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二天早起, 陈谦梵好似忘了昨天那些“委屈”的肺腑之言,他仍旧淡然,周身散发着稳定的气质。
用翩翩风度替代了狼狈。
温雪盈睁开眼, 又用手揉揉眼角, 看到他的波澜不惊。
想到昨天他表露出来孩子气似的嫉妒, 显然不是她在做梦, 又见他正蹲在行李箱前, 无声地整理衣物。
她提醒:“你昨天让我删了一个人。”
他手中动作一停,想她, 醒来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难不成是在耿耿于怀?
短暂的停滞过后,陈谦梵慢条斯理地折叠起她的内衣,没回头看她, 说道:“我没有失忆。”
紧接着,他问:“后悔了?”
温雪盈摇头:“没啊。”
陈谦梵说:“后悔就加回来。”
试探!
赤果果的试探!
温雪盈笑笑, 坐起来, 在床沿晃了晃腿:“那你会不会把我吃了。”
他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整理,背对着她,说了一句口头禅:“看你造化。”
温雪盈“哈哈”一笑出了声。
陈谦梵轻轻地拉上衣袋的拉链:“不过我建议,不要这样做。”
“为什么。”她天真地歪头。
为什么?
他走过来, 见她光着脚丫冲他晃了晃, 是要穿袜子的意思, 陈谦梵拿了双袜子, 责无旁贷地帮她穿上,说着:“就不能宠一宠我?”
什么叫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温雪盈趾高气昂, 挑挑眉毛:“我要是真的把他加回来,反正你也不知——”
话音未落, 她被整个儿掀了个底朝天。
温雪盈当时脑袋里冒出来的词就是“底朝天”。
然后猝不及防地,臀侧被拍了一掌。
他的力度掌控得很好,不让她吃痛,又保证情趣到位,不像挠痒痒似的逗弄小宠物,“惩戒”算是给到了。
“哎呀!”
她没穿外裤,经这一掌,顿时感觉周身的末梢神经都机敏地竖起,警铃大作。
陈谦梵扣着她一只手腕,一双深邃的眼中填满深意,须后水的气味引导着强气场的荷尔蒙气息,侵略感十足。
低眸望她,紧紧钳制。
原来他的低潮和幼稚只维持那么片刻,若是她抓不住,转眼又任由他压迫洞悉了。
温雪盈趴在他身下,扭过脖子,艰难抬头,对上他几分凌厉的视线。
“记吃不记打。”
陈谦梵低到她的耳边,给一掌,又要替她揉揉,手里动作游刃有余,难掩司马昭之心。
他说:“非要我说,以后别跟男人说话,你就甘心了?”
温雪盈不知羞地笑一下:“我抖M,右边也要!”
然后侧了个身,腾出她“要”的地方。
“……”
他轻斜嘴角,说:“如你意,你就为非作歹。”
随后拍拍她的腰,轻道:“起来吧,赶路。”
温雪盈见状,看来是真的要不到了,便失望起身,拢了下乱糟糟的头发;“我们现在去哪啊?”
“去那西。”他说。
“还车?”
“嗯。”
雨应该是不会再下了,温雪盈坐在车里的时候,好好地欣赏了一番久违的阳光。
陈谦梵只请了两天假,但后面连着一个周末,他尚有闲暇,带她去了离伏秋不远的那西。在这里的机场出发,车也是从这里借的。
那西是个少数民族自治州,边境城市。
山连着山,云遮雾罩。
在高速上,温雪盈在宽敞的后座睡了会儿,俨然是个搭车的游客,醒来后就趴在窗户看外面高速上的景色。
陈谦梵在安静地开车。
她打了个哈欠:“你还不开心吗?”
可能是累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有不开心。”
温雪盈学他语气,晃晃脑袋:“咦,我没有不开心~~”
“……”
见她得意忘形,陈谦梵淡淡睨过去:“一会儿右边给你补上。”
“那只会让我爽到哦。”她笑笑,威胁无效。
她已经学会见招拆招了,他也慢慢地勾起嘴角:“爽到也不错。”
快到市区,张灯结彩,城市氛围浓厚。
温雪盈随口一问:“这里是在过节吗?”
陈谦梵回答她说:“是他们的新年。”
她惊喜道:“那我们来得好巧啊——但是怎么觉得这儿空气质量不行啊,天都灰扑扑的。”
他继续解释:“周边的东南亚国家在烧山种庄稼,烟灰会飘过来,所以每年这个时候这里都会有霾。”
“烧山?怎么还会有这么原始的方式。”
他说,“一年烧一座,只种一年,很落后,还在刀耕火种。”
很喜欢他睿智的样子,温雪盈偏脑袋看他,忽的一笑:“陈老师还是这么的百科全书。”
他谦虚谨慎:“过奖。”
她查了查当地的一些新年庆祝活动,问他:“我们可以在这玩两天吗?今天有孔明灯活动哎。”
陈谦梵稍一沉默,像有思虑。
她以为他是不愿意,赶紧说:“你忙不忙?我不看也行的。”
而后,他淡声道:“不忙,周末。”
“对嘛,我们都没有一起旅行过呢。”
陈谦梵说:“可以。”
陈谦梵本来打算早一点回去,既然她想逗留,他便在当地订了酒店。
抵达的时候已经快入夜,跨江大桥被封锁,今天晚上有集体放孔明灯的活动,到处都是武警官兵在把守。
她在酒店化妆的时候,陈谦梵站在窗户前接了个电话。他说:“接到雪盈了,没什么事。”
他对手机这么说着,然后回头瞥她一眼,评价道:“能吃能喝,口齿伶俐。”
温雪盈:“……”
陈谦梵:“腿还能翘得很高。”
温雪盈坐的时候,喜欢折起一条腿,脚踩在凳子边沿,闻言立刻改正了豪迈的坐姿,让自己端正。
一看就是跟长辈打电话。
陈谦梵挂掉后,告诉她:“我妈妈担心你,打了好几次电话。”
这么多人知道她被困山野,搞得温雪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说:“妈妈最近还好吧?”
“我父母挺好的。”
言外之意……
陈谦梵:“温家还是老样子,雨祯在帮妈办离婚的手续,起诉状已经写好了。”
温雪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无奈过后,她倏然笑了。
在她终于能够坦荡地表达爱的时候,爱过的人却离散了,怎么听起来那么滑稽?
“哎。”
似是看穿她的心中所想,陈谦梵将手掌抚在她的发顶,“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看着她,目色正直:“爱情没什么可信任的,你可以信任的是人。”
陈谦梵说着,笑了一笑,手掌轻轻抚动,滑过她的柔软发梢:“虽然这么说,像在抬高自己,我总是觉得承诺只在当下生效,但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雪盈,我不会让你输的。”
她沉默许久,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低下潮雾笼罩的眼。
温雪盈化妆挺磨叽的,陈谦梵从来不会催他。
他等了一会儿,以为快好了,但看过去,才刚打了个底。
于是又坐下,心平气和地打开电脑工作了一会儿。
温雪盈一边用刷子在脸上刷着粉,一边瞄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
会是在干什么呢?
这个阶段,毕业论文的初稿都陆陆续续交上来了吧。
是不是在改文章,给意见呢?
“快毕业了呀。”温雪盈喃喃一声。
陈谦梵手指撑在唇线,稍稍地歪着身子,慵懒地陷进沙发,为她这话走神一两秒,嗯一声,“快毕业了。”
正说到这儿,温雪盈陡然想起什么,坏了,她导师昨天给她发消息了!
而她光顾着跟男人一晌贪欢,把她导师晾了整整一天。
罪该!万死!
刘洋:【温雪盈,回学校了没?】
温雪盈:【回了回了,疯狂赶稿中![可爱][可爱]等我三天干完一篇,今年一定拿个优秀,登他个十本八本,给您长脸,让您升官发财,生源广进![666~]】
刘洋:【拉倒吧你[微笑]活着就行】
天呐天呐,这居然是她冷酷无情的活阎王导师说出来的话!
温雪盈没忍住,哈哈一笑。
陈谦梵坐着没动,只眼神往这瞟了一眼。
淡淡的,令她略感威胁。
“是在跟我导师聊天。”她举起手机,以证清白。
“我说什么了?”他缓缓眨眼,“怎么草木皆兵的。”
温雪盈一边画眼线一边嘟哝:“谁让你那么小心眼?一会儿又嫉妒啦,一会儿又逼我发朋友圈……”
陈谦梵视线从电脑屏幕上飘出去,人倒是仍然维持着八风不动的坐姿,腹诽道,打屁股只会让她爽到,他得想一点别的措施。
……
陈谦梵牵着温雪盈,到跨江桥下底下,给她买了孔明灯。
人很多。
温雪盈沿着江滩不平整的石子路走,拎着手里的灯说:“你可别告诉我,你就把这个当成我的生日礼物啊,我会生气。”
他说:“不会。”
她瞅瞅他:“那你还不拿出来?”
昨天都已经暗示过了,不会没买吧?
“不急。”陈谦梵仍然慢悠悠,递给她一支笔。
温雪盈在纸上写字,想了半天没有什么要求的,就写了暴富之类的普世愿望,然后在他的帮助下让灯飞上了天空。
寂寂的夜空,漫天的孔明灯飘过。
温雪盈仰头,看着自己的那一盏正悠悠地往高处飞。
陈谦梵坐上一艘小艇,领她到一个小小的沙洲。
“从这儿看角度更好哎。”
陈谦梵没有看孔明灯,转而注视着她,说道:“这里人少,我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和你说一说心里话。”
温雪盈收敛了笑意,谨慎地看他。
陈谦梵说:“今天在家附近的酒店里订了花,买了酒,也买了蛋糕,还让人去布置了一下,本来打算给你一个完美的生日体验,甚至一度担心你会不会不喜欢那样的形式,那样的风格。
“不过,现在都派不上用场了。”
温雪盈:“你怎么不早说啊……”
他要是早点说的话,她是可以答应今晚回去的。
她有点惋惜他付出的这些心思。
陈谦梵却说:“没有关系,仪式感很重要,但是比起这些,真心更重要。”
他说:“我知道我们是一类人,你会喜欢这些,但并不在意。”
温雪盈在他的话里莞尔一笑,被他说中了,“嗯。”
陈谦梵从兜里摸出一个戒指盒,随后打开精美的丝绒盒,露出里面崭新的一枚戒指。
他就地,单膝跪下来。
温雪盈怔然。
她看着砂砾粗糙的沙滩,脚踩在碎沙上都觉得疼,赶紧说:“这全是石头,你快点站起来啊。”
陈谦梵笑了:“还没说词,不急。”
“嗯……”她脸一热,期期艾艾地催促,“那你赶紧说。”
他说:“虽然这个时候向你求婚有些奇怪,但我们之间已经有很多错失的遗憾,所以我想尽可能弥补,能少一点是一点,我必须这么做。
“我想说的是,现在看来,一年前的结合难免有些草率。如果还来得及,你也觉得为时不晚的话,我认认真真地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嫁给我?”
温雪盈顿了顿,问他:“你在问当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陈谦梵说:“你可以给我两个回答。”
她弯了弯嘴角,缓缓笑了:“我愿意。”
“就一个?”
温雪盈说:“当初很愿意,现在更愿意!”
