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澄阳被照顾的很精心,去医院复查时大夫说恢复趋势良好,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宋仰压在心头的沉重心理负担稍稍放松了些,生活才总算是恢复了平静。
然而,也只是短暂的平静。
之前精力全部放在许澄阳身上,自己家里出现的问题难免会无法及时注意到,也是许澄阳那边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宋仰才察觉到奶奶的不对劲。
以前林曼还在的时候,家里的氛围常年压抑,时不常的就要闹一场,宋奶奶总是很难过,不爱说话,还经常偷偷躲起来哭。
后来林曼离开了,宋奶奶心情放松了很多,即便偶尔宋至远犯病,她也能接受和承受,平时精神状态比较积极,话也多了不少,也不怎么哭了。
然而最近,宋仰又开始经常在从外面回到家时撞见她躲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了,他问奶奶怎么了,奶奶把拉过去抱抱,强颜欢笑的哄他说没事,宋仰问急了,她就说想爷爷了。
还有,宋至远面对父母和孩子时心理压力总是会很大,往常宋奶奶照顾着他的心情,没事就尽量不往他身边凑,给他放松的空间。
但最近,宋奶奶总是有事没事就转着轮椅去宋至远房间,有时候是帮他倒杯水,有时候送切好的水果,有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就只是安静地在他身后看着他,目光里的情绪浓烈到宋仰都看的清清楚楚,那是难过和不舍。
宋仰怀疑奶奶有可能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特意去了奶奶经常去的医院,但熟悉的大夫告诉他并没有,奶奶现在除了腿部的旧疾,身体其他器官都很健康。
弄不明白摸不透的感觉很难受,宋仰为此每天都过的精神紧张,心神不宁。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有天,宋仰在学校里实在上不下去课,下午直接请假回了家,赶上宋至远不在家,他打开宋至远的电脑,在新建的文件夹里发现了十几个养老院的详细资料。
那些天许澄阳在家养伤,不被允许随便下地走动,整天躺在床上不见天日,无聊的很,每天的精神寄托就是宋仰放学后会过来陪他打两局游戏解闷。
后来小孩连续两天没来,许澄阳就打电话喊他,被他喊过来的时候,小孩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差,许澄阳问他怎么了。
宋仰说奶奶可能要被送去住养老院了,说这话时眼睛红的像是随时会哭出来。
许澄阳很惊讶,毕竟虽然宋至远偶尔犯病会伤到人,但对母亲很好,衣食住行吃药看病从来不短缺半分,把母亲留在身边亲自照顾,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是那么生活的,没理由突然就要送养老院了。
许澄阳心里其实是有不好的预感的,但并没有预感的很具体,于是打算亲自去探究一下究竟。
第二天等宋仰去上学了,许澄阳就让护工阿姨帮他带好了护具,敲了宋仰家的门。
宋奶奶给开的门,碍于宋至远的态度原本没想让他进,但他带着伤硬往里挤,宋奶奶担心他再伤着,就没拦。
好久没来,一进门许澄阳就察觉到了他们家气氛的变化,似乎是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压抑和无望感。
宋至远在房间敲代码,回头看见许澄阳进来,眉间蹙了下。
许澄阳装没看见对方的表情,笑嘻嘻的凑上去。“哎呀,原来宋叔叔忙着呢,我说怎么这么多天都不过来看我,我都想您啦。”
这乖卖的,宋至远让他出去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许澄阳见他没撵人,自觉有底气了,话也就直接了。“我就是听宋仰说您打算让奶奶去养老院,过来问问,咋回事啊,这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去养老院啊?”
这话说完,宋奶奶转着轮椅往自己房间去,随继传来了隐约哭泣的声音。
宋至远没有说话,下意识的去摸烟,但在拿起烟盒之后黯然一瞬,又放下了。
许澄阳等了他一会儿,没见回答,又说。“您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钻牛角尖了啊,其实没关系的,那就是一次意外,又不是经常发生,以后咱们大家注意些就好了啊,您真的不用太过紧张。”
宋至远还是没有说话,坐那儿沉默着。
许澄阳想了想,又说。“宋叔叔,我觉得吃苦也好,会受伤也罢,再怎么样,老人家也都还是更愿意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养老院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去的地方。”
只见听了这话,宋至远眉间拧了拧,紧接着表情变得痛苦,手捂上心口位置,开始大口喘粗气。
许澄阳一愣。“宋叔叔!”
