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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宇宙、火焰和圣斗士

    四人群聊一直热闹,深夜不歇。

    米盈和黄佳韵正在群里聊天,讨论给宝宝拍百天照。

    夏蔚好不容易爬回床上,酒店的枕头好像永远比家里的松软,她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在群里艾特郑渝,发了个大拇指。

    他这一通电话来得实在太巧,也太及时了

    浴室里有连绵水声,是顾雨峥在收拾残局。

    夏蔚不敢回想刚刚的种种细节,因为耳朵会发烫,好似烙铁。顾雨峥无师自通,洞悉奥妙,当爆烈的动作与温声夸赞同时出现,不偏不倚戳中夏蔚的某一个点。在此之前,她都未曾这样了解自己。

    郑渝没明白这个大拇指的含义:[啥意思?]

    他说:[我把采访内容发给顾雨峥了,他怎么不回我微信呢?]

    又跟一条:[证明你我情义和你家庭地位的时刻到了,你让顾雨峥答应,他应该不敢拒绝吧?]

    夏蔚还没回答,黄佳韵先插话:[郑渝你有病吧?放假呢,你聊工作?]

    郑渝也无奈:[我有什么办法?再说了,你,我,夏蔚,咱仨都不是有假期的人吧?]

    只剩米盈,发了一串省略号:[你阴阳谁呢?]

    她说起自己的规划:[我在学东西了,等宝宝稍微大一点,我就重新搞我的面包店,我妈说做生意不要怕失败,在座的,有要入股的欢迎私聊。]

    郑渝犯贱,往群里发了个八毛八的红包。

    再一次被米盈移出群聊

    夏蔚侧躺着玩手机,余光瞥见顾雨峥从床尾路过,脸上又是一阵烘热。

    他重新换了件白t当睡衣,发梢滴着水,转眼又是清隽干净,翩翩君子。仿佛刚刚在潮湿水雾中扮恶鬼的人不是他。

    他喝了口水,来床上拥夏蔚。

    却被夏蔚撑着手臂推开。

    “今晚分开睡。”她指指旁边,堆满行李和衣服的另外一张单人床。

    顾雨峥自然不解。

    夏蔚却执意,甚至干脆扭过身子,背对着他:“我警告你,你再靠近我,今晚真的睡不了了,明天还要赶飞机。”

    然后她听见了顾雨峥含着笑意的语气,一本正经:“夏夏,高估我了,我也不能一晚上都”

    “啊!!!别讲了!”

    夏蔚崩溃地大叫,打断,唯恐再从顾雨峥口中听到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露骨词汇。

    她怕是要疯。

    “郑渝找你!你先回微信去!”

    顾雨峥噙笑,垂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拿来手机。

    看郑渝的消息,竟然看了很久。

    “怎么啦?”夏蔚到底还是仗义,想着替好朋友说点好话,“郑渝真的很喜欢他现在这份工作,最近他好像缺稿子,又是专做科技板块的,你如果方便的话,就”

    “嗯,方便,”顾雨峥笑说,“但你确定,他喜欢他现在这份工作吗?”

    “啊?”

    夏蔚被问住了。

    顾雨峥递来手机给她看。

    聊天界面上,郑渝发来一连串的文件,有pdf还有压缩包,除了采访提纲之外,还有简历和作品集。

    郑渝给顾雨峥发许多卖萌猫猫头,各种套近乎:“老同学,咱俩也是喝过酒的交情,你帮一次也是帮,帮两次三次也是帮,我也就不要脸皮了。”

    他竭力解释:“不瞒你说,我投你们公司美术岗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简历初筛就刷下来了,我虽然不是专业出身的,但我自娱自乐也画了这么多年了,有作品集啊,你帮我内推一下,起码给我个进面的机会,行不行?”

