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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往事一角

    三月上旬, 气温回暖,长喜街道梨花开遍地。

    温宁安牵伊布下楼。刚到楼下,手机短信提醒, 建行卡有笔新入账,备注是[工资]。

    如秦昭序所言, 工资分为两部分。一笔是才几千块的基本工资, 而另一笔, 则类似岗位补助的特殊津贴, 数字相当可观。秦昭序的大方出乎温宁安意料。

    有了钱,首先犒劳伊布, 最近忙工作,没少忽略它。

    一人一狗, 径直推开宠物用品超市的大门。

    门口挂一排宠物雨具,温宁安挑挑拣拣, 帮伊布选了件明黄色雨披和配套雨鞋, 为三个月后即将到来的南方梅雨季作准备。

    玩具区更新迭代慢,翻来覆去那几样,但凡店里有的,秦昭序都买过同款。

    前台付款,温宁安顺手拿一袋伊布喜欢的品牌狗粮。

    店员小姑娘趁扫码结账的空档寒暄:“温小姐, 你好久没带伊布来啦,昨天还有同事说呢, 已经一个半月没见那只白白胖胖的萨摩耶。”

    温宁安扫完码, 狗粮放入购物袋,“有这么久?”

    “是啊, 还以为你搬家了呢。”

    伊布吃了三年这个品牌的狗粮,它进食规律, 差不多一个月消耗一整包。

    温宁安为保证狗粮日期新鲜,每回都等伊布吃完再买。

    家中存粮尚有余,难道伊布胃口变差了?

    店员见多识广,“很正常的,这条萨摩耶的身份登记卡显示,它今年十一岁,已经是老年狗啦,肠胃功能肯定退化,要不再带盒益生菌?”

    温宁安不是第一回听别人说伊布年纪大。

    大约萨摩耶平日实在太有活力,温宁安总是忽略它的年纪,以为它和人类共用一条生命时间轴。

    离开宠物店,温宁安拎了两袋大中型犬用的保健品。她仿佛是听信电视购物、应买尽买的大冤种。

    伊布熟门熟路走前边,它已经彻底接受住回小阁楼的现实。

    老小区前阵说要安装电梯,一楼二楼强烈反对,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走到12号楼道,门前那棵梨花开得最好。晚风吹过,洁白如碎玉的小花,落在温宁安和伊布头顶。

    伊布摇头晃脑抖落花瓣,转身便要上楼,被温宁安叫住,“来,我抱你上去。”

    萨摩耶摇着尾巴,仰头望望楼体高度,毫不犹豫扑入温宁安怀抱。

    伊布份量不轻,温宁安稍稍调整手腕位置。

    楼梯拐角,下巴蹭过萨摩耶的软绒颈项,温宁安悄声打商量,“伊布,我多多陪你,你老得慢一点好不好?”

    伊布下巴搁她肩膀,鼻尖轻嗅什么。

    “我就当你答应咯。”温宁安停顿在平台休息几秒,拢紧萨摩耶,继续往上走。

    这一切,落入阁楼门口等候的秦昭序眼中。

    伊布也注意到秦昭序,挣扎着从温宁安身上下来,蹬蹬跑到他脚边,抬头对视片刻,又气呼呼地转头离开。

    屁股扑通坐地面,留给秦昭序一道高贵冷艳的背影。

    秦昭序失笑,“我还得哄它?”

    温宁安翻包找钥匙,“太久不见,对你生疏了,过会儿就好。

    秦昭序蹲下,喊“伊布”。萨摩耶假装没听到,但后趴的飞机耳骗不了人。

    房门开,伊布刚迈前一步,就被秦昭序直接从后抄起来,原地凌空转两个圈。

    住江澜邸那会儿,伊布最喜欢和秦昭序玩这个游戏。

    狗的快乐简简单单,伊布立刻和秦昭序重新熟悉,很狗腿地在玄关叼一双拖鞋给他。黑玛瑙般的眼珠滴溜转,期待秦昭序再次将它举起来。

    只是希望注定落空。

    进屋后的秦昭序,全副心思都给了温宁安。

    他明天早班机飞江北机场,未来两周都在重庆,临行前,约温宁安见面。

    温宁安不想开火,给秦昭序点了附近一家淮扬菜。

    伊布的食盆也要加餐,温宁安留心观察了会儿,发现萨摩可能牙口不行,耶嚼肉干的速度远不如从前,食量也是平日的三分之二不到。

    外卖添了加急费,很快送达,秦昭序在餐桌摆碗筷,温宁安进卫生间洗手。

    不锈钢水龙头淌出的水流,从指尖凉到全身各处,温宁安小腹隐隐酸胀,她没当回事,拉开长虹玻璃门,与秦昭序吃完饭。

    谁知那股酸胀感越来越明显,直到晚上办事前洗澡,温宁安突然发现例假提前。

    她换上长袖长裤,回卧室,正准备通报这个不凑巧的消息,发现秦昭序正立在桌边,看台面照片。

    温宁安前两天大扫除,盘点旧相册,顺道给褪色的照片重新上塑封。

    秦昭序抽出一张合照,应该是在温家运营的游乐场,旋转木马前,小宁安穿白色公主裙,怀里抱一只萨摩耶幼崽。

    这张照片,是游乐场设施更新换代时留下的。温宁安一直觉得遗憾,她爸选的旋转木马尺寸迷你,要是再大几号就完美了。

    秦昭序饶有兴致地翻照片,被温宁安叫住,侧头看她。

    温宁安略微不好意思:“我来那个了,今晚不能做。”

    秦昭序:“那就不做,你好好休息。”

    自从两人明确保持距离,秦昭序按照一星期一次的频率找温宁安。其余时间,互相躺在对方通讯列表。

    温宁安琢磨,既然不做,秦昭序还有留在阁楼的必要吗?没有吧。

    想不到秦昭序比较有自知之明,“本来约了张叔明早来长喜街道送机,那我改时间吧。”

    大晚上,扰人清梦不合适,温宁安说:“我帮你打个车。”

    秦昭序翻号码,“行李箱和资料都在张叔那边,我怕他没看到电话,明天直接过来。”

    但凡温宁安在西港上过班,就知道张清华此人办事多么滴水不漏,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别错误。

    然而秦昭序一本正经说话的模样,成功欺骗到她。

    “算了,你就住这里吧。家里存了一份你用过的洗漱套装。

    秦昭序煞有其事点头,“这样也好,但我不睡沙发。”

    “我也不至于让你睡沙发。”温宁安抽出衣柜里的小麦枕,挨着她的枕头放。

    秦昭序满意地翘起嘴角-

    第二天醒来,秦昭序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温宁安起床洗漱,赶去剧团,协助张俊秋排演《哈姆雷特》。

    四月首演在即,剧团上下忙成一锅粥,温宁安也不例外。

    如此重要的节骨眼,张俊秋还要飞欧洲,当戏剧节评委。

    走前没忘记温宁安,将她托付给刚毕业掌戏的副导演。是个年轻男生,也姓张,大家打趣喊他“张副导”。

    张副导扎了个小短辫,在除舞台以外的地方非常沉默。温宁安问一句,他答一句,绝不多引申半个字。

    经过两天磨合,温宁安彻底放弃与张副导沟通交流,只埋头记笔记写分析,完成张俊秋交给她的任务。

    戏演到下半场,奥菲莉亚又死一次,温宁安屏息凝神看舞台。

    中场休息,张副导上台给演员讲移位,入口忽然出现一阵骚动。温宁安回头,见到了剧院最出名的演员,余盼华,她刚结束巡演。

    不知是否是错觉,温宁安觉得余盼华在打量她。

    果不其然,余盼华走到她面前,“你叫温宁安,是吗?”

    “是,余老师,你好。”

    余盼华“嗯”了声。原本只是挂个排练指导的名头,当即改变主意,留下与温宁安共事。

    自打余盼华加入排练,温宁安感觉自己受到针对。

    说针对也不是完全准确。她的岗位,叫做“彩排助理”,本就兼顾许多杂活累活,但是有秦昭序那层关系在,没人喊她真去干活。

    除了余盼华。

    端茶,倒水,扫地,整理道具,全部交给温宁安。

    结束彩排已是晚上八点,温宁安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光顾着打杂。

    余盼华确实在针对,张副导也看出来了。

    剧团里的每一位,都是过关斩将杀进来的,对温宁安这种空降兵没好感,即使这个小姑娘确实努力谦逊。

    温宁安没指望有人帮她说话,排演一结束,就去后台找余盼华。

    三十七岁的女演员,正倚在窗边抽一支细管烟。

    “余老师。”

    “嗯,有事吗?”

    温宁安鼓起勇气,“我想知道,你对我是否有意见?”

    余盼华吁出一口白气,“为什么这么问,就是因为我让你做事吗?你的岗位是彩排助理,这些都是你份内工作。还是说,有秦昭序撑腰,你觉得可以为所欲为?”

    温宁安皱眉头,“我没这意思。”

    余盼华淡淡瞥了眼,“你和秦昭序什么关系?”

    温宁安:“朋友。”

    余盼华不相信地“哦”一声,“任务是我交代的,你也可以不做,西港给剧院赞助那么多钱,我也不能说什么。”

    “余老师,我不是来和你呛声,彩排助理份内的工作我都会去做,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莫名有敌意?”

    “别想太多,我对秦昭序比较有敌意。哦不对,我对整个秦家有敌意。你只是运气不好,和秦昭序有关系,所以撞到我的枪口。”

    温宁安:……

    无意间挖掘出隐藏的大八卦。

    一直到回舞台,她还在琢磨余盼华的意思,最快的方式是发信息问秦昭序,但她不愿这么做。

    保持距离四个字,恨不得刻在脑门。

    舞台空无一人。

    俊秋剧团版本的《哈姆雷特》,以主角内心自述开场。舞台中央只放张桌子,中间竖一面巨型镜框,化脸妆的演员分别坐在镜子两侧,代表王子的两重性格,低声快速重复戏里最经典的台词。

    “To be or not to be.”

    镜框是定制的,非传统意义上光滑的平面镜,而是许多万花筒般的切割面,搭建组成的双面镜,倒映出无数个王子。

    温宁安搬不动桌子,寻思着将中央竖起的镜框先取走,再收前后的支撑架。

    张副导去而复返,就看到温宁安在搬相框,大声呵斥,“别动它!”

    然而来不及。

    道具只是半成品,镜框内的小切割面镜子尚未固定完全,要一片一片抽出来整理,温宁安不知情,直接挪动了整面镜框。

    啪嗒。忽然一枚镜片掉落,磕碎桌角。

    剧院落针可闻,如激烈矛盾爆发前的静场停顿。

    果然——下一秒——其余玻璃片如多米诺骨牌般纷纷摔落,激烈的砰朗砰朗,温宁安条件反射撇过头躲避。

    剧院暖气足,温宁安只穿件开领口的黑色练功服,最顶部的尖角玻璃,将将避开温宁安侧脸,从左肩滑落。

    她吃痛地捂住肩膀,掌心温热黏腻。

    伴随张副导的尖叫惊呼,鲜红的血,沿温宁安指尖,静谧无声地滴落舞台地板。

    第32章 忽然出现

    张副导, 本名张甦昊,名字中间的生僻字,与“苏”同音。一米八二, 外形冷酷狂拽,指导剧场排练时气势如虹。

    这样一位艺术猛男, 竟然晕血。

    温宁安本来挺害怕, 见旁边有人比她更害怕, 陡然镇定下来。

    “宁安, 你、你、你流了好多血!”张甦昊试图靠近,畏畏缩缩前进小半米, 突遭电击似的,又立刻抱头后退好几步, “卧槽我闻到血腥味受不了,我要晕倒了!”

    正在按压伤口的温宁安:“别晕, 我肯定没力气扶你。”

    “等着, ”张甦昊拔腿去后台,“我找人帮忙!”

    “别,余老师刚走,后台没人,”温宁安额头沁出冷汗, “打120。”

    张甦昊一拍脑袋,赶紧拨电话, 为防止自己晕倒, 他背向温宁安。每隔半分钟,道:“坚持住, 救护车快来了,你还醒着吗?”

    温宁安:

    “醒着。”

    市六医院距离剧院三公里, 张甦昊左顾右盼,跑到剧院门口,终于听见急促的、类似心率脉冲的救护车声由远而近。

    眼看温宁安被送进厢式医疗舱,他立刻驱车跟上。

    这个点,医院门诊大楼已经下班,温宁安进了急诊室。张甦昊挂号缴费,在手术室外徘徊两遭,拨号通知剧院经理。

    电话很快接通,才想起经理随张俊秋一起去欧洲参加戏剧节。

    远在法国的剧院经理,听说温宁安受伤,连忙让家住附近的陈竹去看看情况。陈竹正在家里看脱口秀,接到电话,十分钟不到就出现在急诊厅。

    “你有温宁安家属的联系方式吗?”张甦昊问。

    “没有,员工登记信息里应该填过,我翻一下。”

    陈竹打开手机公盘,调出电子档案,温宁安的紧急联系人叫伊布。

    张甦昊催促,“赶紧打伊先生电话,让他来一趟医院。”

    陈竹拨号码,结果手机显示的是——[温宁安]。

    她与张甦昊面面相觑,仔细核对档案,发现温宁安紧急联系人的号码也是填自己。

    幸好剧院经理及时发来一张名片。

    张甦昊扫了眼,张清华,名字好耳熟。

    剧院经理提醒,这位是负责基金会与剧团赞助事宜的西港总助,讲话要客气点。

    电话那头的中年人嗓音温润厚实,然而听到温宁安受伤,明显凝重了些,“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我马上到。”

    “她在手术室缝针,具体情况,等下问医生。”

    中环公寓里,张清华暗道不妙,既然需要缝针,想必不是小伤,他与妻子报备一声,便离家前往医院。

    车辆驶入地道,打开中控屏,翻出秦昭序的私人号码。

    按照秦昭序的规矩,出差期间六点以后,非紧急事项不许打扰。

    那温宁安的事算紧急吗?

