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肖晴回来的时候,柯桦跟柯茗茗正在吃晚饭。
柯肖晴身后跟着一位餐厅服务生。
“给你煲了汤。”她示意服务生把汤摆上。
“谢谢。”柯桦说。
柯茗茗就着综艺下饭。柯桦把汤推到她手边,她抬头朝柯桦做了个鬼脸,顺带瞥了一眼柯肖晴。
补汤有股中药味。柯桦喝了半盅,柯茗茗只喝了两口。
柯肖晴坐在沙发上,单手托腮望着病床上的两兄妹吃饭。直到柯茗茗拎起餐盒出去扔,她才开口。
“中午,我去见了李恒洋。”她道。
柯桦伸向手机的手停在半空,扭头看向沙发那边。他面对柯肖晴一项平静到面无表情。
但在柯肖晴看来他这幅模样像极了冷酷无情时候的李恒洋。她下意识别开眼睛看向窗外。
“你怎么想的?”
柯桦靠到身后的枕头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柯肖晴——或许最近琐事繁多、太过煎熬的缘故,精致美丽的脸庞显现出一种残败之感。
“他威胁你了。”柯桦说。
李恒洋一副藏都藏不住的穷途末路的姿态,找他、找柯肖晴,无非是想要最后的圆满。
强求的圆满从来都是做给满心遗憾的人看的一场戏。
“我41了。”她用一只手遮住半边脸,“本来,快有一个家……”
“姥姥姥爷没给你家吗!”柯桦忍不住拔高了声调。
柯茗茗开门进来,病房里充斥的愤怒和低气压吓得她愣在门口。
柯桦看她,她立即转身关门出去了。
“我是说,我的家!我的!”柯肖晴激动地点着自己的胸口,“……现在没了。”
柯桦深吸一口气转开头,下一秒,蓦地转回来盯住柯肖晴。
“什么意思?”
柯肖晴抽纸巾擦拭眼泪,情绪平稳后才道:“婚礼前,李恒洋见了那雍。”
一根针噗地扎在心脏上,强烈的悸动让柯桦攥紧拳头也没能压下身体的颤栗,悸动渐缓后愤怒喷涌而出。柯桦埋头盯着攥成拳头的双手。柯肖晴没有跟那……那个男人结婚?
竟然没结婚。
他掀开被子下床。
不知所措地原地转了一圈。
拖鞋呢?
他要去找……
找谁?
那颂?说什么?柯肖晴没跟你爸结婚。
还是李恒洋?你凭什么干涉柯肖晴的人生!你毁了她一次还想毁她第二次!
或者是那雍?你算什么男人?你他妈有没有一点胆量?!
柯桦蓦地停住,接着狠狠踢了一脚床腿。
他粗喘着气,走向衣柜。
柯肖晴慌忙站起来,望着柯桦隐含愤怒的脸,急切道:“你要做什么?”
柯桦抓着病号服衣领脱下上衣。衣服摔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声音。
“你不能去找他。”柯肖晴抓住他的手臂,又马上松开,“你听我说!”
柯桦套上t恤,转过身瞪着柯肖晴。示意她说。
那双眼睛酝酿着狂风暴雨,相似的深邃轮廓,相似的冷酷感,让柯肖晴无意识地用手搓着连衣裙。
她吸气再吸气:“有一点他说的对……无论如何,他的东西,以后都是你的……李恒洋很看重血缘……那个小孩儿没有多久了……他也……”
“我稀罕?!”柯桦愤怒地吼道。“我管他们是死是活!谁稀罕!”
“哥?!”柯茗茗推门进来,她吓得惨白着一张脸杵在门口。
“出去。”柯桦说。
柯茗茗抓着门把手瞪了一眼柯肖晴,关上了门。
“李恒洋用来威胁那雍的不是我……是他前妻。”柯肖晴呼吸发抖,紧紧抱着手臂,“我还是这么失败,挑挑拣拣二十年,又给自己挑了一个……这种人。”
柯桦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柯肖晴,眼中闪过凄怆和嘲讽。
“结婚前,你不知道吗?”他咬着牙问。
他从那颂的只言片语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雍还爱他前妻。
那雍陪她分分合合那么多年,任她闹、看她闹,是柯肖晴的出现让闹剧停止了。一个男人肯陪一个女人闹那么多年,凭什么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就突然不爱了。
原因很简单,不是不爱了,是累了。
累了等于不爱吗?