    美术,作品集。

    哦。

    未来之星。

    如果不是郑渝自己说,夏蔚早就忘了这一茬。

    她曾借给郑渝一盒彩铅,也因此相识,郑渝喜欢画画,从那时便开始给绘本和杂志投稿,就为这可能影响学习的“兴趣爱好”,不知挨了爹妈多少顿揍。

    后来,离家出走去艺考,壮志满怀,又理所应当地落败。

    再后来,选了个看上去靠谱的专业和工作,安安稳稳。

    夏蔚以为,这人总该消停了?

    然而没有。

    临近三十岁的郑渝仍旧不忘高二那年除夕夜,爸妈在家里和亲戚打麻将,他百无聊赖,就着一阵阵高声笑闹和哗啦啦的洗牌声,给夏蔚发消息。

    他们那时的话题是梦想——

    夏蔚,我的梦想就是做视觉设计,画师,比如那种游戏原画师,很厉害的。

    你打游戏不?

    哦,那你一定懂。

    你觉得我能行不?

    夏蔚那时的回答是,你行,你一定行。

    作为朋友,她在鼓励对方。

    但郑渝是真的相信自己行。

    以至于这么久过去了,他已经在职场混迹了多年,啤酒肚见证时光,他早就明白了工作不过是为了获取生活成本,所谓梦想只不过是挂在年轻人眼前的胡萝卜,但还是愿意试一试。

    他一直没停过画画。

    从给杂志和出版社投插图稿件,到加入小工作室,在网上接私单郑渝犯了轴病,就偏得尝尝那胡萝卜是个什么味儿。

    未来之星,前途可期

    夏蔚躺着,举着手机一张一张地翻,许久,蓦地笑出来:“顾雨峥,我们还真是不务正业。”

    你,我,我们这群人。

    相似的人才能做朋友,或是爱人。

    顾雨峥没有回答,他正在整理另一张床上夏蔚的衣服,挨件叠好,放回行李箱。

    “你会帮忙吗?”夏蔚问。

    “会。”

    这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递个作品集而已,能不能到面试那步,还是要看郑渝自己。顾雨峥还开玩笑说:“他来晚了。”

    不怕笑话,早些年,realcompass还是个小作坊的时候,各个部门都极度缺人手,若是碰到郑渝这种自带作品且不用画饼就斗志盎然的,巴不得恭恭敬敬抬着轿子请人加入。

    只不过那时,他和郑渝还并不相识。

    中间的桥梁是夏蔚。

    晚了么?

    好像也不算太晚

    夏蔚看着顾雨峥整理好床面,竟真的打算休息了。她让他一个人睡,他就依言照做,极为听话。

    她掀了被子,站起身,踩着床沿一步跨,直接跨到了顾雨峥的床上,二话不说就躺下。

    顾雨峥无奈,不得不侧身,腾出位置,迎接她。

    夏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顾雨峥怀里:“问你个问题。”

    “嗯。”

    “我们高中那会儿,你有什么梦想么?”她环抱住顾雨峥的腰,上瘾似地深吸他身上的味道,鼻尖蹭着衣料,“我记得很清楚,我那时没什么梦想,对于自己想考什么大学,想去哪个城市毫无概念,后来想去北京,一是因为大城市滤镜,二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去清北,我想和你一起。”

    顾雨峥的手一顿。

    夏蔚的脸埋在暗处,他瞧不清她的表情,也因此更加困惑——她是怎么能把这么令人心下震动的话,以这么白开水似的语气说出口的?

    他听见自己略微漂浮的声线:“所以,我可以这样理解,你十八岁的梦想和我有关?”

    “对啊。”夏蔚很坦诚。

    隔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顾雨峥,你不知道那时我有多喜欢你。”

    顾雨峥清楚体会到什么叫骨鲠在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在心里说。

    完全无需换位思考,我对你的喜欢,绝不会比你少分毫。

    而且,最难以表述的其实是当下心情,他低头看见夏蔚合着眼睛,微垂的睫毛在颤,这一刻便足以令他感恩上天,感恩全世界,曾经他需要小心翼翼去窥视和追随的女孩子,此刻就躺在他的怀里。