    张清华只犹豫两秒,按下拨号键。

    秦昭序应该在饭局,周边有人喊“秦总”,听上去在寒暄恭维。

    “张叔,什么事?”

    “秦总,温小姐出了点状况。”-

    “伤口不深,但是创面大。”

    温宁安打完破伤风针,进手术间缝合,肩膀局部麻醉,她感觉针线在皮肉穿过,但无痛感。

    医生看她脸色苍白虚弱,问:“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头晕。”

    岂止头晕,闻到消毒水味恶心想吐。

    “失血多,这些症状正常的,家里有人照顾吗?”

    “没有。”

    医生看了她一眼,“在医院留观一晚吧,你的伤口位置比较特殊,晚上睡觉容易压到。”

    公立三甲医院的急诊室,床位供不应求,大厅角角落落,见缝插针地堆满病床。

    医生开了输液单,温宁安无法躺着,只能坐在病床边挂点滴。隔壁床位的中年阿姨,突发房颤进院留观,她心疼地看着温宁安,“喔唷,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也住院啦。”

    张清华打完电话,来到温宁安病床边,“温小姐,我联系了私立医院,等下可以转病房,你稍等。”

    查房医生经过,听见这句,劝道:“病人在吊水,暂时别折腾她了,不管转到什么高级病房,她今晚都不能躺下,不如好好在这休息。”

    温宁安头晕得厉害,“张叔,我今晚就在这里吧,谢谢你过来。”

    张清华笑一笑,“没事,我先送你两位同事离开。”说着,朝陈竹和张甦昊打了个眼神。

    张清华平日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可严肃的时候,无端令人有些发怵。急诊门口,他问温宁安是怎么受伤的。

    “她去搬道具,挪镜子的时候,镜子裂了。”

    张清华蹙眉,“她为什么去搬镜子?”

    “彩排结束,帮忙收拾啊。”

    张清华点了下头,没错过张甦昊眼神间的闪躲。帮两人招了出租,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进急诊陪温宁安。

    “张叔,我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不急,等你挂完水。”

    “谢谢张叔。”

    温宁安头侧倚在墙壁,合眼小憩。张□□她看着吊瓶余量。

    时间点点流逝,缝针打的麻药,药效逐渐消失,破肉破开的刺痛感鲜明热辣。受伤部位在肩胛处,稍微做动作,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温宁安眼皮越来越重,耳旁喧嚣平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一边倒,被巡逻护士及时扶住。

    小护士提醒张清华,照看好温宁安,睡梦中也别让她乱动。

    “好,知道了,还有其他注意事项吗?”

    奇怪,这不是张清华的声音。

    温宁安眼睫轻轻闪动,撩起眼皮,闹嚷拥挤的急诊室半夜不熄灯,整个大厅亮如白昼。

    她畏光地眯起眼,看到不远处西装笔挺的秦昭序,臂弯搭着外套,从张清华手里接过温宁安的病历本、检验单和药品。

    他看上去心情很差,眉心深拧,绷起的下颌线条,残留发过火的戾气。

    等转向温宁安时,那股戾气不见了。

    张清华告辞离开,回停车场的路上,与妻子通语音。妻子困倦不已,“你说今晚不回家了呀。”

    “秦总来医院了,这边不需要我。”

    “秦昭序总经理?”对面疑惑道,“他不是在重庆?”

    “他本应该在重庆。”

    “啊,什么意思?”

    张清华从车库通道楼梯去停车场,透过全透明的玻璃幕墙,正好看见灯火通明的急诊楼。他在楼梯驻足片刻,对于秦昭序赶航班回明市,在凌晨两点半出现在六院急诊厅这件事,仍然不可置信。

    秦昭序对温宁安的重视程度,正在突破安全界限。张清华隐隐有些担心。

    急诊病床,温宁安抬臂拿水杯,即便再小心谨慎,还是牵扯到受伤的背部肌肉。疼得要命,她好想再吞一颗止疼药。

    秦昭序拿报告和化验单找医生问询,出来就看到温宁安纠结的面部表情。

    他接过水杯,坐到她身边,“头还晕吗?”

    温宁安摇头说不晕。可脑袋左右一晃,呕心想吐的感觉再次涌入胸腔,一瞬间痛苦的表情,让秦昭序微怔,抬手扶住她,“好好休息,别再动了。”

    夜晚的急诊厅,像一段流动的浮世绘。

    三十分钟前进抢救室的老人,最终白布盖脸被推出手术室,家属深夜到齐,跟在病床后哭泣。然而拥挤的急诊空间,众生忙忙碌碌,这段悲伤并没激起水花。

    前方陪床的寸头男,照例刷擦边短视频,斜对方的奶奶在家庭群聊微信,一笔一画手写输入,而隔壁床的阿姨,终于忍不住问秦昭序——

    “小伙子,你是卖房子的吗?”

    温宁安噗嗤笑出声。她枕着秦昭序肩膀,把他当人肉靠垫,还要嘲笑他。

    秦昭序警告性地轻捏温宁安手指,转头回复阿姨,“我不卖房子。”

    “我就说,卖房子怎么能长这么帅。”阿姨笑眯眯道,“那你穿西装干嘛?款式和电视里唱歌跳舞的男明星差不多,让我猜猜,你是主持人?”

    温宁安笑到浑身发抖,秦昭序怕她伤口渗血,便不打哑谜。

    “阿姨,我不卖房子,卖一些金属制品。”

    房产销售卖的订单是几十万、几百万,而他卖的订单是几亿、几十个亿。

    “哦,我懂的,你们管这叫销售代表是吧,岗位名字挺洋气。”

    “差不多。”

    温宁安发现,秦昭序这人挺有幽默细胞。她仔细打量一番精良剪裁的定制西装,问:“你什么时候从重庆回来的?”

    “晚上。”

    温宁安抬起头,“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你,别指望我说碰巧回来,等你身体恢复,欠的人情我会慢慢讨。”秦昭序声音冷下几度,慢条斯理,“在此之前,不如先告诉我,肩膀受伤的经过。”

    “你好严肃,”温宁安眨一眨眼睛,“我有点怕你了。”

    秦昭序深深看着她,“转移话题不要用这么蹩脚的借口。你根本不怕我,知道我对你的容忍度高,每次任性都是有恃无恐,我说的对吗?”

    看破不说破,将心照不宣的事实直白讲出来,温宁安不知如何回复。

    秦昭序嘴角勾起,“其实你是对的,大多时候我心甘情愿纵容你。但在你受伤这件事上,我不可能当没看见,张叔先前跟我讲过一遍,我现在想听你说。”

    温宁安:“我不是你的下属。”

    不需要向你汇报。

    秦昭序笑笑:“所以我才有耐心等。”

    温宁安没想隐瞒什么,只是这件事,与余盼华有点关系,但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假如一本正经向秦昭序告状,感觉自己特别像那只狐假虎威的狐狸。

    于是省去余盼华那段,将后面的事完整叙述一遍。

    秦昭序听完,并没发表意见,只让她以后小心。

    医院便利店里买了蒸汽眼罩,给温宁安戴上,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从秦昭序的角度,能看到病号服内厚厚一层纱布。

    一天没见,伤成这样。

    心中的念头冲破牢笼。他心想,还不如留在我身边。

    第33章 明知故犯

    留观一晚, 温宁安伤口没有发炎感染,秦昭序带她出院。

    汽车径直驶向市郊别墅。

    “伤口没拆线,你一个人生活不方便, 伊布是指望不上的,我等会儿接它一起过来。”秦昭序侧目望眼副驾驶, 如是说。

    理性上, 以两人目前关系, 温宁安不该答应让秦昭序照顾。

    可人常常是非理性的, 尤其当秦昭序这样的男人,给出明目张胆的偏爱, 二十一岁的温宁安无法拒绝。

    伊布很快被接来,它一下车, 见到温宁安,撒腿往她身上扑。被身后的秦昭序眼疾手快捞住, 凌空带它转圈, 伊布得趣,不要温宁安再抱。

    庭院足够伊布自由活动,秦昭序牵温宁安上阶梯,“带你参观二楼,上次没看。”

    医院急诊大厅睡一夜, 温宁安只觉全身上下都是细菌,她拉住秦昭序衣袖, 说出忍耐很久的话, “我想洗澡。”

    秦昭序挑了下眉,“我帮你。”

    主动提洗澡, 暗示意味十足,可温宁安转念一想, 她已经同意跟秦昭序来别墅,两人的关系,不用为赤/裸相见而扭捏,“好,你小心些,别让伤口碰水。”

    秦昭序看着居心不良,动手时却规规矩矩。

    一夜没睡好,温宁安先回卧室补眠,秦昭序伺候完她,给自己冲澡。

    别墅卧室是秦昭序最私密的空间,保洁只允许在规定时间内进屋打扫,温宁安在里头转一圈,从软装陈设到色彩搭配,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包围。

    秦昭序边系睡衣扣子,边走出浴室间,见温宁安傻傻坐在床边,绕到她面前,手臂撑床沿两侧,俯身同她接了个长吻。

    温宁安闭起眼睛,任由他亲,听见一道声音提醒:你看,你在清醒地沉沦。

    打从秦昭序出现在急诊室,这道声音便在耳畔时时回响。

    “陪你睡一会儿?”

    “好,你还去重庆吗?”

    “暂时不去。”

    人可以不到重庆,项目进度必须把关。秦昭序坐在床头,让温宁安趴在他身上睡觉,笔电放一旁,处理邮件,审批流程。

    键盘清脆的机械声十分助眠,温宁安一睡就是三钟头,质量不稳定,监测曲线在快速动眼睡眠与深度睡眠之间反复横跳。

    期间听到秦昭序接过两通电话,对方没讲几句,均被他以“现在不方便,晚点再聊”结尾。

    温宁安在他胸膛蹭一蹭,继续睡。

    明市市区钢筋水泥高楼林立,抬头就是办公楼和高层住宅,着实无趣。

    秦昭序的市郊别墅,二楼卧室竟然能看见夕阳落下地平线,自然风景实在奢侈。

    斜晖穿过窗户,满室金黄,楼下庭院内,伊布和归巢鸟雀争相对叫,温宁安在吵闹声中醒来。

    入眼,是秦昭序的睡颜,他眉心微倦,一手搭着她,另手按在笔记本边缘。

    温宁安抬手,摸他下巴冒出的一层青茬,很硬,莫名联想到伊布几年前用的一块发泄磨爪板。手背尝试磨蹭两下,粗糙的爽感,瞬间理解伊布的快乐,果真很解压。

    胡作非为的手,越发不收敛,被秦昭序忍无可忍捉住。

    他的嗓音干涩沉哑,“没完了是吧?”

    “你醒啦?”

    秦昭序睁开眼睛,“嗯。”

    床头柜手机又响,温宁安探手帮他拿,“秦总,工作来了。”一看联系人,这回不是工作,是他母亲司楚云。

    秦昭序接听前清过嗓子,还是被司楚云敏锐地听了出来,“昭序,这个点,你在睡觉?”

    “嗯,妈,有事吗?”

    司楚云似乎愣一下,“重庆分公司的副总说你昨晚回明市了,怎么回事?”

    秦昭序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手指绕温宁安一缕头发玩,“有点紧急情况处理。”

    出于对儿子工作能力的信任,司楚云向来不多过问,她这通电话别有目的,“既然在本市,陈家奶奶明晚生日宴一起去吧,老人家上午还念叨你呢。”

    秦昭序没有刻意躲开温宁安接听,怀里的人,自然也听到这一句。

    有过商场就餐中途被放鸽子的经历,温宁安已经习惯秦昭序将其他事情放在她之前。出于懂事的心态,她打算起床,不叫他为难。

    却被秦昭序掌心按在尾椎处。

    “妈,我明晚不去,投了个新项目,最近忙不过来。”

    温宁安等他挂电话,问:“为什么不去陈家奶奶生日宴?你是未来的孙女婿。”

    “你目前需要人照顾。”秦昭序眼神幽深,“温宁安,给个机会,再聊一聊。”

    温宁安错开对视,挽救即将沉沦的自己,“不聊,上次聊过了。”

    “行,”秦昭序格外好说话,“明天上午我办点事,会回来吃午饭,下午带你去个地方。”-

    翌日。

    张俊秋和剧团经理尚未回国,各自接到张清华通知,说秦昭序要去云霄剧院。

    余盼华也听说此事。

    当见到秦昭序出现在她办公室,丝毫不意外。凭秦昭序的能力,想调查一件事,不用费吹灰之力,交代几句话就可以。

    余盼华得知温宁安肩膀受伤,确实有些过意不去,但对于秦昭序,她依旧火力十足。

    “谁允许你进我办公室?”

