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谢瑶猛地站起身, 把还在滔滔不绝上眼药水的皇后吓了一跳。
她走到太后跟前跪了下去。
“母后所言有理,臣妾自个儿体弱, 原是该多让东宫进些妹妹给殿下开枝散叶。”
太后皱着眉头看过去。
“你真这么想?”
凭心而论,太后很喜欢这个孙媳,貌美温顺,但若是想独占太子,善妒无德,她也是不能容的。
“那日在乾清宫,母后也曾指点过孙媳, 孙媳也为此多次向殿下提及,但殿下说,自个儿久病在榻, 已让皇祖母与父皇忧心,便想先养好身子,再行思议其他事情。
至于母后方才所言日夜留宿,这事却是不怎么真的。
殿下受伤, 孙媳侍奉在侧,才时常待在院中。殿下白日里要忙着东宫的事情, 到了晚膳后,还会亲自去书房给皇祖母抄写经书祈福, 孙媳随在身侧侍奉,不知怎的就传成了日夜留宿。
母后这样关心东宫的事,怎么连这些闲话也听进了耳边信以为真?”
她垂下眼,温婉地对着太后一笑, 无辜地反问皇后。
“你说太子晚间还亲自给哀家抄写经书祈福?”
“孙媳不敢妄言, 殿下还说改日请安的时候要带来给您瞧呢,孙媳没殿下那样好的笔墨, 却也时常在身侧看着,在心中给皇祖母祈福。”
谢瑶睁着眼,一箩筐的话把太后哄得缓和了脸色。
她看着谢瑶低眉顺眼的样子,又看了一圈的皇子妃和皇后,乌泱泱请安的时候一个不落,真说如太子夫妇一样给她上心抄经书,却是半个也没有。
“好孩子,你有心了。”
谢瑶温软一笑。
“孙媳上心比不过母后万分之一,向皇祖母请安都有些懈怠了,母后宫内消息灵通,连东宫今儿怎么留宿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想来也时常给皇祖母尽孝心吧。”
太后不悦地瞥了皇后一眼。
今儿一早请安就有意无意地让她叫来谢瑶,还在她身边长吁短叹说东宫无人侍奉,她还真以为她上心呢。
这上心是有,但没上对地方。
“只是孙媳斗胆,有件事想告知母后,还请皇祖母与母后先恕罪。”
太后点头。
“你说吧。”
谢瑶转头看向皇后。
“臣妾不知母后从哪听了这些流言,又说东宫无人侍奉,又说殿下日夜留宿,但臣妾想殿下终归是皇子,明明在宫中好生养伤尽孝心,怎么就传成了外面这样?臣妾终归担心如此传扬影响殿下声名,母后主理六宫,耳清目明,一则不该随意轻信,二则正当找到这喜欢碎嘴乱传的人,乱棍打死才好。”
“你……你教训本宫做事……”
皇后被后辈如此教导,顿时脸上挂不住。
她刚要急着开口,太后也看了过来。
“阿瑶说得对,你在哪听了这些碎嘴的奴才乱传话,都拉出去打死了才好。”
她的好孙儿分明在东宫养伤尽孝,怎么就传成了被太子妃蛊惑日夜专宠了?
皇后被瞪了一眼,有些不甘地开口。
“臣妾自然是……”
“不管从哪听来的,你听了这么影响皇子清名的事,没先处置了这些人,还拿到哀家面前胡说,便是你的失察。”
听谢瑶说这些之前,太后还真以为太子色令智昏,为了太子妃拒绝了东宫进人的打算,受着伤还要跟她日夜同榻。
这些话传出去难免有人要议论有损皇子清名,这几个孙儿中,太后素来心疼顾长泽,一时对皇后的做法很是不悦。
“臣妾知道了。”
“皇祖母也别怪母后了,孙媳只是提醒而已,母后素来对前朝后宫的事都那样上心,想来也是因为太忙了,担忧心切,才错传了话。”
长信侯的事皇后奔走忙碌,太后一时脸色更不好。
“至于子嗣一事,臣妾无福,也对各位妯娌有儿女傍身很是艳羡,但此事的确急不来,臣妾记得当时三弟妹也是两年才有身孕,五弟妹如今膝下也只有一个过继的庶女,母后求孙心切,这样关怀臣妾,臣妾受宠若惊。
若如母后所言往东宫送侍妾侧妃,殿下只怕想着几位弟弟府上也人丁稀薄,母后一向行事公平,若想殿下答应,只怕……还是要一视同仁的好。”
谢瑶有些为难开口。
一视同仁?
怎么一视同仁?
底下的几个皇子妃纷纷坐不住了,脾气最不好的六皇子妃已经瞪了皇后一眼。
扯着管东宫侍妾做什么?又不是她亲儿子。
转头要真给太后听进去了,往各府都送人,那才真是晦气。
皇后平白得了好几个白眼,登时有些坐不住了。
“本宫不过只是提议……”
“臣妾觉得提议甚好,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儿便一同选了人,往各府都进几个开枝散叶吧。”
谢瑶笑意盈盈。
皇后起身瞪了她一眼,匆匆道。
“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底下的几个皇子妃也一同出去了。
屋内安静下来,太后那双昏沉的老眼看了她一会。
“你也回吧。”
谢瑶起身走了出去,皇后才吵了几个皇子妃一通,回头瞧见谢瑶更没好气。
“本宫倒是不知道,阿瑶这样伶牙俐齿。”
“娘娘不知道的地方还多着呢,与其有心关怀东宫如何,不如多照顾照顾三皇子的遗腹子,再多想想五皇子膝下也没嫡子的事。”
言下之意,让她少掺和东宫有无子嗣。
“你……”
皇后顿时变了脸色,被她气得踉跄了一下。
皇后身边的嬷嬷闻言,大步上前扬起了手,脸色凶狠地道。
“太子妃敢对皇后娘娘出言不逊!”
谢瑶站着一动不动,目光沉静如水。
“你敢打下来,便瞧瞧有没有命走出慈宁宫。”
那嬷嬷瞧了瞧皇后,手中的巴掌没敢落下去,皇后瞪了谢瑶一眼,压下心头的怒火。
左不过再等几天,她便看看谢瑶能嚣张到几时!
她可是给东宫准备了一份大礼。
皇后气得拂袖而去,谢瑶也带着青玉往东宫走。
“您也太大胆了,娘娘,亏是今儿有太后,若是皇后娘娘执意……”
“那能怎么办?今儿这情况,我若是不糊弄过去,只怕送到东宫的侍妾就要跟着我一起出慈宁宫了。”
在慈宁宫憋了闷气,谢瑶心中也不大高兴。
青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可您这样阻拦着,若真有殿下登基的那一天,您要走的时候,还拦么?”
她跟在谢瑶身边,多少也对上林苑时候的事知道一二,此言一出,谢瑶顿时停下步子。
“奴婢是觉得,若您为这一时,随意寻个谎话拖延下去也不难,但若是……您以后不打算走了,此事便及时与殿下商议才是。”
太后是一时被她糊弄住了,但她的话总比不上顾长泽这个孙儿的好用。
“毕竟殿下如此喜欢您,若他不想,摆平此事会比您容易许多。”
喜欢?
谢瑶心头猛地跳了跳。
“你觉得殿下喜欢我么?”
青玉不解地眨眨眼。
“很喜欢啊,不止殿下,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您这样呢,您也很在乎殿下。”
*
谢瑶踏进了院子,顾长泽便觉得她今儿的心情不大好。
那往昔笑盈盈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入了内更不如往常一般先来找他,疾步进了内室,屏风被她的动作扯得哗啦哗啦地响,顾长泽主动起身走过去。
“阿瑶……这是怎么了?”
他话没说完,就瞧见谢瑶扁了扁嘴,抬起有些微红的眼眶,委屈地道。
“殿下觉得我很无理取闹么?”
顾长泽顿时摇头。
“当然没有,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
他站在谢瑶面前,她便主动抱住了他,侧脸贴在他胸膛前,细声细气地道。
“今儿入了慈宁宫,皇后便张口说我拦着不让东宫纳妾,还日夜霸着殿下,说您色令智昏,连皇祖母也不大高兴,想往东宫抬人呢。
殿下也觉得我日夜霸着您不让纳妾了吗?”
顾长泽想真有这样的好事,他头一个高兴,哪会觉得谢瑶霸着他?
他顿时摇头,看着谢瑶委屈的模样心疼得不行。
“他们在慈宁宫逼着你了?”
谢瑶幽幽叹了口气。
“皇祖母还是心疼我的,但当时有皇后在,自然也不能明着偏袒我,我瞧着皇祖母不大高兴,便告诉她殿下日夜在东宫为她抄写经书祈福,又告诉皇祖母不愿纳妾是殿下的主意,事发突然,我也只能自个儿乱说了几句,虽是哄了皇祖母高兴,但到底是给殿下惹了些麻烦。”
如此“善解人意”,三两句又说了在慈宁宫的事,顾长泽忙把人抱进怀里。
谢瑶少有如此示弱的时候,他便更心疼,抱着人哄。
“不过几卷经书的事,孤自己抄了送去就是,纳妾也的确是孤自己不愿,皇祖母不清楚情况,孤自个儿去解释。
好阿瑶,今日在慈宁宫受委屈了。”
谢瑶由他抱着,一头青丝拂在他手心,仰着头,声调轻软。
“皇祖母还说了子嗣的事,但我才嫁入东宫两月,再怎么也不能这么急,便一同告诉了皇祖母,说殿下养病,暂时没这样的打算。”
子嗣这事顾长泽从没想过,但谢瑶一提,他就顺着侧妃子嗣这两个词串到了一起,明白太后为何召谢瑶过去。
“你说得对,皇祖母委实心急,孤一同去给她解释。”
“不过去了慈宁宫一趟,来回又惹了这样多的麻烦,还劳殿下再去跑一趟,我心中真是……”
“侧妃侍妾与子嗣,你别放在心上就是,这样糟心的事有一回就成了,孤今日就去慈宁宫一趟。”
顾长泽一想到谢瑶独自在慈宁宫被皇后使绊子为难,又被太后逼迫,心中便心疼的不行,将谢瑶哄好了之后,转头去了书房,亲自抄了两卷经书,挑了个皇后在的时候过去了。
江臻瞧他走的步子生风,喘着气跟上去。
“殿下,太子妃也不是受委屈的性子,太后娘娘记挂您,必定也不会十分为难,不如咱再等一等,明了那日的情况再去?”
顾长泽瞥过去一眼。
“这些用你说?”
他受用着谢瑶的撒娇,便是知晓夸大了,知晓事情不对,今儿也要去给她撑这个场面。
一入内,才行了礼,顾长泽便开门见山。
“皇祖母,孙儿久病,短三五年内,不愿拖累别人再入东宫,您也不必再张罗着纳妾。
子嗣一事更讲求缘分,您改日也莫听别人的谗言再多问她了。”
话落,顾长泽紧接着看向一旁坐着的皇后,目光陡然沉下来。
“今日谁在慈宁宫外大胆对太子妃动手?”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皇后和身后的嬷嬷一同身子抖了抖。
顾长泽目光掠过去,再未多问,沉声落下一句话。
“拉下去,杖毙。”
第52章 第 52 章
那嬷嬷还没来得及说话, 便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皇后一惊站起身。
“给本宫住手!”
两个太监视若罔闻,依旧拖着嬷嬷往外走。
“太子, 你看看你东宫规矩在哪!你的奴才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
皇后对外一直是一副温婉大气的模样,自三皇子死后,她疯迷了一阵,又加上长信侯之死,兵权失手,她脾性越发喜怒无常。
尖细的声音响彻半个大殿,太后皱眉瞥了一眼皇后, 顾长泽面色淡淡。
“娘娘既然知道是东宫的奴才,那自然只听孤的话。”
“本宫是你的母后,你越过本宫直接责打本宫身边的奴才, 是否太放肆了!”
顾长泽不理会她,往后瞥了一眼。
“打。”
屋内下人吓得鸦雀无声,那嬷嬷被拖出去,摆了板子在慈宁宫正殿外, 皇后疾步走了出去。
“不准打!”
她话没落下,东宫的太监已持着板子打了下去。
太后没发话, 慈宁宫也没人上前阻拦,皇后脸色苍白地喊了两声, 怒气冲冲道。
“你们谁敢打,便先打了本宫吧!”