她伸出手,“你你,你快给我戴上吧。”
其实是希望他快点站起来,不要跪在这里,看着都疼。
陈谦梵没喊疼,体贴地帮她戴上戒指,又吻住了她的手背。
他轻搂过她,慢慢地说贴心的话:“从前我或许让你失望。对不起,不是没有心,可能我太笨拙。我接收到的教育,关于怎么样爱一个人,和通俗的认知有轻微的不同。我受到的爱意,也从来没有那么的浓烈,所以不能领会地体会到你的需要。”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迟钝和不解风情。”
温雪盈眼睛热热的,说:“我没有怪过你。”
他说:“你总是问我,为什么选择你,坦白说,因为你漂亮,让我心动。加上那时候奶奶很喜欢你,她说你就像彩虹一样,很适合出现在我们这个常年阴天的家庭。”
“她说对了,我很喜欢彩虹这个比喻,你就是我的彩虹。”
“在遇见你之前,我并不明确将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大概和事业相伴,教书育人,这样的追求就足够充实我的人生。在遇见你之后,我才开始,慢慢地有了对晚年的期待,我会想象某一天,我们在漫长的时间里垂垂老去。”
“就像我的老师和他的爱人一样,我很想和你过完一生。这就是我对爱情最大的憧憬。”
温雪盈抱着他,脸埋到他怀里,化好的妆都被眼泪浸湿了。
陈谦梵帮她擦一擦脸,他看一眼时间,正好过了零点,把她拥入怀中,“生日快乐,雪盈。”
“这句话让你等了很久吧——”
“我爱你。”
从喜欢你,我需要你,我离不开你。
再到我爱你。
他说出口的话,都带着思虑成熟的笃定。
陈谦梵不是那种嘴硬说不了爱的人,他只是不愿欺瞒。这些慢慢过渡的阶段,无论掠过哪一个,都显得太生硬,甚至虚伪。
他要慢慢地摸索,作为爱情这门课里的新生,慢慢地,摸着石头过河。
喜欢你,是想拥抱和亲吻。
爱你是想要占有你的余生。
是让你的伤心脆弱永远不会落了空。
是为你不可控制的心酸痛苦。
是你哭99次,我都会第100次准备着亲吻你掉下来的泪。
是将你视若珍宝,不愿看你受苦。
不是责任,是无条件的溺爱。
温雪盈哽咽着,说:“我也从没有想过,我会真的爱上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心里的创伤什么时候能够愈合,不知道那些心结,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解开,但是……但是我会为了你努力的。”
她说:“我会努力让自己重新获得爱人的能力。”
陈谦梵笑了笑,亲她脸颊,说:“你已经做到了。”
回去的路上,温雪盈摸着那颗戒指,翻来覆去地看。
陈谦梵说:“这是求婚的,婚礼的时候还会有新的。”
温雪盈笑逐颜开:“真的吗?”
“戒指而已,娶新娘的基本诚意。”他说。
温雪盈没有回避婚礼的事情,陈谦梵就当她默认了同意。
她问:“你看到我刚刚写了什么愿望吗?”
陈谦梵摇头。
她遽然皱眉:“偷偷看啊,谁要你这么君子了。”
他微笑:“你说吧,我听着。”
“我许愿,我要活到90岁,然后……爱你到90岁。”
陈谦梵说:“那我活到97。”
“我活到100~”她莫名其妙要跟他争一争长久。
“90够了。”他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说,“我怕我离开了,没有人照顾好你。”
温雪盈不由地愣了愣,然后勉力一笑:“没关系啊,我会改嫁,我90了也肯定是个漂亮的小老太太。”
陈谦梵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这件事的可行性,说道:“但你只能和我同墓。”
他看着她,告诉她原因:“靠得近一些,才有机会再遇见,是不是?”
“所以,不准改嫁。”
温雪盈:“……”
他想起她说的那个故事,人过世了,会坐上一艘船,穿过尼罗河去往另界,逆生长到婴儿阶段,再被重新放回人间,投胎转世。
重逢,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他说:“我的灵魂早七年回到人间,下辈子再等一等你。”
她仰面的眼睛里映着那些通红火光的影子,陈谦梵曲指刮了她的鼻尖,“还要做夫妻。”
第 62 章
回到酒店后, 为不留遗憾,陈谦梵给她订了一个小蛋糕,还买了漂亮的孔雀羽毛捕梦网, 作为一份临时的礼物。
温雪盈吃了蛋糕还不尽兴, 问:“能不能买瓶酒?”
陈谦梵深思熟虑, 说:“睡醒要赶飞机, 最好不要。”
见识过她喝多的样子, 他可不敢轻易开这个口子。
温雪盈委屈地低头,像个受训的小朋友:“那算了。”
不过好在该有的仪式都有了, 还白捡了个戒指回来, 她心满意足地睡下。
温雪盈发的那条朋友圈,设置过后没几个人可见。
陈谦梵能察觉到她羞耻又谨慎的小心思,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公不公开这种事情, 温雪盈和他聊过,因为她隔壁的新传学院, 前年有一桩教授和学生的丑闻闹得挺严重的, 让温雪盈有点后怕。
陈谦梵的心里是觉得,所有合法合理的关系不该被牵连。
她谨小慎微地说再过段时间吧。
因此他隐瞒了心中想法,尊重了她的意愿。
于是发一张恩爱照片,就像学生做任务, 老师负责给学分。他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反馈, 只在意她的表现。
虽然最终表现平平, 他也不是要刻意为难她。
所以就算了。
反思自己, 孩子气的行为,低级得不像他。
后悔倒是没太大意义, 陈谦梵没再逼着她删掉或者怎么样。他又看了看那照片,拍得不算清楚, 但是他还挺喜欢的。亲昵的时刻被留存,就好像爱意在顶峰时定格。
按灭了屏幕,陈谦梵再去看温雪盈,她已经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捕梦网被她挂在床头。
一只腿横在他的腰间。
关于想活到多少岁的这个心愿,温雪盈提到的时候,陈谦梵就不由地想起了那一天葬礼结束,他去和一旁休息的师母聊天时的情景。
师母忙着葬礼事宜,无暇垂泪,直到送走宾客,在擦拭老师的遗照时,黯然了眼波。
她仍然没有哭,但眼里有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
那是没有经历过伤痛的人,无论如何也体察不出的悲情。
见她孤单,和她说了会儿话,陈谦梵在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怕觉得不合时宜,但不问的话,他会觉得是个不小的遗憾,于是说出了口:“冒昧问您一句,您觉得爱情是什么?”
遑论问谁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都未必是真谛。
但七十岁的老人,阅历远高于他,会不会看得更透彻一点呢?
师母说:“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感悟。”
她用优雅的笑容化解了眼中浓稠的悲伤:“现在的话我认为是,一想到他,余生的日子,我都不再惧怕死亡了。”
那一段时期,陈谦梵接连梦见温雪盈,好的梦有,坏的梦也有,他从前从不这样,睡眠质量问题复发,也逐渐开始多梦。
他陷入感情的迷障。
如果说,每个阶段感悟不同。
那他在那时浅浅地领会到,爱情,是从让她住在自己的心里开始。
这不过是个开始。
从年轻到年迈,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风景要看,还有很多的苦乐要体验。
陈谦梵在思考人生的时候,旁边的温雪盈咂咂嘴巴,像在梦里尝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桂花清酒的酒,求婚没喝成的酒,酒啊酒……
“喝!”
她突然高声,抬手拍拍他的胸口。
“……”习以为常,陈谦梵风波不动地闭上眼睛。
没喝酒的第二天,温雪盈精神抖擞,在飞机上欣赏着叠戴的两枚戒指,双眼泛光。
“两个,结婚还有一个,难不成我要戴三个戒指?”
陈谦梵在膝盖上垫了一本书,坐姿松弛,靠在椅背,他正在安静地执笔写贺卡。
修长的手指攥着水笔,笔尖在纸面上行云流水地滑动。
成年人工作学习都是用电脑多,温雪盈很少看他动笔写字,她凑过去瞧瞧,他也不吝啬给她看,没有遮掩。
字迹整洁漂亮,笔锋遒劲有力。字数不多,纸张的留白恰到好处,看起来就像件精美文艺的艺术品。
他是在给学生写毕业寄语。
温雪盈好奇:“寄语?你们还有这个环节?”
陈谦梵没有抬眸,望着笔尖挪动,平静地回答道:“有一个学生让我写,我想既然给他一个人写了,那就每个人都写一份。”
温雪盈点点头。
“你的第一届硕士哦。”
飞机穿过云层,午后日光透过舷窗落在他睫毛上。陈谦梵微微颔首:“嗯。”
温雪盈坐回去,没再打扰他。
两分钟后,陈谦梵盖上笔帽,回应她刚才的话:“你喜欢的话,每年结一次。”
温雪盈张开手指,好像每个指头上都挂满了戒指,“天呐,每年一枚?全套我手指上,那我也太嚣张了。”
嘴上说着不可思议,嘴角都快咧到后槽牙了。
陈谦梵:“有什么不好?”
温雪盈腼腆地把笑容埋在他肩膀上,“不要那么浮夸,你爱我就好了。”
看着她笑,他也默默地弯起嘴角。
她今天不怎么困,拉着陈谦梵说了一些他以前的事。
温雪盈问他高中成绩。
陈谦梵回忆了一番,说道:“不总是第一名,第一梯队吧,一附中藏龙卧虎,我不算什么杰出人才。”
温雪盈饶有兴致:“但我之前去贴吧偷偷搜你,你在当年的校草排行榜,投票数一骑绝尘哎!”
显然他并不知情。
陈谦梵严谨地问:“评判标准是什么?”
这种抽象的东西能有什么标准?!
她说:“就魅力值啊,颜值啊。”
他略一思忖,莞尔道:“那的确,战无不胜。”
“你臭不要脸。”温雪盈一笑,“我知道了,颜值就是你最不值一提的优点,在别的赛道你也战无不胜。”
陈谦梵淡笑不语,像是默认。
人过于从容不迫,反而像是在袒露一些锋芒。
的确优越自傲,也的确无出其右。
下飞机之后,温雪盈打开手机,就弹出来一条消息。
班长:【雪盈,今年优秀毕业生的名额有你一份,什么时候有空来导员办公室领一下奖品?】
温雪盈一愣:【前几天公示的没有我呀。】
班长:【余涛被处分了,你再看一下官网吧】
温雪盈还在发蒙,随后收到了五千块钱的转账,班长说是老师发的奖金。
不管三七二十一,收下,温雪盈:【谢谢老板.jpg】
班长:【对了,今年毕业典礼老师想让你上台发言,你看有没有时间准备?】
温雪盈形象好气质佳,在校期间当过很多次晚会主持人。
她当仁不让道:【有有有,没问题】
班长:【是校级的哦。】
温雪盈:【为院争光,不在话下。】
寥寥几句说完,温雪盈本来打算去看一下余涛的处分声明,但是她忙着忙着,就把这事忘了。
改天去办公室领证书的时候,被辅导员拦着问了两句就业情况。
温雪盈大大方方说:“我准备创业啦,开个小规模的养老院。”
“养老院?”
“嗯哼,提供医疗服务那种,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辅导员说:“我还以为你考公上岸了。”
温雪盈说:“先奋斗两年,不行再考。人生的容错率很高嘛,何况我这么年轻。”
辅导员笑笑说:“行,挺好,挺自信的。”
后面一段时间,她主要在忙论文的事情。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毕业在即。
温雪盈把程泽删了之后,两人的论文还没有落实,仍然有素材要传递,后期基本就是用邮件了,很方便,互不耽误。剪辑是陈谦梵给她找的外包团队,他振振有词:术业有专攻,拍的人好好拍就行了,用不着他剪。
花了钱的效率果然是高,很快片子完工,她的田野生活纪录片被刻成碟,放进了书架,又是一笔宝贵经验。
温雪盈的学分都补完了,这学期没课,不用再去学校,除了完成作业之外,闲暇时候,她在家里钻研厨艺。
自信?能不自信吗?
