应衡的罪名还没洗净,他仍然是四界罪人,有人知道他没死,并且还故意散播消息,若事情闹大让仙盟知晓,你知道的桑黛,你们妖界便是其余三界的围攻对象。”
“本座虽是魔主,因为天欲雪和你的关系私心帮你们隐瞒,但如果到时候魔界魔修齐齐要求本座除罪人,本座也只能向妖界开战。”
“同样,浮幽身为冥界之主也是这般,你们知道的,君主权利再大,当不得民心之时,这个位置便也坐不住了。”
届时,先不说妖界的子民会不会也有人要求杀了应衡。
但其余三界一定会要求斩了应衡。
桑黛和宿玄若想保他,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寂苍收回眼:“话便带到这里,魔界这边本座会帮你们压一段时间,幕后散播消息的人必然不止在魔界散播,冥界或许有浮幽帮忙压住,仙界可没有,沈辞玉未曾继任九州仙盟之主,一个剑宗宗主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我们知晓应衡清白,但也只有我们知晓,千千万万世人不知晓,应衡便只能是罪人。”
寂苍走了,小院只剩下桑黛和宿玄两人。
宿玄拉着她在石桌旁坐下,大手包裹着剑修有些凉的手搓了搓:“黛黛,妖界这边我会让柳离雪派人去查,冥界那边想必浮幽也知晓了,他想你接翎音出来便不会坐视不管,仙界……你对沈辞玉传个信,问一问他?”
宿玄以为桑黛会慌乱,事实上,她依旧淡然。
剑修微微抬眼:“宿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现在的我知晓,清白是做给自己看的,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有罪的时候,便是黑的也能被说成白的,在未曾找到真相证明我师父的清白,这件事是迟早会发生的。”
只是早与晚而已。
而如今,幕后有人在助推这件事。
桑黛其实可以想到是谁,她道:“是施窈和毕方。”
应衡当时去救她之时,施窈和毕方、以及施夫人都在那里。
应衡只有那时候没有易容,其余时候都易容了,唯一能认出他的怕是只有和应衡关系也算亲密的沈辞玉,但沈辞玉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他不会告诉任何一人。
再就是神医谷和妖殿了,神医谷不可能说,若恨应衡当初便不会救他。
妖殿的人更是不可能说出去,ῳ*Ɩ 他们忠于宿玄,都是宿玄挑选出来最忠心的人。
那幕后的黑衣人似乎不想害她,他应当也不会将这件事捅出去让桑黛成为被围攻的对象,他似乎在引导桑黛发现一个个真相。
所以只能是施窈和毕方。
宿玄冷声说:“当时应当杀了那只鸟的。”
可是他急着去找桑黛,彼时浑身的骨头快被压碎,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祸患。
桑黛反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小狐狸的脸:“过去的事情不要想,宿玄,师父这边如何了?”
“今日柳离雪为他疗愈了神魂上的旧伤,再养养伤就好个七七八八了。”
桑黛放下心来,她是相信柳离雪的医术的,只要融合了灵根之后吗,这些伤他自己便能帮应衡处理好。
她牵住宿玄的手,“妖界的事情忙吗?”
“不忙,今日处理好了。”
“那可以和我去个地方吗?”
“去哪里?”
“微生家,昆山。”
桑黛望向远处,那是昆山所在的方向。
“我要去找一件东西,宿玄,我有预感,它在那里。”
昆山(一)
天阙山巅, 白衣剑修自远处踱步而来,匆匆忙忙朝主殿走去。
身后的弟子跟着他,小声劝道:“宗主,最近的谣传……”
一贯好脾气的剑修厉声低喝:“既是谣传, 便不得在宗内说起!”
弟子急忙收起:“是, 弟子多嘴!”
沈辞玉推开门来到主殿, 殿门关上后便只剩下他一人,沈辞玉面上强撑出来的淡然瞬时变了, 修挺的眉峰紧蹙,急忙掏出玉牌连通。
玉牌那边响了好几下也未曾有人接, 沈辞玉又拨了一次,这一次倒是接起来了。
玉牌刚被接通沈辞玉便急匆匆开了口:“桑黛, 仙界这方在传应衡仙君的事情, 你可曾知晓?”
那边却传来了别人的声音:“沈宗主, 我家夫人和尊主去了昆山, 并不在这里。”
沈辞玉:“……什么?”
“我是尊主派来伺候夫人的妖侍翠芍, 您的玉牌被夫人搁置在木柜中, 方才我进来打扫见一直亮,便越界先接了起来,您若有要事我可帮忙联系尊主,他和夫人在一起。”
沈辞玉垂眸, 喉结微微滚动, 淡声说了句:“没事,方才我说的话你莫要传出去。”
玉牌对面回应:“是, 自是不会多说。”
妖殿的人应当都知晓应衡没死, 但都是宿玄信任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能说。
沈辞玉挂断了玉牌。
其实早就知道她不会有用上这玉牌的一天, 桑黛不会找剑宗帮忙,所以他给的玉牌她应当也不会戴着。
沈辞玉微微抿唇,心里没什么酸涩感,早便放下了,只是感慨桑黛当真是和剑宗断得一干二净。
玉牌再一次亮起,这次连续急促的三闪,是仙盟。
沈辞玉沉下脸色,接起了玉牌。
“剑宗沈辞玉,长老请说。”
玉牌对面的声音苍老:“沈宗主,自前日便有人传应衡未死出现在玲珑坞,就跟在桑黛的身边,仙盟询问了当时出现在玲珑坞的修士,桑黛的身边确实有一个白衣且五感尽失的剑修,你当时也在玲珑坞,且幼时与应衡熟识,你可认出来那白衣修士的身份?”
“那人,是应衡吗?”
沈辞玉一手拿着玉牌,垂下的另一只手无意识攥紧,呼吸声清晰。
对面的人很安静,没有催促他,但沈辞玉知道那玉牌对面坐的是一群长老。
面对他们的催促,沈辞玉只道:“不是。”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语调平平反问:“沈宗主便这般确定不是?”
沈辞玉道:“我确定,那不是应衡仙君,我与应衡仙君见过多次,我认出来那人的身形,与应衡仙君虽然像,但确有偏差。”
“仙盟面前,不得徇私。”
“我未有徇私,所言为实。”
他的态度很坚定,好像那真的不是应衡一般。
仙盟长老又问了一遍:“沈宗主,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最后真是应衡,届时你说自己认错了,我们会信你,外界不一定信。”
这世间恨应衡的人太多太多了,他是整个四界的罪人,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杀了应衡,这么一个人若是活着,四界怕是要乱起来。
沈辞玉知晓仙盟长老的意思,是在劝他最好与仙盟站在同一阵营,不管应衡是否还活着,指认应衡还活着,对他拔刀相向便是与四界站在同一阵营,无论结果与否,四界都不会怨恨。
但若否认应衡还活着,倘若应衡最后真的没死,那么沈辞玉的话便不是一句“抱歉,我认错了”可以解决的事情,四界有不少人会认为他在包庇,他的剑宗宗主之位或许坐不安稳,九州仙盟之主的位置也难坐上。
沈辞玉都知道。
他的前途或许会因为今日的立场问题受到威胁。
“沈宗主,你确定桑黛身边的那白衣剑修不是应衡?”
“……我确定,他不是。”
玉牌被挂断。
主殿之中只剩下沈辞玉一人,他站在原地默了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很安静。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有了动作,转身朝殿外走去。
***
桑黛和宿玄坐在芥子舟内。
小狐狸靠在窗边为她煮茶,桑黛的头枕在窗台边,飘过的云层中还带了水意,触手便是一片的冷。
“要不要关窗?”宿玄问:“昆山在北境,会冷一些。”
桑黛摇头:“不用了,也不是很冷。”
有结界,也有宿玄的业火球,她也确实算不上冷。
桑黛端起茶轻抿一口,淡声说道:“师父由柳公子照看,我们去几日便回来。”
宿玄应了声,又问她:“你要去寻什么?”
桑黛与他对视,小狐狸的眼神很认真。
她忽然发现,好像除了在榻上,其他时候都很少再听到宿玄的心声了。
虽然他的心声大多也是在说情话,但最近比起来之前,确实是少了许多。
宿玄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句:“黛黛,要去找什么,我得知道才能帮你。”
桑黛晃了晃手里的茶,道:“我不确定它在不在那里。”
“什么东西?”
“我师父的第三段灵根。”
宿玄喉结微微滚动,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何会觉得是这个?”
桑黛说道:“那个黑衣人似乎在引我一路发现什么,我越来越接近真相,越来越强大,我做的梦中,我们似乎关系很好,我……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你还记得发情期的前一晚我们吵架是因为什么吗?”