    他们可以亲吻,可以拥抱,可以做尽这世上一切亲密的事,互相给予和索取,向着颠覆之境携手逃亡。

    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聊起甘苦参半的从前,不必沮丧,因为所有遗憾都有机会被一一填满。

    顾雨峥不止一次觉得,命运待自己不薄,尽管行过低谷,渡过湿淋淋的雨天,但终究没有让他一直困顿。最重要的是,当他艰难攀援而上后,等待他的是晴天,是一个巨大的奖赏。

    她对他说,顾雨峥,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顾雨峥伏首,鼻尖相触,然后贴合夏蔚的嘴唇,更正她的说法:“喜欢好像不够。”

    “我爱你。”他再次申明。

    夏蔚睁开了眼睛,又缓缓闭上。

    像是给这三个字定论盖章-

    所谓梦想,似乎是十八岁这一年的简要主题,盛夏限定。每个人都是如此。

    六月初时,高考前夕,夏蔚正在家里做饭,收到了荣城一高的微信公众号推送。

    是一则长达十分钟的短视频,祝福集锦,是去年百年校庆时,学校邀请前来出席的往届毕业生们一起录制的,不论年龄,大家都以学长学姐的身份祝福本届高考生。

    夏蔚还找到了自己。

    她站在操场一角,指挥台下,那是她曾无数次踮脚张望学年大榜的地方,面对镜头,她笑着说了很多吉利话,比如,祝大家不负努力,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比起金榜题名,一举夺魁,好像还是这些比较实在。

    毕竟金榜那么窄,状元也只有一个。

    但人生很长,草木无涯,迈过这一道关,以后尽是天高地阔。

    夏蔚很想以亲身经历告诉所有学弟学妹,以她为例,还有她身边的所有人,大家可能在高考时都不是最优秀的,但并不妨碍多年过去,他们都变成了很好很好的大人。

    就如外公从前教她的那样,人生是段过程,根本没有终点所言,那么我们只看风景就好。

    总有层云尽散时-

    上海的夏天,远比荣城热得多。

    在这一年的盛夏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realcompass创始团队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争吵原因老生常谈,依然围绕游戏的营收和战略规划,矛盾中心聚焦在顾雨峥和林知弈之间。

    此时距离realcompass上一次版本更新已经三个月有余,流水增长有目共睹,尝到了甜头的林知弈有些心急,决定在游戏里增加PVP竞技场的新玩法。

    这相当于间接逼迫玩家提高角色练度,要想在新玩法中拿满奖励,大概率要花更多钱。

    林知弈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让顾雨峥在设计玩法时,卡一个比较微妙的数值,不氪金的玩家倒也不是玩不了,只是比氪金玩家要艰难许多。这也是绝大多数游戏公司正在做的。

    虽然林知弈也很无奈,但这已经是他权衡之后的最优解,最大让步

    顾雨峥脸色却越来越沉。

    他在会议结束后单独留下,和林知弈吵了一架。

    林知弈懵了。

    从来不发火的人,冷不防发作起来,出乎意料。他起身去给顾雨峥拿水:“我靠,你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顾雨峥想起夏蔚给他的建议,有情绪尽量不要压着,该释放就释放。他倒是真的遵循了建议,目前看上去,震慑人的效果拔群。再联想到夏蔚cosVI,不知亲爱的执法官对他今日表现作何评价,会不会表扬他。

    想到这里,顾雨峥摸摸鼻梁,又笑了起来。

    “不是,一会儿骂人一会儿笑,你有毛病你。”

    于可以大声宣称,他和冯爽就是恋爱长跑,从未分手过。

    就算中间有几年短暂的分开,但彼此记挂惦念,这和在一起有什么区别?

    “我知道,上学时老师和爸妈阻拦恋爱,是为了我们好,那时的每一句劝告,我都认,只有一句,我想在今天反驳一下,”邱海洋握着话筒的手在抖,“所有人都说年少时不懂爱情,误把冲动当心动,但我已经心动十二年了。如果这还不算爱情,那什么才算呢?”

