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携带丫鬟来到柴炭房,行至门外,屋内正传来欢喜的乞求声。

    “孙管事,你就多给些吧,我家主子病着呢,这点炭,根本撑不到明年开春。”

    音落,对方阴阳怪气道:“生了病就去请郎中,没钱请不起就去找人借。你在这里与我徒劳纠缠,这样冷的天,二少爷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欢喜方才一直忍气吞声,此刻似是被激怒了,“你能否讲讲道理?这寒冬腊月的,我家主子每个月只能分得几十钱木炭。这些炭顶多只够支撑十余天,还不如你一个管事分得多,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欢喜话刚说完,只听孙管事不耐烦道:“这是大管家的命令,我也没法子。你有诉求便找他去吧,恕我爱莫能助。”

    欢喜哭丧道:“大管家那边我以前不是没有找过。你不知道,我跑了好几次,每次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赶出来了。您就行行好,再给……”

    欢喜没说完,只听另一个声音也帮着孙管事驱赶道:“行了行了,快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了,我们手头还有一堆事要做呢,没空听你在这里抱怨。”

    不等欢喜再说,人已被推出门来。紧接只听“砰”的一声,关上了木门。

    隔着一扇门,里面的孙管事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与那人道:“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子,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小爷我肯分施舍他们一点炭火就不错了,还不乖乖夹紧尾巴滚蛋!”

    另一人笑着劝道:“孙哥消消气,跟这种下贱坯子置气不值得。来,咱俩继续喝。”

    欢喜听着里面的对话声,也朝门上啐了一口:“狗眼看人低。”

    其实欢喜心里有些疑问,主子明明刚从厨娘那里得到了一笔钱,完全可以到外面购买银丝炭,为何还要他来这里自讨没趣,受人白眼。

    虽然主子解释说这笔钱另有用处,但至今为止,除了拿出一部分购置了袖箭以外,他想不到剩下那么多,还能用到什么地方。

    猜不透主子的想法,索性不再去想。

    欢喜悻悻然转过身,正准备回去交差时,不料想,迎面一抬头,正好看到熟悉的两张面孔。

    “啊!主子,小姐?您二位怎么来这里了?”

    欢喜错愕地看着两人,动作迟缓地向两人行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周怀安看起来面色如常,周绮元早将方才的一切都听了去,当先开口道:“我们若不过来一趟,只怕这些狗东西得插上翅膀飞上天了。”

    说到这里,她气愤地走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两人猝不及防被这声破门声惊了一跳,孙管事登时起身破口骂道:“你个龟孙有完没……”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孙管事看着突然而至的周绮元,以及后脚跟着进来的周怀安,当即一愣,旋即连忙对着周绮元赔笑行礼:“原来是小姐。小的不知您造访,一时失言,还望恕罪。”

    周绮元目光在两人的脸上逡巡一遍,开门见山地问:“你二人便是负责炭火的?”

    孙管事不知道大小姐所问何意,点头哈腰道:“是是,正是我们二人。”

    周绮元冷眼觑着他们:“我方才听到你们二人辱骂二少爷,毫无敬意。既然不懂规矩,那便好好长长记性吧,”

    说到这里,她抱起胳膊,“你们二人互相掌嘴,什么时候欢喜喊停,你们什么时候停下。”

    二人闻言忙不迭跪下磕头求饶。

    “小的错了!”

    “是小的失言,不该说那种话,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跟小的计较。”

    “可惜,我不是大人,我这人就是要计较,”周绮元转头对欢喜道,“欢喜,这事交给你了。你什么时候觉得满意了,什么时候让他们停下。”

    二人见风使舵,又连忙求向欢喜。

    欢喜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转得如此快。他掏掏耳朵,学着刚刚两人阴阳怪气的口气道:“你们快些,我还有事要做呢。等下若是耽搁了,就不只是掌嘴这么轻松了。”

    周怀安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一切,轻轻牵了牵嘴角。

    二人苦着脸面面相觑。完了自知躲不过去了,只得咬着牙,你一下,我一下地互相扇了下去。

    “太轻了,打重点。”欢喜提醒。

    二人无奈加重了力道。

    一声又一声,直到听见清脆的响声,欢喜方觉满意。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欢喜看着二人红肿的脸,气也逐渐顺了,方才语气不耐道:“行了行了,这脸都肿成包子了,瞧着怪可怜的。你们两个以后长点记性,记住这饭可以乱吃,话且不能乱说啊。”

    “是是是。”

    二人得到释放,连忙向欢喜叩谢,完了又向周绮元小心翼翼地一拜。

    “好了,言归正传,我今日来,是有事要问你们两个,”

    教训完两人,周绮元回归正题,端着一张巴掌大的玉雪小脸,语气严厉地质问,“不烧地龙,克扣木炭,致使主子生病,若是病情加重闹出人命,你们谁能告诉我,这责任,你们两个届时谁来负责?”