她疾步下了台阶,还没跑到长板前,便被两个下人拦住了。
“娘娘心慈仁善, 但底下有这样大胆的奴才可不是好事, 孤不过惩治刁奴,娘娘统辖六宫, 可不该为此公私不明。”
两个下人在顾长泽的示意下死死拦着皇后,长板打在皮肉上,只听见一句句惨叫声。
血腥味弥漫开来,顾长泽负手立在廊下,宫人屏息凝神,不过片刻,太监收了手。
“殿下,没气了。”
皇后身子一软摔到了地上,被两个宫女扶起来,看着眼前的嬷嬷的惨状,哀叫了一声扑过去。
那嬷嬷跟在她身边多年,帮她做了不少的事,前面在东宫下的药也是嬷嬷弄来的,给她出谋划策多年,一朝就这么没了命,皇后心里怨恨至极。
鲜血顺着长板流下来,将慈宁宫外的青石板都染红了,刺鼻的血腥味让一众下人都吓得不能行,顾长泽拂了拂衣袖。
“奴才便是奴才,不管是哪个宫的,太子妃是主,便不该以下犯上地僭越。
今日孤小惩大诫,日后再有敢对太子妃不敬的人,必不会轻饶。”
话落,顾长泽起身入了内殿。
“皇祖母,那奴才脏了您门外的地,孙儿给您赔个罪。”
太后正闭目坐在椅子上,闻言睁眼看他。
“养病这么久,倒学了先斩后奏了。”
顾长泽端着一盏茶奉到她面前。
“皇祖母就在屋内,若不赞同孙儿所为,随时可出声阻拦。”
言下之意,他敢如此,也不过是因为有太后的默许。
太后拨了拨茶盖。
“哀家不出声不过是想看看,你为这位太子妃,能做到什么地步。”
从皇后早上来有意无意地告诉她太子拒绝了送侧妃入东宫,太后就留了个心眼,到后来谢瑶进来,她故意又提起了此事瞧一瞧谢瑶的反应,一番试探,她发现这太子妃比她想象中的聪明。
顾长泽低声而笑。
“皇祖母什么时候也学会拿这些试探孙儿了?”
“是你做的不合适,哀家自然得探探底。”
太后斜瞥他一眼。
皇后身边的嬷嬷没规矩,打死便打死了,但别的事,她得问问顾长泽。
“东宫的侧妃,真是你不让进的?”
顾长泽颔首。
“你是得多看重这太子妃,才能眼中再无旁人,一个侧妃也不让入?还大肆打杀了皇后的嬷嬷。”
太后的语气隐有不悦,顾长泽笑了一声。
“皇后娘娘此举,不是轻看太子妃,是轻看孙儿,太子妃无论如何是孙儿的妻,人前人后,孙儿不能让人打了她的脸面。”
“只是如此?皇后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你真与太子妃日夜同榻万般宠爱?”
“孙儿抄的佛经还在这呢,白日为您祈福,晚上养病,哪有如娘娘所言那般。”
顾长泽将经书递了出去,太后翻开看了两眼,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太子妃还真没骗她。
“太子妃比孙儿还上心,时常与孙儿一起为您祈福,但生怕扰了您养病,不敢前来拜见。”
太后咳嗽了两声,心中对谢瑶的不满消散了些。
“哀家这病,说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她年轻的时候生孩子落了病根,从三十多岁便常年用药,到今年将过半百岁,几乎已常年不能下榻了。
“尤其近来精神恍惚,也就皇后来的勤快,天天来陪哀家说说话。”
虽然解了寂寞,但皇后心思不纯,今儿想告状明儿又想从她这得好处,跟这样的人相处,总显得有些累。
顾长泽看着她的脸色,嘴角的笑敛了些。
“皇祖母必会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不奢望了,哀家想着能看你好好地生个孩子出来,再到有那一天……”
她干枯的手拍了拍顾长泽。
底下这么多孙儿,她最喜欢顾长泽,也最心疼他。
纵是病弱,在她心中能配得上那个皇位的只有他。
*
顾长泽踏着月色回去的时候,皇后的嬷嬷以下犯上被杖毙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皇宫,传闻太后听说了此事,心疼太子妃,还亲自赏赐了一堆东西入东宫。
前脚流水一般的绫罗锦缎刚送进东宫,谢瑶笑意盈盈地收了,又关怀备至地问候了太后,后脚一转头,瞧见了倚着门框看她的顾长泽。
“孤替太子妃出了口恶气,太子妃有无奖励?”
听闻皇后回去便气晕了过去,谢瑶憋闷了一日的气没了,此时也算大方,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刚要仰头亲他一口,目光一转落在屋外的无数下人身上,顿时又停了下来。
顾长泽可不管她这些顾忌,他勾着谢瑶的腰身将她抱进怀里,头一低吻了过去。
“殿下……有人!”
谢瑶惊呼了一声,顾长泽往下瞥了一眼,下人顿时鱼贯而出。
顾长泽勾着她的腰身入了屋子。
门被关上,谢瑶被他抵在屏风后。
他身上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袭过来,清雅的呼吸与谢瑶的喘息交缠,勾着她的唇齿,攫取她的呼吸与甘液,那吻那样热烈,谢瑶被他困在怀里,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热切,渐渐软了身子,伸手想扣住身后的屏风。
然而一伸手,那屏风被她推了一下,哗啦哗啦地倒在了地上,谢瑶一惊,身子险些往后仰倒,又被顾长泽勾着腰身带了回来。
他瞧着谢瑶一脸受惊又无力的样子,喉间溢出几分笑。
“怎的连站也站不稳了?”
谢瑶红着脸攥紧了他的衣裳。
“今儿入慈宁宫,皇祖母又提到了子嗣的事,太子妃,你说孤的东宫无人,这开枝散叶的事,是不是有劳太子妃了?”
微凉的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小腹,谢瑶喘息了一声。
“我与殿下说了……”
她如今还没有想生孩子的想法。
顾长泽眸中神色微微一顿,很快又笑起来。
他一点点啄着谢瑶的唇,指尖勾缠在她腰间,含糊不清地道。
“现在没有,不代表日后也没有,太子妃与孤还是早些适应适应才好。”
话落,没再等谢瑶开口,他拦腰将人抱起去了软榻。
凌乱的吻落在身上,让谢瑶没办法聚着思绪,她才开了个口,便被顾长泽吻得说不出话,于是只能嘤咛一声,被他勾着沉在这场迷乱的情梦里。
软榻边的纱帐被一只细白的手拽着,轻轻随风晃动,屋内一片春情盎然,喘息与低吟交错浅唱,至夜半方休。
顾长泽叫了水,抱着谢瑶从耳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三刻。
小姑娘窝在他怀里,面色酡红,乌发雪肤,中衣内若隐若现的红痕昭示着方才的狂乱。
顾长泽将她放在软榻上,从温热的身躯转到冰凉的床被上,谢瑶在睡梦里也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她下意识勾着顾长泽的腰,有些舍不得人离去。
顾长泽轻轻将衣带从她手中抽走,安抚地在她唇角落下个吻,瞧着她又睡熟了,才转头出了屋子。
太医令正等在侧殿给他换药。
上衣褪去,露出精壮白皙的肌肤,脊背上还带了些方才落下的抓痕,太医令垂着头只当没看见,一心瞧着他的伤。
那伤口比着之前已好了许多,顾长泽的面色也显得有血色了,太医令渐渐放下心,给他换好了药,又忍不住开口。
“太子妃问奴才要了药膳的方子,您便也用一些,对您的病和伤都有用。
这伤口虽好了很多,但还是要小心,殿下近些天不要多走动……”
“太子妃的身子如何?”
顾长泽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
太医令垂首。
“娘娘的身子尚算好,但几个月前因为谢王府的变故,有些积郁成疾,还是比寻常姑娘的身子要弱些。”
顾长泽点头。
“回去再给太子妃开个药方调理一二。”
“是。”
太医令垂首应了,拎着手中的药箱要告退。
“太后娘娘晚上精神劲又不大好了,臣还得往慈宁宫去。”
他这一句话让顾长泽忽然想起太后的病情,眼中神色微微一暗,在太医令要踏出门槛的刹那,他开口问。
“你手下有许多好的药,可有男子能吃的?”
第53章 第 53 章
谢瑶第二天是在顾长泽怀里醒来的。
大婚的几个月, 她大多时候醒已然到了下午,昨晚顾长泽折腾的不算厉害, 她今儿也醒得早一些。
顾长泽的手搭在她腰间,身上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谢瑶懒怠起来,便索性又往他怀里窝了窝。
他眼皮一动,谢瑶便知道他醒了。
“殿下今儿怎么不起了?”
“今日无事,便多陪陪你。”
自从上回绑架的事情后,谢瑶便发现顾长泽忙碌了起来。
每日晨起她醒来, 要找他的时候大多就得去书房,五回有三回能碰到臣子在议事。
长信侯死后,她虽然没过多打探, 也多少感受到了外头的风波涌动。
这样他陪着她的清晨不多,是以谢瑶喟叹一声,轻轻往他怀里钻了钻。
“昨日离开的时候,皇祖母还说她一人在慈宁宫无趣, 若你想过去见见她,得闲的时候也可以去慈宁宫。”
谢瑶对太后其实无甚讨厌与喜欢。
她第一回见太后, 上林苑之中,她对她和颜悦色, 后来再见面,起初是因为萧琝酒后叫她闺名,再后来是因为东宫纳妾,太后对她的态度不冷不淡, 但也不算为难她。
谢瑶知道是看在顾长泽的面子上, 她是顾长泽的长辈,该有的敬重谢瑶会有, 但要日日去慈宁宫瞧她,谢瑶也不大愿意。
她仰起头。
“殿下想我去吗?”
顾长泽顿时便了然她的意思,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不想去,孤自然也不愿你去。
不管怎么样,你是东宫的太子妃,出了东宫任何地方,不愿意做的事,打着孤的名号拒绝就是。”
两人抱着说笑了一会,才起身收拾用了早膳。
早膳后,慈宁宫却来人叫走了她。
谢瑶没想到会这样快和太后见面,进了屋子本还在担忧又被寻着什么话为难,但入了内,太后却只和善地拉着她说话絮叨,再没提纳妾与子嗣之事。
没提什么心烦的事,谢瑶也乐得跟她说笑几句,半个时辰过去,太后觉得疲乏,她抬手止住了谢瑶的话,笑道。
“哀家是老了,才说了一会话便累了。”
她的手落在谢瑶手背上,她顿时便觉得一阵冰凉。
谢瑶抬头看向太后,有些心惊。
也才昨儿一晚上的功夫,她却觉得太后的脸色更不好了。
谢瑶听说过,太后是因为年轻时生洐帝的时候落了病根,这一两年身子越发不好,今年是日日用药吊着命。
已病成了这样,偏生还喜欢操心儿孙的事,积劳过度,心力交瘁,终至成了此等模样。
谢瑶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宽和地关怀了太后几句,才起身告退。
她才出了殿,刚好碰上从外面进来的皇后。
皇后见了她脸色不算好,却也没如昨日那般,手中端着一碗药,还与她打了招呼。
“本宫进去侍奉太后用药。”
前些天皇后因为三皇子的事日渐消沉,又被谢瑶算计疯迷了一阵,加上长信侯的事,谢瑶本以为她要再低沉一段日子,却没想到这前后才没几天,皇后便整理好了情绪,日日往慈宁宫陪侍。
心中陡然闪过几分怪异,谢瑶起身出了慈宁宫。
第三日,第四日,每天太后都会传她过去,但每每说话不过一刻钟,她便觉得疲惫无力,谢瑶每天去坐这一会,发觉太后虽日日用药,脸色瞧着却越发不好了。
这天谢瑶正说着话,便见太后忽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捂着的帕子拿开的时候,上面绕着一片血迹。
谢瑶一惊。
“再传太医来给您看看吧。”
“老毛病了,哀家心里有数。”
太后知道她多半撑不过这一年了,所以她盼着东宫进人,她想早些看见重孙。
顾长泽说不愿东宫进人,她便更盼着谢瑶先有动静。
这晚谢瑶再回去的时候,便与顾长泽说了这事。
“今儿我看皇祖母又吐血了。”
顾长泽也跟着沉默片刻。
“孤幼时母后早逝,起初在宫中便是皇祖母庇佑孤长大。”
所以他对太后的感情,比对洐帝要深得多。
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事,谢瑶才没多计较前两回太后的冷淡,她终是心疼顾长泽,叹了口气抱住他。
“您莫担心,天下有那么多神医,一定可以治好皇祖母。”
然而第二天一早,谢瑶便被青玉急匆匆叫起来了。
“慈宁宫一早传了信,说太后娘娘昨晚病情严重,高热久久不退,咳血呕吐,没到早上便昏迷了过去,这会帝后与皇子们都已经去了慈宁宫侯着,殿下让奴婢等您醒了便早早告诉您。”
一句话让谢瑶的意识清醒。
虽说太后常年病着,这一年多更是从不离榻,但这半个多月来,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这一回更是吐了血,也让一众人心中都后怕。
谢瑶连忙坐起身。
“给我更衣。”
她换了一身低调的蓝色宫装,急匆匆去了慈宁宫。
她到的时候,帝后已在内殿等着,几个皇子和皇子妃也乌压压地坐了满屋,谢瑶看了一圈没见着顾长泽,便先朝着洐帝行礼。
“父皇。”
“坐吧。”
洐帝轻轻点头,倒也没为难她来晚了。
屋内气氛凝重,等了好一会,太医与顾长泽一起从内室走了出来。
“太后娘娘高热已退去了,臣又为太后开了药方,需得小心煎药,日日喂与太后。”
洐帝闻言才算松了口气。
“着令奴才们……”
“皇上。”
皇后起身打断了他。
“臣妾想着母后这回病得严重,又昏迷不醒,这喂药的事可不能轻易假手他人。”
“那你的意思是?”
“后宫的嫔妃和几位皇子妃平素也都闲着,臣妾想不如臣妾带着嫔妃与皇子妃们来侍疾,也算尽尽孝心。
这一来喂给母后的药咱们也放心,二来母后醒了,若多瞧见底下的儿孙们,心情想必也会好些。”
皇后往底下看了一眼,温婉建议。
洐帝沉思片刻,往底下问道。
“你们可愿意?”