    秦昭序没理,直奔主题,“以后不要为难温宁安,你恨的是我,是秦家,与她无关。”

    余盼华年长秦昭序九岁,在戏剧届尚有一席之地,然而对于冷脸的秦昭序,收敛了些气势。

    “ 我听说秦陈两家走得很近,那温宁安和你什么关系?”

    “不管你的事。”秦昭序稍抬下巴,“少在她面前乱说话。”

    “你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

    “你的父母和哥哥,如果知道你惹我不高兴,会压着你来给我道歉。”秦昭序淡淡地叫了声,“余老师。”

    “你!”余盼华把脏话咽回去,撩起头发,用年近四十所特有的优雅端庄,攻击他,“不好意思,我忘了,秦昭序现在是秦总经理,得罪不起,和十几岁读高中时不一样。”

    秦昭序眼神晦暗不明。

    余盼华得意地笑起来,“我对温宁安本人没有意见,就算给她折磨,也是为她好,权当提前锻炼。毕竟——”

    她收起笑意,“——毕竟,秦家要是知道温宁安的存在,会用更下三滥的手段逼毁她,就像当初对待孟青霄。你说是吗,秦总?”

    “不用提这些事激我,”秦昭序说,“我不会让人伤害她,包括你。”

    “装得冠冕堂皇,说白了你就是在外面养了个年轻女孩,你敢公开宣称她是女朋友吗?”余盼华老辣地讽刺,“秦昭序,想过没有,这段关系对她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你们秦家害人还不够吗?”-

    秦昭序回到市郊别墅,温宁安正坐在餐桌前,手撑下巴,面对一桌毫无食欲的清粥小菜发呆。

    上门的厨师是金牌主厨,然而温宁安的背伤,不允许大厨发挥实力。

    “秦昭序,我好像不饿。”

    “不饿也吃点。”

    “你说下午带我去个地方,是哪儿?出发吧!”

    秦昭序拿起筷子,“吃完先陪你换药,然后过去。”打哑谜补充一句,“你应该会喜欢。”

    温宁安不太甘愿地握调羹喝粥。

    吃过饭又犯困,秦昭序以昨天的姿势,陪她睡两小时午觉。入睡前,温宁安察觉秦昭序有些异样,他好像在摇摆斟酌某些事情。

    他在想什么呢?

    温宁安琢磨不透,睡了过去-

    秦昭序别墅附近,有一家私立的国际医疗中心,开车过去十分钟。

    温宁安在车库门口等秦昭序,却不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路虎。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辆黑色越野。

    “上车。”

    “秦昭序,你为什么换车?”

    “为了那辆车,你跟我闹过两次,不敢再开。”

    温宁安一时无言,朝车库望望。

    “你把车扔掉啦?”

    “少被电视荼毒。三百多万的车,有钱也不能乱烧,我让人卖了。”

    温宁安先前疑惑,秦昭序车库里那么多车,为什么总开黑色路虎。这下解谜了,原来路虎是他前几个月新入手的一辆,还在新鲜期,是以开得最频繁,徒留其余老车在库里落灰。

    汽车开进医院,从导诊台开始就有专人陪同服务。进了换药室,护士帮温宁安脱下外衣,露出左肩。

    温宁安担忧肩膀留下狰狞一道,问:“医生,肩膀的疤会增生吗?”

    “好好护理,应该不会。”

    “怎么护理?”

    医生耐心同她讲了注意事项,在温宁安的要求下,提前开了祛疤产品。她轻推秦昭序的手,“ 药拿好了,你在发什么呆?”

    秦昭序回神,笑了一下,“没事,走吧。”

    温宁安好奇了一路,结果秦昭序将车开到欢喜游乐场旧址。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秦昭序:“你该不会让我爬墙吧?”

    “放心,我舍不得。”秦昭序给管理处发消息,“ 今天你会被夹道欢迎走正门。”

    事实证明,秦昭序在吹牛。只有一个管理员来接他们,并没有夹道欢迎的仪仗队。

    游乐场与上次来没变化,温宁安散步到旋转木马,就听秦昭序叫住她。

    “我昨天说,还想和你聊一聊,”秦昭序郑重其事,“给个机会,让我说。”

    “我们达成过共识”

    “温宁安,我很自私,不满足一星期见一次的方式。”

    “一星期两次也行,只要我不忙。”

    “别装傻,”秦昭序挨近,“我要的是你天天在我身边。”

    他说的是“在我身边”,甚至没提“当我女朋友”。

    温宁安拒绝的话到嘴边,被秦昭序抢先一步,他说——

    “我把这座游乐场买下来了,后续作为温泉度假区域一部分,更名为宁安乐园送给你,这是我能给到的最光明正大的程度。”

    温宁安瞪大双眼,“你为什么这么做?”

    “想表诚意,请你接受我自私的要求。”秦昭序不错眼地盯着她,“人都有不得已的事情,我也不例外,我无法承诺你明确的恋爱关系或婚姻,但其余一切都可以给你,我想你留在我身边。”

    秦昭序上前抱住温宁安,避开肩膀伤口。

    “你的母亲拒绝二诉,还有几年才出狱,伊布年事高,你得照顾它,留在我身边利大于弊。”秦昭序在她耳边讲完现实残忍的分析,又哄她,“我确实很喜欢你,不止是为了上床,答应我吧。”

    温宁安茫然地望着远处摩天轮最高点。

    “秦昭序,你什么时候决定买下游乐场的?”

    “听完你说蓝罐铁盒的故事。”秦昭序笑了一下,“我很冲动,第二天就让张叔找文旅集团谈购买,不保证成功,所以没有提前和你说。”

    “”温宁安轻叹口气,“是很冲动,会亏钱的。”

    “这是该我考虑的事。”

    温宁安无端想起补牙后吃的第一块巧克力,格外甜,她瞬间把看牙医的痛苦忘到九霄云外。就好比此刻,她全然忘记在这段关系中受过的委屈。

    真是不长进啊。

    秦昭序拢住温宁安,轻啄她耳垂,问,答应我,好不好?

    轻风拂动,游乐场荒芜野草卷起波浪,陈旧衰败的旋转木马前,温宁安手臂缓缓圈住秦昭序腰际。

    遵从内心,明知故犯,臣服于他的怀抱。

    温宁安想,小时候戒不掉巧克力,长大后戒不掉秦昭序,为什么她贪恋的甜,总是带了明码标注的疼呢?

    第34章 重归于好

    十天后, 温宁安后背拆线,伤口愈合良好。

    秦昭序牵她回医院停车场,看眼手表, “公司下午有会,我先送你回家?”

    马上四月份, 《哈姆雷特》巡演在即, 温宁安打算回剧团。

    秦昭序似乎不是很赞成, 但没说什么, 开车往云霄剧院方向。

    在别墅养伤的十天,秦昭序果然展现最大诚意, 几乎朝夕不离地陪在温宁安身边照顾。

    白天在书房,秦昭序与重庆江津区分公司负责人视频会议, 那边工厂生产制造船舶领域用钢,主要以高强度高韧性的板材为主。

    工厂最近新购入一批回转炉, 加热蒸发掉矿物中的水和二氧化碳, 同时通过氧化反应,排除冶金废渣诸如碱性金属氧化物和硅氧化物等等,然而调试设备时,得到的钢水和铁水纯度并未到达预期。

    一台大型回转炉动辄千万,分公司负责人向秦昭序汇报整改进度。

    温宁安轻声敲门, 探出一个头,用口型问:“我能进来吗?”

    秦昭序正在讲话, 抬眸颔首。

    温宁安听不懂那些冶金行业相关术语, 百无聊赖地立在秦昭序书柜前,一目十行, 找书看。

    然而顶天立地满墙藏书,竟然找不出一本小说, 她心道,秦昭序真是个无趣的男人。

    视频会议中场休息十分钟,秦昭序关掉镜头与声音,拉着温宁安坐在腿上,头埋在温宁安右侧肩颈重重吸一口,仿佛她是他的能量源。

    温宁安与秦昭序二十四小时才一起,才切身感受他的忙碌。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标签之下,是较之常人十倍、百倍的压力。

    “秦总,辛苦了,我给你泡咖啡。”

    秦昭序闷在她脖子上笑出声。

    十分钟一到,秦昭序立刻切换状态,投入到下半场秩序紧凑的会议。末了,对面负责人问,秦总何时有空来重庆现场。

    秦昭序望着温宁安关门离开的背影,“再等等,我尽快安排。”

    汽车拐进云霄剧院的岔道,秦昭序又有电话进来,这回是总公司秘书,和他确认未来一周行程安排。

    车停下,温宁安小幅度挥了挥手,表示再见。

    电话那头,秘书问:“秦总,刚才说的行程正确吗?”

    “嗯,没问题。”说着,捉住即将下车的温宁安,朝她眼神暗示。

    温宁安想了想,手撑在中控扶手箱,探身在秦昭序侧脸蜻蜓点水,给他一个分别吻。

    秦昭序满意了,目送温宁安进剧院大楼,他坐在车内,继续听秘书汇报-

    张俊秋和剧团经理已经回国两天。张俊秋不负工作狂称号,一回明市,着手研究在戏剧节看到的新编导手法。

    剧团经理人到中年,还在倒时差。

    温宁安换衣服,去彩排现场,在后台廊道被余盼华喊住。余盼华还是那副下巴朝天的高傲模样,眼神若有似无地瞥过温宁安肩膀,声音冷邦邦,“伤口好点没?”

    “今天刚拆完线。”

    余盼华蹙眉,“那你急着来剧团干嘛。”

    温宁安并未埋怨过余盼华,因此心平气和,“来上班。”

    余盼华:

    “余老师,我能问个问题吗?”

    “如果想问我为什么讨厌秦家,”余盼华眼神露出讥讽,“不如你先告诉我,以你和秦昭序的关系,有资格问吗?”

    温宁安沉心静气与她对视片刻,“确实没有,那我不问了。”

    “”余盼华被迫憋下一肚子尖酸话,没机会发作,甩手回化妆室。

    错身经过温宁安,气鼓鼓走向前两步,忽然停住,一百八十转身,“秦家不是善茬,陈家做房地产发家,手段更不用说。你这种模样的,小心被吃到骨头不剩,别指望秦昭序会对抗他父母,我打包票,绝无可能。”

    余盼华一鼓作气说完,像只傲娇孔雀开屏离开。

    “余老师。”

    “又干嘛!”孔雀不耐烦。

    “谢谢你。”

    余盼华抓到机会便开嘲,“少自作多情,我就是随口一说。”

    温宁安立在原地,看她走远,一转头,瞥到名人墙上余盼华的照片已经重新挂上。

    不管从哪个方向欣赏,照片都没死角,这回余盼华该满意了。

    温宁安嘴角轻轻勾起,继续往前走,眼神掠过排第一的孟青霄,并未停顿。

    舞台上,演员正从头开始,完整演一遍《哈姆雷特》。张俊秋坐在剧场第一排,戴眼睛观看。温宁安悄声坐她旁边位置,“张导。”

    张俊秋点一下头,“身体如何?”

    “还可以。”

    温宁安陪张俊秋看完这部两个半小时的戏,演员对着空荡的剧场谢幕、再离场。

    期间张俊秋没抬过头,专注读一篇表演论文,是关于德国剧作家布莱希特提出的戏剧理论,“间离化效果”。

    张俊秋是这位德国戏剧大师的拥护者。

    温宁安记得张俊秋在访谈中说过,她认为观众应当与剧情中人物保持距离,不要让观众代入角色本身,而是让他们清楚意识到,他们正在看戏,只对剧中人物和事件进行思考讨论。

    张俊秋不仅主张戏剧陌生化,在表演理论方面,她偏好表现派,而不是国内戏剧影视教育届推崇的体验派。

    所谓体验派,是让演员全身心投入角色,想角色之所想,把自己化为角色本身。

    许多艺术表演院校的课堂,把前苏联戏剧家斯塔尼斯拉夫斯基的训练方法奉为圭臬,要求演员“体验并成为”,而张俊秋是小部分的那批表现派。

    表现派的主张中,演员始终清醒理智,用精心设计的技术表达,带动观众投入。

    温宁安与张俊秋观点相似,所以当初下定决心进剧团,哪怕是个彩排助理。

    张俊秋合上本子,摘掉眼镜,“宁安,你觉得一个演员能走到的高度,由什么因素决定?”