她默默想,做什么事都被老公打满分,就算遇到难吃的,他也只是淡淡地吐出来,说应该是菜有问题。
陈谦梵现在是越来越惯着她了。
他以前可是客观严肃得很呢。
这样的受到百般包容的温雪盈当然不会给自己找茬了。
不过呢,自知之明还是有一点的,了解不足,也利于进步。
她愉快地翻炒着牛肉时,接到了温雨祯的电话。
温雨祯:“姐我到楼下了,给我开门!”
她从可视门铃里看到她一个人:“妈呢?”
温雨祯:“她加班,我就自己过来咯。”
本来打算跟她们聊一聊离婚诉讼的流程,顺便庆祝一下廖女士脱离苦海,温雪盈为此才千辛万苦地下了厨,结果只来了个蹭吃蹭喝的小猪。
温雪盈顿时没热情了:“你回去吧。”
温雨祯正要咬牙开启唇枪舌剑模式,她还没开口,温雪盈就看到屏幕上显示自动门开了。
小女孩一回眸,眼里的怒火一秒变成谄媚,对着越过她的男人点头哈腰地喊姐夫,然后屁颠屁颠地跟上。
陈谦梵不语。
他把温雨祯领了上来。进门时,手里拿着手机,是在给奶奶报平安。
见温雪盈在厨房,陈谦梵进去扫了一眼凌乱的桌面,然后细思了两秒从哪里开始下手,接过她手里的锅铲,他问道:“去给奶奶拜年的时候,你跟她聊了什么?”
温雪盈脱下围裙,给他系上,从前面绕到后面,一套动作自然又熟稔,“早忘了,怎么了吗?”
温雨祯在外边,默默地吃着陈谦梵给她的零食,将耳朵贴在玻璃门上,鬼鬼祟祟地偷听。
陈谦梵一边做菜,一边说:“她最近总给我介绍中医,让我挨个去见。”
温雪盈笑了:“啊,是,我就说你不肯喝中药,管不动你,让她想办法治治你嘛!”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卖惨?”陈谦梵勾一下唇角,说道,“喜欢献关怀的人很多,热情太过,会扰乱我的秩序。”
他说:“明明是很小的事。”
“哪里是小事了!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温雪盈在一旁拍蒜,拍得很大声,不满地咕哝,“让别人看了难受。”
温雪盈耳侧头发被撩起来,陈谦梵没别的意图,像看看她的表情,是不是真的难受。
看到她皱起的眉心和高得可以挂油瓶的嘴巴,他微微一笑。
而后帮她擦了擦嘴角的一片面包屑。
本来只是清理一下,他没有忍住,弯腰吻在她唇边,低低地说:“我知错了,老婆。”
温雪盈仰头回吻一下,几秒后把他推开,指指锅里,让他专心炒菜。
厨房开火的声音略微有点大了,外边的温雨祯稍稍把门敞开一点,留出一只耳朵的宽度,把耳朵塞到缝隙里。
又听见温雪盈用撒娇的语气说着:“你就让我学着做一做。”
陈谦梵看了看她,曲指刮过她的锁骨,又用指腹把汗液蹭掉,说:“脖子都出汗了,真想干活还是想帮我省事?”
温雪盈说:“我怕你累着嘛。”
陈谦梵说:“照顾你对我来说是乐趣。你在满足的时候,我获得了同样的满足,不会累。”
温雪盈不解:“怎么会觉得照顾别人是乐趣啊?我连自己都懒得照顾。”
“那天和你说的,成就感。”
她微微豁然地望着他。
陈谦梵换了个解释:“如果一件事让我不愉快,我就不会做这件事,比如结婚。家务同理,我也不是很乐意委屈自己的人。”
所以,照顾她是让他感到愉快的。
火窜起来了,温雪盈将一把菜丢进锅里,将油烟机打开。
温雨祯又失聪了一点,直接半个身子够进去。
温雪盈抱着他,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开了口,弱弱问:“我可以拿你的钱做医美吗?就是脸上的美容。”
“可以。”陈谦梵不假思索地给出回答,又为她这个请示感到些许的生疏,说道,“赚钱不就是用来养老婆的?”
即便陈谦梵上缴工资,但温雪盈实际上没怎么用过他的钱,她买过包,但是一想到陈教授大半夜还在鞠躬尽瘁的身影,她就一点也舍不得了。
虽然他总是看得很开。
温雪盈抬眼看他:“赚钱的目的就是养老婆?陈谦梵,你人淡如菊的人设已经崩得一塌糊涂。”
他承认自己活在人设之外,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圣贤,如果可以不工作,我更想找个山林,带着你隐居起来。”
言外之意,想花我的钱尽管花吧,都是给你留的。
“可是你赚钱很辛苦。”
陈谦梵低眸扫一眼纠结犹豫的温雪盈,一本正经地和她说:“有些人挣的是辛苦钱,我不是。”
他说:“我靠的是智慧,愿意承受辛苦是因为责任心在,这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两码事。”
他愿意为了工作熬夜加班,愿意为了在乎的学生而终日忙碌,并不是被金钱鞭策着裹挟着,是真的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路途坦荡。
所以辛苦一点没有关系。
这也是他成就感的来源。
温雪盈想起他说,与人为善的工作都是很好的。
明明看起来不苟言笑,严肃冷酷的人,外表之下却也有着宽广的胸襟和柔软的心肠。
“明白吗?”
她点点头说:“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老师的。”
在陈谦梵倏然的停顿里,温雪盈踮脚亲他。
想到什么,温雪盈说:“哎,你看我眼角长皱纹了,我昨天才发现的,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太操劳了,好难看啊。”
超级臭美爱漂亮的温雪盈长皱纹,山崩地裂的大事!
陈谦梵慢条斯理地盛起了一锅菜,然后放下手里厨具,拨起她的下巴,认认真真地看一眼,“支持你爱美,虽然我不觉得这难看。”
温雪盈说:“你在安慰我?”
他用指纹擦过那点笑过之后就转瞬即逝的纹路,轻轻地抚过一遍又一遍,他说:“小孩子变成了大人,这就是阅历的证明。多一点阅历,就多一份优雅。”
她将信将疑,要他继续哄的表情:“真的吗?不漂亮了还优雅?”
陈谦梵点头,说:“这是气质里的东西。容颜会衰老,但气质会沉淀。”
给她举了个例子:“我奶奶,你会觉得她不美吗?”
温雪盈说:“奶奶就像是时间的宝藏。”她想到这个绝妙的形容。
陈谦梵笑着,亲她。
温雪盈说:“可是我不想长大呢。”
“不想长大就回到家里,在这里永远是小孩。”
她眼中含笑,脉脉温情,抬起下巴迎接他落下的吻。
到这儿,听墙角的温雨祯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腻歪,说两句话就亲一下嘴?”
温雪盈看她一眼,冷冰冰说:“这是我家,你要么出去,要么忍着。”
温雨祯饮泣,她姐什么时候对她说过“这是我家”这种话?!
她二话没说转身离开,干哭了几嗓子,撕心裂肺的。
走了两步,发现没人搭理她,温雨祯又阴暗地爬回来,再看两眼。
陈谦梵嫌她太低了,他弯着身子不舒服,手收紧在胸前的围裙,紧紧一攥,背后的活结就自动松绑了。
脱下的围裙被撂在一旁。
他将人托腰抱起,温雪盈的双腿紧紧盘在他腰腹上。
陈谦梵托着她的腿,往前迈一步,让温雪盈坐一半在桌台上。
他吻得很深,两人纠缠在一起,热火朝天。
哦莫哦莫。
这狂热的热恋期啊……
温雨祯狠狠咬了一口鱿鱼丝,而后被陈谦梵睁开眼看到。
他没有停下接吻的动作,眼波几分幽深锐利,向她投来,抬起手指,往外轻轻地点了一下。
意思是:出去。
温雨祯含泪被二次驱逐。
没关系,她深明大义,她的cp幸福就好,不用管她死活。
第 63 章
63.
温雪盈今天凭自己的本事做了一道红烧排骨和咖喱鸡肉, 还蒸了一盘大闸蟹,搭一道肉末水芹,很家常的一餐。
她自认为厨艺见长, 让他们尝一尝。
陈谦梵问她是不是在咖喱里放了别的佐料, 她说放了一点炼乳。
“很特别, 你也算钻研出自己的特色了。”他给予肯定。
温雨祯也附和道:“真的不错。”
温雪盈自信一笑, 能让温雨祯说好吃, 那就是真的好吃了。
她最近食量不大,吃了几口就搁筷子了。
温雪盈托着腮, 琢磨着:“我已经在期待毕业旅行了, 就在国内吧,等办完婚礼……到时候应该你快寒假了?我们出国度假好不?去热带。”
陈谦梵在一旁帮她剔蟹腿肉。
他思考过后,说:“毕业旅行可以实施, 蜜月的话需要看情况定夺,起码要半年。战线一长, 变数就很多。”
温雪盈不满意他这个回答, 噘嘴道:“你就不能让我高兴一下。”
他有理有据地说:“如果现在答应你,到时候又因为种种原因去不成,放你鸽子,岂不是更让你失望?”
温雪盈咬咬牙, 冲着温雨祯告状:“你看你姐夫, 他浪漫过敏!!”
温雨祯瞧了瞧陈谦梵泰然的神色, 她可不是一般的会见风使舵:“但我觉得这样很好啊, step by step嘛。”
陈谦梵说:“不过我很期待和你度假,有事冲突肯定以你优先, 除非是碰上实在推脱不了的事。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问题不大。”
温雪盈立刻又笑逐颜开。
温雨祯看看他又看看她, 啧啧感叹:“难怪妈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姐夫这样的,真是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还用得着妈说?”言外之意,她老公当然是最好的。温雪盈得意地抬起下巴,咬住陈谦梵送她嘴边的蟹黄。
温雨祯做作地模仿着温雪盈的神色和语气:“咦~你当时可不是这个嘴脸哦,还跟妈说什么:怎么这么老,你怎么不再给我找个爹?!”
温雨祯会这么说,因为已有耳闻,陈谦梵对她总揶揄自己年纪一事相当介怀。
怎、么、这、么、老??
——好刺耳的一句话。
你永远想象不到一个没情商的人能如何语不惊人死不休。
温雪盈猛地一脚踩下去,想让她闭嘴。
“很生气?”陈谦梵又剥好了蟹肉,放到她碗中,眸色很深看着温雪盈,语气倒是淡淡,“踩这么重。”
温雪盈:“……!”
完了,踩错人了。
她急忙抬脚,局促地对上温雨祯狡黠的笑。
温雨祯暗爽。
恩爱她是沾不着一点,挑拨离间这种事,她可是在行得很。
打起来!打起来!
去床上打!打一晚上,不要停!