    十七八岁的年纪,我不会思虑任何,金钱,家庭,或地位,这些我统统不在意,我只知道每每看你一眼,都会让我心悸难耐。

    我想和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并且愿意为此,蛰伏漫长黑夜。

    这,怎么不算是爱情的轮廓呢?

    一阵暴烈的掌声里,许多宾客都为此落泪。

    台下,双方父母也终于一笑泯恩仇,相互举杯。

    爱情从来就不是瞻前顾后,而是将一颗心毫无保留的顺风送出,任由它四面八方的闯荡。若最终无处可寻踪,算我愿赌服输。但若最后,它终究落于你的手心,我便立誓,自此将爱情两个字奉为终身信仰。

    这世上还有什戏中出现。

    但,脚下路和苦衷,一时一变,谁能预料?

    公司规模越来越大,财务压力也随之上升,要想把游戏推向更高的位置,势必要牺牲一些所谓的情怀,一刀下去,疼,但这一步一定要走。况且市场上其他游戏都做出了选择,我们负隅顽抗是为了什么?

    取与舍,是个永恒的话题

    顾雨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他也试图和林知弈一样,在其中找一个平衡,至少,保留最初的心愿。

    权衡利弊大概是成年人的必修课,或早或晚罢了。

    林知弈说:“说真的,我也不知道realcompass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会尽力,你也一样。”

    顾雨峥却很果断,那份果决和笃定在林知弈看来,好像是提前很久便思索好了的。此刻心情已经平静,他看向林知弈,缓缓开口:“我会给自己定一个时间节点。”

    “什么意思?”

    “一年时间,”顾雨峥将眼镜摘下,握在手里,“一年时间,用来找一个平衡,如果我们与市场的协调能力不济,最终还是无法控制游戏最终的发展,继续朝着自毁的方向走,那么我觉得,我在这个团队里的意义并不大。”

    这话一出,林知弈诧异了。

    他想说你没事儿吧?至不至于?

    整个团队最难的时候,都没人轻言退出。现在天下打完了,眼看该分肉了,你要撤出?

    况且,“自毁”这个词太严重了,重到林知弈觉得他担不起。说破大天,只是发展方向不尽如人意,而已。

    “你想得太严重了。”

    林知弈有些坐立不安,与之相对的,顾雨峥却始终未动,像是平静到底。

    “没什么,看法不同罢了。”他说。

    每个人心里的度量衡都不统一,究竟什么应该被看重?什么可以被放弃?人人答案都不一样。

    谈话的最后,林知弈再次提醒顾雨峥,现实人生又不是游戏一场,all in是傻子才做的事。

    “要想活得游刃有余些,真的不能太追求纯粹了。”

    顾雨峥没有回应,推门,走了出去-

    工作上的事情,顾雨峥还是习惯自我消化。

    有些许报喜不报忧的执拗,他不和夏蔚讲,是因为不想把任何负能量带给自己最亲近的人。

    诚然,没有谁是永远开心无忧的,但在可控范围内,他希望帮她挡住尽可能多的冗杂细碎,让那些磋磨人的东西尽可能远离

    这一年的十一假期,夏蔚仍然行程排满,但即便分身乏术,她还是抽了一天时间,回了一趟荣城。

    参加婚礼。

    严格说来,挺不好意思,夏蔚没有直接收到邀请,请柬上只有顾雨峥的名字,她是作为“家属”出席的。

    作为新郎邱海洋的同学兼多年好友,顾雨峥还被要求当伴郎,结果毫无意外,被拒绝了。邱海洋笑说你以为真是让你当苦力来的?为了帮你介绍女朋友!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雨峥一本正经:好意心领了,不过这是谁的误传,说我是单身?

    邱海洋大惊:“藏得这么深?那就一起来参加婚礼啊!国外认识的?你在荣城读高中,这也算你第二故乡了吧,顺便带人家逛一逛。”

    顾雨峥只笑:“那倒不用,说起荣城,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比我熟得多。”

    “啊?”

