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余婳被李蕴轻声叫醒。
余婳睁开眼睛,今天算是她正式复工老本行的大日子,她一点赖床的心思都没有。利索起了床,穿上衣服,刚洗完脸,剧组的化妆师就到了。
化妆师、造型师、还有几位剧组的工作人员……房间里挤满了人,李蕴收拾着现场箱,见缝插针要余婳先吃口早餐垫下肚子。
折腾到七点半,一行人坐上车前往拍摄现场,李蕴左手拿着折叠椅子,右手拿着现场箱,呼哧呼哧下了车。
往常的工作阿杏尹绮梦都陪着,前一周的剧本研读会工作也清闲,今天也是李蕴头次独自跟着余婳出工,虽然昨天安慰了余婳一通,自己心里却还是紧张的。
通告早早发到了群里,余婳的那场戏在九点,她已经换上了戏服。
现在虽已入春,气温却还没升上去,戏服薄薄一层,一换上就冷得打颤。李蕴给余婳披上羽绒服,又拉着她站在小太阳暖炉旁边,自己跑去现场箱里拿了暖手宝和暖宝贴。
余婳怕暖宝贴太厚隔着戏服会穿帮,于是没用。
今天拍摄的是南瑧黑化后报复养父母等人的群戏,余婳和演养父母的老演员以及一干群演交流了会,为等会的拍摄做准备。
九点,场记来喊她们,将要正式开拍。余婳把李蕴给她披的羽绒服脱下来,把手机解锁给了李蕴,让李蕴拍一下监视器的画面,方便她到时候看哪里有差错。
李蕴接了过去,发现余婳早已没有昨日脆弱忧虑的样子。
余婳气定神闲地跟着场记去了拍摄现场,姿态闲适自若,仿佛离开片场的那两年根本不存在。
等真正到了拍摄地,一声action——余婳早已成了南瑧。
南瑧从乱葬岗爬出来,衣衫不整,一步一步走到住了十几年的养父母家。
养母佛口蛇心,此时居然还在义诊,而被她救济的那人面色乌黑,口齿不清,早已是将成为活死人的迹象。
见到南瑧,养母吓了一跳,连忙把在屋内的养父叫了出来。
南瑧问毒害她的恶人:
——为何养我又弃我于不顾?
——为何说爱我却要拿我试药,女儿有哪里做得不好?
养父心里惊恐,却仍骂道:你天生命格诡异,若早知你会修炼邪术,我就捡到你时就应为民除害!
南瑧撇开他,看向养母。
养母躲开她的眼神: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是一件称手的工具,你还真把自己当女儿了?
手起刀落,血液溅到脸上,南瑧身体颤动了一瞬,好像愣住了。
随后,她把血抹开,离开此地,利落解决了其他欺凌过她的人,这次没有再问为什么。
剧组没有流俗地给南瑧画黑化恶女妆,反而妆容清淡,需要余婳靠演技来表现南瑧内心的变化。
而余婳一个不解的表情,湿润的眼睛,隐忍未流下的泪,还有看着满地尸体后的淡淡苦笑。
分明是把南瑧给演活了。
李蕴站在监视器前,看“南瑧”大杀四方……她从没有见过余婳有这么疯的时候。
这种愤怒的美让李蕴移不开眼睛,天气那么冷,她脚都是冻僵的,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烧她的心脏。
南瑧明明杀人如麻,可那张脸是余婳,所以李蕴只觉得那些人本来就该杀,只想冲上去抱住余婳。
她听到导演小声跟副导说:到底是余婳,功底还在身上呢……
这一条因为群演走位错了而废掉,但导演走过去夸赞了余婳,说她各种情绪都处理到位了。
余婳轻笑了下,还没有从角色里出来,整个人有点冷淡。
趁着执行导演给群演讲戏的间隙,化妆师和造型师赶来给余婳补妆整理发型,李蕴也走了过去,把手机递给余婳。
余婳立刻接过去看。
李蕴看向余婳,有些发愣,她只是一个是旁观者,却比余婳还要人戏不分,浸在共情南瑧的悲伤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有了种冲动。恰好此时余婳抬头看向李蕴,李蕴忽地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余婳一怔,连化妆师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李蕴。
李蕴又被旁人的惊讶给吓住,刚想说点什么给自己这显得奇怪的举动来找补,可余婳已经张开了双臂。
李蕴抱了上去。
她触碰到余婳的脖颈,觉得像是碰到了一块冰块,余婳实在穿太少了。她想说你别伤心了,我会爱你的。
李蕴实在是一个不敢露骨表达感情的,容易害羞的人,她小声吸了下鼻子,只是说你演得真好,然后克制地结束了这个拥抱。
热源离开,余婳感受觉得有点冷。
“你在难过。”余婳瞧着李蕴眼角的红,用的是陈述句,了然问她,“因为南瑧?”