哐啷一下,宋至远直接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这场面来的突然,又过于诡异,许澄阳受到了过度的惊吓,脑子懵了很久,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抢救室的外面。
宋奶奶正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面焦急的看着,已经哭成了泪人。
宋至远的心脏出现问题有段时间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最开始宋奶奶都没有发现,还是上次许澄阳受伤的时候才惊觉的。
那时候许澄阳晕过去,所有人都急坏了,全都一股脑的冲去了医院,除了宋奶奶之外,没有人注意到宋仰并没有把针打下去但宋至远还是昏厥了。
早期镇静药物用量过猛,犯病时又暴躁异常,身体长时间处于持续的高度亢奋状态,对心脏造成了严重且不可逆的损伤,导致心力衰竭,已经是由3级向4级发展的程度,随时随地可能失去生命。
像他们这种特殊家庭,对任何事都比正常家庭更为敏感,若非实在别无他法,宋至远是不可能把母亲送去养老院的。
许澄阳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不好的预感是什么,心理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袭来,靠在墙壁上也开始哭。
由于送医及时,大夫们竭力抢救,宋至远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被安排住进了病房。
宋至远还不想让宋仰知道这件事,清醒之后,让许澄阳和宋奶奶先回家,并想办法瞒住宋仰。
许澄阳心理承受能力并没有那么强大,情绪很崩溃,回到家之后在爸爸妈妈的轮番安慰下都久久缓不过来。
他不知道宋奶奶是怎么骗过宋仰的,但宋仰过来找他的时候没看出有什么异常,只是见他眼睛也红红的,紧张的问他。“小澄哥哥,你怎么了?”
理智上,许澄阳是不想瞒着宋仰的,因为他觉得有些事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比突然发生要好接受一些。
可看着小孩那张稚气的小脸儿,那双瞳孔微微缩起的眼睛,他说不出口,对着一直以来都那么害怕失去的小孩,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你爸爸要没了”这种话。
“没什么。”许澄阳说。“就是后背的伤口疼。”
“那…”宋仰下意识的朝他伸了伸手,想为他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原地踌躇了半天,红着眼睛问他。“…很疼吗?”
“嗯,很疼呢。”
许澄阳把小孩拉到他跟前,把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再开口时不自觉带上了哭腔,声音发着颤。“疼死我了。”
夜里,许澄阳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觉得不放心,就起床带了护具,轻手轻脚的溜出门,打车去了医院。
宋至远住的是多人间病房,许澄阳半夜过来的时候,床上是空的,隔壁大姐告诉他宋至远出去透气了。
许澄阳听到“透气”两个字,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出去找人的时候,鬼使神差的上了楼顶,果然看到宋至远在天台栏杆那里坐着。
住院部的高楼有28层,楼顶高耸入云,宋至远站的位置,只需往前倾一下身子,便是粉身碎骨。
许澄阳当时吓得腿都软了。
宋至远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他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到他身边,带着他一起在旁边坐了下来。
凌晨三点,穹顶漫天星辰,远处城市灯火。
许澄阳惊魂稍定,想安慰一下宋至远,但没等他开口,宋至远先说。“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
许澄阳愣了愣,宋至远又说。“我会尽力活到最后一刻。”
哗啦一下,许澄阳眼泪就掉下来了。
其实在最初发现自己精神出现问题会伤害家人的时候,宋至远就想过自我了断,可那时候宋仰太小了,宋奶奶腿又不好,林曼一个人根本照顾不过来,所以即便愧疚自责难过痛苦,他也还是顶着压力熬着。
“小澄,奶奶去养老院,宋仰跟着妈妈生活,这是目前最合适的安排。”
宋至远说着,回头轻轻拍了拍许澄阳的肩。“那小子脾气倔,估计是要闹的,到时候你帮叔叔劝劝,他现在只听你的话。”
许澄阳眼泪扑簌扑簌的掉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出国之后可能很少回来,别跟他断了联系,以后帮叔叔照看着点,如果他在那边受了委屈…”
话说一半,宋至远没再继续,掏出纸巾帮许澄阳擦了擦脸,之后就那么沉默的看着他,过了很久之后,背过身去,泪水忽然间夺眶而出。
许澄阳也只是个才十几岁的孩子,只是关系比较好的邻居家小孩,即便是宋仰在那边受了委屈,他又能怎么办,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