    夏蔚和邱海洋并不相熟,只能算作高中一起春游过的泛泛之交。所以当顾雨峥提出带她一起去参加婚礼时,她先是疑惑。

    顾雨峥则说:“我只负责传话,邱海洋听说我们在一起,叮嘱我务必带你出席。”

    “可是会不会尴尬?”

    “不会。”

    顾雨峥安抚她,新郎你不熟,但新娘,应该还算熟悉。

    当晚,夏蔚就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添加申请,从对方附言的语气便看得出,新娘因为即将到来的婚礼而欢欣雀跃:

    [夏夏,你快通过一下,我是冯爽,还记得我吗?]

    直到婚礼当天,夏蔚还没有缓过神来。

    她从其他宾客的口中得知,冯爽研究生毕业后当了高中老师,这些年一直和邱海洋在同一座城市。因为双方父母长辈都还在荣城,所以回来办酒席。

    邱海洋比读书时沉稳了许多,但婚礼司仪很会搞气氛。仪式中问及,新郎新娘恋爱几年了?众人拥挤的宴会厅,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邱海洋反手握住冯爽的手腕,攥的紧紧的,像是怕人跑了似的,嘿嘿一笑:

    “我想想哈初中不懂事,不算了,从高中开始算起,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然后继续读书、工作到现在,十二年,零一个月。”

    台下,邱海洋的朋友们已经爆发出欢呼和掌声。

    冯爽脸颊涨红,不得不半个身子躲在邱海洋身后,用手捧花去挡脸。

    夏蔚想,她大概是患了一种看到别人幸福自己也会流眼泪的病。

    她用餐巾轻轻擦眼泪,想起前晚冯爽和她聊天聊到凌晨。冯爽说,其实她和邱海洋不是真的谈了这么久,中间断过的,就是高二早恋被发现,邱海洋转学以后。

    那段时间,她过得很煎熬,压力很大,很想念从前总能安慰她、逗她笑的邱海洋,还要应付高压电线一般的管控和指责,和爸爸妈妈斗智斗勇

    等到考上大学,好不容易松快了一些,却得知邱海洋复读了。

    她不好打扰。

    这一来二去,阴差阳错的,是后来,邱海洋来到她学校找她,两个人才重新在一起。

    因为高中时的小插曲,冯爽爸妈对邱海洋颇有微词,因此冯爽不敢堂而皇之地介绍男朋友给家里人认识。她还勒令邱海洋,要严格保密,不能透露一点蛛丝马迹,所以这生,医生的答复是,都可以,以老人的意愿为准,他觉得在哪里住着舒服,那就去哪里

    她有些混乱,需要好好捋一捋思绪。于是和顾雨峥一起,拉了个简单的表格。两侧分别是[回到荣城]和[留在上海]的优劣点,一条条列出来,可视化比较,更能帮助她做决定。

    留在上海的便利之处很多,比如更好的医疗资源,护工更专业,夏蔚出差更方便,有更多的工作机会。而且有顾雨峥在,许多事情上可以帮忙。

    至于回到荣城,除了生活成本稍低一些,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优势。

    顾雨峥看向夏蔚:“你怎么想?”

    而夏蔚看向了房间里正在午睡的外公。

    其实,也没必要想那么多。理智的人总会拥有更多无谓的烦恼。

    外公自然是想回荣城的。

    年纪大了,落叶归根,老有所依,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认知。从这些时日,外么多年,知晓这段恋爱的人少之又少。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

    邱海洋终奇-

    婚礼结束的当晚,送走长辈们,年轻人聚在一起,开启第二场。

    夏蔚喝了点酒,回去的路上脚步有些打晃。

    自从带外公去了上海,近一年时间,这荣城的家里再没住过人,打开门,没有灰尘,却有木头家具的潮湿味道。

    夏蔚将水电检查了一遍,然后开窗通风,明天的飞机,今晚就在家里睡。

    顾雨峥来过小区里找人,却还是第一次真正走进夏蔚的家。

    和上海的住处不同,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有太多太多细微之处,充斥成长的痕迹,这让顾雨峥些许神经紧绷。

