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终局（中）●
01
“哦上帝！我可怜的宝贝啊！那些路还没学会走就跑去开车的混蛋统统都该下地狱被撒旦绞死！”
说出这番恐怖言论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金发女士, 也是阿瑞洛斯在这个世界的……母亲。
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想要揉他脑袋的手掌，阿瑞洛斯红眸惆怅，心下叹息。
他是在一个月前醒来的, 刚睁开眼睛, 话都没说几句就被一群白大褂围住了，各种奇怪的仪器怼上来检查一遍，最后得出个“失忆”的结论。
从那天起，金发女士的眼泪就没断过, 一边流泪一边给他解释他的身份。
简单来说，他是一个家庭背景不错的富二代, 过马路时被另一个闯红灯的富二代撞失忆了，纯属无妄之灾。
“呜呜呜圣母玛利亚啊，宝贝放心, 你就算失忆了, 也还是妈妈的好宝宝！”
阿瑞洛斯拒绝承认那个“宝宝”是在叫他。
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失忆”，明明脑海中清楚记得自己出生虫族，是一只雌虫, 可眼前这个世界只有人类, 性别划分上也不说“雌雄”而是“男女”。
遥想他第一次见到人类女性，并知晓对方某种意义上与自己性别相似时, 内心那叫一个“震撼”，面上维持冷静，背地里却偷偷摸了好几回自己的胸口, 还去厕所认真检查过没有缺少某些重要部位。
奇怪啊，太奇怪了,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就连在虫族的记忆也模糊了, 除开一些基础常识，脑海竟一片空白。
更奇怪的是，内心竟然没有丝毫不安，就好像……这个陌生世界有什么在稳稳牵引着，成为他灵魂的锚点。
“对了，”金发女士擦了擦眼泪，“宝贝你现在失忆了，那个‘人工智能’的留学交换项目要不咱就别去了吧。”
阿瑞洛斯眨眨眼睛，缓缓从头顶打出一个问号。
什么……人、人工智能？
我这么厉害的吗？
02
今天是个好天气，道旁枝叶随清风摇曳，清浅日光铺陈在干燥地面上，行人的脚步都轻快起来，枫市G大前，一双干净的白球鞋自车内跨出，阿瑞洛斯看着眼前科技感十足的校门，眼中一片恍惚。
——我真的来搞人工智能了？真的没有拿错剧本？
从金发女士的口中得知，他在这个世界除了具备“富二代”属性，还是个天才少年，十八岁就自学完大学所有课程，现就读于Y国圣约顿学院，前不久他拿到了华夏G大“G18人工智能实验室”的交流资格，因为车祸这才耽搁了好一段时间。
虽然现在没有记忆，阿瑞洛斯仍觉违和满满，他宁肯相信自己是什么打黑拳的地下格斗之王，也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去实验室搞科研——画风完全不搭啊！
可他还是来了。
说不准是发现自己对那些专业内容竟然一看就懂，好似曾被人悉心教导过，还是心头那股莫名的直觉。
……
许是在校门口呆愣时间久了，周围渐渐多出些微妙的目光，阿瑞洛斯回神，迎面突然冲来个把人字拖踩出风火轮气势的高马尾学姐。
学姐上下打量着他，黑框镜片下的目光闪过一丝激动：“阿瑞洛斯？”
阿瑞洛斯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好啊好啊银发红瞳是什么仙品设定……”学姐低声喃喃着，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露出极其“慈祥”的笑容，“G18人工智能实验室徐诺如，欢迎你的加入，未来半年里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弟啦～”
找到了组织，阿瑞洛斯稍稍安心，跟着这位徐师姐一路走进校园，路上也了解了不少实验室的情况。
徐诺如：“对了，虽然已经看过资料，但还是冒犯地问一句，小师弟，你的头发和眼睛是天生的吗？因为使用实验室某些仪器时是不能染发和戴美瞳的。”
阿瑞洛斯也有点无奈，这一个月来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发色和瞳色在人类世界有多稀奇，可他那位金发母亲都没说什么呢，他也不至于委屈自己。
“是天生的。”
徐师姐的眼神顿时更亮了，干咳两声，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巴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阿瑞洛斯：？