宿玄当然记得,桑黛来到妖界后他们便没闹过矛盾,只有那一次。
小狐狸有些委屈:“……记得,他之前告诉我微生家灭门的真相,我没有告诉你。”
桑黛接话:“对,他为何专门告诉你这个,雷劫之时我未曾听到他最后的那句话,回来后你也没有告诉我微生家灭门的真相,所以他亲自来妖界传信,目的便是让我去查这件事。”
“宿玄,他引我去查微生家灭门的真相,说明微生家有东西会帮到我,或许是真相,或许是一件物品。”
“我不知道为何,冥冥之中总觉得……是一件东西,或许是我师父的最后一段灵根,你也看出来了,那两段灵根都是他设计让我拿到的,如今师父的灵根不全导致记忆也未曾完全恢复,很多真相我还是不知晓,而我们要去归墟了,带着不清不楚的真相去归墟,或许会被算计。”
宿玄放下茶盏,神情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要将最后一段灵根给你,让应衡仙君想起来一切?”
“可能。”
桑黛也不确定,但那人引她去微生家,说明那里有重要的东西。
幕后人不想害她,那就只能是助她。
在去归墟前能帮助她的,只有让她得到更多真相,明明白白去归墟。
而应衡是当年知晓全部事情的人,那幕后人似乎受天道制约不能告诉她真相,只能借杀她一由来引她发现真相。
宿玄也听明白了,还差最后一段灵根便能让应衡想起来一切事情。
似乎那黑衣人每一次引他们去一个地方,都会让桑黛得到很重要的东西。
宿玄有些酸溜溜的:“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无事献殷勤。”
桑黛听出来了小狐狸浓浓的醋味,柳眉微扬道:“好大的醋味啊,你在芥子舟内放醋了吗?”
小狐狸别过头看外面的云层:“我不吃醋。”
桑黛越发想笑,故意逗逗他:“你说人家无事献殷勤,你之前不也这样吗,我收到的糕点是不是都是你送的?来到妖界后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是不是也是你送的?”
“小狐狸,是不是呀?”
宿玄的耳根一红,端起茶一饮而尽,凶巴巴看着自家剑修:“那不一样,我又不会害你,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他跟你又不认识!”
桑黛的胳膊肘抵在桌上,单手撑着下颌,笑意清浅对小狐狸道:“对啊,他又不认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宿玄,你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里有爱意吗?”
宿玄见过那黑衣人两次。
男人对男人的眼神格外了解,比如宿玄可以看出来沈辞玉喜欢桑黛,秋成蹊对桑黛更多是仰慕,而那黑衣人……
他仔细回忆,从未看到过男女之间的情意,他对于桑黛好像更多是——
欣赏。
就像翎音看桑黛一般。
桑黛探出手越过桌子,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对啊,便是在梦里我与他相识之时,他看我也没有喜欢,我们更像是旧友。”
所以小狐狸吃的是闷醋。
宿玄将头凑过去,两个毛绒耳朵竖立在头顶,桑黛一把握在掌心揉捏,触感格外柔软。
小狐狸的耳朵尖尖是粉色的,尾巴尖尖也是粉色的,很可爱。
宿玄直接起身掐着她的腰身把她抱了过来搁置在怀里,他很喜欢这样抱剑修,桑黛顺势揽住他的脖颈。
“黛黛,他到底为何要帮你啊?”
桑黛摇头:“我不知,我觉得或许与我梦中看到的,我和他的熟识有关,有些事情得等见到他才能明白。”
宿玄亲了亲她的脸颊,将脑袋埋进剑修的脖颈间,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清香。
“黛黛,我们的合籍大典还没办呢。”
桑黛叹气:“是我的错,要不……等从归墟回来?”
宿玄的身子一僵。
他们去归墟其实是抱了戮天的心,归墟是离八十一重天最近的地方,可戮天这种事情……成功的几率到底有多少,他们也不知晓。
所以宿玄结了双生婚契,便是死也得死在一起,如此便能一直在一起。
桑黛亲了亲他的脸:“宿玄,那从微生家回去就办大典吧,办完就去归墟,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都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仅有的一颗心都给了彼此,仅有的一生也只有彼此可以拥有。
小狐狸闷闷回应:“好。”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将她的鬓发别在耳后,扣着她的下颌亲上去。
茶壶里的茶盏凉透,宿玄放开了她,亲了亲剑修微红的眼尾。
“乖宝,哪里都香香软软甜甜的。”
桑黛捏住他的耳朵:“那是你不要脸。”
小狐狸被她摸得浑身爽快,将尾巴递给她,桑黛会意,捏着尾巴帮他顺毛。
宿玄满意抱紧自家剑修,桑黛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
芥子舟平稳穿梭在虚空,最终停在地面。
昆山位于浮光岭,是仙界边境一带,这里人烟稀少,便是宗门都只有一些小门派,隶属于刀宗管辖。
但事实上,浮光岭很少有修士来,只因浮光岭几乎大半地带都囊括进了昆山,而昆山地势凶险猛兽群出,甚至许多灵兽修成了邪祟,因此惨案频发。
桑黛站在昆山之下,仰头望着这座高耸的山峰,雾霭深深,林木幽绿,他们两人都是渡劫境修士,隐约可以感受到里面的一阵阵嘶吼声和灵力波动。
宿玄道:“昆山确实灵兽居多,凶兽更多,微生家主修御兽术,隐居在这里借助这些灵兽掩盖踪迹,让人不敢来这里,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小狐狸牵起她的手,与剑修十指相扣,“我们一起上去,这里凶兽太多需要小心。”
桑黛点头应下:“好。”
实际上,宿玄担心的实在多余。
昆山很少有人来,微生家又灭门多年,整座山只有灵兽居住,便连上山的路都长满了杂草。
他们不知道微生家在哪里,只能步行上去沿路探查,宿玄用灵力割开前面挡路的杂草。
知道这里灵兽多,却不知晓有这般多,几乎十步便能遇见一只。
灵兽大多性子纯善,没有开灵识的与寻常动物无它区别,眼神懵懂纯真,瞧见两人后只会藏在草丛或树后看他们,并未有上前进攻的。
见到的凶兽多性子残忍,喜杀喜血腥,体格也比灵兽高大强壮许多。
凶兽有神识的更少了,往往只是凭弑杀的本能撕咬猎物,但他们两人一路走来,见到的凶兽多站在远处目送他们离开,动也不动,也并未拦路。
宿玄沉默许久,最后只能想出来一个答案。
“黛黛,你确实很招灵兽喜欢。”
桑黛笑了下,招了招手,远处的一只长满獠牙的凶兽愣了愣,随后扭捏走了过来,连步子都迈小了许多。
这只凶兽的獠牙上还有血迹,应当是方才刚捕猎完,体格健硕,足有桑黛整个人那般高。
但它开了灵识,桑黛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只凶兽的不同,它是这一路来遇到的唯一开了灵识的。
它来到她的身前后却又跪趴在她的身前,桑黛探手触摸上它的额头,凶兽嘴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小狐狸又气炸了,同是兽类,他是上古神兽,他的黛黛只能摸他,这一只血统不纯的凶兽怎么配让她摸?
桑黛嗔怒瞪了一眼要拉开她的小狐狸,小声说道:“我问问话嘛。”
尾音上扬,带了撒娇的意思。
小狐狸整只狐一愣,耳朵蹭的冒了出来,在头顶一摇一晃。
【乖宝在撒娇?】
桑黛白了他一眼,为这只凶兽小心顺毛。
“你的寿命似乎有三四百年了,那可知晓这昆山上曾经有一家宗门?”
凶兽抬起一双兽瞳,血红的眸中满是单纯疑惑。
它张嘴嚎了一声。
桑黛:“……”
宿玄一把打在它的脑壳上:“听不懂,说人话。”
凶兽短胖的爪子捂住自己的脑袋,泪眼懵懵看着桑黛。
这男修在这女修身边,它喜欢这女修,虽然想一口吞了那男修,但是这女修似乎会生气。
它又嚎了几声,桑黛和宿玄一脸麻木。
这只凶兽虽然开了灵识,但不如雪麒麟,不会说人话,可桑黛也不是修御兽术的修士,自然也听不懂兽语。
她小心试探性问:“你知道是吗?”
“嗷呜。”
那应该是知道。
“可以带我们去吗?”