    特别是看到夏蔚的卧室。

    很小的一间,东西很多,但干净整洁,虽近一年没有打理,电脑蒙了防尘罩,书架上的东西仍然排列整齐,上层是漫画和小说,中间有几个和爸爸妈妈的合照相框,下层则是读书时没舍得丢掉的一些工具书和教材。

    墙壁泛一种时光铺陈的微黄,白色底的卡通图案窗帘,挽成一个结,月光堂堂顺窗洒落。

    夏蔚换了一套床单和被子,再去客厅和卫生间,检查许久未曾打开的电视和热水器。

    她看出顾雨峥的不自在,于是让他自便,不要拘束。

    顾雨峥本想拉开椅子暂坐,可一个巨大的毛绒熊赫然占据位置,没办法,他只得侧身到一边,垂手而立,阅览夏蔚书架上的一排排书脊,权当打发时间

    家中电器都还能用,一切如常,只是储水式热水器,里面的水隔了太久,需要打开水阀完全换新。

    夏蔚费了点力气终于搞定热水器,洗了个热水澡,将体内残余酒精代谢掉,回到卧室时,看到顾雨峥正站在书架前翻看着什么。

    还以为是什么漫画。

    走近才知,是相册。

    巨大一本,里面存着夏蔚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记录她成长的每一个时间点,从出生,满月,一周岁,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

    小时候,都是外公去相馆把照片洗出来,然后由夏蔚亲自按顺序排好,作为多年后的某一项回忆,某一种证明。

    集体照除外。

    集体照是学校拍的,学校发的,所以当顾雨峥看见相册里的夹着一张理科火箭班的高中毕业照,他迟疑了。

    这张照片摸上去的质感和其他有所不同,边缘粗糙,洗印的清晰度也不高,他并不知这是夏蔚的“diy”版本,赝品,就是为了留一张他的照片,仅此而已。

    她那时以为,她和顾雨峥再也不会见了。

    此刻隐秘往事被戳破,尴尬程度不亚于校服事件。

    夏蔚伸手便将相册抢过来,啪地一合,恼羞成怒:“别碰!”

    顾雨峥颇为无奈:“我以为你允许了。”

    而且。

    “这照片上面有我,我为什么不能看?”

    偶尔地,顾雨峥也会摒弃君子端方,沾染点混蛋气质,他拉住夏蔚的手臂轻轻一拽,把人拽离书架,轻托臀把人抱起,挪了几步,让夏蔚坐在了书桌上。

    背后则是电脑显示器,还有桌面上的闹钟、台灯和小摆件,况且睡裙一层衣料挡不住桌面冰凉,夏蔚面对着顾雨峥,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只能与他对视着,轻轻空咽了下。

    预想中的吻却没有落下来。

    顾雨峥只是伸出手,到她身后,长指一探,拿起了书桌一角摆着的另一个木质相框。

    这张有什么区别吗?

    顾雨峥不知道。

    “这张为什么要单独放?”

    “没有为什么,”夏蔚很坦诚,“这张是我大学拍的,相册满了,没有位置了,就随便找了个相框摆在桌上。没什么特别的。”

    照片里,只有夏蔚一个人,她扎了一个侧编辫子,穿着很简单的T恤和牛仔短裤,在学校湖边的大石头上翘起一只脚,笑得一贯灿烂。

    “大一?”

    “大三啦!”夏蔚说。

    她不明白顾雨峥为什么能看这张照片看得这样入神,这样久,明明真人就在他手里把控着,他偏偏要对着一张照片沉思。

    “你在想什么?”

    顾雨峥将相框归于原位,笑了笑:“我在幻想,大学时候的你。”

    那是他缺席的一段时光,尽管他和夏蔚还有漫长的以后,但那几年,终究还是错过了。

    夏蔚想起婚礼上,邱海洋说的那段话,若是彼此挂念惦记,其实与恋爱又有什么两样呢?