李蕴闷声嗯了下。
余婳笑了,笑得有点无奈,又有点欣喜,“看来我是真的演得很好喽?”
“非常非常好……”许是含泪,李蕴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我一直知道你演技好,到了现场才知道这么震撼。”
场记来喊说可以拍第二条了,余婳来不及多说,又投入了工作状态。
这一条拍完后,又拍了几条碎戏,之后到了午饭的点。
余婳早就冷得不行,等一喊咔,李蕴赶紧冲上去给余婳围上羽绒服,带余婳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有空调,余婳站在出风口处好一会才回过神。
午饭照旧是营养餐,荤素搭配均匀,健康得不得了,但也十分寡淡。
李蕴一一打开餐盒,喊余婳过来吃饭。
余婳搓了搓冻僵的手,看着餐盒中间那杂粮饭,却没什么心情吃,就端着温热的餐盒当暖手宝。
忽然想起什么,余婳问,“晚上的火锅准备得怎么样了?”
“锅和食材都可以叫个闪送,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想吃什么菜呢。”李蕴打开手机备忘录,问余婳,“你想吃什么?”
“鹌鹑蛋,蘑菇,豌豆苗,牛肉卷虾滑……”余婳边报菜名边皱眉盯着餐盒里的菠菜,“多来点颜色鲜艳的蔬菜,玉米土豆甜椒什么的。”
“好。”
“不要西兰花!”
李蕴笑了,记起阿杏发给她的余婳讨厌的食物,“茼蒿千张也不要,调料不要放香菜对吗?”
“你想吃就来点。”
“汤底和蘸料呢?”
“都行。”余婳说,“看看你厨艺怎么样。”
李蕴看余婳半天都没吃几口饭,“下午还要吊威亚呢,很耗体力,你多吃点嘛。”
“我吃不太下。”许是今天精神高度紧张,余婳现在胃有点难受,随便又吃了点放下筷子。
“等晚上吃你那餐吧。”
李蕴在心里暗自叹气,默默觉得晚上的火锅更加重要了。
剧组是按景别来安排戏份的,中间没午休,余婳没在休息室做多久就又开始补妆。
下午拍的两场戏都是在养父母家的场景,余婳依旧完成得无懈可击。
六点,余婳的戏份结束,李蕴收拾着东西,等余婳卸了妆发脱了戏服一起上车。
有场戏吊了威亚,余婳在房檐上又冷又累,现在一上车就打了个喷嚏。李蕴心疼得要死,“等回去我给你冲板蓝根,晚上再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好。”余婳淡淡应了声,靠着车窗,身体的疲惫让她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酒店,余婳还困着,一进门就直奔沙发又躺下了下去,迷迷糊糊能感觉到李蕴在给她盖被子,过了会又喊她起来喝感冒药。
这一觉睡得很死,隐隐约约做了一个梦,余婳记不清梦到什么,再次醒来是因为闻到食物的香气。
她移开被子,稍稍坐起来一点,看到李蕴正站在餐座旁忙前忙后,而火锅已经氤氲着热气,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睡了个好觉,醒来有人在为你做饭,这是很容易感受到幸福的瞬间,余婳心里无限柔软。
余婳静静看了会李蕴,没出声,她不是会苛待助理的人,可为什么李蕴这么爱揽活干,还干得这么开心。
噢,余婳差点忘了,自问自答道,因为李蕴说喜欢她。
她走去餐桌,把手放在火锅冒着热气的地方暖了会,“忙了很久吧?”
“还好。”李蕴把最后一盘土豆切好装盘,问余婳,“身体还难受吗?”