    既然赞同表现派,温宁安的回答自然是:“表演动作精准化的设计。”

    张俊秋没说对错,“过于注重动作设计,未免匠气重,就算是表现派,也有推敲人物内心的步骤。”她话锋一转,“我看过你的表演视频,确实存在匠气重的问题,这是正常的。”

    温宁安英国上学时的老师评价过类似的话,说她的表演模式,“富有技巧,流于虚浮”。

    张俊秋盖上水笔,“这个问题,巡演结束我慢慢和你说。”

    见导演起身,温宁安也跟着起来,彩排即将进行第二轮,演员准备就位,陈竹忽然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制式服装的甜品店店员,每人左右手各拎一大袋透明打包盒。

    “竹子,今天谁请吃的下午茶啊?”舞台上,“哈姆雷特”大声问。

    陈竹有些摸不着头脑,“剧团大金主,西港集团送的。”

    温宁安听到西港,朝外卖袋看去,Logo是一家很有名的布朗尼蛋糕店。

    陈竹指挥店员,让把分装的小盒蛋糕依次排放在舞台旁的桌面,供其他人自取。温宁安取了一块,打开塑料盒,镶坚果的正方形布朗尼,表面淋了层白霜,看就松软绵密。

    “张导,你要一块吗?”陈竹问。

    “不用,我不喜欢巧克力。”

    温宁安抿了两小口,拿起手机。

    【不是安宁:你定的布朗尼?】

    【秦昭序:喜欢吗?】

    【不是安宁:喜欢,谢谢秦总,阳光普照全剧团。】

    【秦昭序:不客气,剧团里有我的宝贝,普照其他人是顺便。】

    两人重归于好,关系更上层楼,秦昭序仿佛打通某根哄温宁安的血脉,亲昵话张口就来。

    温宁安关掉手机,埋头大口嚼布朗尼。

    【秦昭序:不问我宝贝是谁吗。】

    【不是安宁:】

    【不是安宁:除了我难道还会是其他人?】

    西港总经理办公室,秦昭序看到这句,蓦地挑了下眉。

    【秦昭序:你说得对,不可能是别人,我只有你一个宝贝。】

    温宁安再次关掉手机,下班前彻底不理会秦昭序-

    温宁安既然重新开始上班,再住市郊别墅不方便,两人重搬回江澜邸。

    她依旧不愿退租阁楼。

    秦昭序不干涉她的决定,但要求温宁安将所有物品,彻彻底底搬进江澜邸,不能像上次那般,带两个箱子仿佛住旅馆。

    各退一步,温宁安同意了。

    杨成澜与小姐妹去安徽爬山,秦昭序光明正大出现在长喜街道,帮温宁安搬家。

    床头柜缺一盏路灯的微缩模型,小心翼翼包装收纳,放入纸板箱,温宁安动作之精细谨慎,仿若在运输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

    事实上,微缩模型定制了一千一百一十五英镑。

    除了微缩模型、蓝罐铁盒,温宁安第三件宝贝,是她的相册。

    整整五大本,记录她从小到大生活,钟文茵每半年挑选冲印一次,将不同时间段的温宁安,尽可能完全保留。

    江澜邸,温宁安把相册收纳在柜子中,突发奇想,问:“秦昭序,你小时候的照片有吗?我想看。”

    秦昭序微顿:“没有。”

    “没有?”温宁安诧异道,“你不爱拍照片?”

    秦昭序帮她一起塞相册,“嗯,不爱拍,微缩模型要不要定制亚克力罩子?”

    “好啊。”

    当天夜里,秦昭序想与温宁安亲热,忍耐好多天,现在肩膀伤恢复,可以做了。

    温宁安拱在他怀里,“不要,再等等。”

    “不想等。”

    “可我肩膀疼。”

    “洗澡前问你还说不疼。”

    “现在疼了,我还是伤患。”

    秦昭序覆在温宁安身上接吻,手不规矩地解衣扣,被温宁安摁住,“喂喂,今天不行啦。”

    一上一下,直勾勾盯着对方,等对方先妥协。

    手机微信弹出提醒声。

    温宁安脚尖蹭秦昭序小腿,“秦总,有信息,可能是重庆那个什么炉子。”

    秦昭序伸手拿手机,温宁安手脚并用缠在他背上。秦昭序当她面打开微信,没有任何隐瞒。

    【李裴颂Peisong Li:昭序,我回国啦!】

    【李裴颂Peisong Li:[航班信息]】

    第35章 可爱的她

    秦昭序坐在床上回信息。

    【秦昭序:落地杭州?】

    【李裴颂Peisong Li:对, 答应北城电视台做一档人物纪录片,在我家拍】

    【李裴颂Peisong Li:上个月加训了正手击球,你来杭州, 我们切磋两场啊】

    “秦昭序,你快答应他。”

    温宁安跪在秦昭序背后, 双臂从后圈住他脖颈, 整个重量压在秦总经理硬朗宽阔的脊背。李裴颂的信息令她激动不已, 脑袋蹭来蹭去, 细密长发撩得秦昭序心痒。

    还给秦总吹耳边风,说自己也想与国内男网第一的选手切磋。

    “和李裴颂打网球, ”秦昭序手机扔一边,轻握她纤细腕骨, “这里吃得消?”

    “没关系,我只想过过瘾嘛。”

    秦昭序充满暗示意味, “给我点好处?”

    温宁安钻到他怀里, 眸光潋滟,抬头吻他嘴唇。刚才还说伤口疼不给做,这回主动解男人衣扣。

    攀着秦昭序肩膀,温宁安顺从躺下,与他约法三章, 只准从正面来。

    秦昭序担心床单摩擦她刚愈合的肩部伤口,是以极其小心翼翼, 她一皱眉, 他立刻暂停,确认不是伤口裂开, 绷紧的腹部肌群才继续动作。

    几次三番,温宁安被搞得不上不下, 等到秦昭序再次停止,她实在忍无可忍,长腿勾缠他精瘦的腰杆,用力箍紧压住。

    声音像在撒娇,又像埋怨,“秦总,你到底行不行?”

    秦昭序也难受,隐忍的表情在爆发边缘,“我行不行,你不清楚?”

    温宁安一派天真无辜,“原本很清楚,现在不确定,毕竟你快三十岁”

    男人不能接受能力质疑。

    秦昭序稍微加重力道,讲荤话刺激温宁安感官,还要笑她这幅模样馋。温宁安眼尾绯红,不甘示弱故意勾引,直白孟浪地在他耳边说,更喜欢野蛮粗鲁的对待方式。

    秦昭序额角直跳,闭眼深呼吸,“少激我,我怕弄伤你。”

    过了十多分钟,确实不得劲,与温宁安商量,“趴过去,好不好?”

    温宁安不妥协。

    最后,谁也没尽兴。

    秦昭序轻轻压在温宁安身上休息,问为什么不愿意换姿势。温宁安困倦地推开他,“背上有疤,不好看,等彻底痊愈再说。”

    “就这个原因?我又不在意疤痕。”

    “我很在意。”

    “看外表是肤浅的。”

    “明明对我见色起意,秦总,你就不肤浅吗?”

    秦昭序笑出声,气息喷在她脖颈,手臂撑起俯视温宁安,“我对你,见色起意?”

    温宁安掀起眼皮,“对啊,还是说当初在汇融商场听见我拉大提琴,惊为天人,被我才华吸引?”

    秦昭序捏她脸蛋,看看脸皮到底多厚。

    捏了两下,又握回她手腕。

    商场舞台惊鸿一瞥,以为她腕力欠佳导致运弓不稳,没想到是有旧伤。

    指腹在手腕皮肤微微凸起的疤痕上摩挲。

    温宁安不自在,手臂往后缩,被秦昭序牢牢抓紧。如此惹人遐想猜测的受伤位置,他早就注意,并且张清华给到的资料中,她去哪家医院治疗都有详细记录。

    “疼,放开我呀。”其实一点都不疼,只是不喜欢秦昭序因看到伤疤,而流露出温柔心疼的神色。

    “愿意跟我讲吗?”

    “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不希望你回忆伤心事,所以一直不提。”

    温宁安眼睛眨了眨,“现在怎么问出口,不怕我伤心?”

    “情况不一样。你既然答应留在我身边,以后的麻烦我会解决,让你绝望到割手腕的事,不可能再发生。”

    温宁安没有扫兴到问秦昭序,假若日后秦家或陈家为难她,今日保证是否奏效。

    她躺平身体,翻离秦昭序怀抱,抬手臂横在眼睛与天花板之间。疤痕浅淡,像一桩陈年往事,然而也才发生了一年——

    彼时温宁安从伦敦回明市,与伊布在温家别墅,面对一波又一波的调查人员。她对游乐场经营状况一无所知,偶尔听钟文茵说客流量减少,温咏广打算做些别的投资。

    至于具体投资内容,她并不了解。

    温家所有资产抵押冻结,包括目前住的别墅,温宁安抱着伊布走神,直到律师离开,她还坐在客厅发呆。

    钟文茵托律师转告温宁安,让她不要管,专心回英国读书,等待判决下来。

    温宁安不可能不管,手头逢年过节积攒的小金库,全部填补家里窟窿,还是差一大截。因欠款问题,温家被调查出一系列程序上的违规操作,温咏广和钟文茵在劫难逃。

    温宁安向学校提交休学申请。教授发来邮件,希望她在中国一切顺利,落款祝福她早日回学校。

    下游供应商不知怎么弄到温宁安国内电话号码,买了骚扰呼叫服务烦她,温宁安掰断手机卡,换了新的。

    第一次租房,是外环的老小区,人员构成复杂,隔壁卧室总有不同面孔的男男女女进出,笙歌夜舞到凌晨。

    邻居扰民,温宁安报警,结果调解的警察刚走,隔壁就有人来砸门。

    伊布跑到门后,对着门板撕心裂肺怒吼,屋外人听见狗叫,骂骂咧咧地离开。

    温宁安顺风顺水二十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迫独自生活,外加抚养一条萨摩耶。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她仿佛失去对痛苦的感知,无论是恼人的邻居,克扣工资的兼职中介,亦或漫长的审讯流程,她本可以都接受,直到得知温咏广审讯起前自尽的消息。

    绷紧的弦忽然断裂,温宁安想,我撑不下去了。

    她拿起水果刀,锋利的一侧对准皮肤,心想,假如她和父亲一样选择结束,就什么都不用再管。

    秦昭序听到这里,呼吸一滞,重新将温宁安抱紧怀里。温宁安拍拍他肩背,“不是你想的那种血流成河的场景,120还是我自己打的。”

    刀刃何时割在皮肤,温宁安自己都没意识,听到厨房门口伊布大声叫唤,才意识到发生的事。

    她想上前安慰伊布,突然一阵头晕目眩,靠墙跌坐地板。

    伊布着急地围着她打转,嘴里发出“呜呜”的悲伤的抽泣声,温宁安颤抖手腕打了救护车。

    年迈的医生给温宁安处理伤口,轻叹口气,劝她万事放宽心,医院有太多人见不到明天,好好珍惜活一次的机会。

    房东听说房客半夜闹自杀,生怕房子变成凶宅,半夜冲过来收房。

    结果家里就一只萨摩耶,守在温宁安坐过的地方,旁边是一把水果刀,和淌在地板的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温宁安处理好伤口回家,房东看她年纪小,便多给她三天宽限。当天夜里,萨摩耶久违地跳到床上,守在温宁安脚旁空位。

    秦昭序听罢,啄吻温宁安额头,“独自进医院,一定很害怕。”

    温宁安在他怀里点头,“害怕的,所以那晚你从重庆回明市,在急诊陪我一夜,给我的震动很大。”

    秦昭序拇指不经意地擦过温宁安眼角。

    隐晦的小动作被温宁安捕捉,“没有哭啦。我当时并不想死,只是各方面的事情一起涌来,我下意识逃避,以后不会了。”

    “好,宁安很勇敢。”

    “你别把我当小朋友哄啊。”

    “我快三十了,这样哄你也正常。”

    温宁安:

    她无意将气氛搞得沉重,五指缓缓插入秦昭序发间,侧躺着与他对视,“还是聊点开心的,你决定去杭州了吗?”

    期待雀跃的语气。

    秦昭序唇角上勾,“去,让李裴颂陪你打网球。”-

    四月初,俊秋剧团版《哈姆雷特》全国巡演开启。

    第一站自然是明市本地,从四月六日到四月八日,每晚七点半,共计三场,开票就售罄。

    温宁安本打算给秦昭序留票,询问下才知道,剧团给大金主西港留了最好位置。

    “秦总,你四月八日赶得回来吗?错过这部戏终身遗憾。”电话里,温宁安把这版《哈姆雷特》吹得天花乱坠。

    “我尽量。”

    秦昭序清明节后去了重庆工厂,视察回转炉,处理完工作回明市,正好赶上最后一场演出。稍来晚几分钟,工作人员打电筒引他入座。

    眯眼望一圈,没见到温宁安。

    秦昭序看过《哈姆雷特》原著,很简单的王子复仇的故事。然而张俊秋排的戏,虽然场面震撼,但他愣是好多地方没看懂。

    温宁安把张俊秋夸得天上地下,秦昭序腹诽,全是粉丝滤镜。鉴于温宁安为这部剧付出太多时间精力,他忍耐地继续看下去。

    经过难熬的两个小时,戏剧终于临近尾声,舞台恢复成第一幕的场景。

    唯一的区别,开头扮演哈姆雷特的“双重性格”的两位演员,变成了只有一个人。那人绕着镜子一遍遍地转圈打量,突然回头,以打破第四堵墙的方式问观众,我到底是谁?