师姐人很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一种阴暗爬行又很有礼貌的感觉……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老二次元的气息了。
……
刚一推开大门，阿瑞洛斯立刻感觉自己被无数目光锁定了，再仔细看去，干净明亮的实验室中，分明坐着一群双目无神、眼底青黑的“丧尸”。
像是闻到了美味的食物，穿着科研服的“丧尸”们肢体僵硬地挪移过来，很快就将阿瑞洛斯团团包围。
“啊～是新人的味道，好新鲜的活人味道～”
“哦呵呵呵，还没有被数据和实验污染的干净灵魂啊，将要坠入魔鬼的怀抱了吗……”
“茂盛的头发呀，一看就没有被ddl摧残过，好羡慕好羡慕……”
阿瑞洛斯：……
他悄咪咪地往后退了一步。
“G18人工智能实验室”，华夏最高人工智能研究所下属高校实验室之一，能进来的学生，不出意外将来都会是该领域的顶梁柱——虽然现在奇形怪状了点——而在众多高校实验室中，“G18”能一直占据魁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名还未正式毕业就被最高研究所破格聘请为“高级研究员”的——
“绝世天才！”一脚踹开“丧尸”群，徐诺如继续介绍到，“虽然小师弟你肯定也听过我们老大的名字，但我还是要说，我们老大绝对是万年难有的绝世天才！搁小说里那妥妥开了挂的龙傲天男主角啊！G18现在的指导老师虽然是于教授，但我们日常研究都是由老大安排的……”
“你要牢牢记住，老大交代的任务一定得保质保量完成，老大说不对的数据一定是你的实验出了问题……老大是电，老大是光，老大是唯一的神话，但千万不要爱上老大，因为——”
徐师姐的话突然断了下半截，不仅如此，就连试图调戏新人小学弟的“丧尸”前辈们也迅速回归座位，什么“颓废”啊“呻吟“啊通通不见了，每个人都坐得板正，极力展示新时代新青年的优良精神风貌。
阿瑞洛斯忘了感叹，看向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一时竟失了言语。
走入实验室的黑发青年身量修长，表情平静，他抬眼瞥过阿瑞洛斯，黑眸仿佛是工笔白描出的墨，滴落在白宣纸上，氤氲出疏离尘世的冷淡，偏又不是那种无欲无求的“冷”，眉宇间沉着锐利，不开口都已压迫感十足。
长成这样实在要命。
“交换生？”
好似从寒潭里浸泡过的声音，阿瑞洛斯微不可见地抖了抖，指尖稍稍蜷缩：“是的……”
见对方眉心微蹙，他脑子闪过一丝灵光连忙接着解释：“师、师兄好！发色和瞳色都是天生的，没有染发和戴美瞳！”
那双好看的眉头这才重新归于平淡，朝阿瑞洛斯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除此之外再也没分出任何关注。
徐诺如缩着脖子弱弱举手：“老大，于教授让你回来后去他办公室一趟。”
那人应了声“知道”，走进内间实验室的脚步却没慢下分毫。
房门关闭，室内凝滞的空气才重新流动起来。
“老大真是越来越吓人了……”拍拍胸口，但又想起这里还有个新人小师弟，徐师姐连忙安慰，“放心吧，老大虽然性格冷了点，但绝不会故意为难人的，你平时要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去问。”
前提是，要有被冻死的心理准备。
阿瑞洛斯点点头，狂跳的心脏却依旧没有平静下来，脑海闪过那人铭牌上的名字——
唐修齐。
唐修齐，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
每一个语调，都好似带着一整颗星球的全部引力。
03
“进来。”
桌案后的于教授抬头一看，见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笑开了：“是修齐啊，这次交流有没有收获？”
唐修齐微一点头，等于教授抬手示意后便在前方的椅子上坐下：“D大的新设备效果不错，我们可以考虑引进。”
“你写个申请就我去处理就好。”
师生两人交流了一阵，唐修齐便直接进入正题：“老师，我新项目的审核通过了吗？”
闻声于教授交握起双手，脸上显出些犹豫神色，他没说话，唐修齐却很快反应过来。
黑眸有些发沉：“是周家对么？”