她龇着牙,露出邪恶一笑-
论文的初稿交了之后,温雪盈的闲暇时间又多了起来。
她去了一趟北京,见了陈谦梵给她介绍的那个宋院长,得到了很多建设性意见。回来之后,又去看了看医疗机构的选址。
陈谦梵太忙了,温雪盈没让他操劳,一直都是廖琴陪着她在做这些事。
忙了一阵要紧事,吃饭的时候,廖琴照旧问她和陈谦梵的感情如何。
温雪盈说:“挺好的啊。”
廖琴点了点头,破天荒地跟她说了不少心里话:“他那天找我,让我帮帮你。我觉得这话不该他来说,毕竟我是个当妈的,女儿有什么事,我肯定得替你冲在前面。不过我这个妈呢,当得总是疏忽大意,不称职,现在看来,做的一点都比不上小陈。”
拿自己跟女婿比还挺奇怪的,温雪盈让她别讲这种话。
廖琴忽又开口,挺生硬地说了句:“对不起。”
温雪盈目瞪口呆,看着妈妈。
廖琴说:“妈给你起了不好的带头作用,没有把这个家经营好。”
温雪盈不由地皱眉。
又听她接着说:“但是妈希望你和小陈好好的。”
温雪盈打断:“我不要你的对不起。”
她说:“如果你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你的问题,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听了很不舒服。”
廖琴没说话,也没跟她争。
她最近平和了很多。
听说人上了年纪,到了需要依靠子女的时候,权威被削弱,就不再那么争锋相对。
尤其是她现在没了温哲。
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原因,或者她真的认为自己有过错。
无论如何,温雪盈受不起这句道歉的原因是“没把这个家经营好”。
老一辈的人总觉得,女人要懂得经营家庭,要学会“服侍”丈夫。
如果这个家散了,他们也会第一时间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错。
温雪盈想起,陈谦梵从前给过她建议,不要去和父母力争这些短长。
如果她自己想不通,你就是劝她也没什么用,只会加深你们彼此的恩怨。
因为有人已然是囚徒。
不是被一张结婚证,或者一段不可逆的关系困住的囚徒。
是被自己。
如果不是江随音出现,廖琴仍然还会心甘情愿地服侍着她的丈夫。只是这女人出现的这么一个契机,让她终于决心要放手。
即便如此,还要将家庭破碎的原因往自己身上揽。
可悲可叹,温雪盈不愿再跟她讲理,她沉默下来。
廖琴跟她聊了会儿机构的事情,又讲到温雪盈有这个念头的初衷,她说:“外婆走的时候给我道歉。妈学着,早一点说。”
她今天煽情得有些过分,看来是真的在为自己找依靠了。
温雪盈只是不冷不淡地一哂:“那我更早一点开始学,不要成为你们这样的母亲。”
“……”
傍晚,温雪盈独自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对不起。
我爱你。
温雪盈重复着这两句话,念经一般默默地念叨了一路。
究竟是为什么呢?
明明这么简单的两句话,在千千万万所谓内敛含蓄的家庭里,这几个字是那么的难以启齿,怯于流露,许多人穷极一生都学不会表达。
对不起。
我爱你-
温雪盈好久没营业她的账号了。
慢慢的有时间,才开始回应金主爸爸们,认真地选品做推广。
她登上去直播了一次,流量更新换代很快,一断更,账号热度就大不如前了。
预料之中的事。
不过温雪盈倒不怎么焦虑这些,她本来就不把这个当做主业。
她有钱有颜有才华,不必吃短暂的青春饭,这不是她的追求。
人得把目光放长远。
说句拉仇恨的,她现在也不怎么缺钱。
喜欢直播,是喜欢听人夸她。
如果两年前有这么通透达观的觉悟,温雪盈也不至于急着为一套房就嫁人,她常常这么想,可是那样的话,她也不会遇见陈谦梵了。
有一些外在的东西,看似无关紧要,又不失为某种机缘,作为彼此之间缘分的指引。
温雪盈美滋滋地跟粉丝交流了一会儿,有人在直播间问她:【姐姐有没有看陈老师的那个视频?是跟你有关的?】
陈老师?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直播间看到陈谦梵的名字了,他热度最高的时候,有一部分性缘脑会因为二人颜值般配就开始拉郎行为。
如今,陈谦梵的视频存活时间在网络上不会留存太久。
她本来以为是因为他已婚,女友粉都跑光了。
后来无意间得知,陈谦梵平时有让身边的人帮他看着处理这些内容,尽量让那些博主删一删,他如今的身份一定要以低调为主的。
个性收敛是一方面,有时候不必要的过度曝光,或许会影响到他的晋升机会。
虽然还没有发生,提防着总没有错。
学校有几个新传院的老师靠着口才,在互联网上也挺火的,但专业性质千差万别,他不想以这样被吹捧的形式抛头露面。
温雪盈看着粉丝这句话,莫名有种不祥预感,呆呆地问:“什么视频啊?”
粉丝说:【我发给你了】
温雪盈退了直播,打开私信,看到对方果然转发过来的一条视频。
视频的视角是偷拍。
在她学院的辅导员办公室,陈谦梵正站着跟导员交流,他身姿峻拔,手插兜里,不卑不亢地站在李振老师的身前。
摄像头在侧后方,藏得很隐蔽,模糊摇晃,也不难展现男人良好的素养和沉稳的气质。
男人的声音在视频里显得沙沙的,颗粒感有点重,但字句清晰,说的是:“方不方便透露一下,这一届优秀毕业生的评选标准?”
紧接着,说话的是她的辅导员李振:“优秀毕业生?怎么了吗这个东西?”
陈谦梵说:“我想知道温雪盈为什么没有当选。”
“你是温雪盈的……?”
“丈夫。”
他的声音就这么笃实地落了地。
……
温雪盈猛然心跳加速,点了暂停,稍微缓了缓,才接着看下去。
陈谦梵跟对方交涉的姿态并不尖锐强硬,但条理清晰,没被李振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他说:“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生,有没有可能,因为有人在诋毁?”
“你们与其挑选一个可能受到争议的漂亮女生,还不如选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风波的男生,来交代这件事,以免被质疑。”
“是不是?”
“但我们不接受。”
视频拍的内容不长,只有这么一小段,他说完不接受便戛然而止了。
任何风波都会引起热议,点赞和浏览量还在不断上涨。
更何况,这可是陈谦梵……
温雪盈捋了捋脑子里混乱的细枝末节。
说到余涛这个人,原来上回班长说给处分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要不是无意刷到这个视频,她都把这茬给忘了。
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谦梵回到家里后,温雪盈第一时间把优秀毕业生的那个证书拿出来给他看,她的开场白很突兀,说:“这个证书很鸡肋的。”
陈谦梵脱了西装外套,往里边走,扫一眼,淡淡说:“也是个荣誉。”
见她面色踌躇,他察觉出什么,顿住脚:“怎么了?”
温雪盈说:“我知道,是你去找了我的老师,让他们重新选的,其实没太大必要的。”
陈谦梵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他不觉得没必要:“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能让人偷走?”
她说:“那你应该也不知道,有人把这个放到网上了吧?”
陈谦梵一滞,而后摇了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
温雪盈把手机上的视频拿给他看。
陈谦梵稍稍蹙了眉,他打开自己的手机,说道:“我看看谁发的。”
“你准备怎么做?”
“让他删了。”他果断说道。
温雪盈说:“你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吗?”
陈谦梵说:“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既然是风波,无论好坏,必然要删。
温雪盈却说:“但是我们学院如果觉得是丑事,肯定会处理的,那些人可熟练了,不用你亲自来。而且……我们也没做错什么啊。”
他顿下搜索的手,问她:“那我不管了?”
陈谦梵倒不是纠结迟疑,他想听听她的意见。
除了学院的丑不丑事之外,还有一个较为重要的信息点被披露。
——你是温雪盈的什么人?
——丈夫。
陈谦梵见她不答,问道:“现在不害怕了?”
温雪盈把手机揣兜里,像是难为情,低眸说道:“我是觉得吧,爱一个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世俗不会抵挡住真切的爱意。
她突然就领会了这个道理,虽然他们之间并不是什么天理难容的身份关系。
她那些担心都很多余。
温雪盈一点也不想遮遮掩掩了。
陈谦梵笑了一笑。
他伸开双臂,做出要拥抱她的姿态。
眉眼舒展,笑意温和,气质仍旧从容而笃定。
她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所谓磁场,契合、温存、包容。
从初识至今,一点一点地,把她引到他的身前。
温雪盈走到他怀里,把脸颊贴在他薄薄的衬衣布料上,衣料微凉,但他胸膛温暖,她肆无忌惮地蹭两下。
陈谦梵搂住她的肩。
温雪盈不满意,把他的手腕往上提了提。
她喜欢他摸着她的后脑勺,这样把她整个人圈在他怀抱里的姿态,更让她舒适而有安全感。
陈谦梵了然她的需求,抚摸着她的脑袋,低语道:“我爱你,宝贝。”
她微笑,轻轻地回应:“我也爱你。”
——温雨祯不久前为此发出过痛斥:干嘛每天都要爱你爱你的,不腻吗!
不腻。
不要隐忍,不要含蓄。
爱就要热烈,就要说出口。就要让他知道,也要让自己知道。
说一万遍都不够。
陈谦梵这段时间也挺忙的,不过坐在沙发里看手机消息的时候,弹出来温雪盈的账号更新的推送,他仍会放下手边的事,第一时间点进她的主页。
此时此刻,她在洗澡,浴室里水声未停。
账号是五分钟前更新的。
文案:【my love】
几十张照片,密密麻麻,都是……
和陈谦梵有关的点滴。
第一张照片,没有人物,是他们相亲认识那一天,在雨中,他给她买的鞋和奶茶。
她喜欢记录,随手拍了照,当时没想过能派上用场。
温雪盈在照片上p了小字:
【那天我遇见他,淋了雨还迟到,他给我买了奶茶,第一印象,这个男人还挺绅士的。】
第二张照片,是他们的结婚证。
白衬红底的证件,看起来容貌般配的两人,脸上摆着公式化的笑容,其实并不熟。
她写道:【忙着交爸妈的差,所以一天也等不了,闪婚领证啦~】
第三张,她坐在阶梯教室里,拍他在讲台前讲课的姿态。
陈谦梵手撑着讲台,正低眸在看教案上的内容,修长的身姿之后是银河的图像。
【第一次去蹭他的课,还摔了一跤。好窒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第四张,她为了回报他“彻夜陪她写论文”之恩,请他约会:【第一次看电影的电影票根。】
……
陈谦梵顺着几十张照片,挨个划过去,看着她字里行间细心而温柔的记录。
【他第一次在朋友圈发了我,这是我给他拍的照片。因为我当时可能有点生气,他的迷妹太多了><让他表个态,别忘了你是有老婆的!】
【这是他给我拍的照片,五五分,气死我啦,他居然还说好看,我勒个天,臭直男啊臭直男】
【他用橘子皮给我做了一个小灯,让我记得回家(其实是买一送一,给他学生做的)】
【逛超市偷拍,那天他在地下车库忍不住亲我啦,好甜好甜好甜!(不好意思告诉他嘿嘿,其实我也很想亲他)】
【哎,又在熬夜批论文,我在门口偷偷拍的,他不知道我醒了。什么时候才能好好休息呀陈老师,有点心疼~】
【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冬天,南方久违的大雪,喜欢窝在他怀里看雪,让他给我穿毛衣。一天比一天懒XD】
【他教我打球,还说不会离开我,好温柔呀,我不争气地抱着他哭了好久。那时候还在想,最好不要让他看出来我有多爱他T.T我好幼稚,总是觉得爱一个人就不酷了,所以一直憋着不肯说】
【因为下雨被困在山里,他开车来找我,给我带了好吃的,给我处理伤口,我每次遇到困难都坚信,只要他出现,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一起去放孔明灯,他又给我买了新的戒指,正式求婚。】
……
最后一张照片,她握着他的手,钻戒折光。
生怕快速滑动的字迹一闪而过,陈谦梵点了停顿,放大了看她写下的内容。
【好幸运能成为你的爱人。不知道能活到多少岁,但我想我会永远爱你。】
第 64 章
学院出手的速度果然迅速, 视频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温雪盈本以为,优秀毕业生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不料两天后, 她收到了一封邮件。
是余涛给她的道歉信。
温雪盈粗略地扫了一眼,心中一惊, 没接着往下看。
她跟这个男生算不上熟。
那天被问道是不是有人追过她,周媛媛猜测对方爱而不得才出此下策, 温雪盈脑子里闪过了一些名字, 但压根都没想到过她社交圈边缘的这个人……
得知一个与自己关系生疏的人背地里做这些事,她第一反应是逃避, 不想知道详情,不想知道她哪里值得旁人这样生事。
只要逃得够远, 不接触这些丑恶面,那样尖锐的棱角就总是带着雾, 远远地隔着她, 不会真真切切地刺到她的身上。
然而这样开诚布公的认罪,扯掉了最后的遮羞布。
温雪盈不想看。
又过两天。
陈谦梵说下个月有考研复试, 还要给学生答辩,处理了几封邮件,又招了两个本校的推免生,要一起吃个饭。
到暑假前, 他只有这一周有时间, 之前答应过,陪她去打羽毛球, 现在允诺。
临近夏天气温上升, 温雪盈打了一会儿就累得喊要休息。
陈谦梵去旁边小卖部买了一瓶功能性饮料,回来的时候, 温雪盈在捶腿。
双斜杠的运动套装,情侣款。他穿黑色,温雪盈穿白色。
陈谦梵手里握着饮料瓶,衣物休闲宽松,露出他紧劲的手腕和白皙的脚踝,男人的步伐不疾不徐,看到她的位置,朝她走过来。
冰水从指缝里滴落,他优哉游哉,把水瓶往上轻抛一下,很小的弧度,转了一圈,又单手接住。
很随意的动作,滑落他人生一丝不苟的机械轨道。
在午后的光弧里,让她看到一种明媚的可能。
“哇,原来不用穿白色也很有少年感嘛。”温雪盈笑着揶揄,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但是你不要开口说话,少年都很懵懂,很纯洁的。”
陈谦梵在她旁边坐下,用瓶口点一点她脑袋,沉声:“翅膀硬了。”
她伸手要接饮料,他却拧开自己喝了。
“……”
温雪盈:“不是给我买的吗?”