“嗷呜。”
它弯下身子,抬了抬头示意桑黛上来。
剑修看着它似乎有些扎人的毛发犹豫。
宿玄看不下去了,人身消失变为一只九尾狐,他缩小了体型,虽然并未如小山般大小,却比这只凶兽大了许多,居高临下睥睨着它。
桑黛觉得小狐狸实在有些幼稚,这也要比一下。
九尾狐俯身:“上来,杂草太多会割到你。”
桑黛乐得轻松,顺着他的身子爬上去,坐在小狐狸宽阔的脊背上,两根尾巴缠在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她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走吧,幼稚鬼。”
九尾狐扬起了高傲的狐狸脑袋。
凶兽:“……”
它恨恨看了眼这只碍眼的狐狸精。
凶兽转身朝山间奔腾而去,速度极快,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宿玄跟在它后面,九尾狐的尾巴随着风舞动,蓬松的毛发护在桑黛的身边为她遮挡冷风,桑黛抱住他的脖颈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
缠在腰上的尾巴尖尖更粉了。
剑修压下笑意,捏了捏腰间的尾巴。
小狐狸是只傲娇爱吃醋,但很可爱纯真的小狐狸。
狐狸微微弯起了一双狐狸眼,兽眸里全是笑意。
凶兽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密林。
一百多年无人来过,这里长满荆棘的乱藤杂草,桑黛的心跳忽然一快。
她无意识揪紧了宿玄的尾巴,小狐狸察觉到她的情绪,仰起狐狸脑袋看她:“黛黛,你看出来什么了?”
宿玄只看到隐藏在林间的一桩桩房屋,简单的栅栏便将房子区分开来,只有不到二十幢房屋,竹子砍出的栅栏、简陋的竹屋破败,许久未曾住人,不少房子倒塌。
桑黛从他的身上跳下来,宿玄也变为人身,高大的妖修握住她的手。
“黛黛?”
桑黛艰难开口:“我……我昨晚做的梦,梦里的房屋便长这样子……梦里的我在那里昏睡了三十多年……”
“死后的我……好像来过微生家族……”
宿玄看过去,微生家人不多,举族才三十多人,这些房子也住得下。
他是渡劫境妖修,能隐约发现周围破碎的结界波动,即使过去了多年,结界的碎片依旧还未散去,这结界是被生生打碎的。
桑黛深吸口气,转身摸了摸那凶兽的头。
凶兽嗷呜叫得正欢,剑修冲它笑道:“你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了。”
目送那凶兽撒欢跑开,桑黛这才有功夫和宿玄说话。
“是,我梦中看到的确实是这里,这林子我见过、这里的房屋我也见了,宿玄,或许微生家契印也想让我来这里。”
宿玄俯身与她平视,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生家契印帮了你很多,它既然想你来这里,黛黛,那我们进去吧,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桑黛颔首:“嗯。”
结界早已碎掉,也拦不住他们进去,这里有些阴冷,杂草遍布,每走一步便得提前除去前面的草堆。
这里是微生家的遗址,宿玄也不敢一把业火烧了杂草,只能小心除去。
桑黛一路环顾,从破败的竹屋可以看出来微生家人一直隐居鲜少出世,房屋都是自家搭建的,角落摆放的农具、简陋的屋檐和有些敷衍的栅栏依稀可见百年前的时光。
宿玄说道:“白於仙君是上一任苍梧道观的观主,退位是在三百年前,他应当是和你阿娘成婚后才选择了辞去观主之位,此后白於仙君消失在四界,不少人传他死了,想必是和你阿娘一起隐居在这里了。”
桑黛只见过白於和微生萱的画像,只从画上能得出的信息太少了,不知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只知道,两人很恩爱。
白於愿意放弃苍梧道观观主的职位、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丢下所有功名利禄,选择与心爱之人隐居在深山,为护爱人和孩子平安死前中了九十七刀,战至力竭而亡。
微生萱被人一击击碎心脉,闯入者修为应当很高。
桑黛没有说话,在专注找记忆里的那幢竹屋。
它在最深处。
桑黛紧闭的门前,微生家人都信任彼此,栅栏做了跟没做一样,只到桑黛的腰间。
她站在院外可以清楚看到院内的一切。
梦里的这里很干净,似乎被人提前收拾过一般,她如今看到的却并不是这样。
破败,残旧,脏乱。
院子角落的秋千只挂了一根绳子,还未完工,看得出来主人匆忙迎战去了。
宿玄紧了紧剑修的手,小声道:“黛黛,我们进去吗?”
从桑黛的反应也可以看出来,这间房子便是她梦里的那间。
桑黛目光下垂,门上还有尚未褪去的血迹,天欲雪说白於死在门前,微生萱倒在院里。
“黛黛?”
“嗯,进。”
桑黛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若非与宿玄紧紧交握的手,小狐狸还真以为她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门应当是被天欲雪搭上的,用一根白布系着两个门环,被系成了死结,桑黛只能用灵力斩断。
院门打开,丛生的杂草中窜出一条草蛇,桑黛并未理会。
有杂草的地方难免会生蛇,剑修收回目光越过这条草蛇,远离的杂草被宿玄用灵力隔断。
桑黛说:“梦里的那黑衣人就坐在秋千上。”
她指了指角落的秋千,尚未完工,应当是那黑衣人自己修的,又或者死后的桑黛修的。
“我住在右边的里屋。”
桑黛又指了指竹屋。
“我们进去看看?”
桑黛点头:“好。”
其实这里收拾得很利落,东西摆放有序,只是布满了陈年的灰尘。
房子一旦不住人便很容易废弃,一路走来的房屋或是倒塌、或是顶棚破损,只有这桩房子除了丛生的杂草和厚重的灰尘外,俨然就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保存依旧完好无损。
这里残存结界碎片,是有些寒冷的气息,应是天欲雪布下的,保护房屋没有倒塌和侵蚀,因此从外看除了脏了些,倒是没什么其它不好之处。
她死后昏睡,那人便将她带来了这里居住。
桑黛推开门迎面荡起一阵灰尘,宿玄用灵力挥开。
“黛黛,先等一下。”
小狐狸使了个清洁术,竹屋转瞬间被清理干净。
他走入厅内打开了关上的轩窗,屋里太久没人有种潮湿的气息。
左右两间是住房,中间应当是待客的大厅。
桑黛循着记忆来到右边那间房,里面果然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一张仅容一人酣睡的主榻,帷帐做成了男童女童皆适合的浅蓝色,依旧满是灰尘。
屋子不大,不像是道侣两人住的地方。
宿玄走了上来,环顾一圈,拿起桌上放的几匹布:“黛黛,应当是给孩子住的地方,这些布料裁剪的尺寸像是要为孩子做衣服。”
桑黛闷闷回应:“我看出来了,梦里我住在这里。”
她其实已经能确定这里是哪里了。
桑黛转身出了房,走到对面的房屋中。
小狐狸早已用清洁术收拾过灰尘,虽然气味难闻。
这才是道侣住的房子,主榻宽敞,榻上有些凌乱,锦被胡乱被掀开。
灰尘被拂去后,桑黛便看到了锦褥上面残存的血迹,依稀可见干涸的血,旁边的铁盆里水已蒸干,但盆壁上还挂着暗红痕迹。
包括地上丢下的布团,这间房间与右边的小厢房不一样,那里规矩有序,而这里看着一团乱麻。
天欲雪当年来到微生家后安葬了他们便急着去寻桑黛,并未帮着收拾,只是单纯留下了结界,保护这间房子没有被侵蚀,在岁月中依旧长存。
天欲雪还说微生萱死前还未出小月。
如今看来,其实是刚生产完。
她生完孩子连和孩子待一会儿的时间或许都没有,应衡接到消息赶来,微生萱将孩子匆忙交给他,自己出去引敌掩护应衡离开。
微生萱虚弱无力被人击碎心脉毙命,说明白於那时候大概也死了,无力护佑她。
白於或许根本没见过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榻边放了个玉簪,桑黛拿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
这玉簪是她在玲珑坞的壁画上看到过的,当时的微生萱戴的就是这根玉簪,花纹是桂花的形状,做工精细。
玉是羊脂玉,摸着依旧温和,像是带了微生萱身上的体温一般。
轩窗被宿玄打开散味,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散了屋内闷重的气息,也吹来了冰凉。
桑黛茫然摸了摸脸。
她听到宿玄在喊她,抬头看过去,从小狐狸琉璃色的眼眸中看见了倒映的自己。
明明没有表情,可是却在落泪。
分明没见过微生萱和白於,可当亲眼看到院门上的血迹、屋内锦褥上大片的血、院里未做完的秋千和右厢房中尚未缝制好的衣服,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她的诞生是被期待的,可也是她的诞生引来了这场灾祸。
“黛黛……”宿玄擦去她的眼泪,小心捧起她的脸:“爹娘一直很喜欢你,微生家选择拿命掩护应衡仙君带你离开,不会有一个人怨你,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错。”
桑黛闭上眼,握紧了手上的玉簪。
她知晓,她当然知晓自己无错。
错的从来不是他们。
桑黛深吸口气,擦了擦眼泪。
“我没有怨自己。”桑黛的声音低沉,但依旧坚定:“我只是觉得,有一些难过。”
“宿玄,我很不喜欢死亡,我真的很不喜欢。”
宿玄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的黛黛,以后不会了,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黛黛,我们都会好好的。”
桑黛瞧见他面上的心疼,心下一软,抬起手彻底擦干净自己的眼泪,轻轻点头回应:“我知晓的,宿玄,我们先收拾屋——”
“谁!”