嫔妃们都急着表现,个个争先恐后地说愿意,三皇子妃和五皇子妃是皇后的亲儿媳,也很快起身回了话。
只剩下谢瑶与二皇子妃,六皇子妃。
二皇子妃也很快点头应下。
妯娌与长辈都来了,谢瑶自然不能说不来。
皇后眼中闪过几分暗色,很快又开口。
“母后今日便病着,不如咱们从今儿开始便留在慈宁宫吧。
本宫是皇后,自然先留在这,阿瑶,你身为太子妃,近来又时常在慈宁宫陪着母后,不如今儿就与本宫一同留下吧?”
洐帝也看了过来。
顾长泽皱眉开口。
“父皇,皇祖母病重,娘娘日日陪侍,想必也累着了,不如今儿就由孙儿与太子妃留下侍疾吧。”
洐帝刚要点头答应,便被皇后扯了扯衣袖,开口道。
“太子有心,但你的身子本也不好,别过了病气去你皇祖母身上,还是让太子妃留下吧。”
“儿臣身上的伤已好了许多。”
“但总归没好全,母后如今可受不得一丝波折。”
皇后咬死了不让顾长泽留下,洐帝也跟着点头,但顾长泽坚持己见,一时僵持不下,洐帝面上染了淡淡薄怒。
“你……”
“便由臣妾与母后留下吧。”
顾长泽再要开口的时候,谢瑶扯住了他的衣袖。
等人都散去,皇后去看着煎药,顾长泽不放心地握住了谢瑶的手。
“你也太胡闹了,谁知道她心里打什么算盘。”
“但那会人人都看着,我总不能让您顶撞父皇。”
谢瑶摇摇头,在顾长泽又要说话的时候,偷偷凑到他耳边道。
“您便说是等着我一起回去,在这慈宁宫里坐着,谁也不敢赶走您不是。”
皇后一肚子坏水,谢瑶才不信她是想好好与她一起侍疾,当然要顾长泽陪着。
顾长泽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瞧见眼中的狡黠,顿时轻笑一声。
“你啊,孤就知道你聪明。”
接下来一连五日,谢瑶与顾长泽白天都待在慈宁宫。
太后在第三天的午后转醒,高热退去,皇后亲力亲为地侍奉在侧,仿佛真是服侍自己的亲娘一般,尽心尽力。
太后的精神劲还比不上之前,但好歹也能吃些东西,第五天的晚间,皇后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开了慈宁宫,便由谢瑶看着煎好了药,又服侍着太后吃下。
“你也回吧,陪在哀家身边这几天,累着你了。”
太后的语气比之前宽和了许多,谢瑶瞧着时间不早,便行礼道。
“您好生歇息。”
按着规定,明儿便是她侍疾的最后一天,后日起便要换成三皇子妃与五皇子妃了。
这些天为服侍太后,谢瑶整日都穿着简单的衣裳,一身浅绿色的衣衫,手腕上还绕着一圈帕子,她在殿内准备好了明日去慈宁宫要带的东西,都搁在这几天拿的药盒里,顾长泽正窝在软榻上,瞧见她这副模样,顿时笑道。
“孤瞧你不像太子妃,倒像个医女。”
谢瑶眨眨眼。
这身衣裳还真是她从太医院的医女那拿来的。
她的衣裙大多不方便整天坐在那侍疾,那天赶巧,太医院的医女跟着太医令去请脉,她瞧她那身衣裳干净利落,便找着要了一身新的。
浅绿色的衣衫着在身上,谢瑶才拆了朱钗,青丝披散在身后,螓首蛾眉,秋水瞳仁,手腕上白色的帕子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她将手中的药盒放在桌子上,往前走到顾长泽身前,跟他玩笑道。
“我便是个医女,今儿来东宫是给殿下看诊的。”
顾长泽被这明媚的容色晃了神,长臂一伸,将她揽到怀里。
手顺着腰间玲珑的曲线摩挲。
这衣衫有些宽大,她入了寝殿便将腰封拆了,此时随着顾长泽的动作,胸前的衣裳凌乱散开,他略一垂头,便瞧见藏在小衣下的旖旎风景。
腰肢在他掌下,顾长泽喉咙滚动了一下,忽然托着她的腰肢让她跪坐在他身上。
他仰面躺在软榻上,墨发垂在身侧,那颠倒众生的面上勾出几分蛊惑的笑意。
“既然如此,小医女有没有看出来,孤身上哪不舒服?”
谢瑶瞧他演得起劲,也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目光顺着他眉眼往下到胸膛。
“臣瞧殿下气色无华,该是要多用药膳好生歇息才是。”
“啧,诊错了。”
顾长泽轻笑一声,嗓音喑哑,揽着她的腰让她垂下身子,顿时谢瑶察觉到了腰后硬挺滚烫的变化。
“孤的小医女,孤觉得今儿颇有些天干气盛,不知你可有办法,能替孤散散这燥热与暑气?”
第54章 第 54 章
“又不正经。”
她顿时红着脸要下去。
“哪有这样做医女的, 孤身上还不舒服呢,治一半便不治了?”
顾长泽箍着她不让她动。
身后的滚烫贴着薄薄的衣裳, 谢瑶硌得难受,一时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顾长泽瞧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弯唇贴着她耳垂,轻轻厮磨着。
“嗯?小医女有没有什么治的法子?”
他的手已勾到谢瑶腰间的衣带,大掌轻轻地摩挲着,谢瑶身子一酥麻, 险些溢出一声喘息。
“别闹了……明日还得给皇祖母侍疾呢。”
太后这一回病得严重,才醒了没两日,虽然精神劲好了些, 谢瑶也有些忧虑。
“你说皇祖母平素身子也算还好,怎么突然就病这么严重了?”
顾长泽闻言也敛了笑。
“这其实也不是第一回了。”
去年冬天,太后在宫宴回程的路上摔了一跤,从那时候起, 便频频病重。
到今年,太医整日用药给她吊着命, 但这回的确比着之前严重些。
顾长泽叹了口气,揽着谢瑶的腰让她窝进他怀里。
“但能醒便好, 有太医侍奉着,总会好的。”
谢瑶静静地抱着他的腰身。
她对太后说不上喜欢与否,但她对顾长泽好,谢瑶也总希望她身子康健。
第二日一早, 谢瑶与顾长泽起身, 刚要去慈宁宫,江臻就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今儿只怕殿下不能陪着娘娘去慈宁宫了。”
他连气都没喘匀, 就开口道。
“方才皇上着人来传话,今儿入皇家太庙敬天酬神,让殿下这会便拾掇了去呢。”
顾长泽闻言皱眉。
“不是年节,为何突然敬天酬神?”
“皇上说近来朝中出了太多事,先是三皇子之死,再是太子妃被绑,之后又是皇后娘娘疯迷,太后病重,传了钦天监去问话,钦天监说多事之秋,皇宫有不干净的东西,天象所指也是大凶之兆,皇上便准备今儿与几位皇子先入太庙拜一拜,明日等钦天监挑选好了日子,再去摘星楼祭天酬神。
如今几位皇子匆匆得了消息已在乾清宫等着了,就差您了。”
皇上一听说天象不吉,那是一刻钟也等不得,连夜命人准备着开了太庙,一早连早朝都不上了,命人喊了几位皇子去太庙。
外面的人催得急,顾长泽也没多停留,虽说他觉得天象一事无稽之谈,但洐帝非来叫他一同去,他也不能抗旨不遵。
“你今日去,小心着皇后。”
“左不过最后一天了,您去吧。”
谢瑶温声点头应了。
顾长泽离开东宫,谢瑶也起身去了慈宁宫。
皇后已早早地穿戴整齐,站在小厨房外盯着下人给太后煎药。
自从太后病了这一场,宫里宫外无数人都看到了皇后的孝顺。
且不说这半个多月来,皇后每日来慈宁宫请安陪太后解闷,再后来太后昏迷了,她也整天守在榻前照顾,悉心侍奉,真把一位孝顺的儿媳模样做到了极致。
远远瞧见了谢瑶,她笑着上前道。
“你来了。”
“娘娘来得真早。”
“本宫醒得早,想着母后病重,本宫也睡不着,便想早些来陪陪她。”
手中的药碗冒着滚烫的热气,皇后眉也不皱,亲自端着往内室走。
太后正倚着靠枕,瞧见她们一起进来,咳嗽了两声。
“今儿都来得这么早。”
皇后坐在榻边,亲自舀着药喂她。
“有些烫,母后慢些。”
太后被下人扶着坐了起来,瞧着皇后缓和了语气道。
“哀家是老毛病,难为你这样尽心。”
这几日她或昏迷或醒着,皇后都在身侧尽心侍奉,甚至亲自给她擦洗身子换衣裳,与她婆媳十几年,太后头一回对自己的儿媳改观了。
皇后虽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心地不坏,也还算孝顺。
“臣妾应该做的……”
那汤匙到了太后唇边,却不防她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失手打翻了那滚烫的药。
药碗猛地摔碎到地上,滚烫的药汁泼满了皇后的手背,飞溅的碎片也狠狠割开了她的手,顿时鲜血直流。
“啊——”
“娘娘!”
谢瑶惊呼一声,连忙捂着帕子去擦她的手。
皇后惊叫了一声,脸上神色扭曲痛苦。
“快来人,打清水来,再去拿上好的药!”
她的手背很快红肿起来,上面汤汁混着鲜血,火辣辣地疼,谢瑶连忙招呼着下人,一边拿着帕子擦掉她手背的药汁。
“哀家……咳咳……皇后,你没事吧……”
太后才说了没两句便扶着床沿咳嗽,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来人,传太医!”
偌大的慈宁宫顿时乱作一团。
汤汁滚烫,皇后的手背抹了药也肿成一片,上面的鲜血止住,她脸色苍白,还顶着一身脏污站在宫内。
“皇后娘娘可不敢再随意乱动了,您手上的伤严重,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太医忍不住开口。
“等不到母后醒,本宫不放心。”
皇后摇摇头,顶着一脸的苍白站在宫外。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来了太后醒的消息。
“太好了……”
皇后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话还没说完,便身子一软踉跄了一下。
“娘娘!”
宫女连忙扶住她。
她脸色苍白,瞧了一眼才包扎好的手,眼中闪过几分幽光。
“本宫本想陪着母后的,但这才受了伤,实在有些撑不住,阿瑶便代替本宫多留一会吧,本宫晚上便回来。”
“娘娘好生歇息就是。”
谢瑶行了礼把人送走。
皇后一走,这宫内只剩下她陪着太后。
她招呼着宫女将地上洒的药汁与碎片收拾了,上前扶着太后坐起身。
“您今日觉得如何?”
“还是老样子。”
这半个多月来,太后总觉得身上乏力,时常晕厥,她从去年摔了一跤精神劲就不大好了,但觉得这一回尤其严重。
她扶着谢瑶的手坐起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问道。
“泽儿呢?”
谢瑶忙回过神,将今日去太庙的事说了出来。
“他孝顺,你也尽心,你陪着他,哀家尚且算放心。”
太后叹了口气,病了的她没那么强势,幽幽开口。
“皇祖母好生养病便是,孙媳与殿下都盼着您好呢。”
太后笑了一声。
“哀家是活不久了,唯一的遗憾也不过是没看到他再有个孩儿,再从储君坐到那个位置上。”
谢瑶心中顿时掀起波澜。
她没想到太后对顾长泽的喜欢到了此等境地,明明知道顾长泽病弱,竟也在心中盼着他早日登基。
“太子院中只有你一个人,你出身好脾性好,是个做太子妃的料子,就是有时候……得多长个心眼。
在这深宫里头啊,心思单纯的人活不久。”
她拍了拍谢瑶的手,谢瑶抬起头,对上她一双浑浊的眸子。
她觉得太后话里有话,开口刚想追问,太后却摆了摆手道。
“哀家有些累了,你去前头看着熬药吧。”
谢瑶起身拿着方子走了出去。
太后病重,太医院隔三两日便要换药方,这是今儿皇后走前给她的。
谢瑶留了心眼,让随行的太医令又瞧了瞧方子。
“这方子是今日才换上的,并无问题,娘娘放心。”
谢瑶拿着药方去了前院,让太医配好了药,又去膳房盯着熬。
才进了前院,忽然门外一道残影撞了过来,那宫女一脸慌张地撞到了谢瑶怀里,尖叫了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什么事这么慌张?”
谢瑶险些被她撞倒在地上,好在有身后的青玉扶着,皱眉问道。
宫女吓得一脸惨白。
“奴婢……奴婢是瞧见了有只猫的尸体,被吓坏了。”
“深宫大院,哪来的猫的尸体?”
这慈宁宫外更是日日有人洒扫,怎么会出现这么污秽的东西?
