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了”三个字从柯书儿口中说出来,像是在震荡的空气中激起了新的涟漪,荡开的是人性之恶。一群人因为一个无辜者的死亡,感到了安全,如同魔鬼一般发自内心地欢笑出声。
柯书儿双手捂住脸,言语苍白地为自己辩解:“要进山的不是我,看到那个影子,非要去追的也不是我,叫来郝乐的不是我,逼他下去的更不是我!我没有害死人,是冯枫和曾燕的错!”
鸣寒冷不丁说:“所以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失踪。更准确来说,两个人都是失踪。你什么都没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那你在害怕什么?”
柯书儿僵硬地瞪着鸣寒,“我……”
陈争问:“你刚才说你们在林子里看到人影,后来找到了吗?还有,山崖下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柯书儿几近崩溃,“我根本就没有下去!”
陈争说:“那人影呢?郝乐死了,但如果有人看到了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不还是不‘安全’吗?”
柯书儿语无伦次,“我当时根本转不过来,我是懵的,冯枫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们都发誓了,绝对不会说出去,为了避免麻烦,不再联系。那个影子是不是人,没人知道的!”柯书儿的话越来越混乱,再问下去用处不大,陈争让女警暂时带柯书儿去休息,鸣寒在小阳台等着他。
“这女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鸣寒的用词有些刻薄,“四个人里,另外三人都把郝乐推向死亡,只有她什么都没做。她要是真无关,不至于恐惧到那种地步。”
陈争说:“她还帮卫优太开脱。因为‘曾燕’和冯枫一死一失踪,真正的曾燕更是不知下落,剩下的只有卫优太还能和她站在一个阵营吗?她接到的恐吓电话查出眉目没?”
“境外的虚拟号,暂时查不到源头。”鸣寒说:“这电话打来的时机很巧,有人在近距离观察她,逼她发疯,引导她向我们坦白?”
“有点矛盾。”陈争思索道:“我是凶手,我要为郝乐复仇,杀死曾燕——却不知道杀错了人,杀死冯枫,我为什么还要逼柯书儿说出真相?这不是暴露我自己吗?那这个人对卫优太做了什么?”
鸣寒说:“现在有柯书儿的证词,再审卫优太,看看他这次怎么说。”
前两次问询都是在料理店,此番卫优太却被接到了北页分局,去接他的队员带着正式的调查令,店里员工面面相觑。
在北页分局大厅,卫优太遇到了魂不守舍的柯书儿,脸色顿时一变。柯书儿死死盯着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来到问询室,卫优太率先开口,语气很是无奈:“刚才我看到柯书儿了,我知道你们今天为什么找我。”
陈争说:“哦?”
“她都告诉你们了吧?”卫优太叹气,“她是最情绪化,也是胆子最小的一个人。算了,这事我藏了这么多年,从最初的胆战心惊,到后来的麻木,我真的也很累了。”
陈争问:“郝乐的死是你们造成的?”
卫优太沉默了会儿,脸上浮起愧疚和郑重,“我不知道柯书儿是怎么和你们说的,郝乐的死确实和我们有关。”
和柯书儿的回忆相似,卫优太所知道的,也是郝乐在退学之后成了冯枫的小弟。但同为冯枫的小弟,他看到的事稍微多一些。
冯枫和郝乐认识的时间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早,冯枫读小学时去亲戚家住过一段时间,在惠嘉巷,和郝乐当时的家只隔着一条巷子。郝父还没有断腿,郝家虽不宽裕,但还没有欠债。冯枫成绩很差,亲戚热心,想找成绩好的孩子给他补习,象征性地给点补习费。
这个被找来补习的孩子就是郝乐。郝乐数学成绩非常好,讲得也很有条理。冯枫起初不愿意学,但渐渐地被郝乐带了进去,还真进步不少。
上初中后,冯枫没再住在亲戚家,和郝乐的交集仅限于学校,一人成了混混头子,一人仍旧是内向的数学学霸。
这些往事都是后来冯枫闲来无事,告诉卫优太的。卫优太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冯枫把退学的郝乐拉到自己的团体中来之后,为什么对郝乐有那么大的敌意,冯枫的部分所作所为已经可以算作羞辱,但郝乐为了钱,一直逆来顺受。
郝乐到底欠了多少钱,卫优太不清楚,猜测一定很多,不然不至于为了赚钱挨那么多的揍。冯枫说起来是在帮助他,实际上不过是买了个出气筒和挡箭牌。
学簿山那件事,卫优太说自己悔不当初,提议进山的人其实是他,那时太年轻,觉得去探过险能吹很长一段时间。但进山之后,他们像是中了邪,每一步都滑向深渊。先是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出现,然后看到山谷里有东西。冯枫派他去叫郝乐时,看到郝乐低下头抓住衣角的样子,他也很不是滋味。但他难道要帮郝乐说情吗?不可能的,那会得罪冯枫。他也不可能代替郝乐下去,山崖那么陡峭湿滑,摔死摔残了怎么办?