“好些了。”
李蕴把碗筷递给余婳,她调的是最万能接受度最高的蘸料,就怕余婳吃不惯别的。
锅里已经被李蕴下了几块玉米,余婳拿起筷子夹了块,吹几下后咬了口,笑吟吟看向李蕴,“好吃。”
李蕴心情有点复杂,“玉米只要熟了就好吃。”
余婳笑出声,这次夹了块羊肉卷放在锅里,片刻后捞起来,在碗里的蘸料里滚了圈,全淋上汤汁才捞出来。
她吃下,又跟李蕴说,“好吃,汤底不错,蘸料是我喜欢的,食材也很新鲜。”
看到李蕴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窃喜,于是余婳继续夸奖,“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李蕴已经微微脸红了,“那我下次还做,你想吃就告诉我。”
“好啊,下次我打下手。”
李蕴时不时站起来给余婳下虾滑和鹌鹑蛋,喊她吃这吃那。空中飘荡着湿热的水汽,慢慢的,余婳在李蕴“这个熟了”、“再不吃老了”、“我再去调个干碟怎么样”的碎碎念声中填饱了肚子。
“娃娃菜烫一下就可以吃了。”
余婳摸了摸肚子,觉得吃了这个月最饱的一餐,她把娃娃菜夹到李蕴碗里,“我真吃不下了,你吃吧。”
“就饱了?”李蕴惊叹,这才哪到哪,余婳真是小鸟胃。
“真的啊。”余婳怕李蕴又要喊她吃,“你摸我肚子是不是鼓起来了。”
李蕴才不摸,“好吧。”
余婳吃了这一个月最饱的一顿,胃被满足,整个人坐在这暖呼呼的,好舒服,她开始看李蕴吃。
李蕴这人吃东西也是正儿八经的,不过很大口,看她吃饭很容易就会觉得这食物肯定很香。
余婳扫了眼桌上剩的甜椒,其实吃火锅烫甜椒的人也少,可她就是喜欢,吃完又有点后怕,“甜椒根本不辣的对吧,希望我不要长痘。”
“不会的啦。”李蕴嘴上这么说,看余婳这么担心也跟着紧张起来,要是真冒痘了她就是好心办坏事。
李蕴轻叹一口气,“要是你演的是一个不用担心长痘的角色就好了,这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余婳想了想,“比如,你觉得哪些角色可以?”
李蕴沉思了会,想了圈最近热门出圈的女性角色,还真的没找到……
也许农村乡镇题材或是妈妈姥姥一类的角色会不太在乎长不长痘的问题,但和现阶段余婳发展方向不适配。
又或者,一些大制作的文艺片犯罪片会追求自然感要演员素颜,可目前影视寒冬,余婳又刚复出,也接触不到。
李蕴想起去年一个扮演美艳贵妇的女演员在一场展露风情魅力的名场面冒了颗痘痘,连着几天被骂演员失格。
她记起这件事是因为张祯玥靠这事的热度盘点了下女星皮肤管理翻车名场面,给接的祛痘膏广告写了篇软广,赚了笔大钱。
李蕴想了半天,最后报了名导虞锲之的名字,她导的文艺片每每都能在国际上拿奖,所塑造的女性角色立体真实,演员也都是素颜,就是在国内票房一般。
“虞导?”余婳想起什么,淡淡说,“她这两年都在国外发展,我早几年和她接触过,没看上我。”
李蕴眼皮跳了下,真觉得自己找错了话头,连忙问别的转移话题,“那你有什么想演的角色吗?”
锅里还在冒着热气,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土豆被煮得软烂可口,余婳把它捞上来送进李蕴碗里。
“有啊。”也许是吃饱喝足后来的倾诉欲,也许是今天演戏时的触动……总之,余婳慢慢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想演有力量感的角色,可以说是美强惨那种,不过美不一定要是目前市场要求的那种美,强也不一定要是有钱有势或者武功高强有所专长,比如一个努力生活的残障人士,我也会觉得她很强。”
余婳的目光开始变得遥远,“至于惨嘛,比起一帆风顺或是励志类的角色,悲剧类更容易吸引我,我喜欢看人物在困境中的反抗和挣扎,至于最后成功与否对我来说倒是不太重要。”
“可能和个人性格有关?不过现在基本会是大团圆结局啦。”
李蕴放下了筷子,喃喃道:“我明明看了你许多参访,但我第一次知道这些。”
余婳愣了下,其实刚出道那会也是说过的,那会她回答采访都很真诚,最后播出却被剪得细碎,只留下几个劲爆惊悚的关键词。
后来就不怎么说了。
李蕴在心里快速翻找余婳职业生涯里有没有类似的角色,《向明月》里的留守儿童应该不算,《女儿的回礼》里渴求母爱的继女应该也不算……《第二个妻子》里在婚姻里逐渐沉沦的少妇更不算了。
那《殊途》里的将军算吗,将军为了李朝百姓和羌族百姓的和平周旋于各方人物,里外不是人,被误解被辜负也忍着。
这部片子是和陆艾泽一起拍的,李蕴没有冒然提起,怕惹余婳不快。
殊不知,余婳也在想《殊途》,她时常会想到这部片子。陆艾泽饰演的病弱皇子说服将军帮他一起争皇位,称日后一定会妥善处理李羌之间的关系……之后的剧情就滑坡了一样,将军魅力锐减,她强就强在能守护住男主,是男主能得到皇位的有力保障。
这种强才不是余婳要的。
李蕴收回思绪,朝余婳笑,“你以后肯定会演到自己喜欢的角色,起码南瑧你就很喜欢呀。”
余婳望向李蕴,沉默了一会,然后也笑了,“好啊,会有这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