于教授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刚知道唐修齐和京都那个周家有关系时，于教授相当惊讶，自己这个学生虽然早早靠接项目实现了经济独立，但刚入学的那会可还申请了贫困生学费贷款的，后面越是了解就越是心惊，周家直系继承人的风流债，舞团台柱的香消玉殒……他都不敢想象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当初是如何挺过母亲的去世，并坚定拒绝回归周家。
他人趋之若鹜的豪门身份，唐修齐却避之不及，可偏偏他在学术界崭露头角后不知怎么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于是各种暧昧不明的试探全都来了。
“人工智能”是极具前景的领域，也是国家重点扶持的项目，以学生身份成为最高研究所破格聘请的“高级研究员”，唐修齐毫无疑问是顶级天才，可“年轻”是他的亮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唐修齐的资历太浅，即便才华出众，也很难立刻接触到核心工程，得到的重视同样有限，而且学术圈并非就全然风平浪静，尤其是跨时代的高新技术总会遭到守旧派的质疑，这就导致周家有很大操作空间。
于教授其实看不太懂，周家应该是想拉拢唐修齐这么个人才的，但偏偏对于一些小辈使出的绊子又一点都不阻挠，他也只是个普通学者，更上面的一些东西实在无能为力。
唐修齐眼眸微敛，膝盖上的手掌不自觉握成了拳头。
周家……拉拢不成就来逼迫么？还是说，就为了养蛊似的让底下这些小辈互相蚕食？
真是恶心。
按耐住心里翻涌的情绪，唐修齐的语气依旧平静：“辛苦老师了，周家的事，我会自己处理。”
于教授也只能叹气，像是为了驱散这凝重氛围，他又换个话题：“对了，圣约顿的交换生今天是不是到了，那可是他们的天才少年，你不是一直缺个助手吗，要不让那小孩试试？”
眼前浮现一双因为紧张而瞪圆了的红眸，唐修齐刚想拒绝，但看看于教授期待的目光，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或许是从小的经历，唐修齐身边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也不喜欢和别人接触，他自己不觉有问题，于教授总担心他太孤僻了些。
算了，他没什么意味地想，也就一个半年的交换生罢了，他换了十几个助手都没一个坚持过半周，等那小孩自己退缩了就丢给其他人带吧。
……
唐修齐只是不喜欢被打扰，并非没有责任心，回来的路上他就想好了对那个交换生的安排，也不管其他学生“震惊”“八卦”的目光，丢下一句“跟我过来”就把阿瑞洛斯带进了自己的实验室。
阿瑞洛斯显然在极力保持冷静，但僵直的脖子还是透露了心底的紧张，唐修齐没那么多耐心去做安抚，直接切入了正题：“你先跟在我身边当一段时间助手，不适应就换，实验室里其他人手里也有项目，不用担心学不到东西。”
阿瑞洛斯认真点头，然后唐修齐就开始工作了。
就开始……工作了……
红眸不禁露出些茫然，眼前这双手相当好看，在键盘上敲击或熟练操作其他仪器，白皙皮肤将手背淡青色的筋络衬映得格外清晰，掌心干燥，手指修长，每一处骨节都带着稳重的力量感。
可再好看，看得阿瑞洛斯都以为自己有某种隐秘癖好了，都不改变对方直接进入工作状态没有给出任何解释的事实。
具体要做些什么，阿瑞洛斯半点都不清楚，但抿抿嘴唇，他也没问，就这么盯着唐修齐的动作，看准时机迅速递上对方需要的东西。
唐修齐微微一顿，扭头便看到了一双小动物似的专注眼眸，见他望来，那双红眸还开心地弯了弯，如果有尾巴，这会估计已经甩起了圈。
压下心底一闪而过的微妙，他继续自己的工作。
实验室里又塞满往日惯有的平静，不同的是，今天多了一道呼吸，那些仪器似乎都对这个陌生的新人感到好奇，运作的嗡鸣声都染上了些轻快。
全心工作中的黑发青年神情更加冷漠了，如果是实验室其他学生，此刻估计都在痛恨自己为什么会呼吸，可阿瑞洛斯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觉得好看极了。
青年在仪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光芒，他应该经常锻炼，合体的实验服隐隐勾勒出手臂上的肌肉，偶尔眉头微皱继而舒展开来，喉结滚动，一举一动都透着画一样的悦目。
递工具时两人的指尖会挨得极近，指尖擦过指腹，低沉的嗓吐出一声“抱歉”，阿瑞洛斯连忙摇头表示没事，桌下的手掌却微微颤抖，拇指不停摩挲着食指那一块被蹭过肌肤，酥麻得好似不属于自己了。
心头装了只好奇乱撞的小鹿，还要懵懵懂懂地问他，你耳朵为什么那么红啊？
……
……
*
