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署的员工在刚入职时,必不可少地会从前辈那里学习到一些经验,比如哪里的饭最好吃,哪个岗位活少钱多,还有最重要的,哪些人千万惹不得。
在“治安署最不能惹”名单上,沈标位列第一。
沈慧刚升任总署长,带着家人搬到总署顶楼那年,沈标就因为听见有人背后说他妈坏话,当场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闹出了全星轰动的新闻。
虽然他自那之后基本没在总署露面,但相关的传言从没少过,早就是众人心中首屈一指的“治安署判官”。
能用顶楼电梯的人不多,岁数这么小的更少有,治安署员工基本一下就猜到了沈标的身份。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打开匿名员工群,无数条消息瞬间把群刷到99+。
[大瓜啊!时隔多年,又能看到判官出手了吗?]
[听说他上一次被亲妈打得下不来床,这次应该不会了吧。我赌一星币,是语言攻击]
[哎,他动了他动了!语言攻击对判官来说果然还是太温和了吗!]
沈标不负众望,迈着大步走向e号窗口,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治安官向后退了一步。
海德:“您……”
沈标内心慌得一批。偏偏这个时候他的智囊郑管家不在身边,只能自己拿主意。
他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思索片刻,决定先和海德这丢人玩意儿撇清关系。
“您什么您!”沈标呛回去,“用敬语干什么,刚刚不是挺嚣张吗,继续啊。”
“亮着个治安官证件招摇过市,正式文书都没有就敢直接抓人,路过条狗都得被你关局子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总署长呢……不对,我妈那么好,哪有你一半狂?”
海德抹汗:“总署长公正严明,我怎么敢和她比呢……这都是误会。”
“误会你个头,就你们这种人最缺德,”沈标大声道,“官儿不大,事儿不少,脑袋空空,信心满满。耍威风耍得跟疯狗似的,还只敢对着、对着黑户,狗都比你有本事。”
沈标骂到兴头儿上,提到“黑户”两个字忽然心虚,悄悄瞟了宋连旌一眼,心里七上八下的。
——难怪之前他冷嘲热讽的时候宋先生一笑置之。先不论中央星来的大佬本来就喜怒不形于色,人家现在的假身份刚好也是黑户,更不会被戳中痛点。说不定还觉得他好笑。
没错,假身份。沈标十分肯定。
宋连旌有着机器娴熟的机甲驾驶技术,绝对是正经军校出身,现在至少已经成为了高级军官。
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会沦落成一个边缘星的落魄黑户。他的表现出的一切病弱、穷酸,必然是装的。
至于目的,在听到宋连旌那句关于行星副长竞选的话后,沈标就更加明确了。
不久之前,边缘星行星副长落马,职位空悬,想要竞争的人很多。比如他的母亲沈慧,既有资历,又有成绩,是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已经为竞选准备了很久。
有前任副长造成的恶劣影响在前,联邦在新副长的选拔上不可能太草率。为此进行长时间的考虑,甚至派人暗中调查,都是很合理的。
宋连旌刻意伪装成一名普普通通的黑户,还来到治安署,这不是巧合,而是明晃晃的钓鱼执法!
幸好被我提前识破了,沈标心有余悸。
也不知道及时表明立场,和海德撇清关系能否让他们在宋先生心中的形象有所好转。
然而宋连旌一直没有回头,他只是站在大厅尽头,等待下行的电梯。
沈标更慌了。
虽然海德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自己和宋先生的相处也并不那么愉快,差点就要比海德还要尴尬。想想吧,他竟然把真正的开机甲的大佬误认为是一个键盘侠!
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
因为海德和沈标的原因,e号窗口成了整个办事大厅的焦点,身为事件人物之一,宋连旌也没能逃过吃瓜人的火眼金睛,还有从不同角落投射来的心思各异的目光。
宋连旌本来没太在乎,但有几束目光实在非常明显,让人想不忽视都难。要是再待下去,明天边缘星可能就会多出一则加粗的社会新闻——治安总署署长儿子和治安官大打出手,原来都是为了他!
宋连旌凭着自己对媒体的了解试想了一下:“……”
他只想成为自家猫主子的优秀铲屎官,才不要遭此大罪。
好在公证已经完成,他们随时可以走人。
宋连旌正要坐电梯下去,周边人群忽然集体传来一片吸气声。
他回过身,看见沈标越过哑口无言的海德,走到自己面前,珍而重之地拿出一个包装华贵的精美礼盒,双手递了过来。
宋连旌有种不妙的预感,而他的预感总是很准确。
沈标深吸一口气,充满尊敬地开口:“宋先生,今天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请您收下我的这点心意,就当作赔礼了。”
纪小游:?
吃瓜群众:?
感受到一下炽热起来的目光,宋连旌:“……”
刚刚不是还正常的吗,你小子抽什么风,为什么突然搞我!
他努力把礼物盒子往回推:“事情能解决就好,我只是一个普通市民,不需要什么赔礼。”
沈标先是一愣,然后了然。
是他草率了!
边缘星被拉下马的前任副长就是一个媚上欺下、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宋先生刻意将身份伪装得很低,明察暗访,肯定是想知道官员们对普通人的真实做派。
既然这样,自己绝对不能表现出,是因为猜到他身份才来示好的。
“这里是治安总署,不应该有任何一个人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沈标正色,“况且盒子里面不是别的,就是那只花瓶——这是我对您的承诺,不论您是什么身份,都绝不更改。”
宋连旌:“……”过了,真的过了。
大厅里又静了片刻,随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移开视线。治安署匿名员工群里又刷出了很多个99+。
[他们刚刚说什么你们听清了吗,承诺,什么承诺?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新瓜吗!]
[天呐,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判官哥双手给沈署长之外的人递过东西,什么情况啊这是?]