“奴婢也不知道,那猫歪着脖子,浑身的血,奴婢吓坏了跑回来,才冲撞了娘娘。”
宫女吓得连连磕头,生怕谢瑶降罪,谢瑶急着去给太后煎药,摆摆手让她起身。
“下回小心些。”
宫女又是千恩万谢地跪她。
自从太后昏迷,这每日的药都是皇后与谢瑶盯着熬好的,不敢丝毫假手他人,这方子太医令看过,谢瑶也没敢掉以轻心,与太医令一起在外面盯了个把时辰将药熬好,又端去了太后跟前。
太后喝罢,才算觉得僵硬冰冷的身上有了些热意,她便坐在那与谢瑶说话。
说顾长泽小时候的趣事,也时不时提起如今东宫,谢瑶忽略她催促子嗣与纳妾的事,捡着能听的哄着她说了几句。
太后今日却越说越起劲,精神劲越发好了,笑吟吟地和谢瑶道。
“哀家觉得这两日的方子有些用,身上的劲也足,躺了四五天人都有些僵了,你扶着哀家起来走走吧。”
谢瑶犹豫道。
“皇祖母身子才好,还是再等等吧。”
“就在这屋子里走走,你让下人扶着哀家也行。”
太后说罢已掀开了被子起身。
也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身上有劲得很。
谢瑶连忙扶她。
“孙媳陪您走走吧。”
她扶着太后下了地,在内殿走动着,太后活动了筋骨,觉得身上也舒畅了些。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走了没一会,太后便道。
“回吧。”
谢瑶扶着她往回走。
才跨过最后一个门槛,眼看还有几步路便到了床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太子妃,太子妃,不好了!殿下不好了!”
谢瑶与太后俱是一惊。
太后连声催促。
“你快去看看怎么了。”
谢瑶也是一慌,却还没忘记扶着太后坐到了床上,匆匆提了裙摆出去。
跨出门槛,那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殿下在太庙前顶撞了皇上,皇上大怒,命人请了板杖要责打殿下!”
谢瑶一惊正要追问,屋内却陡然传来一声尖叫。
“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第55章 第 55 章
“啪——还不跪下!”
灯火通明的慈宁宫内, 皇后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狠狠地瞪着谢瑶。
“太子妃, 本宫将母后好生托付给你照顾,你便是这般照顾母后的?
谁让你将母后一个人丢在屋子里独自外出,竟让母后摔倒在地上昏死,母后如今吐血昏迷,你该当何罪?”
谢瑶立在正殿中,袖中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儿臣离开屋内的时候,皇祖母已坐到了软榻上, 不过离开片刻,未曾料到皇祖母会摔在地上。”
“巧舌如簧,不过都是为了给自己开脱, 本宫在身边的时候,尚且时时刻刻陪着母后,生怕她有一丝不妥当,你疏忽行事, 致使母后摔倒昏迷,到底意欲何为?”
“皇祖母今晚精神劲好, 便想着下地走走,儿臣应皇祖母要求, 扶着她走了片刻。”
“胡说,母后整日虚弱昏迷,连喝药都要人喂,怎么可能突然让人扶她下地走路?太子妃, 你果然大胆, 自己疏忽致使母后摔倒便罢了,竟还敢欺瞒本宫!”
皇后冷笑一声, 苍白的脸色浮起几分阴狠。
“来人,太子妃行事悖乱,给本宫掌嘴!”
身旁的嬷嬷上前扬起了大手,却被谢瑶死死攥住了手腕。
“儿臣无错,所言句句是真,为何受罚?”
皇后大步走下台阶,到了她跟前高高扬起巴掌。
“你还敢顶撞,本宫看你是……”
“皇上驾到——”
一声唱和阻拦了皇后的动作,谢瑶心中紧绷的弦猛地放松,跟着皇后身侧跪了下去。
“皇上万安。”
洐帝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皇子和二皇子,以及钦天监的几位大臣,谢瑶往他身后一扫,没看见顾长泽。
洐帝冷厉地看了过来。
“太子妃,怎么回事?”
“臣妾离开了一下午,已对太子妃千叮咛万嘱咐,没曾想太子妃如此疏忽,竟让母后摔倒在地上……”
皇后当即跪在洐帝面前垂泪道。
“皇祖母晚间想下地走走,儿臣便陪着她走了片刻,外面来人回话的时候,已将皇祖母扶去了软榻。”
“母后连日虚弱,怎么可能主动下地走路?”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父皇若不信,便等皇祖母醒来一问究竟。”
“如今谁也不知道母后何时醒来,但太子妃你的歹毒之心却天地可鉴,你说母后精神好了一阵主动要下地,可本宫离开的时候,她分明才呕了血昏迷,本宫倒是好奇,这一天你给母后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能让她精神渐好下地走路。”
“儿臣拿的药方,自然是太医院给的。”
皇后闻言跪在洐帝面前红了眼眶。
“皇上,皇上……太子妃如此疏忽,是丝毫没有孝心不在乎母后,但臣妾心中悲痛万分,恨不能替母后受了这罪,臣妾一想着母后如今昏迷便心如刀绞。
太子妃这样不上心,不由让臣妾怀疑,今日的汤药她是否有好好给母后喝了,又是否按着方子给母后煎药,那药对母后来说万分重要,臣妾生怕再生波折,请皇上彻查此事……好生顾着母后啊皇上!”
皇后字字泣血,一句话落已经泣不成声。
跟着过来的大臣与宫人们都不忍心地别开眼,对谢瑶生了怪怼。
这些天皇后如何用心侍奉无人不知,如今太后娘娘昏迷,她便已是这样急切,如此孝顺,身为孙媳的太子妃却满不在乎,真是让人心寒。
洐帝脸色更沉。
“你如何说?”
“儿臣问心无愧,所有药都是按着母后与太医院给的方子煎的。”
谢瑶挺直了身子。
这药方是太医令看过的,又是她亲自煎的,太后喝下的时候尚且一切正常,怎么也不会有问题。
洐帝顿时摆手。
晚间煎的药还有一半留在膳房,连忙有太监端了过来。
几个太医一拥而上,不过片刻,有人上前道。
“回皇上……太子妃煎的药中……缺了一味药。”
什么?
谢瑶登时抬头,错愕地看了一眼那太医,又转头看向太医令。
太医令更是一脸慌张。
“这药方不可能有错!”
这是他昨儿与几位太医一同研出来的,今日谢瑶还特意给他看过,他跟在谢瑶身侧煎好的,不可能少放了一味药!
“你们胡说些什么?”
他是顾长泽的人,若真有不对的地方,自然不可能骗谢瑶,此时太医令沉着脸疾步上前,一把夺过药碗。
“臣等绝不曾胡说,这药方里的确缺少了一味药,这药是为太后娘娘提精神气的,若是缺少,便会致太后娘娘体虚无力,想来娘娘摔倒,也是与此有关。”
当前站着的一个太医开口道。
体虚无力?
谢瑶蠕动了一下唇,扬声反驳。
“绝不可能。”
太后那会的精神气极好,甚至下地的时候都不需要她扶着,怎么可能因为缺了药而体虚无力?
“多半是太子妃让人煎药的时候少放了药,后来又出去,留太后娘娘一个人在屋内,娘娘身上无力,才从床榻上摔下来。”
“是啊,太子妃还说太后娘娘精神气好?这缺了一味药怎么可能精神气好?皇上,臣以为……太子妃的话不可信。”
“枉费皇后娘娘如此信任太子妃,却没料想……”
台上的洐帝已冷声。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欺骗朕,欺骗皇后,煎错了母后的药,还害她摔倒,真是枉费朕与皇后的信任。”
皇后垂泪站起身。
“太子妃,本宫走前已经将药方交给你,为何会有错?”
“儿臣煎的药都是皇后娘娘与太医给的方子,不可能出错。”
“谎话连篇。”
洐帝冷声斥她。
“难怪今日钦天监说宫内有不祥之兆,臣妾想,自从太子妃入宫,先是三皇子没了,又是母后重病,连着太子也频频受伤……”
皇后欲言又止。
谢瑶听罢只觉得更荒谬。
“空口无凭,皇后娘娘凭什么将这样的罪名安插到臣妾身上?”
“钦天监所言,本宫可不敢胡说,若非如此,今日太子妃又怎么会害了母后?”
皇后直起身子,美眸里闪过尖利的冷意。
今日跟着一同去太庙的臣子们也开口。
“皇上,太子妃今日此举实在荒唐,臣昨晚夜观天象,便已察觉宫中有不祥之兆,连夜入宫向您回禀,若今日太子妃当真疏忽至此,或者是有意谋害……”
那臣子欲言又止。
顿时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谢瑶身上。
“是啊,太子妃,你今日所为,究竟是有意疏忽,还是说……你记恨母后前些天……
臣妾失言了,皇上。”
皇后的话说到一半便跪了下去。
洐帝眯眼。
“记恨什么?”
“臣妾斗胆一猜,是太子妃记恨母后张口要往东宫纳妾,所以心怀怨怼,不愿好生侍奉母后……”
“荒唐!皇祖母也是儿臣的祖母,儿臣与殿下向来敬重皇祖母,怎么会做出此事?”
谢瑶勉强稳住思绪,冷声反驳皇后。
“事情还未有定论,儿臣所用药方是娘娘一手递出,彼时也有太医令亲自看过,如今你们只凭药渣便空口胡言药有问题,何等荒谬?
儿臣从屋内出去,前后不过四五步路的距离,皇祖母摔倒的时候,屋内尚且还有宫女,儿臣以为,应先将当时屋内的宫女都传来问话。”
“何等歹毒的心肠,到了这时候净想着撇清罪责,将自己的疏忽怪到下人头上。”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
“皇上,臣妾以为,太子妃冷血歹毒不堪为皇室人,不用刑是不会说真话的!”
皇后步步紧逼,谢瑶心中一片冰冷。
药方是太医令看过的,煎药的时候她亲自盯着,绝不可能有问题,而太后今晚分明精神劲极好,也不是太医口中所言虚弱,这一定与皇后有脱不开的关系。
谢瑶脑中飞快转着。
“传今晚当值……”
“来人,将太子妃带下去掌嘴!”
谢瑶与皇后的声音撞在一起,太医与臣子们冷眼看着,洐帝一言不发。
两个宫女从皇后身后大步走了过去。
皇后眼中闪过几分畅快,一双美眸中带着恨意。
她的嬷嬷到了跟前,死死钳制住谢瑶的手臂,还没等拉着她下去,门外骤然传来一道冷厉阴鸷的声音。
“孤还未到,娘娘便要私自动刑,是想屈打成招,还是急着空口诬陷?”
随着这句话落,顾长泽的身影眨眼间便从屋外到了谢瑶面前,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挡到了身后。
“啊——”
两声凄厉的叫声落下,两个嬷嬷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谢瑶站在顾长泽身后,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扔了手中的长剑,第一回见他在殿前杀人。
浓烈的血腥味四散开来,大殿死寂过后,皇后尖厉地喊。
“太子,你敢持剑上殿!你想弑君吗?”
“孤会去查。”
“孤若查到今日之事与太子妃毫无关系,那孤一定会,亲手杀了污蔑她的人,将之千刀万剐。”
他目光掠过大殿,一时鸦雀无声,臣卿纷纷垂头。
连皇后也被震慑住了。
他轻笑一声,望向皇后的眸子里带了玩味的杀意。
“在查明真相之前,谁敢往孤的太子妃头上泼脏水,便犹如此木。”
一句话落,他手中的长剑投掷出去,帝后身侧的柱子应声碎了四分五裂。
第56章 第 56 章
“来人, 给朕拦住他!”
这声音惊醒了洐帝,他一声怒斥, 无数侍卫从门外蜂拥而进,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皇上,太子目无尊上,当殿杀人,这是丝毫不把您放在眼里!”
皇后惨白着脸声嘶力竭。
“太子,你敢当着朕的面持剑杀人,你是真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儿臣所做俱是为了父皇, 如何堪得上一句目无尊上?”
顾长泽目光瞥到帝后。
他衣袍上还染了血,昏暗的烛光下那容色上露出冷意。
“巧舌如簧,你当着皇上的面杀人, 这还能有假?
快,给本宫把太子拿下!”
“斥儿臣之前,敢问父皇,宫廷内殿中持剑, 是否死罪?”
顾长泽扬起眉,与洐帝的目光对视。
“当然是!
你既明知故犯, 纵然是朕的儿子,朕也不得不按规矩废了……”
“有父皇这句话, 儿臣便放心了。”
洐帝的话说到一半被顾长泽打断,随着他两掌一拍,江臻从殿外拎进来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啊——”
殿内有不少人都吓得惊叫了一声,皇后更是险些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是大将军手下的侍卫, 方才儿臣从宫外赶回, 大将军与他的侍卫无缘无故持剑阻拦在儿臣面前,也不过就在慈宁宫门口。
儿臣不知他是奉了谁的命令, 竟敢持剑在慈宁宫内指着储君,张狂无度目无尊上,生怕他下一刻便要入内殿用剑指着父皇,只能夺了那侍卫的剑,情急之下入内护驾。”
“你荒谬,大将军如何敢行刺朕?”
“他敢无视宫规持剑指着儿臣,儿臣不得不多做揣测,毕竟他候在慈宁宫内,并不是奉了父皇的命令。”
洐帝顿时看向皇后。
大将军是他的亲信,又与皇后有血亲,这宫内能指使他的人,只有他们两个。
对上洐帝的视线,皇后一慌垂下头。
她今晚特意带着太医候在这,就是打算在顾长泽回来之前将谢瑶定罪。
她怕中途生了变故,早让大将军候在外面拦人,却不想此时成了顾长泽抓在手中的把柄。
“大将军素来恭谨,门外也没人看到大将军用剑指着你,太子,只有你一句空无胡言,便要定罪大将军?”