陈谦梵给了她保温杯。
给她熬好的茶,“你手脚冰冷,不给你捂就热不了。据说是气血不足,要养一养。”
温雪盈打开瓶盖,看到漂浮在水面上的红枣和枸杞。
陈谦梵最近每天给温雪盈花时间煮养生茶。
起因,那天温雨祯来家里吃饭,在电梯里一同上楼的时候,温雨祯看他手里拎了一盒药,问是什么。
“布洛芬,她痛经。”他言简意赅,像个有问必答的AI。
温雨祯怒道:“痛经,你居然只给她买布洛芬?懂不懂女孩的心思,要嘘寒问暖,要给她煮生姜红枣茶,要体现出你为她的痛苦长期作战的决心!要体现出你肯在她身上花时间的用心!买个布洛芬,20块钱,谁不会啊!!”
面对她义愤填膺的训斥、鄙夷以及教育,陈谦梵认真地给出自己的观点:“我只是觉得,吃药更有用。”
“不要你觉得,你得要她觉得。”温雨祯举拳,一脸你要是对我姐不好我可不会放过你的表情。
陈谦梵细细思索一番她没什么道理的大道理,虚心点头,说道:“受教了。”
作为丈夫,他在努力地自我修正。
慢慢才明白,一个人所谓的“死板”并不是体现在行事方式的对错,而是许多的事情并不如算术题一般只求结果,过程往往更重要。
他忽略的是这一点。
陈谦梵看着她喝。
温雪盈忽问:“是你让余涛来给我道歉的吗?”
他反问:“不应该吗。”
温雪盈:“谁人背后不被说嘛,搞这么大阵仗,显得我很小气哎。”
陈谦梵告诉她:“不要觉得这是小事就没有必要,你得有原则,强硬一点,人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
温雪盈不说话,脚尖碰碰脚尖。
陈谦梵坐在她身旁,往前伏了身子,看她藏在头发里的眼睛,又低低地问:“以前碰到的同学和合作对象都不错?”
“什么叫不错?”温雪盈认真地想了想他的这个问题,回答道,“反正没有被背刺过。”
她很幸运。
陈谦梵说:“那就当做社会给你上的第一课。”
她扬起脸,对上他微深的眸色。
温雪盈看了他一会儿,她好像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看着看着……
忽然捂着嘴巴干呕了一声。
陈谦梵第一反应:“吃坏肚子了?”
温雪盈又哕了一下,眉毛皱在一起,脱口便说:“不知道啊,我不会有了吧???”
“……”
讲完这话,气氛冷了两秒。
陈谦梵急忙蹲下,在她身前,看看她脸色,又严肃地回想种种,最后给出结论:“可能性不大。”
“但是也……”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是有一次晚上,她颇为主动地表达想要,于是跨到他身上,陈谦梵有点累了,说让她自己动,温雪盈握着就坐下去了。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已经有一两分钟了。
他扶着她的腰退出来,摸到东西戴上,对她说:“规矩一点。”
温雪盈觉得:“这一会儿应该不要紧吧。”
陈谦梵为人谨慎,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遑论生孩子这种大事。
他不喜欢什么惊喜,只觉得人不应该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情况下就决定要孩子。
陈谦梵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这种行为,是对你自己身体不负责。”
未经商讨,就贸然讲一个生命带到世上,这事情听起来还挺恐怖的。
“那就生下来嘛。”
“你做好准备了吗?”陈谦梵问。
温雪盈不说话了,“……”
她腹诽,是要准备什么?
他看着温雪盈,兴致暂停,语重心长说下去:“没想好怎么做父母,等生下来再慢慢摸索,也许等我们摸到了门路,他已经从懵懂的父母这里讨了很多的苦,这也是对孩子的不负责。”
“他不是我们的所有物,是一个血肉灵魂会自由生长的个体。”
这样想,一个长久于世的个体,凭什么要因为男欢女爱的漏洞而出现呢?
这个世上已然有了那么多草率的出生,于缝隙里苟活的成长。
所以,意外怀孕什么的,在缜密的陈谦梵这里绝对不可取。
备孕之前要有充足的考量和准备。
温雪盈在他沉缓的声线里想到她的两位“懵懂的父母”。
她默默地点了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望着她可怜兮兮的眼,轻轻地说:“我没有怪你,这只是我的看法——动吧。”
“……咳。”
概率很小,不过……
两人同时想到了当晚的情景。
陈谦梵看一眼时间,还来得及,“不必乱猜,去查一查。”
他牵着她走出去,到车上。
可能刚打完球,温雪盈能感觉到他的掌心有层薄薄的汗。燥热,燥热得很。
陈谦梵一路上没有说话,从体育馆到医院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开了十五分钟,再去挂号——挂的是内科,然后排队。
温雪盈从科室出来,拿着手里的病历单,看着上面的“慢性胃炎”几个字发呆的时候,陈谦梵替她去药房取药。
她慢腾腾地跟上他的脚步。
陈谦梵在排队等药,他沉默站在窗口前,手插兜里,面色清淡,让人看不出情绪。
温雪盈从后面抱住他,悄悄问:“你在想什么?”
“嗯?”
他往后看,瞧着温雪盈,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唇角:“松了一口气。”
温雪盈眨眨眼:“就没别的了?”
陈谦梵沉吟少顷,将她揽到怀里,低头贴在她耳侧,讳莫如深地说一句:“白高兴了。”
你看,想法一套一套的,真的发生得措手不及的时候,涌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还是喜悦。
陈谦梵看了一眼手表,从惊心动魄到尘埃落定,“当了四十分钟的爸爸。”
温雪盈哈哈一笑,明眸皓齿。
估计是她最近苦练厨艺,成天买一堆食材大乱炖,把肚子吃坏了,为了帮助她养胃,陈谦梵除了给她熬养生茶,又开始煮白粥,让她清汤寡水了一段时间。
温雪盈答辩结束那天,正好赶上本科生的毕业典礼,大夏天的,陪她妹妹坐了会儿。
旁人都是来的爸妈,她们家长姐如母。
等温雪盈把这个乌龙事件转告给温雨祯。
温雨祯摸摸下巴,琢磨一番,第一反应竟然是:“你俩生的孩子一定强得可怕。”
“哪方面?”
“你不知道吗?姐夫已经在男神排行榜上连续三年被评为智性恋天花板!”
温雪盈无语:“请问这种榜单都是什么人在评?有没有含金量、有没有科学依据、有没有理论基础、有没有公信力?”
温雨祯对对手:“我自己评的。”
温雪盈费劲地把厚厚一沓论文卷起来,轻轻地敲她脑袋。
“滚蛋。”
温雨祯的学生生涯还没有结束,下半年要继续进修编导专业的研究生,所以她完全体会不到毕业的失落和惶恐,心性还是非常的孩子气。
院长拨穗结束,温雨祯忙着跟同学拍照,温雪盈就在旁边拍她。家里人之间真不适合说矫情的话,温雪盈没憋出什么祝福,但总觉得还是得说两句,她组织了一番语言,“等你毕业了,今后……”
“温雨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后有个面容清秀的男孩子捧着花跑过来,大喊她一声。
两人同时回过头去。
见到邱祺过来,温雨祯飞快地扒了厚厚的学士服,把衣服丢给姐姐:“给我把这个拿走。”
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地做完,捋捋头发,也腼腆地朝着男孩子走过去。
小碎步,小洋裙。
扭扭捏捏,接过花。
哪里还有半点平时在她面前的豪迈样子?
可谓是把“重色轻友”几个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温雪盈耸了耸肩想,她平时谈恋爱也是这么恶心吗?
“年轻真好啊。”不由感叹。
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向往很多的激情,很多的热烈,很多火花碰撞的快乐。
可是现在,温雪盈却觉得:“不年轻也有不年轻的好。”
在激情之外,还有静水深流的包容,守候着岁月,安稳且长久地度日,在柴米油盐中。
想到曹操,曹操的电话就来了。
陈谦梵在那头言简意赅地问:“明天有一顿谢师宴,我让他们来家里,可以?”
“嗯?”温雪盈愣了愣,“你学生?几个啊?”
“七八个吧,”他说,“展现一下你的厨艺。”
她陡然反应过来,让她做饭给他学生?“不行不行,我这破手艺还不能拿得出手!”
陈谦梵笑,低低的:“不是还有我吗。”-
答辩结束之后,陈谦梵的工作也轻松了很多,说是让温雪盈展现厨艺,最后还是他忙活得多。
她初露头角十分紧张,在厨房待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陈谦梵看她这么“疲惫”,纵容地说:“去外面休息吧,一会儿说都是你做的。”
“那我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抢功了?”
他淡声,把人宠坏:“我乐意。”
最后家里来了六个人。
陈谦梵清点了人数,问前面捧花的男生,“肖秉文呢?”
“人没来,带了花。”男生把花递给了陈谦梵,“已经去新学校报道了。”
陈谦梵看一眼,一捧洋桔梗,里面插了张明信片。
是《死亡诗社》里的台词。
But only in their dreams can men be truly free, Twas always thus, and always thus will be.
(只有在梦想中,人才能真正自由。从来如此,也将永远如此。)
翻到背面,是肖秉文手写的一句话,流利的英文字体——
Oh,Captain!My Captain!
(哦,船长,我的船长!)
陈谦梵站在玄关并不明亮的灯下,看着卡上的字迹。
身旁,温雪盈在跟他的学生们热络地周旋。
片刻后,陈谦梵欣慰地一笑,把明信片轻轻地放回花中。
餐桌上,动筷前,他发出指令一般,点了点左手边的男生:“开始吧。”
男生昂扬地应一声,然后嗖一下起了身。
清清嗓,冲着温雪盈的方向,继续昂扬地说下去:
“今天,我十分荣幸来到我们陈老师的家里,见到我们温柔可爱,美丽善良,多才多艺,绝顶漂亮的师母温雪盈!”
温雪盈不明状况,轻轻愣住,随即也跟着站了起来:“不敢当不敢当……”
男生说:“首先,师母在前,受我一拜,我叫——”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真的鞠了个躬。
陈谦梵瞥一眼,说:“花招少一点,坐下。”
男生忙应:“好嘞。”
陈谦梵看一看身旁的温雪盈,淡淡的:“你也坐下。”
“唔。”
温雪盈摸摸发热的脸,又掩了掩遮不住笑的嘴角,小鸟依人地在他旁边落了座。
他这是,让学生开火车夸她吗……?
