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健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心挣 > 第31章 谜山(31)
    条明街坐落在竹泉市西北角,曾经有众多五金作坊扎堆在这里,如今只剩下被改造成仓库的老房子,周围围着一圈等待拆迁的居民楼。巫冶祖父那一辈就是开作坊的,他们一家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条明街太拥挤了,堵满卖菜的小贩和各种小车,陈争只得将车停在对面的巷子,走过去,顺便在早餐摊子上买了个煎饼。



    巫家的老房子在最里面,挤过街口最繁忙的路段,时间好似倒退回了上个世纪,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流淌在路两侧的水沟,抬起头,就看得到沿路楼里穿着裤衩在走廊里伸懒腰的男女。



    “你找谁啊?”一个坐在树下剥板栗的大姨警惕地看着陈争。



    住在这儿的都是老熟人,突然来个生面孔,还四处打量,很容易让人起疑。



    陈争见大姨是个热心的,话匣子一打开肯定能聊,于是说:“我找巫冶。”



    “谁?”大姨愣了下,小声和旁边的同伴说了句什么,恍然大悟,“你是说巫家那小子?嗐,他和他姐早就不住这边了。那是他家房子,你看,门上好多灰!”



    说着,大姨往斜后方的三楼指了指。



    这种老房子一层拉通,门和一部分窗户对着走廊,人站在楼下,能清清楚楚看到每一户。陈争抬头,视线在三楼扫过,每一户门前都或多或少堆着东西,杆子上也晾着衣服,只有一户空空荡荡。那就是巫家了。



    “他们怎么不住这里了?”陈争问。



    也许是这些年警方反诈工作做得到位,大姨很有戒备心,“你先说说你是谁。”



    陈争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给大姨看了看证件,“我来给巫冶做个背景调查。”



    大姨得知陈争是警察,马上放下心来,热情道:“噢,那你尽管问,我知道什么,就告诉你什么!”



    陈争并没有一个务必知道答案的问题,聊得越多,线索就越多,“我看这儿住着也挺安逸的,巫家为什么搬走?”



    “那两口子离婚了呗!”大姨继续咔嚓咔嚓剥着板栗,叹了口气,“是我我也离,巫家那男人坏,不是个人!”



    在这种老作坊老居民区里,每家每户的八卦是传得最快的。巫家的长辈自个儿开着作坊,勤劳肯吃苦,生意蒸蒸日上,后来巫家的儿子巫章讨了个从农村来的老婆,叫李娉。起初日子也过得不错,很多街坊都羡慕巫家,但自从李娉生了个女儿后,巫家就没了安宁的日子。



    巫家长辈想抱孙子,巫章觉得老婆给他生了女儿,说明他没本事,在外面丢脸,于是对李娉非打即骂,巫家长辈非但不阻止,还处处为难李娉,粗活累活都给李娉。



    李娉为了保护女儿,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想再生个儿子下来,却几年都不能如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巫家折磨媳妇遭了报应,他们的作坊有工人出事,赔了不少钱,之后生意也不行了。但东边不亮西边亮,李娉总算在生下女儿六年之后生下儿子,也就是巫冶。



    这下巫家的日子总该好过了吧?但巫冶居然是个病秧子,不满一岁就被多次下病危通知,巫家的钱搭进去不少,巫家那对老人家天天指责媳妇是来讨债的。



    巫冶刚一岁,巫家老爷子就走了,巫家那只知道打老婆的男人派不上用场,作坊到了倒闭的边缘,靠着李娉苦苦支撑,好歹还能赚点油盐钱。



    不久,巫家老婆子也病故,巫章失去约束,白天喝酒晚上打牌,输了钱就回家打李娉,抢李娉给两个孩子攒的学费。而李娉这些年顾生意,渐渐学会了谈合作,积累到不少人脉,有了见识之后,哪里还瞧得上这没用的窝囊废?一怒之下和巫章离婚。巫章傻眼了,又哭又骂就是不肯。但不肯也没用,居委会的也看够了他打老婆,作证让两人离了婚。



    两个孩子跟谁成了问题,李娉想把巫冶和女儿巫陶都带走,但现实是巫章虽然是个废物,但有房子有作坊,她却什么都没有。最终李娉担心女儿被糟蹋,选了巫陶,巫冶被留下来。



    母亲和姐姐走后,巫冶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巫章把一腔愤恨都发泄在巫冶身上,巫冶几乎没有哪天身上不带着伤。



    说到这儿,大姨对李娉也多有怨言,“你说她怎么就能不管小儿子呢?虽说要忙事业,但也不能这样吧?还好巫冶他姐姐回来了。”



    李娉半年后改嫁,和丈夫一起做运输生意,巫冶的姐姐巫陶经常独自在家,悄悄跑来看巫冶,带巫冶去吃点好的。巫陶比巫冶大六岁,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姑娘了,但仍是没有办法将巫冶从窒息的家中救出来。



    大姨又欣慰地说,一定是老天开眼,巫家那个混账男人暴雨夜出去打牌,边喝边打,掉进河里被淹死了,尸体过了几天才被发现。



    这下,巫冶是彻底得救了。



    不知道巫陶是怎么给母亲和继父说的,不久她就搬了回来,和巫冶一起生活。两个孩子虽然都没成年,但也将日子过得像模像样的。后来巫陶上大学、嫁到外地,巫冶又变成了一个人。