    只不过那时,她与顾雨峥要更加孤独一些,因为不曾知晓,你牵挂的人隔着大半个地球,也在牵挂着你

    房间里的光源还是老式日光灯,白得炽烈刺目,夏蔚清楚看见顾雨峥眼里燃起一蓬漂浮的焰火,他再次靠近几分,覆住她的后脑来吻她。

    直接,蛮横,饱含侵略感。

    夏蔚觉得被代谢的酒精去而复返了,不然她不会变得呼吸困难,皮肤颤栗,汗水好似自每一个毛孔汩汩而出

    也不仅是汗水。

    她在顾雨峥的吻里逐渐融化,变得淋漓

    氧气丢尽时,她伸手去推顾雨峥,无力伏在他肩头,小声提醒,没拉窗帘呢。

    顾雨峥也深深呼吸,点点头,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十足的人,几步过去,将那窗帘拉严。

    但他拒绝了夏蔚的第二个请求。

    她让他关灯,他却不肯。

    夏蔚不敢想在这明亮的灯光底下,她会羞赧窘迫成什么样子,于是作势要蹦下书桌,自己去关。顾雨峥堵住她的去路。

    他再次将她抱起,往书桌里侧挪了挪,留出一些空间,然后俯身,手掌锁住她的脚踝,轻轻抬起,弯折。

    夏蔚满眼惊愕地看着顾雨峥的动作,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摆布。

    直到双脚脚掌都踩在了书桌边缘,膝盖微敞。

    她简直要崩溃,这个坐姿实在令人耻意蔓延。

    更何况她穿着的是睡裙,此刻裙摆早已往上,堆到了膝弯。一切都无从遮挡。

    顾雨峥轻轻亲了亲她的耳垂,用清冷沉静的声线,说最具撩拨意味的话。

    “试一下,好不好?”

    如同安抚,又好像是鼓励,他轻拍她的背:“不舒服可以喊停。”

    接着,他后退了半步,然后在夏蔚的视线里,缓缓跪蹲下去

    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触感。

    是海边潮湿的沙粒,是天际昭示风暴的雨云,是浸满水分的棉花。

    夏蔚想起自己夏天时喜欢趴在床上看漫画吃冰棒,那时家里没安空调,只有一台电风扇,闷热高温很难随着扇叶转动而散去,冰棒化得很快,总是不小心就流满手。她怕沾到书页上,不得不把手指上的黏腻吮干净。

    果味,牛奶味,反正都是代表夏天的味道

    夏蔚的手指蜷缩,难抑地插进顾雨峥的发间。

    男人的发梢,短,不够柔软,无法给她更多支撑,她需要极力控制,才不会向后仰倒。

    房间顶灯那样洁净,刺目,甚至是苍白,使夏蔚丢了视觉,她扬起脖颈,眼前净是雪花点,好像无信号的电视台。

    听觉倒是瞬时拉满,细碎的吞咽声来自顾雨峥喉间,她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再清醒地沉浸其中

    很漫长,很煎熬。而且顾雨峥这人说话不算数,说好的,可以随时喊停。夏蔚确认自己喊了,不止一遍,但顾雨峥假装没有听见。

    她还掉眼泪了。

    与情绪无关,只是身体反应,无法自控,眼前朦胧,神智也混沌。

    直到顾雨峥起身,恶劣地来吻她。她猛地把人推远,害得顾雨峥笑起来,怎么还嫌弃自己呢?

    过分了

    当晚夏蔚选择抱着自己的毛绒熊入睡,一张床画出楚河汉界,绝对不允许顾雨峥再靠近分毫-

    夏蔚离开前,把家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拍了照,回到上海后,一张张翻给外公看。

    是想让老人放心,家里都很好,虽然房子没人住,但只要稍加打理,一切如常。

    人上了年纪,怎么会不念家。

    夏蔚后来有些后悔给外公看照片,因为外公明显没有转过来弯儿,打乱了原本的一套思维。他问夏蔚,家里的君子兰呢?厨房阳台怎么空了?