“如娘娘所言,也无人看到太子妃故意少煎了药,无人知道当时皇祖母一人在殿内到底是何情况,便想要定罪孤的太子妃?”
顾长泽一声反问让皇后哑口无言。
他目光继而看向洐帝,抬手拂开衣袖。
那手臂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开,正淋漓地往下滴着鲜血。
“大将军的侍卫持剑阻拦儿臣,推搡中伤了儿臣,儿臣不得已先杀了侍卫,再来面见父皇。
父皇以为呢?儿臣持剑入内,无非是有大将军先例在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父皇若处置儿臣与大将军,儿臣毫无怨言。”
洐帝见皇后一言不发,便知道此事的真实性,他心中怒气翻涌,死死瞪着顾长泽。
怎么罚?
这让他怎么罚?
他身上的伤口是最有用的证明,毕竟堂堂太子不会伤了自己,大将军是臣,他是天家子,又冠冕堂皇地说为了护驾持剑入内,他若罚顾长泽,便要先杀了大将军。
大将军手握重权,杀之动摇朝堂,更是损了自己的左右臂膀!
“事权从急,朕自然不会怪你。”
洐帝憋闷地咽下这口气。
“儿臣入内便瞧着下人以下犯上,情急之下为庇佑太子妃才将他们杀了,父皇若为此要降罪,儿臣只求与太子妃关在一处。”
谢瑶猛地抬起头,明白了他为何从入了殿便如此张妄。
她身上有嫌疑,今晚是走不出慈宁宫的,洐帝以仁孝治天下,她轻则禁足重则关押。
皇后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而顾长泽……是为了保护她!
谢瑶眼中猛地涌出泪意,她抬手推开顾长泽跪了下去。
“儿臣问心无愧,也绝不会故意少煎药去害皇祖母,殿下为救儿臣实属情急,请父皇明查。”
“太后娘娘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若真为太子妃疏忽或蓄意,皇上不可轻易放过,若不是,也不能由着真凶逍遥!”
台下一位臣子当先跪地,痛声开口。
一时时局僵持不下,洐帝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太子禁足东宫,太子妃禁足慈宁宫侧殿,今日之事给朕彻查!”
*
太医令着急忙慌地跟着进了东宫,门一关上,顾长泽抬脚便踹了过去。
手臂上刺出来的伤还往下滴着血,他死死地盯着太医令,目光阴鸷。
“孤走前不是交代过你,一定顾好太子妃?”
“臣不敢掉以轻心,事事随在太子妃身侧。”
“那药方为何出了问题?”
“药绝无问题,臣亲自与太子妃一起看着煎好的,绝不可能少了药。”
“那为何后来呈上来的少了东西?”
顾长泽冷声。
“臣心中也在纳闷,求殿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留了一碗药在这,一定能查出结果!”
太医令看着那把冰凉的匕首晃到他脖子上,顿时吓得神魂俱裂。
“你尽快找,孤去凤仪宫探探。”
顾长泽说罢往外走。
“殿下,您手上的伤……”
那伤他一眼便看出是顾长泽自己划的,看着他一脸的风尘仆仆和失血过多苍白的脸色,太医令开口劝道。
“您包扎完伤口再走吧。”
顾长泽抬手,匕首一闪,割下一截干净的衣袍,匆匆绑住了手臂往外走。
今夜他故意大闹,早留了两条后路。
若洐帝不把他与谢瑶关在一起,他便以禁足为幌子让皇后放松警惕,再夜探凤仪宫。
*
谢瑶被皇后的人粗鲁推搡着进了侧殿,刚一站稳,红着眼垂泪的皇后就走了进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谢瑶一眼。
“太子妃身有嫌疑,事情的真相本宫正在查,你们便留在这,给本宫‘好好’照顾太子妃。”
事情到了这,谢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对太后的孝顺是假,故意陷害她才是真。
她早就该猜到,皇后怎么会突然转了性子?
谢瑶死死地盯着皇后出了门,那宫女颐指气使地上前去推谢瑶。
“看什么看,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谢瑶一时没防备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回过神刚站稳,她抬手甩了宫女一巴掌。
“啪——”
“你……”
“出去!”
谢瑶冷声斥走了宫女,荒废的侧殿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侧殿久没人收拾,连椅子上都是灰尘,谢瑶此时也不嫌弃,抬手擦了擦便坐下来,开始梳理这一整日的事。
皇后一早便以受伤为由留了药方离开,是早早算好了这些,故意不给自己攀扯她嫌疑的机会。
可那药方与煎药的时候,都是她与太医令从旁一直盯着的,怎么会有问题?
是太医院的人全被皇后收买了,还是说……太医令骗了她?
谢瑶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破局的方法,一定在慈宁宫。
若是能找到皇后早上煎的药便好了,她就能先让人确认,这药方到底是到了她手上才有的问题,还是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
太医院的太医全在慈宁宫内殿侯着,洐帝焦急的不行,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了皇后处理。
皇后面上悲痛万分地让人彻查,实则将侧殿的门一关,便再不准任何人去探望。
谢瑶被关在这足有十个时辰,一滴米水也没用过,手上还沾了顾长泽身上落下的血,她一边在心中想着如何能弄到皇后煎的药,一边担忧着顾长泽。
正到午时,她身上没半丝力气,倚着门框在心中思索的时候,忽然听见后面的窗棂被轻轻扣响。
侧殿后面早已荒废,第一声谢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刚倚着门歪回去,又听见咚咚的两声。
“太子妃。”
一道细小的声音响起。
谢瑶起身走了过去。
窗子打开,露出一张怯怯的面容。
谢瑶对这宫女有些眼熟。
“奴婢来给您送些吃的。”
宫女左顾右盼看了一眼,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
谢瑶并未接过,只警惕地看着她。
“奴婢是昨日在前院撞着您的那宫女,您当时没责罚奴婢,奴婢感激万分,知道您被禁足了,特意藏了些吃的给您。”
她一提,谢瑶便想起来了。
那宫女慌张从外面跑进来,说在后面瞧见了死相凄惨的死猫。
“奴婢的姐姐之前也莽撞过,险些撞上了皇后娘娘,娘娘当即便命人把她拉下去打死了,奴婢昨儿还以为……自己要活不成了,还好有您心慈……
奴婢昨儿见的那猫实在凄惨,身上淌着药渣,歪着脖子口吐白沫……”
宫女抹了一把眼泪絮絮叨叨地说着,谢瑶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对。
药渣?
“你昨儿是在哪看见那死猫的?”
“在慈宁宫不远处的小花园里。”
宫女怔怔道。
谢瑶心跳越来越快。
昨日她撞见这宫女的时候,恰好是皇后才摔了药碗,命人清扫完之后。
她伸手拽住宫女,压低了声音道。
“吃食便不必了,你可愿替我办件事?”
*
戌时一刻,一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色,眨眼间大雨倾盆。
偏僻闷热的侧殿里,谢瑶站在后面的窗子前,目光焦急地望向远处。
一下了雨,外面的土必然被冲刷干净了,也不知道这宫女能不能给她拿到东西。
她心中乱着,频频往外看去,一刻钟,两刻钟,正当谢瑶已死了心打算坐回去的时候,一道瘦弱的身影在夜色的掩饰下飞奔而来。
“太子妃。”
那宫女浑身淋湿,却护着自己怀里的布包。
“您要的东西。”
她到了跟前把布包递出去,狼狈地抹了一把身上的脏水,气喘吁吁道。
“奴婢都弄来了,没被雨淋着,您放心吧。”
谢瑶手指颤抖地打开了布包,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被那骇人的模样吓得心头一跳。
“你做得极好,快些回吧,外面大雨,别淋湿了。”
她盖上了布包,看着宫女狼狈的模样,心中一软递出去一方帕子。
“您再有什么要的,只管告诉奴……”
宫女的话没说完,前面的门猛地被踹开,谢瑶极快地把手中的布包藏在了身后。
“送饭了,太子妃。”
那宫女哼了一声,颐指气使地把手中的盘子往桌上一摔,转头出去了。
谢瑶往前走了两步,瞧见那盘子里全是些残羹冷炙。
哪怕已饿了一天,谢瑶也没胃口,身上没一丝力气,她也怕皇后在饭菜里放什么,索性藏在了那窗子前蹲下身去看手中的布包。
刚又打开,只听咚咚两声,后面的窗子再次被敲响。
谢瑶将布包藏到了床下,还以为是小宫女,刚要与她说早些回去别被人发现了,谁料窗子一打开,谢瑶眼中闪过惊喜。
“殿下?”
第57章 第 57 章
谢瑶才喊了一声, 便眼前一黑踉跄着往后倒。
一天没吃东西,又心力交瘁, 她已有些撑不住,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窗台,看向顾长泽。
“您怎么来了?”
顾长泽着一身黑衣,隐藏在夜色里,身上已被雨水淋湿,脸色也苍白,却在看到她安然无恙的时候松了口气。
“孤不放心你, 来看看。”
他昨晚夜探凤仪宫,却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今日一天太医令也如无头苍蝇一般, 查了一日也没从那汤药里查出什么。
谢瑶闻言顿时鼻尖一酸。
“我没事。”
顾长泽目光掠过她,落在殿内桌上的残羹冷炙上,眼中闪过几分怒意与心疼。
“不过饿一阵,她送来的东西我也不敢吃。
您的伤怎么样了?”
谢瑶刚要问, 却见顾长泽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盒子。
“无妨,孤带了。”
木盒被他小心地护在怀里, 打开的时候里面的点心还冒着热气,谢瑶看了一眼手上干涸的血迹, 正要拿了帕子去擦,却见顾长泽已捻了一块点心喂到她嘴边。
“孤不会让你在这待太久的。”
“我待在这倒无事,若能让她放松警惕露出马脚也是好的。
皇祖母怎么样了?”
顾长泽摇头。
“还昏迷着,但你别担心。
皇后送来的东西你不要吃, 孤晚点会再来一趟。”
“您还在禁足, 出来一趟本不容易,千万别冒险了。”
昨儿他在殿前的举止让谢瑶此时想起还心惊, 连连摇头。
“孤会找到证据。”
顾长泽攥住她的指尖,沉声道。
大雨倾盆,他孤身一人伤着来,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毫无血色,她看了一眼,忽然落下眼泪。
“您又一回为我受伤了。”
“傻姑娘,别与孤说这些。”
顾长泽冰凉的指尖擦过她的泪珠。
“只要孤活着,就没人能伤你。”
外面随时会有巡视的人,他不能待太久,交代了谢瑶好生照顾自己便打算离开,刚一转身,谢瑶扯住他的衣袖。
“这是昨儿早上皇后煎药的药渣,还有一只死猫,我怀疑这药有问题,您回去让人仔细比对。”
寥寥两句话,顾长泽已明白她的意思。
他将布包接过。
“孤明白,你放心吧。”
“还有……昨日殿下在太庙与皇上起争执了吗?”
“没有。”
顾长泽奇怪地摇头,刚要再问,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谢瑶转头关上了窗子。
心中却因着顾长泽的话乱得厉害。
他昨日在太庙压根没与洐帝起争执,晚上却偏有小太监来回话,让太后和她都乱了分寸,她转头出去,太后就在屋子里摔倒了。
那会屋子里真的只有太后一人吗?
谢瑶这会忽然怀疑。
她本以为是太后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如今却告诉她那小太监也有问题,那会不会是皇后早准备好调虎离山,而屋子里有人故意推了太后?
谢瑶心中正想着,那脚步声到了跟前,门猛地被踹开。
电闪雷鸣中,映出皇后柔美得意的脸。
“太子妃,出来吧,皇上来问你些话。”
两个嬷嬷粗鲁地走上前,死死拽住了谢瑶,推着她往外走。
大雨灌进她单薄的衣衫里,谢瑶身子虚弱踉跄了一下,被她们推着到了另一处殿内。
眉梢还落了冰凉的雨水,洐帝坐在最上面。
“太子妃,昨儿一早皇后离开,后来你侍奉太后,可是一直贴身陪着?”
“自然,除却中间有太监来与儿臣回话,说殿下与皇上将要回来,儿臣出去了一回,便一直近身陪着皇祖母。”
“皇上銮驾回京,何至于让太子妃如此激动,丢了母后一人在殿内也要出去?”
皇后瞥了她一眼。
“因为那太监回话,说殿下在太庙与父皇起了争执,我与皇祖母心中担忧,才匆匆出了门,前后不过一息时间。”
“撒谎,太子昨儿哪与朕起了冲突?便是真有,从太庙传到慈宁宫还需要一个时辰,慈宁宫哪的下人这样神通广大,能即刻知道了朕的事。”
谢瑶刚要辩驳,目光落在皇后眉梢的得意,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这慈宁宫内太监不少,但能入内殿伺候的却不多,父皇若不信,便把他们都召集起来,等儿臣找到了那人,便与他当堂对供。”
洐帝沉沉看了她一眼,皇后眼中更是不屑。
“若找到自然能对质,若找不到呢?太子妃可别想着法儿地撒谎欺君。”
“儿臣不敢。”
谢瑶站着,目光依旧落在洐帝身上。
不过片刻,他点头同意。
慈宁宫内所有的下人很快全站到了屋子里,谢瑶看了一圈。
穿暗红袍的,歪了一只眼的,声音尖细的,面相懦弱的……
唯独没有昨晚上,她趁着夜色瞧见的那个,手腕上有红色胎记的。
皇后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怎么,太子妃,可找着了?”