一个阶段的工作结束，唐修齐从那种全身心投入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看着身边神采奕奕的阿瑞洛斯，分出些心神来思索。
阿瑞洛斯已经当了他一周的助手，显而易见，适应良好。
当唐修齐的助手，学识什么都是次要，重要的是能否配合上他的节奏，除自身以外的活物，他都很少花费时间，更别说尽力去培养磨合一个助手。
唐修齐从不说废话，自身水平又高，经常几个小时都不理会旁人，可阿瑞洛斯不一样，这家伙仿佛天然就能读懂他的心思，总能巧妙跟上节奏，就算唐修齐给出一些描述很模糊的准备工作，阿瑞洛斯也完美能做成他想要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有另一个他耐心教导培养过。
圣约顿的天才少年果然不错么？黑眸微动，唐修齐朝阿瑞洛斯的电脑上发了一个半成品课题。
“今天先不用配合我，你试着做一下这个。”
如果水平足够，除了当他的助手，他当然可以教更多东西。
一个小时后，感觉手腕的酸胀在忍受范围内，唐修齐本打算像往常一样继续下去，但想起身边待着一个交换生小孩，还是停下了动作。
揉揉手腕，他悄无声息地来到阿瑞洛斯背后，看向——
黑眸从未浮现出如此迷惑的神色，唐修齐闭了闭眼睛，再度认真“钻研”起屏幕上的内容，眉头越看越紧。
几分钟后，他难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察觉到身后气息，阿瑞洛斯绷紧了身体，不自觉地摩挲起手指。
诡异的沉默中，唐修齐终于开口了：“……这‘堆’东西，就是你一个小时的成果？”
阿瑞洛斯：“是的……”
唐修齐的头开始痛了，一个小时，他当然没指望阿瑞洛斯能写出什么惊世之作，甚至连论文格式他都可以不追究，但这坨狗屁不通的垃圾是什么？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被污染了，随便去G大计算机学院抓一个本科生，用脸滚出来的东西也比这个有逻辑好吗？
都说国外的教育很自由，自由成“抽象艺术”了么？还是说他太过落伍已经跟不上国际了？
看着那双竟然还有些期待的红眸，唐修齐差点气笑了，他微微勾起嘴角：“写得很好。”
阿瑞洛斯的眼神更亮。
“全部删掉。”
阿瑞洛斯的表情开始崩塌。
“这是我当助教时给大一新生布置的题目，现在想来，或许得给你幼儿园的才行。”他毫不留情地将这篇学术垃圾拖进回收站，点击鼠标的力度重得像是要敲在阿瑞洛斯脑袋上。
这里面开启的全新赛道，还有历代先贤听了都要流泪的自嗨理论，唐修齐这辈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他怕这颗核弹会炸毁自己好不容易构建起的知识大厦。
——烂得惊天地动，又怎么不算是“惊世之作”呢？
唐修齐：“你的交换学期是半年，半年后，你拿出来的结课论文要还是这个样子，致谢感言里就别写G18也别写我的名字了。”
阿瑞洛斯：“为，为什么……”
唐修齐笑得“核善”：“那不叫致谢，那是污蔑。”
阿瑞洛斯：QAQ
……
走出实验室，刚好有其他学生请教唐修齐，徐师姐趁机抓住垂头丧气的阿瑞洛斯，眼中分明闪烁着名为“八卦”的光芒。
“怎么了？我来G18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大气成这样呢。”
这一周接触下来，实验室里的其他人也基本摸清了阿瑞洛斯性格，这小师弟虽然平时也挺冷的，但比起唐修齐那种真正将自己与世界隔离的“冷”，阿瑞洛斯更像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懵”。
这不，徐师姐微微一笑，白毛红眸的小孩一听这话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了，真好逗，刚准备安慰两句，又看见阿瑞洛斯颇为肯定地解释：“师兄没有生气，只是不太理解。”
不理解他为什么高难度的助手任务都能完成，自己却做不好一个简单的独立研究。
阿瑞洛斯自己也很茫然啊，他不明白为什么配合唐修齐的时候就流畅无比，自己对着课题就憋屈到恨不得打一套军体拳。
——他果然还是适合去地下打黑拳对吧QAQ？
徐师姐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好像连于教授有时候都摸不清老大的心思吧，这小师弟跟老大这么熟了？
“过来，跟我走。”
冷淡声音中含着极其细微的无奈，阿瑞洛斯精神一震，连忙跟了上去，看着那一前一后的两道背影，徐师姐默了默，忽然又发出一阵“咯咯咯”的奇怪笑声。
“高冷男神攻和呆萌健气受咯咯咯……”