    夏蔚哑然。

    那些君子兰,早在前几年就送人了。

    小老头又糊涂了。

    晚饭时,夏蔚问外公,觉得这里好,还是家里好?

    外公答不上来。

    夏蔚又换了个说法,上海好,还是荣城好?

    这下外公思绪再次飞远,反反复复和夏蔚讲起自己在荣城一高当老师时的故事,讲他带过的每一届学生,讲学校哪里种着玉兰,哪里养着兔子和野鸭。

    外公讲,夏蔚便听,也不打断。

    直到外公问她:“咱们这是在哪?”

    然后起身去穿鞋子,要回家

    夏蔚是从这一天开始,萌生了带外公回荣城的想法。

    原本带外公来上海,是为了看更权威的医生,也方便照顾,现在病情稳定,虽然时不时糊涂,但这避免不了,身体其他检查也没有大问题,已经很幸运了。

    夏蔚询问了医公屡次提起回家两个字,便可见。

    既然如此

    夏蔚看了看电脑上的表格,缓缓点下×。

    “决定了?”顾雨峥问她。

    “嗯。”夏蔚点头,“我要带外公回家。”

    所有的优劣对比,所谓的理性决断,都敌不过由心而起的选择。

    回到荣城,意味着夏蔚会更辛苦些,但,没关系,

    顾雨峥看着夏蔚的侧脸,许久,只是淡淡说好。

    他没有任何异议,甚至连询问都没有,只是帮夏蔚计划起接下来的行程

    “我以为你会试图说服我。”夏蔚戳了戳他的手背。

    “不会,”顾雨峥说,“你想好了,做就是了。这件事又没有对错之分。”

    况且,人生如此漫长,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天平称重的,这世上总有更重要的东西,占据绝对位置,无可动摇。

    总有一些时刻,我们会为了这些东西,推倒所有筹码,心甘情愿。

    顾雨峥想起林知弈说的那句,all in的人生是愚蠢的,太过纯粹的人,不适合生存。

    但

    夏蔚合上电脑,就看见顾雨峥似笑非笑:“你傻乐什么呢?”

    “没什么,”他收敛嘴角,“不要担心,我也会常回荣城。”

    “真的?”

    “真的,”顾雨整个孕期,米盈妈妈去了广州常住,一日三餐亲力亲为照顾米盈起居,家里的什么火锅店什么连锁餐厅,全都撂挑子不管了,天塌了也没有女儿重要。再加上气候不适应,上火,满嘴都是燎泡,却还天天泡在厨房里,掂掇着不重样地给米盈煲汤。

    “以前心眼窄,有些事总看不开,现在想想,好像ss的offer,这份狂喜的心情,夏蔚和米盈便是再怼他几句,也无妨。

    没一会儿,他就私聊夏蔚:“等我到了上海,请你和顾雨峥吃饭。”

    “不用了,你知道的,他最怕这个。”夏蔚回,“况且你找到心仪的工作,全靠你自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顾雨峥反复强调多次了,他只是帮忙内推而递作品集而已,一共三面,都是郑渝自己努力的,大概是美术部门老大看中他的诚恳和认真。不过因之前没有游戏行业的背景,不能直接进原画组,恰好UI缺人,就先顶上。对此郑渝表示,无所谓,慢慢来,这已经是一次空前未有的事业突破了。

    他对夏蔚说:“你不知道,我以前看你能把爱好当饭吃,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养活自己,我有多羡慕。”

    现在,他也终于可以。虽然绕了点路。

    “等我到了上海,务必给我个机会,请你俩吃顿大的。”郑渝说。

    “那可能真的没机会,你和顾雨峥单约吧,”峥看向她:“虽然刚开始恋爱就要异地,我有些郁闷,这是实话。不过这些可以克服,对么?”

    夏蔚也笑了:“当然。”

    毕竟,all in的人生真的很酷。

    权衡利弊并不适用于一切,总有一些例外。

    值得我们为其燃烧小宇宙,付出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