冯枫准备了绳子,看似绑得还挺紧,但在山崖上没有固定的地方,全靠冯枫拉着。郝乐踩滑时,冯枫第一时间松开了手,郝乐就这么掉了下去。
陈争问:“他真的摔死了?”
卫优太低下头,好一会儿说:“其实没有,我们下去时,他……他其实还有救的。”
陈争说:“你们‘补刀’了?”
“不是我!”卫优太立即辩驳,“我哪里做得出这种事?是冯枫,还有曾燕!他们说要是郝乐不死,那我们的人生就完蛋了!”
卫优太仿佛又听到了郝乐痛苦的呼救,他的半边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充血的眼睛不住掉泪,呜咽着说出听不清的话语,还能动的那只手试图抓住冯枫的裤脚。
但冯枫和曾燕抓起石头,砸向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没有人说话,郝乐发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彻底不动了。
卫优太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冯枫转过身,眼神如同罗刹,无声地警告他——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木然地点头,生怕晚一秒,自己就会成为郝乐。
陈争早就想到他们会以某些手段确保郝乐死亡,但听到卫优太描述出来,还是不禁皱起了眉。
四人在山里等了一夜,在山崖附近扎营,没有看到任何人靠近山崖。柯书儿精神受到冲击,哭了很久,卫优太觉得她再哭下去,冯枫说不定会将她灭口。
但天亮之后,没人再死去。
陈争问:“冯枫很放心你们?”
卫优太愣了一下,“你是觉得我在撒谎吗?但我现在撒谎还有什么意义?当年我才十八岁,冯枫也没大多少,弄出了人命,谁不慌张?唯一可行的就是大家都不见面,只要没人找到尸体,没人报警,我们就安全。实际上……确实没有人在乎郝乐。这些年大家也都有自己的事业了,我是真的想不到会有人突然给郝乐复仇。”
陈争又问:“那山底下到底有什么?”
卫优太苦笑,“什么都没发现,而且当时我们注意力都在郝乐身上,顾不上其他。”
陈争说:“最近你身上有发生什么事吗?柯书儿接到陌生电话,你呢?”
“完全没有,你们如果不来找我,那我的生活就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卫优太说:“可能是我还达不到被报复的标准?凶手知道我没有对郝乐做什么。”
陈争问:“柯书儿似乎也没有做什么,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接到电话?”
卫优太说:“因为她是冯枫的女朋友?凶手想利用她告诉你们真相?”
鸣寒插话道:“那有趣了,另外两个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无法开口。”
“你怀疑我吗?”卫优太望着鸣寒,耸了耸肩,“但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了你们。我没有撒谎,害死郝乐的也不是我。”
鸣寒笑了笑。他的笑似乎让卫优太很不舒服,之后,卫优太不再与他对视。
陈争想到第一次和卫优太见面时,卫优太听到老尹面馆时反应很奇怪,于是再次提到尹竞流。卫优太错愕片刻,解释自己当时很慌张,因为在警方看来,郝乐和尹竞流都是失踪状态,他担心警方查尹竞流时会查到郝乐——现在果然查到了。
“尹竞流怎么样了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可以发誓!”
问询暂告一段落,柯书儿和卫优太都被控制起来,等待进一步调查。
学簿山很大,其中一部分不属于竹泉市,搜山的话,小小一个北页分局难以操作。孔兵申请森林公安的协助,正在制定搜索计划。
而柯、卫二人的招供给案情带来了更多的疑点。他们都否认和尹竞流有交集,那么尹竞流为什么也失踪了?尹竞流在郝乐的遇害里是否扮演了某个角色?四人在山林中看到的人影是谁?那天是不是有另一个人目睹了郝乐跌下山崖?
这个人,有可能是尹竞流吗?
尹竞流如果和冯枫等人无关,那又是谁造成他的消失?是另一桩案子吗?郝乐似乎没有会为他复仇的亲人至交,这个人现在冒出来,真是复仇?
鸣寒来到陈争旁边,和他一起看着线索墙,“哥,你叹气了。”
陈争下意识绷着的肩膀松了松,“不是复仇的话,那是……灭口?”
鸣寒挑眉,“十八岁的小孩儿,被吓破了胆,一个约定就能管束住。二十八岁老奸巨猾的成年人,只相信死人不会泄露秘密。冯枫倒是可能被灭口,但矛盾还是出在‘曾燕’身上,他们只要接近‘曾燕’,就肯定知道这是个假冒的。”
陈争摇头,“灭口也说不通,现在他们的秘密还是泄露了,多此一举。”
陈争回到桌边,简单收拾了下。鸣寒问:“你去哪里?”
陈争说:“卫优太说过冯枫和郝乐的认识经过,我找冯枫的家人核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