她的话甚是讥讽,但就是这样有恃无恐的样子让谢瑶确定了。
皇后猜到她会从传话的太监下手,所以早留了心眼。
她找不到人也证明了,那太监果然不是慈宁宫的。
应是凤仪宫的才对。
谢瑶面上不显,只抿唇朝洐帝道。
“这里的太监是否不齐……”
“太子妃果然巧舌如簧,皇上亲自传的话,谁还敢不来吗?”
“也未必就没人漏掉了,娘娘急什么?”
“本宫是心痛你这般狠毒还云淡风轻!”
“儿臣与娘娘心疼皇祖母的心是一样的,娘娘也想急着抓到背后人,那何不与儿臣一起,将这宫内所有人都传来看一看?”
皇后嗤笑。
“本宫看是没了必要,太子妃此举多半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洐帝也跟着皱眉。
“你说传太监,朕与你传了,你也没找到是谁传的话,又何必再去传宫女?
你陪着母后在殿内,出去的时候留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她身上没力气,摔倒在屋子里,是你的疏忽,又何必再狡辩?
真是让朕失望。”
洐帝冷声落下一句话,起身拂袖而去。
皇后朝谢瑶走来。
她往前一步,谢瑶便退一步,直到将谢瑶逼近到门槛。
她看着谢瑶瘦削狼狈的样子,嗤笑一声。
“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谢瑶是找不到太监了,也没证据有人推了太后,那药被一众太医都证实少放了一味药,是板上钉钉的罪。
“还没到最后,娘娘没证据,又如何……”
谢瑶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知。
她目光猛地落在皇后身后的宫女身上。
这宫女穿着慈宁宫下人的服饰,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身上的药味顺着飘了过来,谢瑶心中一跳,很快又若无其事地与皇后道。
“若还要问别的便问,没别的事,儿臣就回去歇着了。”
“但愿过两日你还能有如此硬气的时候。”
皇后笑了一声也离开。
谢瑶重新被关在那侧殿。
屋外的雨渐渐停了,没一会,那窗子重新被敲开。
“娘娘。”
谢瑶被问话的时候,小宫女就在不远处焦急地看着她,等出了门,接到了谢瑶的眼神,她便知道了她的意思,乖巧地来了这。
“你告诉我,那会跟在皇后身后的宫女,她素来在慈宁宫做什么?”
“她叫秋菊,是洒扫的末等宫女。”
“她往日能为太后熬药吗?”
“自然是不能的,熬药的事都是上头的二等宫女管的。”
小宫女白芍眨了眨眼看她。
“您问这些做什么?”
谢瑶喉咙干涩地摇了摇头。
“没事。”
一个连内殿都进不去的人,身上怎么会有太后殿内浓重的药香?
与此同时,东宫。
一夜不眠不休,将两碗药全然比对过,太医令连滚带爬地到了顾长泽跟前。
“臣知道了,臣知道了,太子妃的方子的确没问题,熬的药也没问题,不是太子妃少放了药,而是皇后多放了。”
一句话落,顾长泽猛地抬起头。
“你说什么?”
*
又是一日,谢瑶被困在侧殿,夜半子时,顾长泽如约而至。
他依旧在胸前的衣襟里藏了纸包,里面捂着有余温的糕点,隔着窗棂给谢瑶一口一口地喂着。
一日多没吃东西,她实在饿极,就着他的手猛地吞吃了几口,又低下头咳嗽起来。
顾长泽的手隔着窗子拍了拍她的后背,眼中闪过心疼。
他瞧着谢瑶瘦削苍白的脸,极想在这一刻就将她抱进怀里。
“昨日的药孤着人看了,已查到了结果……”
“我昨日也查到了一些事情。”
两人的话撞到一处,顾长泽止住声等她先说。
“您回来那天晚上,有凤仪宫的太监来传假话支走了我,那会屋内多半有另一个宫女……皇祖母绝不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摔在地上的,是有人推她……”
谢瑶压低了声音,语气激烈。
顾长泽大手猛地攥紧,胸口起伏不定。
“是她的人……”
“是,我已想到了办法抓她出来,只等今日有机会……殿下,我昨儿真怕是因为我的疏忽而让皇祖母摔倒。”
谢瑶话说到一半,喉咙哽得不成样子。
那到底是顾长泽的祖母,若因为她出去一趟而摔在地上生死未卜,就算顾长泽不怨,她也愧疚难安。
“阿瑶,阿瑶。”
顾长泽的手隔着窗子抚过她眼尾。
“孤一直都信你。”
“您昨日为我那般顶撞……我当时是真怕。”
她往前贴近了窗子,有些贪恋顾长泽指尖下的温度,凌乱的发丝绕在侧脸,映出她有些苍白绝美的面容。
顾长泽往前一步,轻轻捧着她的侧脸。
夜色下,那双无措的眸子撞入温和的眼神中。
“你怕什么呢?
你被他们污蔑有罪,孤便会想办法查证还你清名,就算查不分明,孤也不会让你一直困在这的。”
她眨眨眼,两行滚烫的泪滴落在顾长泽掌心。
他轻轻凑近过去,将指尖落下的泪舔舐掉。
“瑶瑶,我的瑶瑶,你困在这一天,我便来陪你一天,你何时出去,东宫的门便何时开着,不管在哪,我总不会让你一个人受罪。”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与素日说话的腔调都无甚差别,谢瑶听着他一声声叫她,忽然仰面去看他。
她看到了那双认真又心疼的眼。
屋外雨水滴答,谢瑶的心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
第58章 第 58 章
谢瑶吸了吸鼻子, 又听他说。
“你从哪寻来皇后煎的药渣?”
“那天您去太庙,她喂药的时候皇祖母失手打翻了药碗, 后来我命人收拾出去,约摸是那药中有什么不对劲,死了一只猫,被一个宫女撞见了。
那药中是有什么毒吗?”
谢瑶伸手拽住顾长泽的衣袖。
她昨日已想了这事,可若是有毒,皇后不该不处理干净才是。
“没毒。”
顾长泽摇头。
太医令将那药渣与谢瑶熬好的药比对后,如今尚不能全然确定真相, 顾长泽也没与谢瑶多说。
他低声安抚了谢瑶几句,眼看着时间不早,顾长泽亦没多留。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他松开谢瑶的手,递过去一块玉佩。
“慈宁宫东边院子第一个直门的守卫是孤的人,你若能出去或有事,用得到这块玉佩。
等明日孤再来。”
握着她的手一松, 谢瑶觉得连心中也空荡了些,她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殿下, 顾好自己。”
谢瑶看着顾长泽走远,才将窗子合上, 静静坐在屋子里。
那个跟在皇后身边一身药味的宫女,她必得想办法见一见她。
她眼珠转了转,目光顺着侧殿的窗子往外看。
将将寅时三刻,安静的慈宁宫响起一声尖叫。
“娘娘, 慈宁宫方才传来消息, 说太子妃晕过去了。”
凤仪宫内,皇后正心情舒适地闭目假寐着, 乍一听得这句话,她有些惊讶。
“怎么晕的?”
“这连着两日都下雨,当时您让她禁足去的宫殿又是最破旧的,里面也没什么御寒的被褥,那阴暗潮湿的地方,晚上还有老鼠……多半是吓着了,又受寒有些高热。”
皇后嗤笑一声。
“没死了就成。”
“话是这么说,可刚好太子妃晕过去的时候,皇上早起上朝前去探望太后,动静闹得大,皇上也知道了。
说到底是禁足,也不是已定罪了,皇上喊了太医去给太子妃看诊,又说让您看着给她换个侧殿。”
皇后顿时皱眉。
“事情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本宫得快些把她解决了。”
虽说短时间内太后那老不死的不会醒来,但也未必这中间生了变故。
皇后眼珠转了转。
“给她挑个离太后近的地方住进去。”
“是。”
“那太监处理了吗?”
“您放心,传话回来的第二日便解决了。”
“那宫女如今还有些用处,但本宫也不能久留她。
你再让她替本宫做一件事。”
谢瑶昏昏沉沉地醒来,旁边候着一个宫女。
“您醒了。”
谢瑶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秋菊。
那个站在皇后身后,身上有药香的宫女。
她唇角勾起一丝不明显的笑,很快又敛去,虚弱地问。
“我这是……怎么了?”
“您身上高热,又昏迷了过去,这是太医给您开的药。”
“我那会只觉得昏昏沉沉的,也没料想是高热了,幸好你发现了。”
秋菊低着头,也没想到竟这么巧,谢瑶刚好昏倒在她当值的时候。
她头一回遇见这事,又加上昏迷的人是谢瑶,她心中难免有些心虚,连忙往外去喊人,却又刚好撞见了早朝前过来的洐帝。
洐帝随手一指,让她留在这殿内伺候谢瑶。
秋菊自然是不愿,她不想和这太子妃有丝毫接触,趁着她昏迷的时候去求了皇后娘娘离开,却没想到皇后知道了此事,也让她留下来。
谢瑶抬手接了秋菊手中的汤药。
“我倒是得谢谢你,不然只怕到了晚上也没人发现呢。”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你是慈宁宫的宫女?”
“是,奴婢秋菊,是慈宁宫的洒扫宫女。”
“我瞧你这机灵的模样,还以为是常年在皇祖母宫中侍奉的呢。”
“娘娘说笑了,奴婢不过是在殿外伺洒扫的,怎么能有幸入内殿伺候。”
提及太后,谢瑶幽幽放下手中的药碗。
“虽说你是在殿外,也比我困在这偏殿好多了,连皇祖母的近况也不知道。”
秋菊敏锐地闭上嘴不说话。
“你在殿外侍奉,可能知晓皇祖母如今如何了?
我日日挂念,心中愧疚,总盼着皇祖母早些醒来。”
秋菊垂头道。
“奴婢当真不知道,只是殿内日日有太医在那,多半是还没醒来吧。”
谢瑶咳嗽了两声,秋菊连忙上前去扶她。
“娘娘。”
随着她一靠近,那身上的药香又倾了过来。
*
“皇祖母昏迷了三四日,以你之见,何时能醒来?”
“太后娘娘体虚,又被上回的药冲猛了,这摔了一跤,臣也不敢断言何时能醒。”
凤仪宫内查不到线索,顾长泽便早早派人入了慈宁宫去查那晚的事,但他心中也知道,破局最好的办法就是太后醒来。
只有太后知道那晚慈宁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如今慈宁宫内皇后一手遮天,只有她手下的两个太医能入前侍奉太后,连太医令都甚少给太后号脉。
顾长泽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心中想着办法。
谢瑶搬来了这个侧殿,秋菊整日待在这,小宫女和顾长泽都再没来过。
她那天晚上特意打开了窗子,冒雨淋了半宿,才终于高热,跌跌撞撞地趁着秋菊当值的时候跑出去,算准了洐帝来的时间。
虽然成功接近了秋菊,但也整日得喝着药汁子。
她心中提防着秋菊,每回送的药都偷偷倒掉了,第一日谢瑶因为高热昏昏沉沉地睡着,第二天晚上,她终于好了些,入了夜才睡下,便听见在屏风前守夜的秋菊偷偷推开了门走出去。
谢瑶在黑暗中睁开眼。
*
第二天一早,秋菊又端来了药。
谢瑶搅弄着手中的汤匙,听见她第一回热络地提起了太后。
“听里面伺候的姐姐们说,太后娘娘的脉象好多了,也许这两日便能清醒呢。”
“当真吗?”
谢瑶有些惊喜地抬头。
秋菊絮絮叨叨地说。
“自然是真的,奴婢怎么敢骗您。
这两天晚上下雨,奴婢不一定守在这屋子里,您身上高热才好,可得多小心些别着凉。”
“为何不守夜了?”
秋菊笑笑。
“这几天雨大,皇后娘娘体恤慈宁宫的奴才侍疾辛苦,便恩准奴婢们后半夜可以在偏屋睡下。”
“外面的守卫也如此吗?”