04
眼前是一栋极为低调的庭院，但走进去才知道何为“一步一景”，每一处细节都体现着大家族的典雅奢华。
管家领着他一路来到会客厅中，主位上坐着的女主人并没有多出众的相貌，但通身的气度却难以让人忽略。
那张留在灵堂挽联旁的名片又浮现眼前——
林雁，这个女人的名字。
只是比起多年前的从容，林雁脸上的疲容更盛，沉默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寻找他脸上与另一个名为“唐焰”的女人相似的痕迹。
“抱歉，没能做到答应你母亲的事，我护不住你了。”
唐修齐眼眸微敛。
唐焰自高楼坠落的那年，林雁就代表周家来接触过唐修齐，那时唐修齐拒绝了，他说他姓唐，和周家无关。
尔后林雁真就没有来找过他，他身边也没有出现任何周家相关的人。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周家古怪而封建的制度，他们并不抗拒小辈在外面留下私生子，只要确定了血脉就都可以接回来培养，然后便是养蛊似的倾轧、搏斗、争夺，最后留下来的那个才是能够继承一切的蛊王。
当然，私生子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家族培养力度自然是大不相同的，所以很多时候，自以为能够“化龙”的私生子们最后都成了继承人的磨刀石。
唐修齐那位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周栩，谁不说他一声“好运气”，周栩父辈那一代争斗太激烈，直接波及到了子辈，最后周栩的父亲竟然只剩下他一个直系继承人和一堆比他还不如的私生子，谁都知道，周家如果真交到周栩手里那就彻底完了。
一片喧哗议论中，周栩的父亲，现在的周家家主做了个惊人的决定，他要在孙辈中挑选下一任家主，于是野心勃勃的直系继承者和那些出众的私生子们统统活跃起来了。
唐修齐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他们的视线。
林雁之前就和唐修齐交流过几次，但毫无例外，唐修齐全都拒绝了，可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想拒绝就能彻底置身事外的。
互相攻讦的私生子们，看不起私生子更看不得他们占优的直系继承者们，希望能跟随“明主”更近一步的附属势力们……
与之相比，一直游离于周家之外，却绝世出众的唐修齐就太刺眼，也太……弱小了。
他还未能真正在学术领域到达无可动摇的高度前，随便一个小有势力的私生子都阻拦他手中的项目，经费、器材、资料调阅……可以插手的地方太多，也太容易了。
林雁能帮一次，却不能一直帮下去，再说了，她膝下也并非没有亲生的子女。
“如果你是个俗人庸才，他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可你偏偏是何其出众的天才……”林雁揉揉眉心，“孩子，我知道你对周家家主的位置不感兴趣，但你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不然只能被他们踩在脚下，成为对别人炫耀的谈资。”
唐修齐久久不语。
最后的最后，他意味不明地说出了与“拒绝”不同的内容：
“我会考虑。”
在他走后，会客厅内室又走出一个嘴角含笑的青年：“母亲，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助力？看着很一般嘛～”
林雁更头疼了：“那孩子不简单，你如果真想招揽他，就要认真花些心思。”
青年满不在意地耸耸肩，眼底却闪过一丝恶意。
林雁看到了，可也只剩疲惫。
周家局势越来越乱的重要原因，就是林雁的大儿子，最有希望的继承者三个月前飞机失事，林雁膝下便只有次子和长女，之前被长子狠狠打压的一众野心全都重燃了。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林雁笑得凄惶，她已经多久没有静下心来写过一副字了？
权欲之下，你我皆兽。
……
……
从周家别墅回到G18实验室，唐修齐的表情更冷，冷到平时还敢打声招呼的学生全都下意识避开了。
唐学长很帅，唐学长很厉害，可所有想接近的人都无一例外会被那漠然至极的态度刺伤，然后明白，那双黑眸，从来就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他疏离得仿佛不该活在这片红尘。
已经多久没有想起那个塞满绝望的筒子楼了？那些恶意的目光，中伤的议论，还有那个女人……自高楼跃下，毫不犹豫地抛弃……