她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小狐狸瞬间冷了脸,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转眼之间他已经跃出房门,桑黛也沉了脸色,将玉簪放在榻上,拔出腰间的知雨剑便要跟上。
刚迈出房门一步——
空旷柔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阿黛。”
昆山(二)
桑黛本命应唤微生桑, 小名名唤阿黛。
“桑”是她在微生家的排行,“黛”是微生萱和白於为她起的小名。
唤她阿黛的只会有两人。
桑黛的呼吸抖得不成调,她就在门口站着,日光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身上, 台阶之下是宽敞的小院, 梦里的也是这般模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身后的声音。
“阿黛。”
是陌生的女子音, 天级灵根觉醒者耳力过人,桑黛听出来这人的声音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人。
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桑黛的身子便已经给了反应。
她艰难转过身,大脑仿佛被撞击了一般, 眼前一片懵。
可身后空无一人。
但耳畔的声音还在。
“阿黛。”
桑黛的目光停了一下,缓慢落在榻上的玉簪之上, 上面的灰尘方才被她拂去, 即使被微生萱戴了几百年, 瞧着依旧像是新的一般。
她从未觉得路这般难走过。
她来到榻前, 锦褥被她方才收拾过了, 血迹和脏污已经被清除。
玉簪被她放在枕边, 桑黛私心想去寻宿玄,可识海中好像有道声音告诉她,错过这次机会会错过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阿黛,是阿娘。”
话音落下的瞬间, 桑黛便握住了那根玉簪。
意识在一瞬间被拉了进去。
她倒在地上, 玉簪被紧紧握在手里,微弱的光亮一明一灭。
微风卷起花香吹来, 院里花团锦簇, 桑黛睁开眼,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哪里。
可角落的秋千却告诉她, 这就是她方才待的地方。
桑黛站在角落里,这里种了一株桂花树,树干粗壮像是有着许多年的历史,如今应当是盛夏,院里的花开得旺盛,这株桂花树也格外香。
桑黛心里清楚知道这是幻象,又或许是说一段过去的记忆。
她是一个外来者,她只能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被束缚在这里,看完这一切。
主屋的门被拉开,一人走了出来。
她如桑黛看到的画上一般穿了身绿裙,满头青丝过了腰间,由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日光落在她的脸上,肌肤剔透似白雪。
她的身形纤细,但小腹却高高隆起,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扶着高耸的小腹,仰头暖洋洋晒着日光。
桑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美好。
桑黛没有动,只是眼也不眨望着竹屋前的女修,生怕打扰这一切。
微生萱眯了眯眼,踱步下了台阶来到院中的石桌旁,一缕乌发顺着鬓角垂下,眉目间的柔和难以忽视。
她小口捧了杯茶喝,一口一口抿着,喝茶的样子和桑黛像极了,都格外斯文内敛。
她忽然皱了皱眉头,放下茶摸了摸肚子,笑着问道:“你干什么踹娘亲呀,还有一月才足月呢,现在就迫不及待要出来了?”
桑黛擦了擦眼睛的泪花,唇角也勾起笑。
她看起来实在太过美好,整个人干净又纯粹,温柔到让桑黛一眼就喜欢得不行。
微生萱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腹,仰头望着虚空中的圆日:“你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娘亲不会做饭,我们娘两儿还得饿一小会儿。”
桑黛苦笑不得,原来她怎么都学不会做饭也是随了微生萱的。
她也不觉得累,来到微生萱的面前坐下,光是看着微生萱就能看上一天。
微生萱很安静,生活也很单一,今日日头很好,便捧了本书坐在院子的石桌旁看,等到正午过后小院的门才被推开。
紫衣男修疾步匆匆进来,手上拎着两只山鸡。
“阿萱,等我很久了吗,饿不饿啊?”
桑黛未看到他的正脸,白於进来后径直朝微生萱走去,两手并未抱她,应当是担心自己的手上脏。
他俯身亲了亲微生萱的脸,又蹲下身亲了亲她的小腹ῳ*Ɩ 。
“你也想爹爹了吗?”
微生萱嗔怒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白於放下山鸡,半蹲着与微生萱平视,小声说道:“结界有些动荡,我去补了一下。”
微生萱瞬间急了:“可有事?”
白於摇头:“只是波动,并未发现有别的异样,祖奶他们在那边守着,我先回来为你做饭,做完饭再去替他们。”
微生萱眉心微蹙,捧着小腹的手一紧,忙道:“还是先去吧,我是个修士也不会饿的。”
白於站起身,身量很高,亲了亲微生萱的额头。
“没事的,我加固了结界,祖奶让我回来为你做饭,有她老人家守着你也可以放心,她修为可不输你我。”
桑黛不知晓这位祖奶具体指谁,但从两人的话中可以推出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让微生萱和白於都对她放心。
白於利落处理山鸡,微生萱坐在院中看他,脸上的笑始终未曾淡去。
桑黛看得心酸,若当初没有出事,她如今或许还在昆山,不会出世,不会认识很多人。
白於动手很快,在膳房很快便炖好汤做好饭菜。
微生萱要去端菜,被白於制止:“你大着肚子呢,这活本就该我干,阿萱歇着。”
桑黛坐在石桌旁,看白於将两菜一汤端上来放在桌上。
白於手艺很好,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桑黛莫名想到了小狐狸,手艺也是这般好。
一个家里好像总得有一个会做饭的,恰恰白於和宿玄便是。
白於为微生萱盛好汤,俯身抱了抱她:“阿萱,我去替祖奶守一小会儿,今日做的饭菜多,让她过来陪你吃饭。”
微生萱笑着道:“好,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他在微生萱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晚上就回来,碗盘放着等我回来洗,莫要动手。”
“好。”微生萱有些无奈:“你快去吧,将祖奶换回来吃饭,我等她来了再动筷。”
他转身往外走,桑黛的心跳忽然很快,转身看向白於的背影。
他一身紫色素衣,即使年岁不小了,依旧是用玉冠高束成少年的马尾,已经为人夫、即将为人父的他背影坚定,真正扛起了这个家。
她紧紧望着白於的背影,他走到门口刚拉开门,脚步却又停下,回身看了眼桌旁坐着的女修。
微生萱依旧端坐冲他温婉轻笑,一如过往送他离家的模样。
白於大步走回来,捧着她的侧脸亲了她的鼻尖,在唇上轻啄了口。
“等累了就回去睡会儿,我晚上就回来陪你和孩子。”
“好,你快去吧。”
他应下大步往外走,院门被他关上,白於的身影很快消失。
桑黛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的女修。
微生萱看不见她,垂眸轻轻抚摸小腹:“你爹啰嗦吧,你若是出世了,是个男孩他怕是要严苛极了,若是女孩,他定会将你捧在手心的。”
“孩子,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微生萱又笑了笑:“阿娘更希望你是个女孩,可以为你做很多漂亮衣服,每日扎好看的发髻,亲自教你修行,微生家契印会传给你,你是微生家的大小姐。”
“若是男孩也可以,不过阿娘可不会束男子的发髻,你就只能跟着你爹凑活过了。”
桑黛听着想笑,没想到微生萱自言自语也能说这么多话。
她似乎习惯了等待白於,这里很多事物都是白於去处理,她便在家里守着。
听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桑黛的眸光越来越柔和。
微生萱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生,这是她和白於成婚近一百八十年才得来的孩子,微生家似乎受到制约,子嗣也不易,且一生只会有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便是微生契印的下一任传代人,是微生萱和白於此生唯一的孩子,承载着整个微生家的希望。
微生萱这会儿话很多,桑黛没有一点不耐烦,捧着脸坐在她对面,看她笑着说话。
“你爹可喜欢阿娘了,当时可是他追的我,他为了阿娘辞去了苍梧道观观主的身份,将观主继给了他的师弟,但是……”
微生萱蹙眉,温和的神情复杂:“阿娘不太喜欢他那个师弟,总感觉人怪怪的,也或许是阿娘过于敏感了。”
“孩子,微生家如今只有三十七口人,人丁虽稀少,但都很期待你的降临,阿娘是微生家主,你是下一任微生家主。”
微生萱感慨,“真想快些见到你,还有一月,等到十月到来,你就该出世了,阿娘的衣服也得快些赶制了,你爹的秋千还没做好呢,今晚阿娘催一下他。”
她真的很温柔,温柔到桑黛只想看着她。
她说还有一月,是否她要在这里看她一个月?