    灯光定格,演出结束。

    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秦昭序揉了下鼻子,跟着鼓掌。

    他严重怀疑自己的艺术鉴赏水平欠佳。

    观众陆续散场,温宁安终于出现,正陪同张俊秋与主演团队聊天。等了十分钟,聊天没有停止趋势,他给温宁安留信息,先回停车场。

    陈宥薇在他观剧时发来信息。她弟弟陈宥开即将本科毕业,六月底举行毕业典礼,问秦昭序,是否要一起去参加。

    秦昭序立在车旁抽完一支烟,并未明确回复。一抬头,深色中长款毛衣的温宁安出现在视野,她也注意到他,脚步加速。

    秦昭序关掉手机,灌入外套口袋,张开双臂接住扑进怀里的温宁安。

    她迫不及待采访,“ 演出怎么样?”

    秦昭序昧着良心,“好看。”

    温宁安仰面打量他,一歪头,笑得无忧无虑,“秦昭序,你是不是没看懂?好笨。”

    暮春夜晚,风轻柔得像一种温存怜惜。秦昭序的心脏扑通扑通作响,原来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时,竟是如此依赖娇俏的模样。

    “下一站去深圳,四月十五到十六,不过剧团需要提前两天抵达彩排。”温宁安计算着,“我有五天假期,什么时候去杭州找李裴颂?”

    秦昭序搂她进副驾驶,“你已经兴奋了好几天,消停些。”

    温宁安没系安全带,俯身抱住立在车门外的秦昭序,“他可是我儿时偶像。”

    “你上次说偶像是费德勒。”

    “都是,都是。”

    秦昭序发动车子,不卖关子,“晚上收拾行李,明天去杭州。”

    第36章 他的秘密

    夜深, 江澜邸十五楼灯火通明。

    三十寸白色行李箱摊开在客厅地面,温宁安丢入一条连衣裙,手指托下巴打量片刻, 取出裙子,换另款分体半裙。

    秦昭序加班批完文件, 从书房出来, 望着毫无进度的行李箱满脸无奈。

    “温宁安, 提醒你, 我们只在李裴颂家住两晚。”

    “我知道。”

    “明早七点半出发。”

    “定过闹钟,你放心。”

    伊布趴在行李箱边四仰八叉睡觉, 秦昭序抬脚,轻轻戳它肚皮, “别睡地板,回你窝里去。”

    萨摩耶吭哧一声, 腿脚空中划弧线, 翻个姿势继续睡。

    秦昭序:

    很好,人和狗都不听他的。

    温宁安整理完毕,拖着疲惫虚浮的身躯飘进卧室,秦昭序已经睡下,给她留一盏夜灯。

    钻进被窝, 睡梦中的秦昭序下意识将她抱紧,“几点了?”

    温宁安打个哈欠, “凌晨一点半。”

    “七点能起得来?”

    “当然。”

    秦昭序低低闷笑, 嗓间喑哑,“快睡。”

    隔日清晨, 张清华起早接走伊布,少了只闹腾的狗, 家里格外静悄悄。秦昭序锻炼完,看眼时间,温宁安差不多该起床了。

    果然,七点整,卧室房门咔嚓打开-

    鉴于温宁安信誓旦旦要和秦昭序轮流开车,这回选的是她常开的奔驰G65。

    昨晚熬夜太狠,一上车,困意袭来,温宁安调低副驾座椅,让秦昭序二十分钟后喊醒她。

    春日和煦,车窗半降,晚樱淡雅轻盈的香气钻入车厢,温宁安肩膀动了动。等掀开眼帘,却是大片枝头锦簇的白色木绣球。

    “樱花呢?”温宁安尚未清醒,没头没尾问一句。

    秦昭序神奇地接上了她的脑电波,“五十分钟前经过一条樱花大道,你睡着了,喊你没反应。”

    温宁安坐直身体,中控导航显示,还有三公里即将抵达目的地。

    李裴颂家住杭州富阳区,远离市中心,从明市驾车过去大约四小时车程,秦昭序独自开完全程。

    方向盘左拐,驶入一栋现代化的庄园建筑前。庭院大门识别车牌号,自动打开,秦昭序熟门熟路地停去车库。

    温宁安左右环顾,趁李裴颂暂未出现,嘴唇飞快地贴一下秦昭序脸颊,乖顺允诺,“回程由我开。”

    秦昭序好笑地望她一眼,“亲我用得着偷偷摸摸?”

    “在李裴颂面前,我们是‘朋友关系’。”温宁安强调,“你别穿帮啦。”

    秦昭序本人也无法准确定义他与温宁安的关系,不算女朋友,也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情人,懒得和李裴颂解释太多,因此同意“朋友”的说法。

    李裴颂来得很快,温宁安准备了一肚子的打招呼用语,还没来得及发挥,就听李裴颂夸张地“哇哦”一声,冲上去抱住秦昭序,“好久不见啊昭序!”

    秦昭序剥开他,“介绍一下,这位是温宁安。”

    温宁安:“李老师好。”

    此称呼一出,李裴颂没忍住笑出声,秦昭序嘴角同样翘起。

    “昭序,你这朋友怪客气的,喊我李老师,哈哈哈。”李裴颂抬臂同她握手,正经道,“宁安,你好,昭序向我提过你,以后直接喊我名字就可以。”

    李裴颂与电视上很不一样,现实中的他,像个调皮捣蛋的男大学生,拽着秦昭序,话痨似的讲他那位新交的花样游泳运动员女朋友。

    温宁安落后一步,职业习惯使然,不自觉地默默观察前方两人相处模式。举手投足尽是熟稔,不难看出,秦昭序与李裴颂关系交好。

    正观察着,秦昭序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李裴颂不明所以跟着停下。

    温宁安触及秦昭序目光,随即快步上前,三人同道走。

    李裴颂怔愣,隐隐觉得空气中流淌过一段暧昧黏糊的默契感。狐疑地看看秦昭序,又看看温宁安,心说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抱歉啊宁安,光顾着和昭序聊天,忽视你了。”李裴颂绕到温宁安身边,“听说你想和我打球是吧?先吃饭,吃饭去球场。”

    说着,带两人来到餐厅-

    富阳境内,有条清翠秀美的富春江,旧时富春江沿岸的乡民,有张吃鱼时间表。

    正月菜花鲈,二月刀鱼,三月鳜鱼,到了四月,便是江鲜翘楚——鲥鱼。[1]

    温宁安尝了两口清蒸鱼,鲜香入味,眉角眼梢沾染笑意。当目光移到李裴颂面前寡淡的营养餐食,不由对他怜爱起来。

    李裴颂的餐食由营养师专门定制,每餐固定摄入精密计算过的碳水、蛋白质、脂类和维生素。顶级运动员对于饮食的自律,数十年如一日,已经刻在骨子里。

    吃过饭,休息一个钟头,终于来到温宁安最期待的环节。难以想象,她有朝一日竟然能与李裴颂切磋网球技术!

    李裴颂的父母住在上城区,而他独居富阳,别墅后方,与秦昭序的市郊别墅相似,也是一个标准规格的网球场。

    温宁安换好网球服,兴奋地上前就位,被秦昭序拉回来,提醒她不要激动过头,先做热身运动避免肌肉拉伤。

    李裴颂走近,仰头灌一口水,“昭序,你好贴心。”

    秦昭序:“这是常识。”

    李裴颂耸了下肩,没多当回事,去一旁做拉伸。

    作为职业网球运动员,李裴颂身体机能与技术均处于最佳状态,即使刻意放水,他凶猛的攻势也不是温宁安能抵挡的。

    对拉几个来回,温宁安手腕明显力不从心,被秦昭序叫停。

    他握球拍替换温宁安位置,小声问:“过瘾了吧?”

    温宁安眼神晶亮,“没有,我还能打。”

    秦昭序头痛不已,“别打了。”

    对面李裴颂催促,“昭序,你干嘛啊,我和宁安打网球呢。”

    结果秦昭序被赶下场。

    不过经秦昭序这么一打搅,李裴颂也注意到温宁安臂力不支,是以再次放缓击球速度。

    秦昭序在旁观战期间,司楚云打来电话,抬头看眼挥拍的温宁安,悄然退到前院接听。

    “妈,什么事。”

    “宥开六月底毕业典礼,宥薇跟你说过吧?”

    “说过了。”

    秦昭序眉心漾着淡淡厌倦,声音却没有泄露一丝情绪,安静地听母亲长篇大论。内容无他,无非是想劝儿子不必再斟酌,随陈宥薇一道去趟英国。

    说“劝”不准确,应该是“陈述”,陈述秦昭序必须同去的原因。

    陈宥薇此行去英国,除了参加弟弟毕业典礼,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拜访英国A.T.建筑事务所。

    这家事务所承接了汇融集团中环地标商场的设计方案,按照陈宥薇的意思,宁波港口的建筑设计也交给A.T。

    秦昭序看过A.T.的过往案例,确实不错,兼顾实用性的同时,善于打造噱头。对于一个全新的港口,有个记忆点也是好事。

    但这件事称不上着急,可去可不去。

    然而司楚云的意思很明显,希望他去。

    秦昭序嘴里塞一支烟,“知道了,我考虑一下。”

    司楚云没有继续逼问,她很清楚,儿子最终会答应-

    秦昭序回到网球场,空空如也,不见温宁安和李裴颂。打她电话,原来去了李裴颂的收藏室。

    三面墙体打满搁板,放置李裴颂从小到大获得的奖牌和奖杯。温宁安感叹一句好厉害,她得到过的含金量高的奖项,唯有过一块“两岸三地U18网球赛”女单亚军。

    李裴颂调皮地眨眨眼,“那块奖牌我也有哦。”

    温宁安毫不意外,“你一定是男单冠军。”

    “参赛那年还在读高二,冠军不是我。”李裴颂笑容微顿,“我也是亚军奖牌,背面雕了一只吃竹子的熊猫。”

    温宁安记得,李裴颂出名很早,二十岁就打进了国际赛事,谁能超越十八岁的他?

    她想问,但李裴颂显然不想提这件事,正巧秦昭序推门进来。

    他不经意地瞥了眼满屋奖杯,视线落在温宁安身上,微微一笑,“怎么跑这里来了。”

    “宁安想看奖杯,我就带她过来。”李裴颂挥挥手里拍子,“走啦,回球场。”

    一下午玩得很尽兴。

    吃过晚餐,李裴颂带两人上楼休息。他对秦昭序所说的“朋友关系”深信不疑,因此准备了两间客房,考虑到男女有别,特地放在不同楼层。

    温宁安住三楼,秦昭序住二楼,而他本人的卧室,就在秦昭序边上。

    秦昭序并非第一次留宿,这间客房,还有他之前留下的睡衣。洗完澡,手机响,同一屋檐下的温宁安打他电话。

    “怎么了?”

    “你上楼,来我房间。”

    秦昭序以为温宁安房间有什么问题,穿衣服上楼,抬手敲门,房门很快打开一条缝隙。

    细白柔滑的手臂探出,轻揪住他衣襟,将人拽入屋内。

    温宁安发现新大陆般圈着秦昭序脖颈,将他压在门板,“我查到一个秘密。”

    秦昭序握住她的腰不让乱动,“别闹,什么秘密?”

    “十年前,两岸三地U18男单网球决赛,是你打败了李裴颂拿到冠军!”温宁安晃动手机,页面停留在多年前的一条时讯新闻,“领奖照片很模糊,但我认出你了。”

    秦昭序目光幽邃,“很久以前的事,这都能被你挖出来。”

    “我还挖到了别的,”温宁安敛起笑意,“比如,这段采访里,你说以后想当职业网球选手。”她身体向前,贴近秦昭序,“为什么后来没去?”

    秦昭序垂眸望她,“因为要继承家业。”

    真是令人无可辩驳的理由。

    温宁安潜意识觉得不对劲,但说不上来,思考之际,秦昭序调换位置,将她压在门板。

    “深夜叫我上楼,我以为是暗示。”

    “秦昭序,在别人家里,不能放肆。”

    秦昭序没打算做别的,只将她吻得腿软站不住。温宁安从他的吻里,察觉一股急躁的、亟待发泄的憋闷。

    “今晚陪我睡吧。”温宁安说完,补充一句,“就是单纯的睡觉,字面意思,明天你早点起床回自己房间。”

    秦昭序笑了,抱她回床,“你是不是真觉得偷偷摸摸很刺激?”

    温宁安诚实点头,“是挺有感觉。”

    秦昭序定了闹钟,熄灯睡觉,怀里的温宁安不安分,动来动去不知在干嘛。他睁眼,温宁安刚好关闭手机屏幕,卧室陷入一阵黑暗。

    “秦昭序。”

    “嗯。”

    “李裴颂明天要接受纪录片频道的专访,我们去杭州市区逛逛吧。”

    秦昭序复又合上眼睛,“好。”

    第37章 公园比赛

    北城电视台纪录片团队成员, 一早上门架机位,握单反稳定器的摄影师,得到李裴颂同意, 楼上楼下各个房间依次录空境。

    行至三楼,摄影师怼着走廊墙壁的合影照拍特写, 身后客房门咔嚓打开。

    摄影师回头, 无声张嘴惊呼, 稳定器杆应景地歪了一下, 幸好没松落。

    李裴颂家竟然住了个年轻美女!