    二人再次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回答不上来。

    然后听周绮元继续又道,“还有我爹如果知道了这事,你们谁又能将脑袋提到他的面前,让他消气?”

    音落,二人吓得一起伏在了地上,孙管事叩头道:“大小姐息怒,小的冤枉,这不是……不是小的的主张,”

    他支支吾吾,说的断断续续,“小的哪敢犯上欺主,让二少爷受委屈!不烧地龙……以及克扣木炭的事,全都是……都是王大管家的意思,小的只是听命行事。”

    “那买办以及分发衣物呢?也是王大管家的意思?”周绮元再问道。

    孙管事不敢欺瞒:“是,府里的吃穿用度都要经过大管家之手才能下发。”

    周绮元定了定神,从屋中挑了一个木凳子,垫了块帕子坐下:“去把那王管家请过来。就说我有话要问,别忘了,让他把账本一并带上。”

    她语气淡然,嗓音稚嫩,但气势十足,让人不由生畏。

    二人想不通小姐为何突然管起这种事来,但看这架势,又不像是开玩笑,一时间有些迟疑起来。

    顿了顿,见她模样认真,孙管事对手下吩咐道:“按小姐的吩咐,去请王管家过来一趟。”

    “是。”

    那人应声说完,立刻唯唯诺诺地跑出去。

    等待的期间,周绮元让孙管事寻一把干净的木椅来。那人照办不误,很快从隔壁耳房搬进来一把梨花木椅,放到周绮元的旁边。

    周绮元晃着小脚,仰起头,甜丝丝地唤了周怀安一声“哥哥”,拍拍椅面道:“你坐这里等。”

    嗓音软糯,比方才不知可爱乖巧了多少。直看得孙管事两眼发直。

    周怀安没与她客气,脸上挂着淡淡笑意,道了声“好”,优雅地坐到她身旁。

    二人等了不多时,很快便见一个三十来岁、油头粉面的男人揣着个账本,急匆匆赶了来。

    王全进门与孙管事互相对望了一眼,转脸谄笑着对周绮元道:“小姐,听人说您有事找小人。小人这刚刚抽出身来,让您久等了。”

    周绮元没理他的话茬,径自问:“你手上的便是账本?”

    王全恭身点头:“是。”

    周绮元手心一摊:“拿来我瞧瞧。”

    “小姐,”王全面露为难,“不是小的不肯给您过目,而是府中有规定,账本未经夫人或是老爷的允许,其他人,是一概不能随意看的。”

    王全一副秉公办事的态度,拘谨笑道。

    “如果我偏要看呢?”

    “这……”王全干笑道,“您这不是为难小人吗?”

    周绮元也不与他废话,直接走过去,伸手从他怀里将其抽出,捧在手中翻开来看。

    王全吃了瘪,黑着脸觑了她一眼,恭敬道:“小姐您放心,这账本上的每一笔分配和支出,一条条记录分明,且都是夫人由过目审核过的,保证没有任何问题。”

    来的路上,周绮元与周怀安问过了近来几个月发放的份额。所以现下看的很是仔细,找到西院的份额时,不放过上面每一个字眼。

    然而,她看了半晌,也没发现任何漏洞,所有发放物品月例都能对得上。

    她将账本递给欢喜:“欢喜,你负责替你家主子领取月例和衣物,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手印,是不是你亲自按的。”

    欢喜是周宜为周怀安亲自挑选的小厮,既是小厮,也是伴读,所以自然认得字。

    王全反应淡淡,脸上隐隐露出窃喜之色。

    欢喜接到手中辨认过后,沮丧地道:“没错,是小的的手印。”

    那就怪了。

    周怀安好歹也是侯爷之子,纵然非嫡,可分到手的东西却和下人们相差无几,实在可疑。

    周绮元正陷入迷茫之时,王全低着头,眼里划过一抹得意之色。

    周怀安将对方脸上的得意捕捉到眼里,忽然出声道:“这账本,兴许存在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