这是微生萱让她看到的,她有东西要交给她,可现实中小狐狸还在等她。
桑黛抬眸看了眼天,来的时候是正午,现在已经下午了。
可白於说去替换那位祖奶,一小会儿便可以,为何现在还没回来?
饭菜已经凉了,看不到热气,鸡汤上凝固了一层油脂。
微生萱也发现了,柳眉微拧,目光望向远处。
“怎得还未回来?”
桑黛心下也有些不安,但离不开微生萱,只能坐在这里陪着她,又等了一小会儿。
微生萱站起身便要往外走,栅栏很矮只到腰身,站在院里可以看到路的尽头,一人飞速奔来。
桑黛瞬间站起身。
“家主,家主!”
来者是个少女,瞧着只有十几岁,此刻白裙上都是鲜血,裙摆沾满了泥泞。
微生萱脸色一变:“阿锦,怎么了?”
名唤阿锦的少女推开院门,牵着她的手便要往外走:“昆山脚下的结界被毁了,来者催眠了山里的灵兽得知了微生家族的所在之处,祖奶战死,白於仙君联系不上您,便护送我逃了出来传信,让我带您离开,来的路上我已经拿着玉牌传信给了应衡仙君,他就在昆山附近除邪!他来接应我们!”
桑黛紧紧跟在微生萱身后,她终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微生萱身子一晃,险些往后跌倒,桑黛下意识上前扶她,双手却又从她的身子穿过。
“家主!”
阿锦急忙搀扶起微生萱。
微生萱冷静很快:“我们走,阿锦,来者定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子,微生家血脉不可亡,我出去立刻找个地方将它生下来,你带着它离开。”
她没有问白於现在如何,没有问其他微生家族族人如何,她身为家主本该保护他们,但她身为家主,更重的职责是守住微生家的血脉。
守住微生家契印。
微生萱拉着阿锦的手往回走:“从后山走!”
桑黛本想跟上前,凛然的杀意自身后袭来,她眸光一冷下意识拔剑回身劈斩。
却忘了自己如今只是个幻影,她的剑光与那刀光相撞,竟直接穿了过去。
桑黛急忙回眸:“阿娘!”
微生萱推开阿锦,拔出腰间的软剑劈斩过去,强大的灵力波动与来者的刀光相撞,荡开的余波掀翻了石桌上的饭菜。
小院里从天而降数十人,阿锦反应过来连忙爬起身,拔下头上的木簪虚化成了一柄长剑。
“家主,我断后,你先走!”
微生萱淡淡看了眼四周的人:“走不了,这些都是元婴和化神境,你一人拦不住。”
阿锦急匆匆:“我自爆金丹可撑一刻钟,您先走啊!”
微生萱反手挽剑冲入杀阵中央:“一刻钟我也跑不了,阿锦,杀了他们我们才能走!”
桑黛帮不上忙,看两人在几十个杀手中厮杀。
她的呼吸急促,其实知道这场争斗的结局,微生萱和阿锦都会死,但亲眼目睹还是觉得残忍。
微生萱确实很厉害,应衡告诉她,微生萱修为很高。
可怀孕消耗了她太多力气,那些人似乎有组织,一个劲朝微生萱的小腹劈,她一边护着孩子一边还得应敌。
过去的事情已经改变不了,桑黛强自镇定仔细看这场战局。
来者皆黑衣蒙面,出手颇为狠辣,一招一式都带了杀意,这些人的修为很高,都是些元婴高境修士,其中竟然还有化神期修士。
可是修真界自从灵脉枯竭之后,渡劫再也没有,大乘更是只有两人,化神也只有寥寥几人,为何他们这三十来人中便有这般多?
如今是一百多年前,那时候桑黛尚未出生,可应衡也与她讲过,便是那时候的化神也只有七八人。
他们的杀招骇人,并且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不要命……
桑黛忽然抬眸看向他们的眼睛。
目光无情,瞳仁隐隐溃散,完全是发了狠的样子,周身的气息隐隐血红。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看到的梦境中,宿玄的模样。
宿玄的人性被四苦蚕食,逐渐成为被四苦驱使的杀戮工具,濒临彻底疯魔的他与这些人很像。
桑黛握紧了手中的剑,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这些修士被四苦吞噬了人性,神魂早已被四苦彻底吃掉,只剩下一具被四苦占领的身躯。
而这些人的招式……
习刀,刀法游龙般凛然,刀光呈现绛紫色。
这是——
苍梧道观的招式。
桑黛七岁那年苍梧道观还未灭门,她见过苍梧道观的弟子,作为看守归墟仙境的宗门,他们可以享受到最为多的灵脉,宗内弟子修为皆高,几任观主皆是天级灵根觉醒者。
苍梧道观在大蛮后便奉命守护归墟仙境,观内弟子习刀,观服为绛紫,刀光通体发紫,这是苍梧道观的功法带来的。
桑黛还未从震惊中脱身,一声闷哼传来,一人被重重掀飞在地。
她急忙看去。
“家主!”
“阿娘!”
微生萱摔在竹屋的房门上,跪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紧紧捂着小腹。
阿锦一时失神,身后一人一刀捅穿了她的腰腹。
“阿锦!”
阿锦捂住小腹,吐出大口的血:“家主……”
生机已断。
“阿锦……”
微生萱挣扎爬起身。
明知改变不了,桑黛还是飞身上前想要扶起微生萱离开这里。
可一双手却一次次从她的身体中穿过。
任凭她如何喊,如何触碰,她们之间依旧无法触碰到彼此。
微生萱撑剑站起身,桑黛半蹲在地,看到她的裙摆上染上的血。
她杀了太久,又被重创,如今似乎……
早产在即。
明明很疼,额上都是汗水,可一声痛呼都没发出,握紧了手中的软剑,目光发了狠。
她知晓,只要撑一会儿一定会等来应衡或者白於。
微生萱劈剑便要跃下台阶,肃杀的刀光从上空劈下,散开的余波掀飞了小院中的黑衣人。
“阿萱!”
白於看起来情况很不好,身上都是血,护着阿锦逃出来独自断后,如今冲破厮杀回到家。
紫衣破烂全是刀伤,脖颈上一道血窟窿险些划破他的动脉。
微生萱捂住小腹疼到满身是汗,看到白於来了后再也撑不住,她的身子往下坠,白於三步并做一步跳上了青阶。
“阿萱!你受伤了!”
微生萱握紧他的手,目光落在小院里阿锦的尸身上,闭了闭眼后小声开口:“我……我们可能走不了……应兄长……应兄长快来了……夫君,我诞下孩子,你我护兄长带它离开……”
白於忍住眼泪,笑着说道:“好,阿萱,辛苦了。”
他们都知晓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微生家没有支援的人,白於浑身是伤,能杀了微生家祖奶,重创白於,粉碎结界,今日来的人必不在千人之下。
微生萱双手颤抖着交握,捧在唇边后一声清脆的长啸。
地面在摇晃,昆山上未被催眠的灵兽自四面八方跑来。
白於拔刀压着那些人退出小院。
灵兽跃进小院护在竹屋四周。
桑黛捂住嘴忍住哭泣,看到远处林间朝他们逼来的数百修士。
这些修士不要命,大部分被白於拦下,有些跳进了小院被护佑的灵兽撕咬挡下。
微生萱一步一挪回到屋内,桑黛跟了进去。
她看到她一人咬着锦布,调动灵力压在腹中,催着腹中的孩子出来,知道痛呼会分散白於的注意力,再疼也没有哭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淌落。
她的血流了太多,布团用废了好几块,散乱扔在地上,微生萱时间太急了,用了灵力逆冲强行让尚未足月的孩子出世。
半个时辰,只有半个时辰便生下了这个孩子。
她忽然跌在榻上大口大口喘气,桑黛别过头不敢看她。
屋内没有哭声,微生萱抖着手捧起她刚诞下的孩子,将为数不多的灵力渡给那孩子。
她擦干净孩子额头的血,亲了亲她的眉眼,孩子太过虚弱连哭的力气都没,微生萱只能拍打她让她哭出声。
待响亮的啼哭响起后,微生萱也哭了出来。
“原来你是个女孩子啊……”微生萱亲了亲她的眉心:“孩子,你本命唤微生桑,你是微生家桑字辈,是微生家第九十七位家主,孩子,真的对不起。”
微生萱的衣服上都是血,玉簪自发髻中掉落在枕边,她将床头小柜上的玉牌拿出来挂在婴孩的脖子上,抱着孩子起身,窗户在这时候被撞开。
桑黛回眸,白衣剑修满脸骇然,连手中的剑都在晃。
“阿萱,白於……”
微生萱笑了下,随便扯了匹布将刚出生的孩子包裹起来。
“兄长,她是个女孩子,名唤微生桑。”
桑黛擦干眼角的泪花。
应衡身上也都是血,是一路从山脚杀上来的,拔剑便要冲出去。
“我去帮白於!”