    “哎哎哎,我忘了说, 三楼客房不能拍。”李裴颂快步跑上楼阻止,目光与立在房门口的温宁安不期而遇。

    随即放慢脚步, “抱歉啊宁安,我没事先提醒拍摄团队。”

    “没事的, ”温宁安问, “秦昭序呢?”

    “他上午开视频会,这会儿应该结束了,让你醒后去餐厅。”

    餐厅只有秦昭序一人,坐在桌前,低头回邮件。听到动静, 抬起眼眸,见到盛装打扮的温宁安。

    他合上电脑, 拉开椅子起身, 眼神带有不掩饰的欣赏,“今天好漂亮, 想去哪里逛。”

    温宁安来过杭州多次,著名景点全去过, 她眨眨眼:“听说市区新修了一座花卉公园。”

    “公园?也可以。”秦昭序失笑,“逛街购物呢,要不要去?”

    “购物啊”温宁安问,“无论想要什么,都给买吗?”

    秦昭序觉得她话里有话,收紧手臂,“我几时在这些东西上亏待你。”

    温宁安追问:“万一是钱买不到的东西呢。”

    秦昭序:“比如?”

    温宁安一时打不出比方,将矛盾转移给秦昭序,“你不解风情,这种时候怎么能让我举例。”

    秦昭序饶有闲情陪她扯,“那你教我正确的回答方式。”

    “你应该说——”温宁安模仿秦总经理工作期间的性冷淡语气,宛如一道人工智能女声,“——如果钱买不到,我也会努力争取,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捞月亮,送给我的宝贝。”

    “你确实该少看电视。”秦昭序笑着将她按在椅子里,“星星月亮挂天上不会跑,先吃早饭。”

    从富阳到市区,一个半小时车程,温宁安自告奋勇掌方向盘。

    红灯停,副驾驶的秦昭序抬手,想勾她头发玩,手臂顿在半空片刻,蜷缩指间悄然收回。

    她今天妆容太精致了,乌发微卷,红唇湿润,深棕眼线平滑上翘。像收藏室的珍贵展品,隔一层玻璃遮罩,充满距离感,叫人连触碰都生出犹豫。

    杭州江河湖山交融,地形多丘陵,汽车沿高高低低的柏油坡路,行驶到一片住宅区。再往里,便抵达温宁安所说的花卉公园。

    四月是赏花的季节,然而公园与秦昭序料想中不同,分为两大块,外围开辟植物观赏步道,中间部分是市□□动专区。

    露天的羽毛球场、篮球场、滑板池,分布老中青三代,好不热闹。

    温宁安和秦昭序沿步道前行,走到尽头,人群乌泱泱聚集,原来是个塑胶网球场。

    按理说,网球运动相对小众,但这块区域的人流量明显大于其他板块

    秦昭序抬头,看到外围挂了红底白字横幅,《清兰街道香樟杯网球挑战赛第三站》。

    这种社区规模的业余网球赛事,秦昭序不感兴趣,想牵温宁安离开,她却兴致颇高地研究比赛奖品。

    一等奖是社区母婴店赞助的拉铃兔八音盒。

    温宁安见过这牌子,是家英国的毛绒玩具生产商。

    拉铃兔的顶端是颗碎花绒面星星,可以悬挂床头,星星下方攀着棕色长耳兔,将兔子发条下拉到底,安神的睡眠曲响起,兔子缓缓沿绳索上攀。

    玩具不贵,几百块钱,用来当做一等奖奖品,足可见本场赛事预算微薄。

    温宁安扯扯秦昭序袖子,“秦总,你参赛吧。”

    秦昭序扫了眼年龄参差不齐的选手,十几度气温下,他们着短裤短袖热身挥拍,鞋底摩擦塑胶场地的声音交杂。

    秦总经理矜骄傲气,从发丝到脚尖写满抗拒。

    温宁安抱住他手臂,轻声喊名字,“秦昭序。”

    秦昭序拂去落她肩头的白色小花,“喜欢那只呆呆傻傻的拉铃兔?”

    温宁安点头,“嗯。”

    秦昭序暴发户般发言,“回明市,给你买一卡车。”

    “就想要比赛送的,”木槿树下,温宁安微仰起脸,嗓音带调笑意味,亦含期盼,“秦总,摘星星的机会来了。”

    秦昭序定定地看她。

    报名处的志愿者,也就是居委会阿姨,催促秦昭序和温宁安快做决定,中午十二点报名截止。

    阿姨平日调解邻里纠纷,是个急性子,眉头蹙起脖子一梗,“哎哟小伙子,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让你报名,那就报一个呗。”说着,将表格推给他, “报名费十块钱,就当哄小姑娘开心嘛。”

    秦昭序握起笔,签下平日只出现在合同落款的大名。不觉笑了,朝温宁安道:“小姑娘,开心了吗?”

    温宁安端着架子,“赢到奖品我才开心。”

    居委会阿姨年逾五十,孙子刚上小学,望着眼前二人,不由心头怦然。哎,年轻果然好啊-

    比赛下午一点半正式开始。

    秦昭序和温宁安在公园附近的杭帮菜馆解决午饭,点评网上万众唾弃的西湖醋鱼,温宁安吃得津津有味,她就爱浓醇的酸甜口。

    吃过饭,回停车场拿运动服。后备箱放了秦昭序平日健身锻炼的运动包,里头有黑色速干衣和运动裤,还有同样深色系的发带和护腕。

    工作原因,秦昭序平日着精英沉稳的商务正装巨多。而温宁安的同龄男生,只在毕业典礼和校庆日穿西服,后来去英国读大学,身边学艺术的男生,更是一个赛一个潮流前沿。

    因此在江澜邸,每回目睹秦昭序对镜打领带,总有种不同频的错觉。

    穿运动装的秦昭序又是另番模样,看着更为朝气年轻,常年坚持锻炼的身材,线条硬朗,举手投足间散发极具力量感的男性荷尔蒙。

    清兰街道是典型的中产社区,生活在周边的居民,多是离退休干部、大厂程序员、还有部分金融从业者。他们的网球水平,比秦昭序料想的好一些,但也仅仅好了一点。

    秦昭序当年差点和李裴颂一样,走上职业选手的路,他的基础底子万里挑一。

    虽然后来放弃网球,没再参加过任何大型赛事,身体的灵活度与灵敏度,与十八岁不可同日而语。但应付眼前业余爱好者,技术绰绰有余。

    秦昭序一轮接一轮打,温宁安在旁观战。

    一旦赢球,秦昭序习惯性地凌空朝下挥空拍,这是他庆祝的标志动作,张扬又自信。先前在明市的网球俱乐部,温宁安就注意到。

    中场休息,她举起矿泉水瓶,朝秦昭序示意。

    秦昭序径直走向她,接过水瓶,仰头灌下。他喝得急,饱满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发梢汗湿。温宁安体内氤氲莫名热意,想抱抱他。

    她是行动派,怎么想便怎么做。

    秦昭序回球场,就听温宁安背后叫住他。回头瞬间,纤瘦单薄的身体扑进他怀里,肌肉记忆比大脑反应更快地接住她。

    好粘人。秦昭序偏头嗅闻她的发丝香气,“突然撒什么娇。”

    温宁安抵在他肩膀摇头。

    明知秦昭序提醒过,无法给她最后的结果,只保证当下宠溺她爱护她,可人有盲目愚蠢的贪欲,她忍不住想,秦昭序的喜欢,如果不设定期限就好了。

    “宁安?”秦昭序察觉她忽然消沉,捧起她的脸。

    温宁安不着痕迹地收拾好情绪,“秦总,你能赢吗?”

    秦昭序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并无异常。微屈膝盖与她齐平,像大学校园里,张扬不羁的男学生,逗弄他貌美安静的女友。

    “大声为我加油助威,我就能赢。”

    温宁安试图想象自己在旁大喊大叫的模样,有损形象,想象失败。

    “秦总,我喊不出口,你要是输了,给我买一卡车拉铃兔也行。”

    秦昭序觉得她实在可爱,休息时间即将结束,转头瞥眼赛场,很快在温宁安嘴唇咬一下,“肯定能赢,等我。”

    温宁安指关节轻碰下唇。

    秦昭序这家伙一定属狗-

    天色渐沉,网球场四角地灯亮起。

    下午的比赛其实毫无悬念,秦昭序的出现,简直是降维打击。好几个年龄相仿的人上前与秦昭序打招呼,约他以后周末打球,得知他平日生活在明市,也不放弃,“哥们儿,高铁过去很近的。”

    秦昭序笑笑,婉拒了所有人。

    球场设置了临时的洗浴冲淋间,秦昭序潦草处理一番,推开门,温宁安等在门口。

    “秦总,你行情真好。”温宁安抱着拉铃兔和运动包感慨,“等会儿的颁奖典礼,我猜所有人都想和你合影。”

    秦昭序蕴住了,“这么简陋不规范的比赛还有颁奖?”

    温宁安也是听居委会阿姨讲的。

    正说着,工作人员搬来几个木箱子,高低错落放在网球场中央,还有几个黑色方墩大喇叭。工作人员手举礼花桶,四十五度蓄势待发。

    更要命的是,晚间公园散步的周边住户,拿着手机,围在外圈看热闹。

    “温宁安,我再宝贝你,也不愿出这个洋相。”

    “秦总”

    “同一招别对我用两遍。”

    秦昭序赶在被架去领奖台前,带温宁安离开公园中心区域,没走大路,穿过花园小径离开。

    农历十五前的月亮,边缘几乎没有缺口。

    明亮月光流在草木枝叶和湿润泥土,两人都没说话,温宁安被秦昭序握着手,感受他激烈运动后的心跳频次。

    白色G65停在公园外的小路上,耽搁太晚,只余它一辆孤零零。

    温宁安解锁车门,帮他先把运动包放后备箱,弯腰时,玲珑有致的曲线格外露显,长发尾梢在夜风中微微荡漾。

    “秦昭序,回程我开还是你开?”温宁安问。

    没人回复。

    她疑惑转身,却被秦昭序端抱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放入后排车位。

    温宁安半撑起身,茫然无措,“你要做什”

    来不及质问,就被隐隐急躁亢奋的秦昭序覆住,“昨晚睡前折腾手机,就是在找哪里有比赛吧?”他更进一步压实,“温宁安,为什么?”

    第38章 夜访古寺

    “真要说吗?”

    “我想听。”

    其实温宁安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得知秦昭序十八岁打败过李裴颂, 又在网页端搜到他在领奖台的照片和采访,那般意气风发。

    温宁安仿佛看到更年轻些的秦昭序,在球场肆意挥拍, 拿下奖杯后,壮志雄心地告诉采访记者, 以后想走职业道路。

    她想亲眼目睹一回, 秦昭序在赛场的状态模样。

    “原来如此。”秦昭序喜欢逗弄她, “被年轻的我迷住了是吗?”

    “确实有魅力且迷人。”温宁安夸人向来直白, “还有一个占比较小的原因。”

    “嗯?”

    温宁安踌躇要不要说,在秦昭序灼热的目光下, 还是选择说出口。

    她善于观察人的微表情,昨天秦昭序进入李裴颂的奖杯收藏室, 眼底一滑而过的遗憾被她捕捉到。

    “我就想着,你应该也喜欢赛场的氛围, ”说着, 温宁安拿起拉铃兔,挡在两人中间,“谁知道奖品这么简陋,委屈秦总了,本意是想让你重温赢球的快乐。”

    秦昭序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理由。太让人想吻了。

    G65后排空间狭窄, 两个成年人拥抱交叠更显局促。

    秦昭序运动过后,欲望高涨, 动作比往常兴奋急促。他一手按住温宁安后脑勺接吻, 另只手帮她脱掉鞋子,捞起细长的腿放在皮质座椅上。

    温宁安单穿半裙, 没套丝袜,秦昭序手掌心暧昧情.色地沿她光裸的皮肤游走。

    他今晚比往常失控, 以至于没拿工具。

    温宁安被吻得晕晕乎乎,比赛时的秦昭序太惹眼了,想到他喝水咽动的喉结,握拍绷起的肌肉,她也很有感觉。

    唯有尚存的理智,阻止秦昭序更进一步,“你等一下”

    秦昭序反拧她双臂欺入,“不想等。”

    温宁安说不清出于何种原因,没拒绝到底。掌心亲密相抵,全然陌生的触感。

    烟花轰然在温宁安脑海炸响,身体敏感百倍,有一瞬间,她几乎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心想,他是秦昭序,会承担责任,无论以后和谁订婚结婚,依然会把她的事管到底——假如真的怀孕了。

    转瞬即逝的念头,温宁安惊出一声冷汗。

    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圣人无欲,贤人遏欲,庸人纵欲”。圣明的人没有私欲,贤德的人遏制私欲,温宁安心说,自己大抵是个平庸的人,只会放纵私欲。[1]

    车窗玻璃结一层薄水雾,秦昭序肆无忌惮,动静愈发大胆。

    从未尝过的鲜明热烈,温宁安在望不见岸的海里沉溺。

    “秦昭序”

    温宁安攀着他肩背,犹如抱住幻想中的浮木,越是刻意忽略心中的犹豫,越是能感受对未知结果的恐惧。

    她终究怯懦,声音藏不住颤抖,问他,怀孕怎么办?