小孩儿都懂的游戏规则,争抢、哭闹都拿不回来的玩具,突然放弃,不是不喜欢,是累了暂时妥协,以退为进的策略。
所以累了不等于不爱。
柯肖晴和前妻分别站在那雍的天平两端,天平从来都不是平衡的。
高高翘起的那端是那颂的妈妈。
可以抛弃的是柯肖晴。
柯桦冷笑一声。二十年了,柯肖晴挑人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差。
“我知道我可笑。他对我也没那么重要。”柯肖晴拿走柯桦从衣柜里扯出来的运动裤,“相反,我现在对李恒洋的筹码更感兴趣。这么多年,我们什么都没拿到,这次……”
柯桦甩开柯肖晴阻拦的手,又扯出一条短裤套上,冷嘲道:“一个坑你要跳几次才清醒?”
柯肖晴怔了一瞬。“我只是,只是想弥补……”
“我不需要弥补。我有家!我有姥姥、小舅、小舅妈、柯茗茗!”柯桦边往外走边道,“我比你……”
门拉开,露出堵在门外的三个人。
柯茗茗泪流满面,小舅和小舅妈紧皱着眉头。见他出来,小舅叹了口气。
一项听话懂事的外甥,突然大嚷大叫起来,叛逆的像个没家教的熊孩子。小舅妈最讨厌小孩儿说脏话。他刚才说了吗?
柯桦只觉得脸上发烫,像被凭空抽了几百巴掌,莫名的羞愧和无地自容让他很想原地消失。
别看着我。
这不是我。
我不是这样的孩子。
他拨开三个人拔腿朝外跑。
这是第一次,柯桦感谢拥挤的医院和满满的裹挟着他的人——像一层陌生但暂时安全的防护罩,紧紧罩着他。
出租车驶离医院正门时,柯茗茗和小舅妈从医院大厅跑了出来。
“去哪里?”
司机问了三遍,柯桦才找到嘴似的说出酒店的名字。
他要告诉李恒洋,他死都不会要他的东西!
柯肖安的医院半公半私,他有能耐就让医院凭空消失!
谢谢他帮柯肖晴看清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父子俩一个怂蛋一个骗子……
他想拉着个这个世界陪葬,都随他!去啊——
计价器结算的声音响起,柯桦掏兜找手机。
兜里空空如也,他什么都没带出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他茫然地看着司机。
“当当。”
一双手敲了敲后窗玻璃。
柯桦和司机同时看向窗外。
一张笑得憨态可掬的圆脸印在窗外,是杨屹。
“您好,多少钱?”杨屹的脸挪到落下的副驾窗口外,掏出钱递给司机,“够吗?”
“够了。”好久不收现金的司机从夹角旮旯往外搜零钱。
杨屹见状忙摆手:“不用找了,谢谢您。”他又退到后门拉开车门,亲切地跟柯桦寒暄:“柯先生,又见面了。”
柯桦下车,瞪了杨屹一眼。
杨屹浑不在意地朝他笑着,“您是来吃饭还是?”
杨屹不是在等他?柯桦很疑惑,但是没接杨屹的话。在他眼里。杨屹跟李恒洋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迈上酒店正门台阶。身后没有脚步声,柯桦回头望了一眼。
杨屹站在台阶下朝入口方向张望。
杨屹的确不是来接柯桦的,他另有任务。派出去的专车从酒店入口缓缓驶进来,他重新挂上笑脸,向前两步,正巧停在后车门的位置。
车门拉开,一位衣着得体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还没站直,先调侃了杨屹一句:“杨叔,你黑了。”
“苏少爷好久不见……”杨屹说到一半,眼睛忽然瞥见车里还有一个人,那是一张他完全不陌生的脸。他眼底闪过惊诧,但是语气全不似那么回事,“这位是?”
“我朋友那颂。”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苏禹。恒洋一位大股东家的公子。
相隔几米外,即将迈进旋转门的柯桦蓦地停住。他抬头,眼前一尘不染的玻璃门上映出台阶下正等待停泊的酒店专车,以及两个刚下车的人。
那颂站在车旁,隔着一辆车、一段台阶,皱眉看着旋转门这边。
从教师家属楼离开后,柯桦一直在回避那颂的眼睛,但此时此刻,他的眼睛不管不顾地看着玻璃门里那张不清晰的脸。
距离这么远,也许只有他能看得清。
旋转门不停地转着,从酒店里走出来的人都会看一眼堵在旋转门入口的年轻人。
忽然,一张脸盖住了玻璃上的倒影,好像浓荫蔽日。那是一张冷肃的脸,脸上有一双奸诈的眼,他噙着狡黠的笑。仿佛一位深陷赌桌的老赌徒,终于看见能逆风翻盘的唯一筹码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