果不其然,陈谦梵:“下一个。”
第二个男生磕磕巴巴,顺着刚才的话说:“那个,我们师母,温柔可爱,美丽善良,多才多艺,绝顶漂亮……师母,额,师母还……”
“抄作业是吧?!”一号男生不满。
众人笑。
“不合格,重新想,”陈谦梵点了点后面的女生,“你说。”
女生起身,从兜里郑重其事地拿出一份演讲稿。
大家都笑了:
“卷王,能不能放过我们!!”
“救大命了我不是在吃饭吗?”
……
陈谦梵没有被逗笑,但弯了弯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女生起立,拿着演讲稿,抑扬顿挫地开始朗读:“早就听说师母美若天仙,冰雪聪明,闭月羞花,出水芙蓉,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最重要的是,师母在外貌上的优点不值一提,而她温柔可亲的和蔼品质更是让我感到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温雪盈听不下去,捂着脸,靠在旁边的陈谦梵肩上:“哎呀不要了,害羞。”
陈谦梵含笑低眸,看她一眼,轻轻拍拍她的脑袋。
对他夸夸其谈的学生说道:“好了。”
他打断这个玩笑:“放过你们,吃饭吧。”
……
这天晚上,温雪盈躺在床上一时没困意,拿着手机看不久后的演讲稿。
看累了,刷一会儿朋友圈,这才看到陈谦梵今天发了一条新的内容。
他把她发的每一张图片都截图出来,在底下标上新颜色的标记。
就像老师给学生做批注。
她的第一条:【那天我遇见他,淋了雨还迟到,他给我买了奶茶,第一印象,这个男人还挺绅士的。】
他批注道:【那天我遇见你,第一次感受到心跳加速。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是我的爱人。】
温雪盈:【忙着交爸妈的差,所以一天也等不了,闪婚领证啦~】
陈谦梵:【证是领了,很遗憾太仓促,宣誓的流程没有走完】
温雪盈:【第一次去蹭他的课,还摔了一跤。好窒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陈谦梵:【毛手毛脚,连教室都找不到。怕你受伤,又怕你不接受我的好意,所以送完药就走了,有点后悔,应该上去陪陪你的。】
温雪盈:【第一次看电影的电影票根。】
陈谦梵:【电影一般,约会的体验很好】
温雪盈:【他第一次在朋友圈发了我,这是我给他拍的照片。因为我当时可能有点生气,他的迷妹太多了><让他表个态,别忘了你是有老婆的!】
陈谦梵:【生气?明明连吃醋都不会】
温雪盈:【逛超市偷拍,那天他在地下车库忍不住亲我啦,好甜好甜好甜!(不好意思告诉他嘿嘿,其实我也很想亲他)】
陈谦梵:【不止想亲你】
温雪盈:【他教我打球,还说不会离开我,好温柔呀,我不争气地抱着他哭了好久。那时候还在想,最好不要让他看出来我有多爱他T.T我好幼稚,总是觉得爱一个人就不酷了,所以一直憋着不肯说】
陈谦梵:【我也很希望你一直这样陪着我,到地老天荒】
温雪盈:【好幸运能成为你的爱人。不知道能活到多少岁,但我想我会永远爱你。】
陈谦梵:【慢慢爱,不着急。我们还有很长的一生】
……
炎炎的夏日,硕博的毕业典礼在露天的操场,很多人拍完毕业照就匆匆赶赴下一程,最后的拨穗仪式,来现场的人已经不多了。
每个座位上都放了一个毕业生的礼物袋。
里面有手袋、文化衫、小的文创和纸雕灯。
温雪盈打开看了一看,与旁边同学不同的是,她的袋子里还多了一张贺卡。
在展开之前,反复观看没有字迹的封面,整洁干净的款式,很符合某人严肃清整的习性。
她心跳不由地快了些。
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是不是那天在飞机上,给学生写,所以顺便给她写了一份?
不重要。
温雪盈把贺卡打开,看到陈谦梵利落的字迹。
笔锋分明,字如其人,像站在他面前,听着他正在对她轻轻诉说。
【雪盈:毕业快乐。
在这个分岔路口,我知道你会有许多的迷茫和担忧。既然是过来人,我不该用未来一定会坦荡这样虚无的话安慰你,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即便脚下崎岖不平,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渡过。
所以,不用害怕,大胆地往前走,我会在你身旁。
需要勇气的时候,我为你撑腰,面临风雨的时候,我做你的顶梁柱。
或者你什么都不需要,只想要静静地休息一会儿,陈谦梵也会静静地做你的港湾。
在我们的小家里,你不必做雨祯的姐姐,不必做父母的女儿,也不必做我的陈太太。你可以在这些身份之外,安心地做你自己,爱你自己。其余的,交给我就好。
你总是嫌我太正经,偶尔也需要一点肉麻的情调,大概因为在我的观点里,爱只有从行动里体现,方知深浅。
如果非要用言语传递情感,我此刻最想要告诉你的是:我也会永远爱你。
话说出口并不难,既然说了,我就会做到。
从此以后,夜夜好梦。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爱你的:陈谦梵】
温雪盈一字一字地扫完,仿佛他在耳边低喃过一遍,耳梢都发麻。
刚刚读完这封祝福,就听台上人报幕:
“下面有请社会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代表温雪盈上台发言。”
温雪盈放下手里的东西,眼里一闪而过的湿润随暑热蒸发。
台下掌声送她到主席台。
温雪盈快步上前,自信大方地站在烈日之下,燥热没有增添丝毫让她的怯场和不安,十分钟后,一番热情洋溢的陈词结束。
她再抬起头,看到了在不远处为她鼓掌的陈谦梵。
“哇雪盈今天太美啦~”
“说得好好,自己写的稿子吗?”
“雪盈,我看到你老公啦,好漂亮的玫瑰!!”
……
好像,还是大庭广众第一回,听见有人称他为……她的老公。
再也不是那个活在传说里的,神秘的陈教授。
以及神秘的陈教授的老婆。
原来公之于众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就像彰显爱意一样简单。
收获到的祝福总比猜忌多。
很快,校长宣布仪式结束,典礼散场。
温雪盈摘了摇摇欲坠的帽子,张开双臂,飞奔到他身边。
陈谦梵抱了她一下,而后把手里的花递给她,笑得温润:“恭喜毕业。”
“谢谢老公。”她轻轻地吻住他的侧脸,不畏旁人的注视。
温雪盈捧着花,陈谦梵帮她提着礼物袋。
剩下两只手,不轻不重地牵在一起。
两个人往外走,阳光铺满林荫道,一阵风来,把她刘海掀开,露出光明漂亮的一张脸。
有很多学生迎面过来。
“哇那是陈老师哎,好高好帅。”
“旁边是他老婆?第一次见到本尊,好漂亮!”
“真是郎才女貌,女才郎貌——话说他们怎么认识的?”
“相亲。”
“我靠,凭什么我相亲就相不到这种仙品!”
“好男人当然是千年一遇啊,不是你手气背,是人家运气太好!哈哈哈哈。”
……
走过一阵一阵的喧嚣,温雪盈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她把脑袋埋在花里,闻了又闻,她还是很喜欢玫瑰,最能够传递爱意的玫瑰,如此鲜活地盛开在她的怀抱。
温雪盈想起什么,仰头看一眼陈谦梵,问他:“我的论文好像还在你桌面,你没有偷偷看吧?”
陈谦梵不解,反问:“我看你论文做什么?”
她摆出一副逗他的表情,笑笑说:“你就不想知道,我长达三张纸的致谢里,你占几行?”
他想了一想,默默地推眼镜:“在理,回去研究。”
温雪盈笑得更是明媚:“骗你的,早就删了,哈哈。”
陈谦梵挑眉,掐住她的脸蛋。
“几行?”他问。
温雪盈比了一个手势,大大的0。
陈谦梵指尖力度加重,将她颊肉轻扯,她佯装吃痛皱眉,他不忍放开。
又扶了扶眼镜,话里添几分无奈:“0就0吧,心里有我就好。”
温雪盈听了想笑。
面上云淡风轻,看他暗流涌动的眸底,好像在说:我掘地三尺也会把这三张纸挖出来。
你等着。
香樟树影碎在他们的肩上,漫长的盛夏即将开启。
或许不久之后,他真的会看到,她洋洋洒洒的告白。
关于自己的部分,她写道:
行文至此,聚散有时。终于要和我的学生生涯说再见了,心里无数次憧憬这一天的到来,而真的落笔时,只剩下不舍。
十九年的学海浮沉,占据我大半的人生。从牙牙学语,到交上最后一封答卷,感谢每一个苦读的日夜,成全了此刻的我自己。
走到一段路途的终点,再走进下一段崭新的旅程。重复着结束,也重复着开始。人生三万天,不过尔尔。
有过失望,有过坎坷,艰难困苦,已是从前,经历过失意,我才会有足够的勇气走向焕然一新的将来。
未来道阻且长,而回头再看,一去不返的时光里,始终不曾停下脚步的跋涉与征战,已然成为了我的光辉岁月。
关于爱人的部分,她写道:
感谢我的爱人,陈谦梵。是你做我坚强的后盾,困难时的陪伴已经是最浅显的呵护,感谢你带着我往前走,助我塑好成人的品格,带我进入成人的世界,让我远离伤痕,想到你,我总是可以一秒钟原谅所有的不公。
我的乌托邦,我的船长,我的灯塔光。
一想到未来,我不断地走进有你的朝暮。年岁的轮转,四时的更迭,都不足以令我畏惧。
有你的每一天,都是我的圆满。
而我亦不再把相逢定义为一场不够浪漫的意外,我想,宿命里的每一场雨都有它下落的意义。
从此以后,该怎么讲述我爱你?从万有引力开始-
END-
第 65 章
番外01.
七月份, 洛山热浪滚滚。
刚毕业的温雪盈没闲着,为了给机构选址,她跑了不少地方, 又结识了不少做公益的同行。
陈谦梵帮她找到了之前在洛山开设机构的林院长,林院长年事已高, 如今回了老家,在做面向儿童的舒缓护理的公益机构。
温雪盈专程去了人家老家打探消息。
她还去了很多别的城市, 认识了很多和她一样正在献爱心的人。
陈谦梵建议她利用好北京那位宋院长的招牌, 毕竟行内人已经做到极致的田地,给予一部分建设性建议, 可以帮她少走很多弯路。
温雪盈每次出差完回来都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跟他聊,她兴致勃勃地提起:
“你知道吗, 我每次见到那些新认识的志愿者,我就感觉心里特别的阳光, 虽然做公益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是我们有信念啊!我相信等我们老了,就算人口老龄化越来越严重, 我们也不怕的,因为设施,机构,制度, 到时候肯定都会慢慢完善, 只要我们不停地为社会结缘做努力,就不会有日本的那种情况发生的。”
今天有一个毕业生的饭局, 陈谦梵喝多了些。
酒“多”的程度很难判断, 只能对比着看,他从前身上的酒气没有这样的重。
温雪盈去酒店接的他。
陈谦梵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安静地听着她滔滔不绝,时不时接一句话茬,给一点回应。
披星戴月地回到家里,温雪盈煮了一点醒酒茶,端给沙发上的陈谦梵。她分享欲旺盛,捧出古道热肠,侃侃而谈。
他闭目养神,轻揉眉心,没有多余的话。
“有很多人说,你这么年轻就搞这种工作呀,哎呀,我说这话什么意思,虽然是夕阳红文化建设,但这不是夕阳产业啊,我们年轻人不搞,那还等谁来搞,对不对?”