微生桑拦住他:“救不了的,我们不能都搭在这里,你看的出来,这些人是苍梧道观的弟子,可修为忽然精进这般多,甚至还不认识白於,和我们在归墟仙境看到的人几乎一样,已经疯了,修为被四苦激发到最大。”
她一边抱着桑黛哭泣,一边求着应衡:“带她走吧,带她走吧,求你了,带她离开吧。”
桑黛被微生萱塞进了应衡的怀里。
微生萱擦干净眼泪,抱起屋里的锦枕幻化出一个婴孩模样,与刚出生的桑黛一模一样。
她划开心口,剖开心头血滴落在那幻化出的婴孩身上,它竟然带了微生萱的气息开始啼哭起来。
微生萱推了把应衡:“快走!”
应衡深吸口气,将孩子用布匹包好系在身前。
“我知晓,后山的人已经被我杀光了,我现在瞬移离开,我应衡向你和白於发誓,只要我活着便一定护佑她平安。”
应衡跳出窗前看了她一眼。
微生萱抱着那个假的孩子,轻声道:“她是个女孩子,我和夫君说过,若是女孩子,小名便唤阿黛。”
“她叫阿黛。”
应衡带着孩子离开。
微生萱看了眼怀里的假孩子,眼泪一颗颗落下。
桑黛知晓她要做什么。
白於已经不能全身而退,微生萱也不可能弃他离开,她若是走了,这个孩子会一直被追杀,迟早会再次被找到。
微生萱能做的,只有幻化出假的孩子,让他们一家三口今日都死在这里。
她拉开房门,院中的灵兽全被杀光。
白於跪在门前,一把长刀自胸口穿过,刀尖往下滴血。
他还有一口气,艰难看向院里的微生萱。
微生萱与他对视,忽然笑了笑,这是他们彼此才懂的默契。
证明孩子已经被应衡接走了。
她举起手上啼哭的婴孩,厉声道:“你们想夺走微生家契印,我微生家的孩子可以死,但不能落入贼手供你们利用!”
微生萱收力,一手捏碎了捧着的“假孩子”。
血肉溅开,好像真的是微生萱杀了自己的孩子。
没有尸首,也就无人知晓微生萱杀的只是个傀儡。
她最后看了眼白於,一掌拍上了自己的心口,震碎了自己的心脉。
死无对证,便是搜魂都查不出来真相。
微生萱倒地的瞬间,白於唇角微微勾起。
他的脑袋垂下,身子无力滑落在地。
道侣前脚死去,他后脚也跟了去。
桑黛捂住眼睛痛哭出声,她跪在地上嚎哭,她怎么都想不到微生萱是自戕死的。
她知晓自己活不了,震碎自己的心脉,带着这个只有她、白於和应衡知晓的真相一同赴了黄泉。
一击击碎心脉,纵使她虚弱无力也是个高境修士吗,谁能一击毙命她?
只有她自己。
“阿黛。”
空旷悠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桑黛泪眼朦胧看过去。
她在一片黑暗之中,这里与雪鸮的迷惘之力格外相似,只有虚无的黑暗。
远处的灵体让她的呼吸困难。
与方才看到的样子一样,绿裙染血乌发凌乱的微生萱,紫衣破烂全是刀口的白於。
桑黛摇摇晃晃起身,无措眨了眨眼。
“阿娘,阿爹……”
白於笑着应了声:“你当真是个女孩子,我总盼着你是个女孩子,你阿娘喜欢女孩,你出世了她也开心。”
桑黛捂住脸痛哭,她忍不住眼泪,明明跟他们没有相处过,可亲眼见到他们因她而死,心下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她奔跑过去,却又从两人的怀里穿过。
微生萱叹了口气,“阿黛,这是春玉簪的器界,是微生家第一任家主的本命法器,里面有雪鸮的迷惘之力,方才你看到的是过去的记忆,这只是爹娘的一缕残念,你也只有神识被拉了进来,碰不到我们的。”
桑黛茫然看向他们两人。
微生萱抬起手,隔空摸了摸她的头:“你都长这么大了,阿黛,你渡劫境修士了,天级灵根觉醒者,我们阿黛真厉害。”
白於挑眉看她:“好像还成婚了呢,我拉你的神识进来的时候,察觉了你识海里的婚契。”
微生萱惊讶:“成婚了?”
桑黛忍住眼泪牵起笑:“嗯,成婚了,他也是天级灵根觉醒者,是九尾狐妖王。”
桑黛在外面的事情微生萱和白於并不知晓,闻言沉默了瞬。
“真好啊,都是好孩子,真般配。”微生萱顿了顿,又忽然开口:“阿黛,对不起,爹娘连为你主婚都做不到。”
桑黛的心里酸涩,哽咽道:“应该是我说对不起,应该是我的……”
她一遍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桑黛总喜欢道歉,即使知道不是自己的错,错不在他们,可愧疚还是让她心里难受。
微生萱触碰不到她,也抱不了她,安慰做不到,只能看着她落泪,她这个母亲便也跟着哭。
白於叹气,将她搂进怀里:“我知你难过,可是我们存在不了多久,有些事情得趁现在告诉她,这样阿黛才能活下来。”
桑黛抬起头,擦干眼泪问:“什么叫存在不了多久,这是什么意思?”
白於回道:“阿黛,我们因执念存在,春玉簪保我们在此沉睡,是因为你方才触碰到春玉簪,簪灵感受到微生家契印才唤醒了我们,一旦醒来生机便会消耗。”
桑黛急忙道:“你们现在沉睡,我现在出去,我出去就想办法救你们。”
白於却拦住她:“阿黛,尸身都化为白骨了,神魂也基本散完了,没用的。”
桑黛别过头闭眼。
微生萱擦了擦泪花,“阿黛,时间不多,你方才看到了那些人的招式是吗,那些弟子是苍梧道观过去千年里因归墟动荡前去镇压,死在归墟仙境的弟子,如今看来,他们根本没死,也不认识你爹了,已经被蚕食了人性。”
“……是。”
“你既然查到了这里,那四苦你可知晓?”
“知晓。”
“群英会知晓吗?”
“知晓。”
微生萱凝眸,声音沉了几分:“群英会之时,我们被带去了归墟,我们看到的天命是——”
“四界彻底毁灭,所有人都被四苦侵蚀,除了微生家拥有微生契印的人,而这个人会覆灭归墟。”
“她是唯一有可能毁掉四苦的人。”
桑黛忽然看过来。
微生萱接着说道:“当时我们六人除了我以外全部被四苦侵蚀,我当时已经和你爹结了双生婚契,你知晓的,这种婚契解不开,而你爹发疯是迟早的事情,他死了,那么我也一定会死,可微生家契印不能后继无人。”
“我们六人不敢见彼此,其实是因为我,你爹、应衡、暮清和韶溪、乌寒疏五人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折在梦蝶境,这是为了掩护我的身份。”
因为微生萱是当时唯一有微生契印的人,所以必须保她平安。
“他们对外说在梦蝶境起了矛盾,我因他们的争斗死亡,于是他们几人决裂再不是好友,所以这些年不明面见彼此,一是为了圆当时的说法让世人以为我死了,二是为了不再将世人的目光吸引到群英会六杰身上,盖过去当年的群英会。”
当年他们无故被拉去了归墟仙境历练,幕后之人如今也未曾查清楚,而当时六人早已因群英会扬名,并且修为最高的六人还是挚友,只要他们见彼此,那么六人的关系会逐渐被世人传送。
当年群英会来了六位修为一顶一的年轻修士,个个厉害,还有三位天级灵根者,他们六人是好友,这件事会越传越光,越来越多的人会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那么当年群英会最后一关【梦蝶境】,梦蝶到底将他们带去了哪里,以及微生萱的“死”势必会被拉出来说。
所以他们明面上断绝了关系,不引人注意,即使最后因为四苦接二连三疯魔死亡,也不会有人关注。
不出名,便无人关注一个无名之辈的死亡。
后来,微生萱知道自己会和白於一起死,于是他们隐居生下了桑黛,将契印传给她。
桑黛终于明白,乌寒疏一个人身说不出的天命,被微生萱一缕残存的执念说了出来。
她不受天道法则束缚,她可以说。
桑黛接着问:“微生家契印到底是何东西,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力量?”