    秦昭序笑了一下,“你愿意就怀,生下来我养。”动情地吻她眼角,“养你,养小孩,养伊布。”

    与她所料相同。

    然而温宁安体内长期休眠的保护机制,在听到回答的时刻,忽然被唤醒,“我不要。”

    他没停。

    “秦昭序,我不要!”

    秦昭序终于听见了。作为身心健康的正常男人,这种情况下硬生生暂停,比打他一顿还难受。全身肌肉蓄势待发,死死盯着温宁安,没继续,也没退离。

    “我不想怀孕,你出去。”

    你明明会和别人结婚,也必然会与那人名正言顺地生育孩子。

    “温宁安。”秦昭深吸一口气。

    秦昭序嘴里吐出她的名字,带着无奈。不知怎的,温宁安情绪倏然而至,心脏太饱满的酸胀委屈无法言说,只能化为泪水哭出来,减轻不安与恐惧。

    她天生会折磨人,嘴里赶他走,哭的时候又要抱他,从小声抽噎,到愈发激烈的沉闷哭腔,沾湿秦昭序肩头。

    秦昭序心头一软,依她所言离开。

    身体分开距离,秦昭序脑子也跟着清醒。车内发生的一切太过火,她才二十岁出头,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怀孕生小孩的话题。

    “害怕了?”秦昭序轻声哄道,“是我的错,别哭。”

    对上一双含泪湿润的眼睛,秦昭序心头震颤席卷,似潮涌,如急雨。

    他确定自己绝无变态嗜好,可看到温宁安哭过的模样,他就是想继续。探手在前方储物箱拿出盒子,撕开包装

    …

    结束后,温宁安岔开腿,面对面坐在秦昭序身上休息。

    “宁安。”

    温宁安脑袋动了动,没理。

    “想跟你说件事。”

    不听。

    “不听我也要说,”秦昭序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你刚才哭那么厉害”怀里人明显僵了一下,秦昭序憋一肚子坏水,“妆全花了。”

    妆、全、花、了!

    温宁安猛地抬头,大概想象到惨不忍睹的女鬼妆容,不自在地撇头躲避。

    被秦昭序捧住脸蛋,“但还是很漂亮。”

    男人最会睁眼说瞎话,温宁安不相信。她整理裙摆褶皱,挣开秦昭序,想找洗手台处理。

    秦昭序掐着她的腰,“现在不能去。”

    温宁安鼻音浓重,“为什么?”

    “因为,”秦昭序放浪形骸地直言,“一看你就知道,刚和男人做过。”

    温宁安无言以对,她身体尚有余热,经秦昭序提醒,也觉此刻不适合见外人。她从秦昭序身上下来,打开后排照明灯,包里摸出化妆镜。

    眼线晕染,但情况比料想中好太多,至少没变成真的女鬼。抽了张湿巾,慢慢开始处理。

    秦昭序嘴角勾起,探身从外套兜取了香烟和打火机,独自下车。

    温宁安还在车里,他不可能走远。背脊随意靠着车门,娴熟地抽出香烟咬在嘴里,手圈挡打火机周围,啪嗒,跳起一簇火苗。

    橘红火焰映照,轮廓深邃浓重,毫不掩饰纵情作乐后的餍足。

    一支烟的功夫,他返回车厢。

    温宁安潦草处理了下,效果还可以,不必再找洗手台。只是两人间萦绕的暧昧氛围,莫名不太清白。

    温宁安不愿被李裴颂见到不端庄的样子,实在太失礼,是以在车里干等,等到秦昭序留在她身上的气味统统消散。

    秦昭序本人倒是无所谓,见温宁安在意,他只好陪着等。

    温宁安望窗外夜空,清辉布满夜空,她内心平静下来,有了闲情欣赏顶头的圆月。

    “秦昭序,我们去灵隐寺吧。”

    “灵隐寺?”秦昭序看眼手表,“快八点,已经关门了吧。”

    “今天有夜场。”

    秦昭序第一回听说,灵隐寺有夜场。

    其实温宁安也是昨晚查赛事,意外看见其他游客的旅游攻略。

    灵隐寺每个月夜间开放两回,分别是初一和十五的前一夜,从晚七点半开到凌晨一点半。

    秦昭序没征询温宁安意见,径直换到驾驶位,“导航过去二十分钟。”

    后视镜瞥了眼温宁安,“不换到前排座位?”

    温宁安懒得挪动,“我就坐这里。”

    能让秦昭序心甘情愿伺候的人寥寥无几,他笑笑,发动车子,“行,我当你司机。”-

    杭州众多古刹,灵隐寺是最出名的一座,相传它很“灵验”。

    无论本地居民,亦或外来游客,来到杭州,总要踏一脚灵隐寺。

    温宁安对寺庙环境不陌生,她虽没有宗教信仰,因温咏广做生意时的迷信,她跟着去过大大小小不少寺庙。

    往年每逢重要节日,尤其农历春节,大年初五迎财神,温咏广便惦记着拜神礼佛,求各路神仙保佑家人身体健康,更求温家企业平步高升,财源广进。

    温宁安管她爸爸的行为叫“无事不登三宝殿,再来不值半文钱”,被温咏广听到,好一顿批评,不许她说晦气的话。

    人生遭遇挫折以后,思想认知变得唯心,比如温宁安有段时间常常反思,当初那些“晦气的话”,是否就是导致温家破产的元凶?

    这样的怀疑毫无道理,但揽一些错误给自己,内心好受些,像是换了种形式与父母同甘共苦。

    G65停在附近停车场,温宁安不敢再信口胡言,凡事挑吉利的话说,比如祝愿前排的秦总,事业顺利,生活美满。

    秦昭序真被她跳跃的思维打败了。

    下车拉开后排车门,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比专业司机还体贴几分,“温小姐,到了,请下车。”

    温宁安架子颇大地将手搁在他掌心。

    还没来得及缓步出车厢,被秦昭序一把拽向前,同时腰间多出一条手臂,身体凌空转小半圈,脚尖稳稳地落在地面。

    砰,车门闭合。

    走向入口,温宁安问:“秦昭序,你信神佛吗?”

    “不信。”

    “好吧,”温宁安指着入口处免费请三柱香的地方,“那你领吗?”

    “领。”丝毫没犹豫。

    “不是说不信?”温宁安噎住。

    秦昭序给她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回答:“来都来了。”

    第39章 今晚例外

    灵隐寺夜游只开放天王殿和大雄宝殿。

    月华如水, 殿前大块青方砖肃穆安静,香客踏着微弱的跫音,拈香, 朝拜,祈福。

    温宁安与秦昭序沿阶而上, 点燃手中三支香, 面向正殿, 听到旁人求健康财富, 求学业姻缘。

    佛像慈眉善目,睥睨众生, 太过超然平静,反而像一种极致的冷漠宽容。

    温宁安无愿可许。倒不是因心中无所求, 而是她认为,非亲非故的佛祖没理由满足她愿望。

    从小到大, 温宁安连生日都不许愿, 与其寄托给虚无缥缈的神明,不如去求温咏广和钟文茵来得快。

    温宁安想着,万事不缺的秦昭序会有求于佛祖吗?她心生好奇,转头一瞧,秦总竟比她还心不在焉, 正敛目拍掉外套沾浮的香灰。

    注意到温宁安的端量,秦昭序抬头, “看我做什么?”

    “来都来了, ”温宁安原话返还,“没有念想传达给佛祖吗?”

    “佛祖太忙, 应该没空管我。”

    温宁安来了兴致,“秦总, 你就没有想要的东西?”

    “用不着劳驾佛祖,”秦昭序意有所指地望她一眼,“我想要的东西,自然有办法得到。”

    这番言论未免猖狂。

    “世事无常,哪能皆如人意,就算你是秦昭序,也有办不到的事。” 温宁安反驳,“比如你曾经想打职业,不也被迫放弃吗?”

    秦昭序没有明说过放弃网球的原因,温宁安的猜测,草率地先入为主——

    她想,秦昭序是西港继承人,家里肯定不允许他当职业选手,在梦想与责任之间,秦昭序只能选责任,他的婚姻亦是同理。

    秦昭序盯着她,嘴角很浅地勾起,“宁安,你搞错一件事,没人能逼我,我当初自愿放弃网球回西港。”

    此话一出,不亚于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撕破夜空,照亮黑沉起伏的山岭。

    温宁安的心情像大雷雨前的平静时刻,语调自然地问:“那和陈家结婚呢?你以前说,有不得已的理由,难道不算被逼迫?”

    “确实不得已,但那是我与自己的挣扎较量。”秦昭序轻飘飘一笔带过,“如果不是我主动愿意当西港继承人这个角色,家人的意见不足以影响我。”

    温宁安一时无言。所以,他自愿放弃网球,自愿与别人结婚,一切的一切,是他权衡思量后的心甘情愿。

    轰雷震响,温宁安心头淋好大一场雨。

    帮别人找借口真是愚蠢至极。

    秦昭序避开温宁安的注视,从她手里抽走香,插入铜炉,燃尽的顶端断掉一截,摔碎在炉灰中。

    也许该给温宁安编织善意的谎言,可秦昭序莫名不想在这件事上哄骗她。即使温宁安会失落,还是打破镜子,残忍地说出口。

    温宁安吸一吸鼻子,很快调整好心情。

    秦昭序牵起她的手,“既然在我身边,我希望你以后快乐,有事别找佛祖,要找秦昭序。”

    温宁安顺着他的台阶:“秦昭序办不到呢?”

    “我都办不到啊?”秦昭序手臂用力,将她纳入怀里,“我办不到的事,别人更无能为力,到时候再当你司机,陪你烧香求佛祖。”

    温宁安回抱住秦昭序,下巴垫在他肩膀,悄悄抬眸望夜空。

    月亮啊,明光璀璨,和秦昭序一样会逗人开心。若只享受月亮和秦昭序的好,她可以拥有无忧的二十一岁,若生出独占的念头,两者都遥不可及。

    温宁安告诫自己,不可以进一步动心。

    失去逛寺庙的兴趣,她借口说累,想回去休息。

    秦昭序给李裴颂发过信息,便和她走去停车场。温宁安坐在副驾驶上,打开微信,照例扫一眼巡演群有无新消息。

    张甦昊发了份演出复盘,打开文档,足足两万字。其余剧团成员排队发惊叹号。

    温宁安会心一笑,跟风打叹号。

    往上爬完聊天记录,顺手点开朋友圈,刷到陈宥开发的九宫照,是关于大学毕业。他配文说即将毕业,有点不舍。

    底下周泽杭评论:哈哈,我六月份也要去趟伦敦,提前恭喜你毕业。

    陈宥开回复:谢谢泽杭哥!打算在伦敦待多久啊?我姐和昭序哥可能一起参加我毕业典礼,有空吃个饭吗?

    周泽杭:够呛,我就待三天,签个合同。

    陈宥开微信里明确表示过想追温宁安,被她直白拒绝了。刚开始陈宥开不气馁,契而不舍嘘寒问暖,长期得不到反馈,便减少找她的次数。

    温宁安关掉微信,打开日程表。

    《哈姆雷特》巡演期从四月持续到六月,最后一站演出在北城,作为压轴场次,剧团准备了额外的惊喜彩蛋收官。

    张俊秋给温宁安机会,在彩蛋里客串一个角色,将近三分钟的戏份。

    很不幸,演出时间与陈宥开毕业典礼冲突。

    温宁安满怀心事地退出手机程序,主界面上,作为屏保的伊布正朝她傻笑。

    “秦昭序,巡演最后一场,我会上台表演,不过是个很小的角色。”

    “是吗?那很好。”

    “我本打算当惊喜,邀你来看。”温宁安直白地说,“可我看到陈宥开的朋友圈,你那段时间要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秦昭序强调主次关系,“去英国主要是和A.T.建筑事务所的人碰面,聊一下宁波港口的项目,参加陈宥开的毕业典礼是顺便。”

    秦昭序说的是实话,如果单纯参加毕业典礼,以陈宥开的重要程度,还真不值得他百忙中抽空飞一趟英国。

    “A.T.有个业内新秀,二代华裔,风头很旺,英文名叫Patrick Chou ,你上学时听过吗?”

    温宁安学校的华人不多,大多直接用汉语名字的拼音作为外文名。除了偶尔有些人名的拼音,老外实在发不准确,才考虑用英文名替换。

    反正没听过Patrick Chou。

    “和建筑师的会面,可不可以改时间?”

    秦昭序了然,“想让我六月底去看你表演?”

    温宁安低头摁亮手机屏幕,傻笑的伊布又出现了。狗的目光真诚友善,它喜欢温宁安,便毫不遮掩地向温宁安表达亲昵。

    萨摩耶的笑容给主人带来无限勇气,

    “是,我希望你看到我在剧团的第一次演出,愿意吗?”