谢瑶抬头,没在外面看见轮值的守卫。
“守卫们后半夜改为两个时辰一轮,中间休息一炷香。”
谢瑶垂下眼。
“今日的早膳还没好吗?你去瞧瞧端来吧。”
秋菊走了出去,谢瑶将手中的药倒在了窗子外,嘴角的笑与惊喜敛去。
秋菊昨晚出去了整整半个时辰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谢瑶还没睡着,听见了主殿外恭送皇后的声音。
到了子时,皇后竟然还在主殿。
那秋菊去见了谁自然不言而喻。
明明前些天那样忌讳与她提起太后的病,今儿却这么主动,还告诉她晚上侍卫轮值休息一炷香。
谢瑶摩挲了一下手腕。
秋菊身上的药香已淡了许多,可昨晚与今日发生的事,却也让她确定了。
就是秋菊。
那天晚上她出去,一定有一个人躲在屋内,调虎离山又推了太后。
事发之后,屋内全是人,她出不去,只能躲在屋子里,又因为连日跟在皇后身边煎药,身上染了洗不去的药香。
这日晚上刚过戌时,秋菊送完了药,便早早睡下了。
至夜半,她从殿内离去,悄悄等在一旁偏僻的屋子里。
没一会,果然看见谢瑶穿戴好走了出来。
秋菊眼中闪过诧异。
皇后娘娘果然料事如神,太子妃知道了太后娘娘将醒,一定会冒险前去主殿,让太后娘娘为她正名。
谢瑶恍若不觉身后的目光,她穿着一身低调的宫女服饰,悄然往主殿去。
秋菊跟到身后,瞧见她进了主殿便没再往前了。
谢瑶入了内,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没了,她停下步子,看着只有一步之遥的内殿,终于没再往前。
第一晚,她只是要试探一下,皇后到底要做什么。
这殿内多半为她准备了“大礼”,谢瑶不敢掉以轻心,转头往自己的侧殿去了。
她才踏进门,轮班的守卫也刚好站到了外面,时间卡得严丝合缝,谢瑶心猛烈地跳了跳。
她身上的衣裳还是秋菊的,这些天秋菊侍奉在她身边,身上的药香渐渐没了,却总挂着一个香囊。
谢瑶从小在王府便喜欢熏香,所以这香味再淡也被她闻了出来,本身这两日病着便觉得头晕,当即将身上的衣裳脱了下来。
第二日,秋菊面色如常地在她身边侍奉,谢瑶瞧了她一眼,一边在心中思索。
经过昨晚,她多半已确定了皇后想做什么。
这晚秋菊照旧早早回去歇了,没过一会,果然又看见了出门的谢瑶。
依旧是昨晚那个时间,这回到了殿外,谢瑶犹豫了一下,抬手推开了侧边的窗子。
太后在屏风后的床榻上安安静静地躺着,屋内并无任何异样,谢瑶扫了一圈,刚要转身离去,便闻到一丝极浅的,被风吹出来的香味。
谢瑶心中猛地一跳。
这回她再回去的时候,并未先回到侧殿,猫着身子去了慈宁宫另一侧,用到了手中的玉佩。
第三日,秋菊一连两天没见她踏进太后的主殿,心中难免有些焦急。
“奴婢早起还听见内殿伺候的姐姐们说,太后娘娘脉象平稳,多半今晚便能醒了。”
“当真吗?”
谢瑶惊喜地开口,秋菊一边应声一边观察着她的动作,这一幕全落进了不着痕迹盯着她的谢瑶眼中。
这一晚,秋菊并未睡着。
皇后娘娘只给了她三日的时间,让她一定骗着太子妃去主殿,所以秋菊今日下了一剂猛药。
她焦灼不安地等着,生怕今晚谢瑶再不上钩。
到了子时,谢瑶换上她的衣裳,面色如常地出了门。
秋菊忐忑地跟在身后,这一回见她进了主殿,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她眼中闪过几分阴狠,扬声喊道。
“快来人啊,主殿进贼人……”
她话喊到一半,肩头猛地挨了一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59章 第 59 章
慈宁宫主殿灯火通明, 皇后飞快地赶到,抬手推开门。
“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妃,本宫体恤奴才们,让他们晚上回了屋子休息,却不想让你钻了空子,你带着这药在母后屋子里做什……”
皇后尖利的声音里夹杂了几分痛心,她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偌大的慈宁宫主殿安安静静, 没看见谢瑶的身影,只有一个悠悠转醒手中拿着一瓶药的秋菊和她四目相对。
“这是怎么……啊,母后, 您怎么在这?
父皇万安。”
惊呼声从身后响起,皇后僵直着身子回头,看到跟在洐帝身后一脸惊吓的谢瑶。
“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为何不能在这?母后问的好生奇怪。
皇祖母这是怎么了,我瞧着脸色不大好, 秋菊,你手中拿的什么?”
谢瑶惊呼了一声, 洐帝与身后的一众太医奴才都看了过去。
秋菊才刚转醒,被这么多人一看, 啪嗒一声松了手中的瓶子,脸上血色尽失。
“我……奴婢……”
“我被惊呼声吵醒,听到主殿进了贼人,赶忙要让你来瞧一瞧, 却没在你的屋子里看到你, 我心中惊慌,还以为是你遇到了什么不测,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
谢瑶一脸不可置信,秋菊哆嗦了一下唇。
“你怎么会在屋子里醒,你不是……”
“不是什么?我被父皇禁足侧殿,自然不敢外出一刻。”
谢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你手中拿的什么瓶子?怎么会在皇祖母屋子里?”
“太医。”
洐帝沉着声喊了一句,立刻有太医上前,拔开瓶子一瞧,面色惶然。
“皇上,这……这是……”
“这是什么?”
“这是毒药,这宫女想害太后娘娘!”
“快看看母后如何。”
几个太医连忙上前探了脉,战战兢兢地回话。
“太后娘娘身上……的确已中了毒,但好在不深,臣等这就开药施针。”
“还不尽快!”
一声怒吼下去,太医们顿时忙作一团。
谢瑶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虽然早知道皇后非要置她于死地,却也没想到她真如此大胆,竟敢给太后下毒。
洐帝抬腿踹了过去,一脚正中秋菊心口,她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你大胆,你可知谋害太后是诛九族的死罪!”
秋菊哆嗦着连声磕头,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了这样。
“奴婢不敢,奴婢万不敢啊皇上,奴婢是跟着太子妃到了主殿外,便被人打昏了过去,一醒手中就拿着这瓶毒药,奴婢也不知道事情为何变成这样……”
“你胡说些什么?我自始至终都在殿内歇着,是听见了声音才出来。”
谢瑶蹙眉,不可置信地看她。
“你蓄意谋害皇祖母,竟然还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太子妃说你在侧殿歇着,你便真歇着吗?可有人看到?”
皇后也知大事不妙,登时冷声开口。
“自然有的。”
谢瑶抬头看向皇后,嘴角勾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儿臣出来的时候是遇见了父皇,父皇准许儿臣过来,儿臣才敢来的。”
“你……”
皇后看了一眼洐帝和不慌不忙的谢瑶,顿时心中冰凉。
“你说,为何谋害太后?”
洐帝没理会他们,只盯着秋菊。
“奴婢没有。”
这样的罪秋菊自然不能认,她正想着如何开脱,便见谢瑶幽幽看了她一眼。
“难怪我这两晚总是叫你却听不见你回应,原来你竟是来了主殿想害皇祖母吗?秋菊,皇祖母到底哪苛待了你,你竟敢下此毒手!”
“奴婢是冤枉的,奴婢并没有……”
秋菊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但看着自己手中的瓶子,她便知道自己是遭了局了。
“如何?”
洐帝瞥了她一眼,看向太医。
太医急匆匆地上前,低声回禀。
“太后娘娘身上的毒已有两日。”
皇后心中一慌。
“皇祖母身上的毒如此严重,为何诸位太医日日在殿内伺候,却从没发觉?”
谢瑶登时反问道。
那当前的太医连忙跪地。
“皇上明鉴,这几日都是副院首奉皇后娘娘的命在殿内侍奉,臣等已有几天不曾为太后看诊了。”
若非今晚跟着洐帝来,他们此时也对太后的近况不得而知。
“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
眼看几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皇后登时一慌。
“想必是那太医玩忽职守,臣妾回去便砍了他们的脑袋……”
本身是要算计谢瑶,他们才提前给太后灌了药,这一朝事发突然,皇后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医如此玩忽职守,娘娘竟无片刻察觉吗?
皇祖母病情严重,娘娘素来孝顺,又为何如今这样不上心?
父皇,儿臣以为,还是请太医令与诸位太医再为皇祖母看诊,也许皇祖母多日未醒,也是因为这两位太医的缘故。”
“皇上!”
皇后当即腿一软。
“准。”
洐帝沉声道。
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连夜被传来了这,挨个给太后请了脉之后,俱是觉得奇怪。
“太后娘娘屋内不该点着这么重的安神香,娘娘养病昏迷,这香可不益于太后娘娘醒来啊。”
“撤走。”
洐帝脸色越发阴沉。
皇后孝顺,他这几日前朝事忙,便把慈宁宫一众事情都堆给了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皇后,到底是太医玩忽职守,还是你压根不上心?”
“臣妾……臣妾不敢,皇上……”
“父皇?”
皇后刚跪下去要辩解,就见谢瑶奇怪地看了一眼秋菊。
洐帝皱眉。
“又怎么了?”
“儿臣惶恐,太医们说皇祖母屋内点了熏香,儿臣便想起,秋菊身上……也有和皇祖母屋内一样的熏香。”
秋菊顿时面如土色。
她身上的香虽淡,但这会经谢瑶一提,人人都闻到了她身上的熏香。
这样名贵的熏香,便是沾染,也不该沾到一个洒扫宫女的身上。
“你到底来太后宫内几回?贱人。”
“奴婢……”
秋菊才要说话,对上谢瑶沉静如水的神色,顿时绝望地又闭上口。
手中的毒药,身上的熏香,只有她一个人在内殿,这不本是他们要陷害谢瑶的招数吗?
秋菊惊惶地看了皇后一眼,对上她威胁的眼。
“父皇,她身为洒扫宫女,却能够畅通无阻地出入主殿陷害皇祖母,到底是背后有人,还是说……她真这样胆大包天?
儿臣以为,她这样骗过了众人视线,又这般恨皇祖母,之前未必没有暗中下手过。”
她话中意思很是明显,皇后顿时冷笑。
“一码归一码,太子妃,你疏忽导致母后摔倒昏迷的事可不能抵赖,秋菊那天并不在主殿,怎么会和她有关?”
“是啊,太子妃,奴婢那天可不在主殿……”
“你那日在哪?”
“自然是在外面洒扫。”
“撒谎,那天皇祖母昏迷的时候,所有的宫女都在殿外侯着,那会正下雨,你怎么会在外面洒扫?”
秋菊脸色一白。
“奴婢说错了,奴婢的确在殿外候着。”
“那可有人看到你?”
“看到……奴婢……”
秋菊哆嗦了一下唇说不出话。
那天她本就奉命躲在屋子里,在太后要坐回软榻上的时候,从身后推了她一把,自然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宫女们那会都奉命守在殿外。
她这幅吞吞吐吐的样子顿时让众人疑心,眼看秋菊惊慌失措,皇后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顿时开口。
“便是不管屋内有无人,母后如何昏倒,太子妃熬的汤药有问题也是事实,这么快便不认了吗……”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熬错了药的,可一直不是太子妃,而是您!”
一句话落,太医令从门外走了进来,与谢瑶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躬身朝洐帝行礼。
一言在屋内掀起万重浪,顿时太医面面相觑。
“你倒是说说,如何是皇后熬错了药?”
“回皇上,臣那天晚上在宫内尝了药便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太子妃的药是臣看着煎出来的,方子也并无问题,如何熬出来便少了一味?
于是臣回去便着人找到了娘娘的方子,与之对比之后,发现了不对劲。”
太医令将手中的两个盒子打开,一份是谢瑶熬出的药渣,一份是皇后的。
“你说是本宫熬错便是本宫熬错了?你从哪找来的这药,想污蔑到本宫头上?”
“自然是您的药方。”
太医令看了她一眼,抖出来一张方子。
“这是娘娘亲笔所写,不会不认吧?”
皇后脸色一白。
那天为了让谢瑶确信,她是亲自誊写了一张方子递过去的,此时两张药方放在一起,都是她亲笔所书,自然不能不认。
“您的药方上,还有您亲信太医的笔墨,这笔墨写的是为太后娘娘增精神气那味药的剂量。
您在药中多放了足足两倍的剂量为太后娘娘增精神气,太后娘娘久病体虚,一朝吃了这药,自然觉得身上躁意难安,起了意想下地走走,所以太子妃所言并不假,她的确是应太后娘娘的意思办事。”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娘娘敢让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看过吗?而不是只让你的亲信太医看这药渣,污蔑太子妃。”
洐帝一言不发地摆手,几位太医一同上前看了那药。
“娘娘体虚不敢过度增精神气,太子妃熬的药,是按着正常的剂量,那药熬成便几近于无,所以当时几位太医都觉得是少了一味。
又加之皇后娘娘和她的亲信太医先入为主,引着诸位太医都觉得是太子妃少放了药,自然也忽略了这剂量,压根不是太后娘娘应当用的。”
太医令一段话没说完,皇后眼前一黑。
她明明故意松了手,让太后把药碗打翻,一切都消失匿迹了,怎么会!怎么会!
几位太医一同看过,俱是认可了太医令的话。
“把那两个太医给朕提上来,审!”
洐帝一声令下,立马有御林军往太医院去了。
“少熬了一味药是无稽之谈,太子妃尽心尽力,反倒是一直孝顺恭谨的皇后娘娘熬错了药,是不小心熬错了剂量,还是说……”
太医令欲言又止。
人人目光落在皇后苍白的脸色上,对此事已信了八分。
“煎药的事水落石出,且不说皇后娘娘居心何安,儿臣当日的确是被人叫出去回禀事情,父皇说太庙前的事传回来尚且需要半个时辰,那又是谁敢假传圣意呢?”
谢瑶俯身跪了下去。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一句,但请父皇明查,皇祖母若真因为吃多了药而精神劲好,为何又会自己摔在地上?还是说屋内的确有人等着推了皇祖母栽赃儿臣?”