微生萱只道:“阿黛,微生家契印可以调动最为纯正的归墟灵力,而归墟灵力可以洗去四苦。”
“可是如今没有归墟灵力……不,不,有,我有。”
她的识海里还有雪鸮留给她的归墟灵力。
桑黛抬眸又问:“可只有那一点归墟灵力,如何能洗去整个归墟灵脉的四苦?”
白於闻言笑了,眸光柔和,垂眸看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
他轻声说:“阿黛,有些事情你慢慢会明白的,你也不需要洗去归墟灵脉中的四苦,爹娘真正想你做的——”
“是覆灭整个归墟。”
桑黛瞳仁骤缩。
白於和微生萱的身影在逐渐虚化,两人十指紧扣。
“阿黛,爹娘让你看到那么多,其实还想告诉你。”
微生萱弯起眼眸。
“爹娘很恩爱,你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被期待的,整个微生家人都在期待你的降生。”
“如今你的夫君似乎遇到了点麻烦,阿黛,去助他吧。”
昆山(三)
宿玄追了出去。
他是渡劫境修士, 自然可以感受到方才有人来了。
九尾狐瞬移在林间,当穿过密林看到空旷的山谷之时忽然顿住。
银发被狂风卷起,他忽然弯唇轻笑。
“你引我出来,便是为了将我跟桑黛分开吧。”
一片寂静之后, 一人从树后走出来。
他的面上还戴着那万年不变的面具, 双手背在身后, 苍白的唇角勾起。
“你既然知晓,还不回去看她?”
宿玄冷眼看他:“黛黛不需要我担心, 她有能力自保,而且——”
“你不会杀她, 不是吗?”
黑衣青年撇了撇嘴,站没站相, 直接靠在树上:“谁说我不想杀她, 我之前都是在杀她啊。”
跟他嘴硬这些没有意义, 宿玄对这人没什么好感, 即使不杀桑黛, 玲珑坞的散修也是他驱使藤蔓杀的, 也不是个好的东西。
他反手燃出业火刃,身形一晃便劈了过去。
黑衣青年躲开,瞬移至身后百丈外。
宿玄紧追其上,冷声问道:“应衡仙君的最后一段灵根在哪里?”
两人曾经打过三天, 宿玄知晓杀不死他, 就照着他的身上砍,总之他也不会死。
本来以为以这人的别扭程度, 一定要打上一会儿才能说。
没想到他刚问完, 对面的人就接了话。
“啊,在你的脚下啊。”他指了指宿玄的脚下, 面具下的眼睛眯起:“那里有一个天级杀阵,你若是能闯过去,自然可以拿到阵心的灵根。”
黑衣人忽然消失,转眼间出现在数百丈之外。
他负手而立,道:“宿玄,我从不白给人东西,我说话算话,你若是敢闯,我便敢给你。”
身后浮现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他笑道:“我们马上会再次见面哦。”
他跳进了裂缝之中,转眼间消失在他的眼前。
宿玄看了眼自己的脚下。
这是天级的杀阵,方才他被这黑衣人引来之时便发现了。
宿玄踩了踩地面,脚下逐渐浮现经纹,周围的一缕风也变得肃杀起来,他的神色依旧淡然。
宿玄从不做无把握之事,这杀阵虽是天级杀阵,但他有把握闯过去,不过是会受些伤。
杀阵彻底浮现,周围瞬间黑暗,无形的杀阵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与外界隔绝开来。
宿玄冷嗤一声,手上的业火刃越发强大。
罡风自四面八方袭来,裹挟着强大的杀意,宿玄握着业火刃劈过去,业火与罡风撞击,将实化出来的罡风尽数劈散。
宿玄感受到了杀阵下面属于木系灵根的灵力,那是应衡的灵根。
这是八卦九宫阵,根据八卦和九宫的规律布置,随时变换几个星位的位置,从而混淆入阵者的五感,让其无法辨认真正的阵眼。
宿玄没打算去寻规律找阵眼,真一本正经破阵没个两三天破不了。
他要捅碎所有方位,蛮力总能破阵。
九尾狐化为能血肉坚韧的真体,堪比一座小丘般大小,狐啸震耳欲聋,引得林中的乱鸟横飞。
那只凶兽刚跑到山半腰,正趴在地上吃自己刚猎来的食物,听到一声狐啸后突然吓得浑身一抖。
心肺的血好像都被震出来了一般,它缩着四肢小心看向远处的山头。
好像是那只九尾狐震怒了,这种程度的啸声应当是在杀敌吧,兽类一族化为本体作战之时,声音便不再只是声音,带有强大的杀意。
凶兽只觉得……
好强啊。
光是一声狐啸都让它觉得发抖,它刚才怎么有胆子想要吞了他的。
它叼着自己的食物夹着尾巴溜回了洞穴。
而宿玄已经捅碎了七个方位。
银色的毛发上沾染了浓稠的血,罡风切割他的九尾狐真身,虽调动了灵力护体,但天级杀阵密不透风的罡风自然可以劈碎他的防护罩。
以人身会受伤,他的真体可以抗下很大的杀伤力,一爪便可以踩碎一个方位。
九尾狐奔跑在偌大的杀阵中,迎着罡风来到下一个方位,狐狸爪狠狠踩碎了那处方位,破碎后带来的冲撞力撞在他的爪爪上,厚实的肉垫上早已满是血痕。
他也不在乎,迅速辨别出下一个方位跑过去。
就这么迎着罡风,按照这种莽撞又有效的方式一连破了十三个方位。
宿玄的灵力防护罩再一次被击碎,毛发往下淌着血水,再次凝结出新的灵力防护罩,也不管身上的伤就要冲向下一道方位。
还剩四个方位。
他正要踩碎第十四个方位,一人骤然从天而降站在他的九尾狐身上。
宿玄竟不知何时闯进来了一人,眼眸一冷刚抬眸看去,她狠狠踹了他的狐狸脑袋一脚。
“你等我来再破阵会死啊!”
九尾狐跪趴在地上,委委屈屈嗷了一声:“黛黛……对不起嘛。”
桑黛一剑捅碎了那道方位,用灵力护在两人身边。
宿玄已经捅错了阵眼,如今杀阵早就被激发了,只能生捅十七个阵眼他们才能破阵,已经不可能靠找阵眼出阵了。
剑修跳下九尾狐身,凝结防护罩护在他身边,冷声说道:“我去捅其它三个阵眼,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消失在宿玄的眼前。
宿玄知晓她好像生气了,这会儿连动也不敢动,九尾狐趴在地上等她。
不过一刻钟剑修便捅碎了其余三个方位。
周围的黑暗消散,白昼照了进来。
桑黛飞身回来,身上只有一道伤。
她站在宿玄的身前,小狐狸缩小了本体大小,讨好般舔了舔她身上的伤。
桑黛一巴掌拍在他的脑壳上,把此时正虚弱的小狐狸打得晕头转向。
“你看看你身上的伤,宿玄,凡事能动脑子就别动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只会让ῳ*Ɩ 我担心。”
小狐狸哼哼唧唧凑上前,狐狸脑袋轻蹭她的侧脸:“黛黛宝贝,我错了,破阵要三四天呢,我没那个时间。”
桑黛推开他,他又凑上来舔她的脸。
“起开!”
“不嘛乖宝。”
“你烦人不?”
“就烦你。”
一来二去桑黛也笑了,任由小狐狸舔她的脸和脖子。
“乖宝,不生气好不好?”
桑黛笑着问:“我现在看着像是生气了吗?”
她只是心疼,宿玄打起架来其实有些不要命的,过去她便发现了,他不怕受伤,也不怕疼。
但桑黛会心疼。
她抱住小狐狸的脑袋,亲了亲他的狐狸眼睛,柔软的毛发上还有他自身的草木香。
“我们结了双生婚契,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
“所以你要更加惜命,因为我不想死,你懂吗?”