好似走入一片冻结的海，呼吸之间，都是冰冷刺骨的空气，灰色的海雾飘荡过来，被遮蔽的前路上，从来就没有一盏为他而亮的灯光。
闭了闭眼睛，将那些纷杂的情绪统统收敛干净，唐修齐推开实验室的门——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剩一道昏昏欲睡的身影。
并没有任何惊喜的感觉，唐修齐甚至生出一种“领地被入侵”的烦躁，在那双红眸惊喜望来时，他的语气简直都可以算得上是糟糕：“我不是说了今天放假，你过来干什么？”
唐修齐知道自己这是在迁怒，因为周家低劣的逼迫，因为知道努力得来的“自由”原来那么脆弱，就连他自己……也是那么地弱小无能……
然而对方没有被吓退，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但只要看到主人回家就很开心的小狗，阿瑞洛斯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怕师兄万一又想到什么要过来做研究了，所以就来等等看。”
心头烦躁莫名平息了一瞬，唐修齐默了默：“我如果今天一直都不来呢？”
像是没听明白这个问题，阿瑞洛斯有些发怔：“今天没来……明天就来了呀，反正，总能见到……”
又是这样。
只要对上这个奇怪的家伙，唐修齐总会有一种“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感觉，明明他从来就不会在意别人的态度，亲近也好厌恶也罢，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能看出阿瑞洛斯应该是有些喜欢他的，就像曾经给他递情书做各种浪漫告白的男男女女。
但是，与他何干？
他从来都与人无尤。
……
今日颇为燥热，热浪在空气中翻涌，很明显快要下雨了。
唐修齐走近一步，看到了阿瑞洛斯电脑屏幕上的软件模型。
那是由不同曲线和色块缠绕的复杂图案，淡绿色刻度的圆圈环绕在一旁，中心偏又是殷红的，随着时间反射出一块块扇形，就像一朵绽放的玫瑰。
注意到唐修齐的视线，阿瑞洛斯绯红的虹膜上映着光，连忙解释到：“这是徐师姐做的程序，好，好像是检测气象的模型，什么温压变化还有风向之类的，我看不太懂，只是感觉挺好看的，师姐就给了我一份成品……”
“半成品。”唐修齐淡淡地说，“建立在地形图上，显示区域温湿度变化，并接入G18的第七代智能核心，从而达到精确预测未来每一秒天气变化的效果，但你眼前这个，顶多覆盖这栋实验楼，而且功能并不完善，看来我得给你徐师姐加任务了。”
阿瑞洛斯张了张嘴，没敢提出什么异议，只能在心中为徐师姐默哀。
看他一副失落愧疚的表情，连眼神都不敢对视了，唐修齐不知怎么又有些烦闷，却不似之前那么糟糕。
黑眸微暗，他面无表情地俯下身来在键盘上开始敲击，没有发觉，这个姿势从后面看简直就像把阿瑞洛斯整个抱进了怀里。
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周围，阿瑞洛斯身体僵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心绪乱飞之际，耳边又响起了冷淡的声音：“认真看着。”
——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我给你看看这个程序完成会是什么样子。”
极具逻辑美学的代码从眼前流过，在信息的世界里，万千数字变幻成流畅的线条，还有一道道阿瑞洛斯完全无法理解的指令，但并不妨碍他从这里看出一种极致的美感，一种仿佛叩开新世界的震撼。
闷热潮气从屋外蔓延进室内，带着草木还有钢铁丛林独有的气息，头顶的灯光很亮，外面的天却全然暗了下去，周围一切都变作不真实的幻境，就连阿瑞洛斯眼中，那近在咫尺的侧脸也开始模糊起来。
耳边有嗡嗡作响的声音，不知是过热的机箱，还是他不听使唤的心跳，震得阿瑞洛斯目眩神迷。
终于，在快要窒息的那一刻，唐修齐输入最后一条指令，慢慢直起了身体。
他靠着桌子看向窗外，疏离而轻慢，黑眸微阖，在幽暗中竟然透露出几分蛊惑意味。
“看——”
阿瑞洛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下雨了。”
倏尔雷声轰鸣，一场大雨倾盆而落。
凉风吹入窗内，吹散一室闷热，也吹动书页不停翻滚。
红眸对上那孤寂又遥远的视线，冰凉雨丝拂过脸侧——
山呼海啸，心旌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