洐帝眼神晦暗不明。
“将这宫女带下去……”
“杖毙!
皇上,这样的人,必须杖毙!”
皇后尖声抢在前面开口。
秋菊刚要开口,便被皇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心中一凉,死死地闭上眼想要咬舌自尽。
“皇上!”
太医令正巧在她身边,反应极快地扣住了她的下颌。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给朕带下去,用重刑!”
一声令下,皇后眼前阵阵发昏。
“你们,给朕留在这,好好给太后看诊!”
洐帝坐在主位,皇后脸上血色尽失。
谢瑶与太医令对视一眼,心中渐渐落定。
她昨晚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太后屋内的熏香和秋菊身上的一样,她猜到太后连日不醒必定有皇后的手笔,便用到了顾长泽的玉佩传信给太医令和顾长泽。
谢瑶猜到了熏香的用处,又知道了皇后的谋算,便想着将计就计,先将秋菊拖下水。
今晚她出来,顾长泽的侍卫跟在她身后打晕了秋菊,又带回来了让她安定的消息。
“太医令已查清楚药的事,娘娘放心动手。”
她方才大胆一搏。
一众人都坐在这,从子时坐到了天明。
太后尚且未醒,洐帝先去上了早朝。
皇后坐在原地呆愣着,纤细的身子有些抖。
未到辰时,便听说洐帝准了顾长泽出东宫。
消息传来,皇后腿一软,险些没坐稳椅子。
半个时辰后,圣旨到了慈宁宫。
“两位太医都已招认,是娘娘亲自命他们加大了剂量,那秋菊是个忠心的,咬死不认娘娘一句,却也承认了是自己推的太后。”
“啪嗒——”
皇后手中才端起的茶落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咳咳……”
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咳嗽声。
谢瑶疾步往里面走。
“皇祖母。”
*
洐帝到的时候,皇后依旧痛哭流涕地辩驳。
“臣妾与那宫女不认识,太医们玩忽职守陷害臣妾,臣妾毫不知情啊皇上。”
“娘娘既然不知情,那天为何早早离开了?你明知皇祖母身上无力,偏生故意松了汤匙让皇祖母打翻了药,难道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吗?”
洐帝坐在太后床榻前,太后浑浊的眸子看了一眼他们。
“那天的确是听见了太监的传话,哀家才让阿瑶出去的。
那太监不是慈宁宫的,皇帝便该好好查一查,到底是哪个殿里的。”
皇帝冷厉地瞥过去一眼。
“将皇后带下去,给朕细查。”
谢瑶没想到那宫女嘴如此严,到了最后也没供出皇后。
她心中痛恨到底是棋差一招,一边起身出了屋子,频频往外张望。
洐帝早上解顾长泽禁足的时候,必定已是得了准信了。
太医令在她身侧压低声音。
“那药方是殿下昨晚夜探太医院得来的。”
谢瑶身子一震。
她往回传信,不过是让太医令查一查太后屋内的香到底是什么,却没想顾长泽亲自探了太医院,还找到了张铁证方子。
“您送回了药,殿下便急着让臣找清楚,殿下亲自入了凤仪宫三回,想查线索救您出来。”
“他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没见好,这两日一直忙着。”
谢瑶喉咙一哽。
“太子殿下到——”
屋外太监的唱和声响起,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掠,从殿外而来。
头顶的薄薄日光将他毫无血色的脸照出些光彩 ,他疾步走来,谢瑶几乎是踉跄地出了门槛,匆匆扑到他怀里。
“阿瑶。”
顾长泽将她抱住,急急低头看她的神色。
谢瑶却一眼看到他手臂上还没包扎的伤口。
上面的血迹都干涸了,一连数日,他连衣裳都没怎么换。
这一瞬间,她心中忽然有些别扭。
为她屡次受伤,闯入大殿,亲探凤仪宫,哪怕种种证据指着她,顾长泽也依旧信她。
这样的情,当真只是因为夫妻吗?
第60章 第 60 章
她还没想明白, 屋内太后已开了口。
“是长泽来了吗?”
谢瑶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拉着顾长泽往里面走。
太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嘴角的笑敛去了些。
“如果不是哀家昏迷,也不会让阿瑶就这么遭了算计,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握着谢瑶的手,眼中带了几分温和之色。
“皇祖母平安便好。”
“哀家那晚命阿瑶出去查看情况,屋内的灯盏忽然灭了,哀家正要起身去点的时候, 忽然有人从身后推了哀家一把。
皇帝,一个三等洒扫宫女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你得好好掂量这件事。”
太后的脸色不大好。
“从哀家病起,皇后也算事事恭顺, 哀家如何也想不到她会让太医做下这样的事。”
虽然宫女并不攀扯皇后,但皇后命太医给她多加了药去陷害谢瑶,这宫女受谁的指使自然也不必多言。
洐帝脸色微沉。
“母后放心。”
“哀家乏了,你们也都退下吧。
阿瑶在慈宁宫受苦多日, 等回了东宫,哀家再命人好好送些赏赐。”
“皇祖母好生歇着就是。”
谢瑶温声行礼。
“长泽留下。”
谢瑶与顾长泽已走到了门边, 太后忽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谢瑶出了门。
洐帝同样站在门外还未离开, 谢瑶恭顺地上前行礼。
“父皇。”
洐帝的目光中带着打量看了她一眼,谢瑶神色镇定地与他对视。
“这几日在侧殿受苦了。”
“只要能查明真相,儿臣不苦。”
“你不愧是你父亲的孩子,旁人碰到了这事多半要吓坏了, 你还能在殿中抓着那丫鬟的错漏, 当真不错。”
“父皇谬赞。”
察觉到洐帝探究的目光,谢瑶依旧垂首。
“你……”
“父皇。”
洐帝与顾长泽的话撞在一处, 他从殿内走来,不动声色地把谢瑶拉到了身后。
“才下早朝,您快回御书房忙吧。”
“身上的伤好些了?”
洐帝问。
顾长泽应声。
“已见好了,劳父皇挂念。”
“你那日风尘仆仆地回来,这一连几天看着也憔悴了不少,看来心中很是担心瑶儿。”
“阿瑶是儿臣的太子妃,她身陷险境,儿臣自然担心。”
洐帝目光落在顾长泽身上,闪过几分晦暗。
“甚好。”
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早些回吧。”
言罢,洐帝已抬步出了慈宁宫。
太后需静养,谢瑶与顾长泽也没打扰,她担心着顾长泽的伤,转头拉了他往外去。
“皇祖母留你为何事?”
“随意问了几句话。”
顾长泽岔开了话题,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
“虽然两个太医都招认了,但我总提防皇后留有后招,你……”
“你放心。”
顾长泽眼中闪过几分晦暗。
“她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谢瑶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对上顾长泽的眸子,心中忽然落定。
一下了早朝,慈宁宫里发生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皇宫。
从皇宫到民间百姓,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毕竟太后重病多日,皇后亲自守在榻前侍奉,尽心尽力,十足像极了一个孝顺的儿媳,突然告诉他们这模样全是伪装出来的,人们自然觉得荒谬。
然而两位太医在慎刑司招供,又有宫女认罪伏诛承认推了太后,太后醒来也亲自点明了太子妃的清白,顿时宫中内外人人哗然,都没想到素日温婉贤淑的皇后竟是这般模样。
“太子妃和皇后无冤无仇,皇后娘娘为何要害太子妃?”
“也许不是害太子妃,是娘娘不喜整个东宫呢,我可听说自打三皇子去了后,皇后娘娘精神就不大好了。”
“也是,皇后娘娘膝下最争气的就是三皇子……毕竟当年太子殿下出事之后,也就三皇子得尽了好,一跃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可谁想到……世事无常。”
众人议论纷纷,朝中上下更是争论不休。
五皇子知道皇后失手,连忙召集了亲信大臣在御书房慷慨陈词力保皇后。
“娘娘身为国母,实在无需这样陷害太子妃,恳求皇上彻查还娘娘清白。”
然另有史官争执不下。
“证据确凿,我大盛万不能有如此国母。”
双方各执一词,在御书房里吵了个昏天暗地。
而此时,谢瑶与顾长泽方回到东宫。
入了宫内第一件事,谢瑶便是赶忙让顾长泽将身上的衣裳换了,又找太医令另寻了上好的药。
“那天从太庙回来,孤半路便被人喊走,所以没赶上与父皇一起。”
等他回去的时候,江臻早焦急地等待在皇宫大门口,告诉他事情不好了。
顾长泽一路奔进慈宁宫,又在外面被人拦着。
手上的伤是权宜之计,然而谢瑶被困在慈宁宫,他也无甚心情清洗,所以还是那天用扯开的衣袍止血包扎的样子,衣布散落,谢瑶瞧着上面血肉模糊,连上药的手都抖了。
“您也太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不算大伤。”
顾长泽看着抖落在伤口上的药粉,不愿她害怕,刚要扯了衣裳去自己包扎,就见谢瑶握住了他的手臂。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清透温软的眸子。
“您身上的伤够多了,我也不想您每次都为了我这样伤又不爱惜自己。”
她在太后病了之前,刚为他找了药膳调理身子,这一转眼旧伤又添新伤。
她吸了吸鼻子,认认真真地看着顾长泽。
“殿下,您若不顾惜这身子,日后大好河山四时朝暮,谁又陪我一同看呢?”
咚的一声,顾长泽只觉得有什么撞进了他心里,心跳随着她尾音落下的瞬间疯狂跳动,他看着谢瑶,滚动了一下喉咙。
“你盼着孤好吗?”
“这是当然。”
她稳住手,将帕子打湿,一点点给他清洗着伤口。
血肉上沾了温水,本是该疼的,顾长泽却仿若不觉。
“你想日后与孤一起看这四时风景,在东宫?”
“我是您的太子妃,若不是我,难道还会是旁人吗?”
谢瑶将他的伤口清洗罢,稳住了手将药倒在他肌肤上。
“不,不是这样,孤说的是……”
顾长泽的话到了一半猛地顿住,他看着谢瑶无知无觉的神色,慢慢将后半段咽了回去。
“什么?”
谢瑶半晌没等到他的话,低头看他。
顾长泽正垂着头,便错过了她若有所思的眼神和微红的耳垂。
谢瑶默不作声地上着药,却在心中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入宫三个月,她并不如起初那样排斥着东宫,她盼着顾长泽好,甚至忽然开始想。
以后若真没了机会离开,她这样与顾长泽一同生活着,琐碎又温馨的日常,是否也极好?
*
清洗完了药,江臻又匆匆来叫了顾长泽。
“你先换身衣裳沐浴一番,孤让下人给你备些吃食。”
他起身走到廊下,听江臻回完了话,又道。
“太庙那日她便不死心,买通钦天监到父皇跟前说了那么一通话把孤调走,才让她有了机会钻空子,如今竟还不死心要用天象作祟。”
顾长泽压低声音。
“看来是太医与宫女的事还没让她死心,她还想凭着别的翻身。
你速去传令江相,与御史一同上书,就说……”
青玉看到顾长泽出了去,登时便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和泪水,扑到谢瑶怀里哭了好一阵。
主仆两人好一顿叙话,东宫的下人上了膳食,谢瑶一顿饭还没用完,御书房里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太后娘娘虽常年久病,但也从来没这么突然厉害过,皇后既然敢借此陷害,那必然不是从皇上去太庙的那一天才开始谋划的。
臣听闻皇后娘娘半月前便突然日日去慈宁宫请安,若皇后真有如此歹毒的心肠,臣以为,皇上不如细查太后娘娘之前的药。”
洐帝一句吩咐下去,雷厉风行地查遍了慈宁宫上下,果然查到从半个月前的药中就有蹊跷。
皇后日日侍奉,不为孝顺,正是为亲自将药喂到太后口中,以至她体虚难当,再行凶恶之事。
在慈宁宫的安插的人被连根拔起,一日审讯不到,便有人供出了证词。
谋害太后心肠歹毒,铁证如山,任凭五皇子极尽所能也拦不住朝堂上下的争议,群臣上书进言皇帝废后,民间百姓更是言辞激烈地说此等毒妇必须一死,这天没到晚上,乾清宫里便传来了收回皇后玺印的命令。
皇后正在凤仪宫内惶恐不安,听得命令,她手下一扯,将头上的簪子狠狠扯落在地,一缕头发顺着散落在了地上。
屋外倾盆大雨,电闪雷鸣,照着她惨白疯狂的面色。
“不,谁也不准,谁也不准收走本宫的东西!
本宫要见皇上!”
一句话落,她抬步冲出了雨幕。
彼时谢瑶正与顾长泽得了命令往乾清宫去,还没到台阶下,身后便传来一阵惊呼和凌乱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
顾长泽撑着伞,两人刚回头,便瞧见皇后踉跄地跑了过来。
她浑身淋着雨,顾长泽瞧她疯迷的样子,顿时要把谢瑶拉到身后。
正是他这一维护的举止,让皇后看他们恩爱亲近的模样更是怨恨。
她死死地盯着谢瑶,忽然嘶哑着声音喊。
“你存心不愿入宫,甚至三番两次与本宫顶撞也想取消了亲事,那你可知你入宫的圣旨是谁求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