接着她递过去的水杯,陈谦梵说谢谢。
温雪盈从沙发后边抱着他,歪着脑袋,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声音变柔了一些:“老公,我吵到你了?”
他本来对她就没脾气,这声老公也是过于悦耳,陈谦梵抿一口茶水,表示不介意:“你放心说。”
温雪盈自知话太密了,识趣地点到为止。
尤其他今天还有应酬,好在是和学生,没有那么多规矩,就是喝个醉也是为了高兴。应酬完了学生还得来应酬她,陈谦梵也没半点脾气,就认真听着。
温雪盈不说自己的事了,看着他把茶喝了,意味深长地看着陈谦梵宽衣解带后了无拘束的样子,她笑笑说:“我现在觉得,其实两个人过日子挺好的,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能聊一聊,虽然呢,大多数时候你充当的是垃圾桶的功能,辛苦你啦。”
陈谦梵很会抓重点,看她一眼:“什么时候觉得两个人不好了。”
她坦白说:“就刚开始相亲的时候啊,完全不想有另一个陌生的人进入自己的世界,也不想分享心里的秘密,心事,我就想相敬如宾的,谁也别碍着谁,最好是柏拉图,形婚,美滋滋。”
他揣摩了一下她的话,极淡地一笑:“这想法很天真。”
“对啊,傻不愣登的,把人想得太好,还以为你们男人也跟我想的一样呢。”
那个时候好傻,把婚姻当做生意,不过她运气太好,真的有人保护好了她的天真。
陈谦梵笑而不语。
温雪盈盯着他,逼他就范:“你就承认自己很邪恶吧,别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把我骗了。”
陈谦梵如实说:“相敬如宾可以,柏拉图不行。”
温雪盈突发奇想:“我要是宁死不屈呢。”
他看了看她,不以为然:“你这不是屈了吗?”
“……”
放长线钓大鱼。
他总能循循善诱引她上钩。
美貌也好,招数也好,技巧也好。
所以,没有这种如果。
“你喝多了,今天我照顾你。”温雪盈说着照顾他,脑袋往他怀里一靠,手指拧住陈谦梵所剩无几的衣扣,驾轻就熟地解开了。
陈谦梵轻轻攥了一下她的手腕。
是有消息进来了。
他打开震动的手机。
陈谦梵看到了他妈朱思云发来的消息:【我明天回洛山。】
妈妈有了假期,准备过来商量婚礼的事。
陈谦梵回:【嗯。】
他心里有些想法,斟酌了一番要不要提,避免父母期待落空,还是讲出口:【雪盈的父母在打离婚官司,如果没有时间参与讨论,我们自己做决定也可以,都是大人了。】
朱思云并不知道温家的地动山摇:【啥呀,这就离婚了?怎么了这是。】
陈谦梵说:【见面再谈。】
朱思云:【对了,琦琦跟我一起过来,他放暑假了在家闲着,来玩一礼拜。】
琦琦?
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
陈谦梵旋即回复道:【不建议。】
朱思云:【已经买好票了[偷笑]不要对小朋友这么冷漠。】
陈谦梵苦思冥想:【三天后我们有毕业旅行。】
朱思云:【雪盈说25号才出去呀。】
陈谦梵谎称:【提前了。】
朱思云:【我问了雪盈,是25号。】
朱思云:【她很欢迎琦琦[偷笑]】
陈谦梵看了一眼正在热情打字回复朱思云的温雪盈:“……”
温雪盈一脸热情洋溢的笑,抬头看向他:“你妈妈说你侄子明天过来哎,他多大啦,上学了吗?”
“……不知道。”
陈谦梵这辈子没觉得和什么人相处的时候是特别煎熬的。
但如果陈琦出现了,事情会变得不可控。
陈琦其人,他大伯的孙子。
叫陈谦梵叔叔。
掐指一算,今年应该是七岁。
真是让人束手无策的年纪。
朱思云这个老好人,对亲戚一向迁就,对孩子也无度包容:【答应了伯伯,毁约难看,玩几天我就带他走,顺便让你适应适应。】
陈谦梵觉得她话里有话,直白问道:【适应什么?】
朱思云:【没准你们以后会有孩子呢,小孩到了最会折腾的年纪,看看能不能教育,怎么带,先让你体验一下痛苦[偷笑]这叫什么呀,先用后付】
歪理真多。
陈谦梵扣下了手机。
洛山的夏天气候很闷热。
即便在室内,冷气打得很足,也不能避免汗流浃背的情况发生。
比如说,早晨被折了四肢,硬生生地闯入,肌肤相贴,不过片刻,身上就湿透了。
温雪盈在陈谦梵的怀里醒过来,身上落下欢爱的余裕,痕迹鲜明。
她企图在梦里等着他结束,再进入下一个梦,但是脚踝挂在他的肩膀上,韧带紧绷,敞露的幅度太大,睡是再也睡不着了。
对上他漆黑双眸,娇柔一声浅溢而出。
“干嘛这么早啊……”
陈谦梵帮她擦汗的时候,温雪盈嗔了一句。
再次闭上困蒙的睡眼,双臂倒是很自觉地张开,让他抱起来,用干毛巾擦背上的汗。
陈谦梵搂着她,声音就落在她的耳侧:“昨天精力有限,现在补上。”
哦,昨天喝了酒,怕双方体验度都不高,他忍到现在。
温雪盈闭着眼笑:“你怎么不说我太美了,让你欲壑难填。”
他放下毛巾,片刻,“嗯”了一声。
陈谦梵看着她在阳光里毫无遮掩的纯澈模样,倦怠的眼角,睫毛长得不像真的,他看着她的眼睛,又慢慢往下,上下扫了好几遍,又定睛细看,毛巾擦过身前,他恶劣地停留,让擦汗这事变得不单纯,嘴上说着:“的确是欲壑难填。”
这四个字可不简单。
扯掉了冠冕堂皇的大旗,就露出卑劣贪婪的底色。
真的等到各自满足,已经日上三竿。
陈谦梵用“我爱你”来记录频率,末了还要问她:“我说了几次?”
温雪盈支支吾吾:“三……三次?”
陈谦梵一边穿衣服,一边意味深长地弯唇笑。
显然,这是错了的意思。
温雪盈捞了枕头砸过去:“求你了,你少点心眼子吧。”
他淡定地接过,放到一旁:“起来吧,我妈到了。”
朱思云今天过来。
她没空着手,带了很多东西,都是她相熟的医生那里得来的这方那方,身后还……跟了个小孩。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系列——
陈琦上蹿下跳地进了门,扶正了他脑门上的“紧箍咒”,哼哈一声,表演了一出玩转金箍棒,“急急如律令,定!”
“……”
陈谦梵看他一眼,视若无睹地走过去。
被定住的温雪盈配合地做出一个举手投降的姿势,她说:“哎呀我动不了啦,快给我解开。”
陈琦龇牙一笑,做了一个解穴的手势。
温雪盈呼呼一声,做出松口气的表情。
“……”
陈谦梵余光看着,实在佩服,让他跟人类幼崽打交道,不如把他关在实验室里三天不要出门。
两位女性倒是很有慈母心肠,一直在配合小孩的玩闹。
于是,顿饭吃得很不正经,到桌子上,正事没聊几句,有个边界意识模糊的小孩在旁边,话题基本上就围绕他在转了。
紧箍咒是要带着的,金箍棒是要夹在咯吱窝里的,饭是要捧着碗吃的,米是要漏出来的。
陈谦梵腹诽,如果他小时候也是这般德行,这将会是天大的耻辱。
饭后,温雪盈和朱思云在闲聊,陈谦梵在书房处理了一点邮件上的信息,突然有人闷声叩门。
笃笃。
他还没说请进,戴着玩具的脑袋就探了进来,高喊一声:“小叔,我想下棋!”
陈谦梵椅子转过来,戴好眼镜,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问:“你要和我下?”
“我今年拿了围棋比赛第一名。”没有人问他,陈琦把兜里的棋掏了出来,势要跟他一较高下的意思,抬抬下巴,“厉害吗?”
陈谦梵不语,看着他在桌上摆纸质的棋盘。
“我可是神童。”陈琦说,“不过你别怕,我会让着你的。”
陈谦梵对此表示质疑:“依据是什么?”
“我考双百分!”小孩得意昂首。
陈谦梵思考了这件事情的价值并且给予了肯定:“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说着,指了指桌面,冷酷道:“不过,这不是你的地盘,立刻收走。”
“你不陪我下吗。”陈琦呆住。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陈谦梵爽利直言,没心眼的人不需要他拐弯抹角。
陈琦撇撇嘴巴,“小气鬼!”然后哗啦一声撤走了自己的行头。
温雪盈正好过来送果盘,看小孩子面色难看,问:“怎么了呀。”
跟孩子讲话会形成一套独特的交流语言,比如这个捏着嗓子的“呀”。
母爱泛滥,一下就让小孩委屈了起来。
陈琦立刻添油加醋地梗着脖子告状。
我我我,他他他,来龙去脉讲了半天。
温雪盈哄着:“围棋?围棋,嗯……我会,就是围起来就赢了嘛,我能学我能学,我跟你玩。”
她笑眯眯,友好热情得很。
温雪盈拉着小朋友,把他带到小客厅,围着小圆几坐下。
陈谦梵隔得不远,能听见外头传来小孩子激动高昂的声线。
他正在拿着手机看她挑选的毕业旅行的地点。
温雪盈说想去岛上度蜜月,打算借此机会进行踩点,挑了几个海滨国家发过来。
他看得心不在焉,因为耳边不停地传来陈琦嚷嚷的声音:“这棋不是这么走的,哎呀你好笨啊。”
温雪盈脾气好得很:“好好好,你教我,我学呢。”
应该这么走,这么走。
陈琦高傲得很,指教的姿态里有着“你这凡人胆敢和神童一起下棋”的语调。
耐心告急,忍无可忍,陈谦梵起身过去,把小孩子拎起来,关进书房:“我陪你下,少烦她。”
第 66 章
借了陈琦的“光”, 陈谦梵提前体验了一把带孩子的艰辛。
陪他下了半宿的棋都是其次了,第二天一睁开眼,外边就传来威武的战斗声。
也可以说, 他完全是被吵醒的。
陈谦梵平生最怕不清净,被闹醒的早晨, 再泰然自若的姿态也难免有不悦。
早晨的时间多重要,被影响心绪, 一天算是不得安宁了。
他揉着褶皱不开的眉心, 往外走,心道, 他妈这个“先用后付”的方法用得挺好,成功地打消了陈谦梵对孩子本就不多的憧憬。
但让他很意外的是, 温雪盈倒是并不讨厌陈琦,还跟他顺利地打成一片。
早上, 不见朱思云。
陈谦梵的脚步停在日光前。
陈琦又拉着温雪盈在棋盘前坐下, 他摸着下巴,复盘棋局, 揣摩战术。
起因是昨天的棋局,陈谦梵一招一式就让某神童惨败,神童不肯罢休,势必要夺回这个棋盘上属于他的一切!
温雪盈单膝跪在小凳子上, 手里在百无聊赖地转一个魔方, 认真地瞧着棋盘格,听着一个七岁小孩冲她指指点点。
温雪盈很大度地不跟小孩计较, 还煞有其事地点着头, 她一边转着魔方一边研究着棋局,思考的神色里颇有“一手画圆, 一手画方”的慧根。
“学会了吗?”陈琦抱着手臂,颐指气使地出声。
“嗯……你真是神童吗?我看你也就是个半吊子嘛,欺负我不会是不是?”温雪盈捻着子儿,有故意挑衅的意图。
陈琦气得七窍冒烟,“我有奖状的!”