[我还以为他刚刚发疯是因为涉及沈署长,现在看来,怎么好像另有玄机?]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但事情越描越黑已经很明显了。明天社会新闻和八卦小报上会出现什么,宋连旌简直不敢想。
他生怕沈标脑子抽了,再说出点什么来,眼疾手快接过礼物盒:“悬赏的报酬我先收下了,今晚事情太多,我改天再来替你代打。”
他加重了“代打”两个字,强调自己的来意。
沈标心领神会。
他懂了,宋连旌这是在隐藏身份,同时还告诉自己,他还要再来一次治安总署——宋先生大人有大量;竟然没计较自己和海德的无理取闹,肯给第二次机会。
这第二次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把握!
绝不再让海德这样的治安官闹出今晚的事情!
沈标下定决心,将排位没有打完的遗憾藏于心底,郑重地、真心实意地对宋连旌行礼。
“当然,只要您想来,顶楼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九十度深鞠躬的沈标实在太少见,周围的目光更炽烈了,想要吃瓜的激动藏都藏不住。
宋连旌:……谢谢,但我还是更喜欢你桀骜的样子。
他实在不想再待,拉着还在震惊状态的纪小游飞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
“您、您说什么?”
常胜坐在办公桌前,投射出的宽大光屏里,映出他茫然、震惊的脸:“那家伙一个黑户,病得像要死了,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还能找到人担保?”
“那你可真小看他了,”通讯另一边,治安署长官眯起眼睛,“今夜在治安总署,沈慧的儿子亲自给他站台,还送了礼物赔罪。”
“可是——”
长官不耐烦地定了调,“只要沈慧还在一天,这件事我就不再插手。”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常胜陪着笑,“我只是在想,沈慧虽然是治安署的一把手,但在行星副长的竞争上,也是有许多强劲对手的。”
长官神色稍缓:“你想说什么?“
常胜脑海中,一个阴毒的主意缓缓成型:“宋连旌既然和沈家走得这么近,他身上‘指挥官’残党的罪名一旦坐实,沈家必然会受牵连,别说竞选,现在的位置也肯定不保。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新上位的,就是在竞选时,帮新副长搞掉劲敌的自己了。
长官反复思索着,终于抬起头,突兀地问:“你在南岸,是不是一直想要一块地?”
常胜连声应是。他的垃圾处理厂以“肠道菌群介导的生态友好型垃圾降解”为噱头大肆宣传,但实际上只是简单粗暴的露天填埋。偏偏他靠着关系与忽悠的本事拉来了不少单子,场子的原址处理不过来,必须扩建。
r0996星南岸是实际意义上的的贫民窟,没人在意,刚好适合埋垃圾。他看上一块地很久了,只是那里有许多顽固的早餐摊、玩具店、和一个格外刺头的咸鱼修理店不肯搬走,极大影响了他的计划。
“找到宋连旌和‘指挥官’勾结的证据,地的事情,科技局的人会替你解决。”长官说。
常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边缘星科技局的现任局长是行星副长最有力的角逐者之一,他一定不会错过这个能把沈慧锤下去的好机会。而科技局管理着地方修理师工会,想要制裁一家破落修理店,完全是洒洒水的事。
只要能证实宋连旌确实是罪大恶极的“指挥官”残党,他将获得地皮,长官将顺利晋升。而科技局的局长,则能成为整个行星的副长。
他们合作共赢,都将得偿所愿。
——
这一夜的雨下得太长,住在北岸金融区的人便觉得凉了。
于是他们挥一挥手,就止住了降雨,让暖风吹过整个北岸。
和煦的清风带着金融区纸醉金迷的气息,越过河堤,缓解了黑街的阴冷潮湿。但在这种地方,消息流通的速度,比风还要更快。
黑街某条小巷深处,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神色紧张而严肃。
“我打探到消息了,”一个人小声开口,“几个小时前,宋连旌确实被那个海德归为‘指挥官’残党,我们几个的名字,也被一起提到了。”
“如果不是宋连旌厉害,我们和他,现在都该在治安署大牢里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宋连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另一个人不解地问。
身为黑户,他们最清楚今天晚上的形势有多么紧急。哪怕有一点点差池,他们几个就要和宋连旌一起高唱铁窗泪了。
尽管从头到尾没露出正脸,但那位黑街知名病秧子的言行举止却没露出一点慌张。
他在治安总署从容得像回家,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却把自己的无解死局走成了康庄大道,把占据主动的海德架在了火上。
他的反应已经很难解释,更何况还有后面突然出现的沈标。
能让治安署总署长的儿子都恭恭敬敬的,宋连旌到底应该是什么人?
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几名年轻人讨论半天也得不出什么结论。
说是官方的人,生活作风不太像。要是边缘星的地头蛇,脾气似乎又太好了点。唯一能确认的,只有他现在站在常胜的对立面这一点而已。
常胜借着庆典严查黑户的风头,通过一张工作证明雇佣大量黑户做脏活累活,不包吃住、没有薪水、没有安全保障。
这样的工作没人愿意去干。在大多数黑户都拿到工作证明后,常胜垃圾场的人手出现了很大空缺。可恶的是,他为了留住员工,竟然和治安署的人勾结,把工作证明的有效期改得更短,逼迫黑户不得不给他无偿打工,才不至于被人抓走。
常胜在黑户中作威作福,像是一座压在所有人头顶的大山。他们试过谈判,试过反抗,甚至还研究过暗网,想找人解决常胜。
可惜全部无疾而终。
而他们反抗得最激烈,闹得最凶,被常胜当成了要解决的头号敌人,走投无路。
“黑户”宋连旌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人外有人,山外有人,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常胜也只是草芥。
小巷里人心浮动,半晌,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毅然站起身。
“我想求见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