“……我不会死的,这阵法杀不了我。”
桑黛道:“可你会受伤,你受伤就没办法跟我一起去打架,我会被人打的。”
宿玄冷声:“谁敢打你,我剐了他全家。”
“小狐狸在就没人敢打我。”
桑黛哄着他,亲亲狐狸毛:“我也会心疼,我不想看到我的夫君受伤,我想他平平安安跟我一起去更远的地方,做更多事情。”
小狐狸的尾巴一下下扫着身后的地,尾巴尖尖粉嫩成一团。
他最喜欢桑黛喊他夫君,对这个称呼毫无抵抗力。
夫君一喊,便是榻上他都能放过她一马。
小狐狸开心极了,又开始哼唧撒娇:“黛黛,黛黛宝贝,再喊喊嘛,我好疼呀,你喊喊就不疼了。”
桑黛被他蹭到心里软成浆糊,笑着满足小狐狸的一切条件,一口一个夫君叫得麻溜,手上却还没忘记调动灵力为他疗愈伤口。
夫君夫君夫君,桑黛的夫君,桑黛最爱的夫君。
桑黛喊了好几遍,小狐狸把她的脸和脖子舔了个遍,尾巴快摇开花了。
一直到最后,桑黛实在痒得慌,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好了,我们去拿灵根吧。”
宿玄这才变为了人身。
一身黑袍也破了,桑黛“啧”了声。
“怎么办呢,小狐狸新做的衣服。”
宿玄俯身亲了她一口:“乖宝出钱给我买一身新的。”
她现在花的钱都是他的,桑黛自然一口答应:“好呀,回去就给你买。”
当杀阵散去,隐藏在杀阵底下的木盒轻易便被挖了出来。
桑黛打开,醇厚的木质气息扑鼻而来。
宿玄冷声说道:“第三段灵根应当从很早就在这里埋着,这木盒都有些腐蚀了,我不知他为何要将灵根放在这里,引我来破这杀阵有什么意思?”
桑黛抬眸看了眼虚空,很快收回了视线。
她其实有些猜测。
或许不是想引宿玄来破阵,而是做给某位看的,他想给灵根,又不能轻易给,当年碎了应衡的灵根后便装模作样布了个杀阵放在这里。
而且……
桑黛来这里,不仅得到了灵根,还见到了微生萱和白於,她现在越发觉得这黑衣人从来没有想杀她,他好像一直在引她发现真相。
桑黛收起木盒,刚流过泪眼睛还有些红,宿玄的指腹摸了摸她的眼尾,脸上的笑意淡去。
“黛黛,方才经历了什么?”
那人把他引出来,一是为了让他来到这存放着灵根的杀阵,二则是为了将他与桑黛分开。
桑黛握住他的手腕,将脸贴在他的掌心,笑道:“我见到爹娘了。”
宿玄没有震惊,桑黛身上有太多特殊之处了。
他弯眼回道:“爹娘问我了吗?”
“问了,他们很满意。”
“爹娘跟你说话了吗?”
“说了很多很多话,带我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微生家灭门的真相。”
宿玄问:“微生家因何灭门?”
桑黛回:“四苦,被四苦驱使的苍梧道观修士杀了微生家人。”
宿玄亲了亲她的鼻尖,又亲了亲眼尾。
“黛黛,真相很残酷,但你是顽强的,爹娘很放心你,将一切都告诉了你,他们有需要你做的事情吗?”
桑黛将他的手拿下来,与他十指相扣。
她看着宿玄的眼睛,说道:“他们要我覆灭归墟仙境。”
宿玄面色未变,摸了摸她的脑袋:“好,我和你一起。”
他好像从来不过问这些。
他好像一直都很相信她。
桑黛要去做什么,要做的事情有多么离谱荒谬,他都毫不犹豫陪着她。
即使覆灭归墟仙境会成为四界罪人,他的妖王之位坐不稳,很可能与她一起被围杀在归墟,但依旧不犹豫,依旧愿意与她并行。
宿玄在她的面前没有所谓的原则和底线,他所有的规矩都基于一点。
桑黛。
桑黛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永远守着她。
桑黛笑起来,捧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瓣。
宿玄启开唇齿,这次是剑修主动的吻,他便做那个回吻的一方。
小狐狸抱住剑修的腰身托着她,伤好像也不疼了,一颗心很安静。
对他来说有桑黛的地方就是归宿。
***
柳离雪刚忙完今天的事情,捏着脖子懒洋洋走出星阙殿的大门,一位妖侍急匆匆上来。
“执事,有人来了。”
柳离雪挑眉:“谁?”
妖侍小声说:“剑宗宗主,沈辞玉。”
柳离雪甚至将寂苍都想了一遍,唯独没有想到来者竟然是沈辞玉。
他放下手,孔雀脸上多了些凝重:“他一人来的?”
“是。”
一人来,未曾带人,那便不是来进攻的。
沈辞玉主动前来妖界,应当是有事要找桑黛,或许是联系不上。
“让他进来,直接来星阙殿,不要去妖殿。”
“是。”
柳离雪转身又回了星阙殿,在主殿坐了没多久,白衣剑修便匆匆赶来。
他微微拱手:“柳执事。”
他这般有礼貌,柳离雪自然起身回礼:“沈宗主便不必多礼了,坐吧。”
沈辞玉在对面坐下。
柳离雪唤人上了茶,“沈宗主既然来了妖界,想必是来找我家夫人的吧。”
柳离雪以为他贼心不死,实在有些头大:“可是宗主啊,我家尊主和夫人早都合籍了,你这又是——”
“我不是来找桑黛的。”沈辞玉忽然打断他,在柳离雪困惑的目光下又道:“我来找你谈应衡仙君的事情。”
柳离雪脸色变了,放下手上的茶,茶盏撞击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应衡仙君早都死了,沈宗主这是何意?”
沈辞玉神色平静:“柳执事也不必瞒我,我与应衡仙君认识多年,小时候没少吃他做的饭,对他格外熟悉,玲珑坞里跟在桑黛身边的那个白衣剑修,纵使易了容,匆匆一瞥我也知晓是应衡仙君。”
柳离雪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沉声开口:“你想要什么?”
他以为沈辞玉是来提条件的,仙界的人在他们的眼里都是虚伪且贪婪。
沈辞玉与他对视,道:“我联系不上桑黛,本来不想亲自前来,但是我没办法,仙盟也知晓了这件事,这件事便已经不能糊弄过去了,如今仙界许多人都听说了,仙盟为了平息风波必定会来找妖界谈判,或许这几日便会找来。”
柳离雪顿时起身:“怎么可能?仙君在外都是易容,且见过的人很少很少,知情的人我们都信任,不可能——”
他也反应过来了。
“……施窈。”
沈辞玉依旧端坐,抬眸与柳离雪对视:“我是躲着仙盟来的,我来告诉你,仙盟那群长老不是好糊弄的,他们太过古板循规,当今九州仙盟之主元林更是如此。”
“所以?”
“他很恨应衡,因为他的儿子便被送去了苍梧道观修行,当时死的便有他的孩子,所以你知晓的,仙盟势必会来妖界要人,或许暗中也会掀动风声,四界恨仙君的人太多,民愤不是你们可以应对的。”
柳离雪道:“……我知道。”
“以及,仙盟有块尘封了多年的镜子,名唤通天镜,是大蛮时期的仙盟之主所用之物,用来断清白,只有渡劫修士可以用,大蛮后再无渡劫,所以通天镜也被尘封。”
“渡劫修士可以用它暂时搜魂,将神魂上看到的影像投放出来,如今桑黛和宿玄都是渡劫修士,若不是仙君摧毁的归墟灵脉,仙盟必定会让你们用这面镜子去自证清白,你们若不证,那应衡仙君的罪责便无法洗脱,若证了——”
若证了,摧毁归墟灵脉、屠杀苍梧道观的真凶必定公然于众。
沈辞玉也站起身,面无表情道:“话我带到这里,仙盟或许明日便会来,又或者过几日,总之仙盟之主你们要小心,通天镜也尽量躲避,若有余力,最好将应衡仙君藏起来,死不承认。”
他转身离开,一句话也不多说。
沈辞玉不能久留,容易让仙界发现,他刚走没多久,一直站着没动的柳离雪忽然转身离去。
他察觉到,桑黛和宿玄回了妖界,通天镜这件事必须告诉他们。
而如今,高耸的山巅之上,主殿烛火摇曳。
身穿金色华服的人踱步进去,宽敞的袍服拖曳在身后。
他走得很快,苍老的眼眸鹰隼般晦暗。
十几人在殿中等候,瞧见他后齐齐行礼。
“仙主。”
元林仰头望向嵌入大殿高墙之上的圆镜,这面镜子已经万年无人使用了。
“取通天镜,传信冥魔两界万千平民。”
元林一字一句,尾音杀意十足:
“应衡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