    秦昭序目视前方,继续开车,“我考虑一下。”

    汽车驶回富阳区,车内轻音乐缓缓流淌,温宁安没再问,只等秦昭序做决定。

    她过往岁月关于男女情感的经历太少,平日被父母和伊布的爱环绕,没尝过乍喜乍悲,将选择权交到别人手里的被动。

    温宁安排斥心脏高高悬起的不稳定感。对秦昭序回答的期待,随时间流逝而边际效益递减。

    回到李裴颂的别墅,G65停回车库,温宁安忽然有些泄气,“算了,你的事比较重要,我的演出就三分钟,错过也没什么。”

    秦昭序熄火,解开安全带,抬手捏住她的脸,“那么体贴。”

    “不是体贴。”温宁安说,“我不喜欢强求。”

    “不算强求。”秦昭序笑得很轻松,仿佛答应去看她表演,是个天经地义的选择,“我的宝贝第一次上台,我必须到场,六月底会去剧院的,给我留票。”

    “啊,西港不是很多赠票吗?”

    秦昭序叹服她奇怪的关注点,“是很多赠票,我想要你给的那张。”打开车门,“心情好点吗?”

    他看出她一整晚的隐约失落。

    温宁安微怔,心情确实转好,同他撒娇,“好点了,果然找佛祖不如找秦昭序。”

    “知道就行。”

    “如果秦昭序来抱我下车,我心情会更好。”

    秦昭序笑笑,他就吃她理直气壮依赖人的那套。绕到副驾驶,依言抱人下来,温宁安勾住他的脖子,“秦总,我重吗?”

    “不重,多吃点。”秦昭序锁车门,“抱你上楼?”

    “那不行,”温宁安从他身上下来,“会被李裴颂看见。”

    很不幸,二楼卧室,落地窗边喝咖啡的李裴颂,正巧看到温宁安从秦昭序身上跳下来那一幕。

    不知聊到什么,秦昭序搂住温宁安,低头吻她的嘴唇,然后一道回主楼。

    李裴颂惊得咖啡泼在地板。

    他的发小、好友、兼曾经的网球搭子秦昭序,真在身边放了个年轻女孩。

    更阑人静,李裴颂辗转难免,抵不住好奇心,半夜去隔壁敲秦昭序的门。

    秦昭序还没睡,一开门,看到抱枕头的李裴颂,非常嫌弃地抬手甩门。

    “等等!”李裴颂伸脚抵住。

    秦昭序叹口气,“几岁了,我不可能和你住一屋。”

    “少自作多情,谁要和你住,”李裴颂也挺嫌弃,“我问你,楼上的温小姐,和你什么关系?”

    秦昭序:“你猜到的关系。”

    “我靠,”李裴颂没忍住惊呼,“听奶奶说,你要和陈家那个陈、陈什么的小姐谈朋友啊。”

    “嗯。”

    李裴颂用看待渣男的谴责目光看待好友,“服了你了,信了你的鬼话。我就说普通朋友谁有那么大面子,能让你亲自带来杭州。”

    原来是情人。

    “我嘴不严你知道的,记得提醒我保密。”李裴颂忧心忡忡,“后续什么打算,如果和陈家确定关系,就和温小姐分开?”

    原本肯定的回答到嘴边,秦昭序却说不出口,模棱两可变为“看情况吧。”

    如果温宁安愿意,他不介意继续照顾她。

    秦昭序了解陈家,也了解陈宥薇,对方看重的是秦家的实力地位,只要给他们等量好处,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有把握平衡利害关系。

    李裴颂哑口无言,“昭序,温小姐会愿意吗?”

    “应该不愿意。”秦昭序说,“所以她要是提离开,我随时放手。”

    李裴颂打量秦昭序的表情,好想提醒他,他的表情貌似在说“不会放手”。

    温宁安全然不知楼下走道发生的对话。

    她睡前写纸条,预备回去后放进蓝罐铁盒。

    [ :) 等了秦昭序六十五分钟十八秒,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不喜欢被选择,今晚例外。]

    第40章 短暂分别

    杭州之行匆匆结束, 回明市途中,温宁安接到张俊秋电话,演出计划有变, 深圳场临时加演,团队提前动身前往深圳彩排。

    “明天几点飞机?”秦昭序问。

    “上午九点半。”

    陈竹发来信息, 网上值机, 邀温宁安坐同一排。温宁安埋头选座位, “接下来全国巡演, 应该没空回明市,六月见啊秦总。”

    将近两个半月见不到。

    秦昭序转头看她一眼, 指尖规律拍打方向盘,不置可否。

    当天晚上, 整理完行李,温宁安被伊布缠住, 萨摩耶跳到她身上, 让陪着玩拔萝卜。考虑到离家时间太长,温宁安心生愧意,坐回客厅地板陪它玩游戏。

    萨摩耶叼出萝卜满地乱扔,温宁安负责整理,将萝卜一根根插入坑内。

    机械无聊的动作重复, 半小时后,温宁安哈欠连连, 等秦昭序走出浴室, 解脱似的将萝卜递到他手里,“你买的, 你负责。”

    秦昭序今天格外好说话,系上睡袍带子, 迎着伊布期盼的目光,接下重任。

    温宁安径直去浴室,舟车劳顿,浴缸特地加过凝神助眠的精油。打开按摩循环功能,白色水花翻滚激荡,她延长泡澡时间,琢磨伊布差不多玩累了,这才披浴巾出浴缸。

    客厅没动静,伊布果然鸣金收兵回小窝,温宁安很满意,转身推开卧室门。

    房间幽暗,秦昭序坐在床头,听到声音抬起眼眸。

    做的次数多了,眼神对视就能明白对方意图,温宁安接收到秦昭序暗流涌动的目光,心头一紧。昨晚车内动作施展不开,他应该没过瘾,

    秦昭序认为这方面没必要克制,尽管相差七岁,仍以典型的、男人看女人暧昧潮热的目光,同她调情,说脱光再上来。

    温宁安立在床尾,丝毫不服输 ,抬手落落大方剥掉睡裙肩带,丝绸布料细腻光滑,顺着皮肤堆叠脚踝。每一个动作,每一道步骤,都像妖精在勾魂。

    她慢慢地走向前,一条腿先跪抵床沿,还没上去,就被秦昭序拽到床中央。

    他很凶,乱七八糟的下流话也比往常多,温宁安仰起脖子的间隙,心想,这大概预支了未来两个月的量。

    消耗大半宿,终于结束。

    黑漆漆的房间,温宁安睁着眼睛发呆。身体疲倦至极,提醒她该休息,精神却因秦昭序略显过激粗暴的动作而亢奋。

    温宁安原本以为自己偏好柔和体贴的方式,事实证明,还是更喜欢秦昭序床上花样百出折腾人的疯劲,就是后遗症吃不消。

    温宁安深吸口气,推推身边男人,“秦总。”

    秦昭序“嗯”一声,轻轻睁眼。

    温宁安翻身趴在他身上,“我睡不着。”

    没有丁点光亮,她却精准捕捉秦昭序面部轮廓线条的变化,他应该是笑了一下。

    温宁安手抓着秦昭序两侧肩膀,离开些距离,望着黑暗中幽静纵容的一双眼睛,再次重复,“真的睡不着,怎么办?”

    秦昭序嗓音沉着哑然,手掌在她腰臀摩挲,故意道:“宝贝,让我缓缓。”

    温宁安:

    耳尖烫热,从他身上下去,“淫者见淫,我才不是那个意思。”

    秦昭序又笑,侧躺着,横臂搂住她,“哦,我是那个意思。”

    温宁安一阵无语,腰窝还在附近隐隐作痛,秦昭序掐得太用力。她不止一次察觉,秦昭序喜欢从后面按住她。

    自打真正与男人发生过关系,温宁安便开始留心这类“小知识”。网上看到一个未经证实的说法,声称爱用后方姿势的男性,通常喜欢寻求刺激,内心狂野,不怎么热衷保持亲密关系。

    秦昭序听完这番论调,着实想笑,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真实原因是——

    “你的背很漂亮。”

    绷紧的肩颈线条流畅脆弱,背脊单薄,受不住力道时肩胛骨缩起,像即将破茧的蝴蝶,长出翅膀就会飞走。

    秦昭序总是忍不住下重力按住蝴蝶,这种掌控感令他快感加倍。

    温宁安兀自走神片刻,乖顺地挨近他,“秦昭序,我的背不会长出翅膀,下回按轻一些。”-

    第二天,秦昭序亲自送机,伊布也跟过去。

    萨摩耶傻乎乎地趴在后排车窗,望着温宁安拖箱子进机场出发楼,殊不知即将与主人迎来两个多月的分别。

    秦昭序看到温宁安与剧团的人汇合聚集,便发动车子离开。

    三小时后,收到温宁安信息。

    “秦总,我落地深圳了,伊布还好吗?如果它心情难过,给它吃点零食吧,麻烦啦。”

    秦昭序看向阳台,伊布正在咬它的狗窝,感受到身后注视,萨摩耶松口,摇着尾巴跑到他脚边。

    秦昭序回复:“它心情不错。”

    远在深圳的温宁安关闭手机,投入剧场彩排。深圳本来只有两场,然而明市首演之后,口碑迅速发酵,引来不少隔壁港澳剧迷。主办方与剧团经理商量,双方都同意加演,递交的审批申请很办下来。

    回下榻酒店的第一晚,少了秦昭序,温宁安不太适应。说起来,平日住江澜邸,秦昭序也经常出差,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这回却有点想念。

    淡淡忧愁没持续多久,就被剧团工作填满。不仅深圳,天津也要加场。温宁安忙得马不停蹄,偶尔抽空才回一次秦昭序消息,睡前若还剩精力,就和伊布视频。

    视频的末尾,秦昭序镜头转向他自己,“最近怎么样?”

    “好累啊。”温宁安躺在酒店大床,“秦总,你都不来看看我。”

    “五月中旬,剧团是不是在重庆演出?”秦昭序说,“我正好要去趟江津区。”-

    一个月,说快不快,温宁安跟在张俊秋身边,日子充实到忘记时间流逝。

    张导对温宁安这个彩排助理尽心尽力,给演员讲戏示范,让她一道学习。闲暇时光,温宁安还得排她仅出场三分钟的彩蛋。

    剧团抵达重庆江北机场,当地主办方派了大巴接人。

    酒店隔壁,是家社交平台非常有名的火锅山庄,演出前一晚,有人提议去吃重庆火锅,被全票否决,唯恐闹肚子半夜集体进急诊,最后选了一家口味清淡的潮汕菜。

    秦昭序比她晚到一天。

    一个在剧院忙演出,一个在西港生产基地视察,仿佛置身两个世界。

    重庆只排了两场《哈姆雷特》,第二场结束,张俊秋叫住温宁安。

    诺大的剧场空间,只余她二人。

    张俊秋电脑翻出一个视频,是温宁安在英国时演的易卜生剧本,社会问题剧《玩偶之家》的片段。

    剧本女主人公叫娜拉,为了丈夫海尔茂治病,伪造父亲签字去借钱,海尔茂却担心妻子的做法影响自己的名誉地位,对妻子恶语相向。但当债主受到感化退回借据时,他对妻子立刻又换了一副嘴脸。娜拉看透他的自私自利,不甘心在家当傀儡,愤而出走。

    这部剧的社会意义原大于作品本身,追求人格自由独立和个性解放的娜拉,是易卜生塑造出的戏剧史上少有的女性艺术典型。

    温宁安在学校剧团里饰演娜拉,为此研究过多个版本的《玩偶之家》,模仿演员表演精华。

    她自认为发挥超常,当时的教授却评价她“流于虚浮”。

    张俊秋则重复上回的说辞——“匠气过重”。

    温宁安心里有些不服气。

    张俊秋推崇表现派而非体验派,她知道温宁安观点一致,问:“你对表现派如何理解?”

    温宁安:“始终保持理性,依靠对于角色的理解,以及精心设计的技巧,来扮演角色。”

    张俊秋点头,温宁安的回答中规中矩,并没有错。从狄德罗到法国演员哥格兰,在表现派的观点中,演员有“两个自我”,第一自我就是演员本身,处于支配地位,第二自我是创造物,应被第一自我完全控制。

    而温宁安的短板,在于过分专注对于技巧的设计,忽略了体验和理解角色这个过程。

    “就算是表现派,也要体验角色感情,试图理解角色。”张俊秋问,“你为什么没有更偏好体验派呢?”

    温宁安想,因为这世上没有完全的感同身受。

    打个比方,今天的角色是扮演遭冷眼的乞丐,敬业的演员衣衫褴褛上街乞讨三个月,所体验到的情绪,是乞丐本人真实的情绪吗?温宁安认为不是,人离不开“本我”,再怎么体验,身上总有自己的影子,还不如依靠大量的精细技巧,精准控制舞台上的另一个我。

    “技巧只能保证你不出错,如果想更上一层,那就要去试图理解和体验角色。”

    技巧人人可以学会,演得多了,就变成浮于表面,比如温宁安。

    “你演《玩偶之家》前,有看过鲁迅和曹禺对娜拉的评价吗?”

    “没有。”

    “不妨看一看,演员能走多远,就看她对剧本人物的理解程度。而理解力的提升,仰赖大量知识摄入与思考。”张俊忽然问,“宁安,你有考虑过继续读书吗?”-

    重庆工厂,冶金区域的一氧化二氮催化裂解系统进入调试阶段,张清华陪同秦昭序视察。

    厂长向秦昭序汇报工作,张清华走到一旁接电话。

    “喂,温小姐,有事吗?”

    “张叔,我在工厂门口,能麻烦接我一下吗?秦昭序电话打不通,我找他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