    不过那时巫冶也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面对家暴无能为力的小孩。



    “我印象里好像巫陶搬出去之后,巫冶就不大回来了。”大姨说:“他不是在读书吗,反正学校也能住,我们这儿房子太破了,小年轻不喜欢也正常。”



    大概是看够了巫冶挨打,大姨说到巫冶,语气中总是带着点怜惜,说他是个好孩子,感恩,姐姐来陪伴他,他爱姐姐比爱自己都多,得到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给姐姐。只是性格比较内向软弱,不喜欢跟人说话,有时候看着阴森森,看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陈争又跟其他街坊聊了会儿,大家对巫家的看法都差不多。大姨又带陈争去找居委会,陈争问了几个巫章家暴的问题,居委会的大姐们回忆起来也挺气愤,都证实巫章既打老婆也打儿子。



    陈争又问到巫章的死,一位大姐立即说:“那是意外,警察来看过了,就是他平时坏事做太多,自己摔下去的。”



    陈争点点头,巫章是怎么死的,在他这儿存疑,但居民们显然有自己的答案。



    剥板栗的大姨又来了,这次还叫上了自己的儿子,“这我家小子,强强,他跟巫冶是同学,小时候经常一起玩,有什么可以问他。



    强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跟他又不熟,妈,你别给我惹麻烦行吗?”



    大姨在儿子背上一拍,“你这孩子!我们群众有协助警察的义务,怎么不懂事呢?”



    强强翻白眼,却又拗不过自己的老妈,不耐烦地看着陈争,“你问吧。”



    陈争带强强来到居委会外面的空坝上,给他递了根烟。强强愣了下,反复打量眼前的警察,接过烟时抵触情绪终于消了些,嘀咕道:“我妈就爱多管闲事,我跟巫冶真没多熟。”



    陈争问:“那你知道他跟谁熟吗?”



    强强啧了声,“他那种人,能和谁熟啊?阴森森的,跟条蛇似的,我们这条街上没哪个年轻人能和他处得来。也就我妈这种热心大妈,觉得他可怜、老实,还有啊,也算是看在他姐的份上,照顾照顾他。”



    陈争听出强强对巫冶怨言不少,引导着问:“怎么跟条蛇似的?”



    强强本来脸上充斥着不满和烦躁,但开始回忆巫冶后,隐约多出一丝畏惧,他打了个哆嗦,像是被蛇冰冷的身体扫过,“他不跟我们说话,但我们有时玩什么玩得开心,一回头就看得到他,他就那种,那种一动不动地盯着你,你懂吧,就挺渗人的。”



    陈争说:“他无缘无故就盯着你们吗?”



    强强有些尴尬,抓了下头发,“也不是……就,他不是有个姐吗?他姐比我们大,又很漂亮,我们那时就……就初中小男生,有点那方面的想法,又不敢真怎样,就爱聚在一起说他姐怎么怎么样。”



    陈争听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嘴贱。



    强强辩解:“我们真的只是口嗨,他姐那时都读大学了,还有男朋友,我们这些初中生敢干嘛啊?还有,她姐说不定杀过人,我们躲都来不及。”



    陈争说:“杀过人?”



    “啊,这个……”强强抓耳挠腮,“我妈不让我瞎说的。”



    陈争说:“没事,你妈不让你说,还带你来找我啊?”



    强强一想也是,于是放开了说:“就巫冶他爸不是老打他和他妈吗?后来他姐回来过几次,我记得他姐那时也才上中学。巫冶他爸莫名其妙就死了,说是在河里淹死,警察都看过了,没问题。但我印象中,那时大人们都在议论,说可能是巫冶他姐想办法干的,因为巫冶太可怜了,而且那条河巫冶他爸每天都经过,怎么就那天出事了?不过这些都是大家猜测,我爸每次一说,我妈就让他闭嘴,说什么巫冶他爸是遭了报应,和巫家姐姐没关系。”



    陈争想到居委会那位大姐的反应,看来住在这儿的年长女性,都自发地护着巫家姐弟。



    强强说,这些年已经没什么人提过巫家的事了,他也只是听说巫冶在外面读书,学的什么不知道。巫冶他姐到底有没有杀他爸,横竖也不关他的事。



    陈争说:“你刚才说巫冶总是盯着你们。”



    强强啊了声,“差点忘了,他就是见不得我们说他姐呗,整一个护姐狂魔!”



    陈争说:“他盯着你们,你们不跟他动手?”



    “想动,但不敢。”强强说,一是当时还很忌惮他姐,二是每家每户的老妈都交待,巫家姐弟可怜,不准找他们的麻烦。



    “哦对了,巫冶还喜欢招惹那些流浪猫流浪狗。”强强又想起一事,“他经常把吃剩的饭菜拿出来,喂猫喂狗。有个小孩儿——我忘了谁——故意把饭碗摔烂了,巫冶就一直盯着他,就那种盯我们的眼神,把小孩儿都吓哭了。小孩儿爸妈找他姐,他难得说了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