“哦,”温雪盈不信,挑挑眉,“几张?”
“我有,三四五,六张。”
温雪盈淡淡:“哦……”
这个持续淡淡的表情就很有挑衅意味了。
陈琦站起来,“你不信。”
“信啊,不过……”
温雪盈嗤笑:“我有六十张呢,就你这点小儿科还拿出来显摆。”
陈琦揭竿而起,跟温雪盈“打”了起来,尘土飞扬。
几个回合下来,小孩险胜,气喘吁吁,温雪盈猛地抓住他金箍棒的一头,抬一抬下巴:“你有武器,胜之不武!”
陈谦梵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打量了二人片刻,虽然在打打闹闹,但他忽然却觉得这画面里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缓缓地松了不安宁的眉心。
然后心猿意马地想到很长远的将来。
如果温雪盈当妈妈,会是什么样子?
他慢慢地思索着,慢慢地翘起嘴角,不动声色,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她穿着浅白色的T恤,浴在光中,这片和睦光景,与其说像妈妈,更不如说像姐姐,像另一个小孩。
“你笑什么。”温雪盈终于注意到陈谦梵站在旁边,抬起脸看他,“怎么起这么早?”
陈谦梵收回视线,往厨房走,“怕你饿着。”
温雪盈跟过去,嘿嘿一笑:“我早吃过了,跟妈妈出去吃的,还给你留了一点。”
说到这儿,陈谦梵才想起什么:“我妈呢。”
温雪盈说:“去看奶奶了。”
陈谦梵瞥一眼杀红了眼的陈琦,声音略低:“怎么不把他带去。”
温雪盈一愣,看了陈琦一眼,然后了然陈谦梵的想法,哈哈一笑说:“你是有多讨厌他。”
他藏起眉宇间的不快:“谈不上。”
不知道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陈谦梵注视着温雪盈,他反问:“你很喜欢?”
“还不错啊,家里有个小孩,热热闹闹的嘛。”
热闹是真的,她就是热热闹闹的一个人,跟小孩子打成一片也不足为奇。
“我打了豆浆,核桃,花生,红枣。”温雪盈打开破壁机给他倒豆浆。
“不过你上次就问过我这个问题了。”她忽然想起来,追忆道。
“你怎么回答?”他印象不深刻。
“社交嘛。”
陈谦梵回忆着,好半天,忽然很淡地笑了一笑,然后很肯定地接了一句:“你喜欢小孩。”
温雪盈不否认:“还行吧,我觉得孩子很单纯嘛,反正没你那么反感。”
她带着感叹意味地说下去:“越长大越发现,身边狡猾的人太多了,虽然小孩很闹腾,但是也很好哄。你逗逗他,很容易就上钩了,是不是?”
陈谦梵愿意理解她的想法,并试图接受这种所谓的单纯带来的好处。
——虽然他想不到有什么太大的好处,再多也不足以填补他的耐心。
朱思云不在家里,出门悠游寻乐,她倒是开心,留了个麻烦精给他们。
陈谦梵推断她是故意为之。
义不容辞,陈谦梵不得不担起带孩子的任务,下午,他带他们去了科技馆。
“妈说,让你体会爱和痛并存的感觉。”温雪盈察觉到他和陈琦之间有一种在拉锯的微妙感,提醒陈谦梵,让他收回对小孩警告的视线,看向她。
果不其然,陈谦梵了然于胸。
没有爱,只有痛。
陈谦梵哪里带过孩子?
科技馆的门口,在售票处被错认为一家三口的时候,他起初有些震惊,很快又松弛了面色,解释说不是。
陈琦很闹腾,拉着温雪盈到处转,这个也要体验一下,那个也要感受一下。
陈谦梵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看着二人背影,倒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以前应该来过这儿,印象也不深了,成年之后对这类型的展馆兴趣并不浓厚,馆内也是小学生参观游学居多,囫囵地走马观花一阵便算来过。
这一回,细细密密地体验,重心已经不在自己的事里。
“婶婶你抱我。”陈琦走不动了,张开双臂冲着温雪盈,这么大的一个人,没半点羞耻心。
陈谦梵:“……?”
他正要上前制止,温雪盈却二话没说就把孩子抱了起来。
陈谦梵本来只是想和这小子保持距离,避免麻烦。看着他拉着温雪盈的手不放,而温雪盈被缠着,也不生气,还一个劲儿地哄他,给他买零食买玩具,给他讲一些基础的科学知识。
此刻陈谦梵觉得,这孩子不是一般的烦人。
果然,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三个人的感情会显得拥挤。
心猿意马地想到这儿,他恍然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吃醋吗?
陈谦梵摇了摇头,慢步往前,在一个台风体验馆停下,隔着玻璃看里面兴冲冲的温雪盈。
她是在陪陈琦玩,可是脸上的表情是喜悦的,显然,温雪盈能够感受到小小游戏里的趣味性,而不止是把逛科技馆这件事情当做陪伴的任务。
又或许,她是在陪伴另一个遥远的孤独的小孩。
“我的脸都被吹疼了。”陈琦是被温雪盈抱出来的,揉着脸,一副骄矜样子。
他犯困。
“我来吧。”陈谦梵把沉甸甸的人接过去,不理解地看了一眼陈琦,又不悦地说,“大伯惯着他,这么大了还成天抱着。”
他没怎么抱过孩子,但好在有力气,怎么都能兜住,哪管他舒不舒服。
陈琦也没再闹,往陈谦梵的肩膀上一趴,很快就睡着了。
“嘴上说着讨厌,照顾起人来还是很得心应手嘛。”温雪盈见缝插针地打开手机,拍了一张陈谦梵抱孩子的照片,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给了朱思云,陈教授带娃,喜闻乐见。
陈谦梵看出她的一系列举动,甚至也猜到了她拍下的照片是要分享给谁。
他神色平静,没有波动。
“高兴一点啦。”温雪盈说。
“我很高兴。”陈谦梵仍然平静,目色清清。
她笑:“嗯,反正你高不高兴都是一个表情。”
朱思云发过来一个[偷笑]的表情:【第一次抱孩子哦,赶鸭子上架】
居然是第一次吗。
温雪盈抬头看向陈谦梵,他单手抱着陈琦,很轻松的姿态,正看向生命科学馆门口的一面介绍牌。
看起来当爸爸也是得心应手。
没毛病。
就是这个孩子……嗯,有点大。
陈谦梵个子很高,帅哥当爸总是引人注目。他没太在意多多少少的目光,回眸找到温雪盈时,见她笑意阑珊。
陈谦梵是想问,既然孩子睡了,要不要换个地方休息会儿,吃点下午茶什么的,但是温雪盈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没有对上他的疑问视线,而是注意到旁边来科技馆参观的小学生们。
“夏令营活动。”看她盯梢,陈谦梵也望过去,给她解释说。
温雪盈默默跟上,“他们要去看什么啊?”
陈谦梵刚才已经看过海报了:“一个天文体验馆,讲解一些很基础的宇宙知识。”
他强调这句“很基础”,话里的意思大约是,我们不用去看了。
温雪盈置若罔闻:“一起去看看吗?”
从前没觉得她这么童心严重,陈谦梵不由地笑:“你也想当小学生?”
“我小时候没看过嘛。”她拽着他衣角晃,神色央求,“怎么样?”
这话的杀伤力略大,陈谦梵心软一瞬,抬手抚她脸颊,应道:“行,陪你去看。”
排队的时候,陈琦岔开的小腿不小心撞到后面的一个矮个子小朋友。
陈谦梵回头,看到对方:“抱歉。”
是个一二年级大小的小女孩,龇牙一笑,露出甜甜的小梨涡,奶声奶气道:“没关系的叔叔。”
小女孩扎漂亮的小辫子,穿可爱的迪士尼公主裙和擦得亮晶晶的玛丽珍皮鞋。
陈谦梵的视线随她走出去一阵。
“我觉得你适合生女儿哎。”温雪盈笑眯眯地打趣他,“养男孩你唉声叹气,养女孩你游刃有余。”
陈谦梵回视过来,浅浅地勾起唇角,笑得温和。
没有否认。
温雪盈看出他眼神里的意思:“养我养出经验了是不是?”
他只是微笑,算是默认。
展厅有电影放映,坐在后排,把陈琦放下的时候他醒了,自己端坐一个位置。
“演什么?”陈琦揉揉眼睛,指着荧幕,迷迷糊糊地问温雪盈。
“宇宙大爆炸,听说过没。”
“我知道,地球就是被炸出来的一小部分。”果真不辱神童名号。
“聪明的嘛。”
“我是神童。”小朋友高扬下巴,得意忘形。
短片是国外拍的,配音女声温柔甜美。
循循善诱给小朋友们讲着宇宙的起源和历史。
展厅里传来阵阵的“哇塞”,“好漂亮”。
穹顶结构的展厅,紫红色的星云遍布头顶的时候,温雪盈也跟着“哇”了一声,“好美。”她仰头去看,还抬抬手指,勾一勾,好像真的可以触及到那些星云。
陈谦梵坐在暗中,懒懒地撑着下颌,没有看荧幕,而是在看她。
从几小时前进入科技馆,他的嘴角神态,由一种不经意的敷衍的笑,转而变得发自内心。
他现在也没有那么厌烦跟小孩子打交道了,也不再觉得科技馆是无聊的,下次不会再来的地方。
在他嗤之以鼻的地方,也会发生许多浪漫的可能。
浪漫随心。
闭馆之前离开,陈谦梵在门口的商店给两个小孩买了纪念品和一些文具。
“哎,真怀念小时候,我已经很久没捏过橡皮泥了,还有以前,我超级喜欢逛文具店的。”
晚上,温雪盈拿着陈谦梵给她买的橡皮泥,捏了好几个小时。
陈谦梵在书房站着,沉默地看书。
她在旁边,没给他捣乱,就安静地玩自己的。
陈谦梵聚精会神地看东西,耳畔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她翻箱倒柜地找了件什么东西出来。
他偏眸去看。
温雪盈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手里翻着一本陈旧泛黄的软面抄。
余光也碰到他的注视的眼神,温雪盈把本子谨慎地一合上,抱在怀里,然后隔几秒,又卷成圆筒状,坐起来,把“话筒”对着陈谦梵:“谈谈吧陈老师,带孩子的感悟如何?”
他淡然又真诚:“一般。”
“一般已经是保留说法,其实你心里想的是,再也不要有下次了。”
陈谦梵默了默,抬手摸她发顶,轻轻地,淡笑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那你要不要生一个?”温雪盈歪着脑袋,姿态烂漫,把这话说得轻飘飘,好像生孩子是什么简单事,又好像不是她来完成。
她讲得轻盈,也缓释不了他听了这话的沉重神思。
陈谦梵微微诧异看向她。
“你总是说再商量,其实你一直在回避这件事的讨论。你害怕新鲜,不喜欢变动,是不是?”温雪盈很洒脱地笑,“公平起见,我生,你带,怎么样?”
陈谦梵隔着镜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问:“你是怎么想的?”
“我啊。”温雪盈晃晃腿,“与其说我很喜欢孩子,不如说我需要一个孩子,我就是怕,万一哪一天你不爱我了——”
陈谦梵捞起她的脸,微凉的手指抵着她的下巴。
他端详着她的脸色,接着,把她的话补完:“你就带着孩子走?”
温雪盈笑笑,“开个玩笑嘛。”
他正色说道:“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抓回来。”
“……”她轻愣住。
陈谦梵没当玩笑,漆黑双眸紧凝在她眼中,认真告诉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温雪盈低低地“唔”了一声,继续百无聊赖地翻起了她的日记本。
陈谦梵深谙,安全感的补完,不是一朝一夕的。
他无法集中精力在书上,很在意余光。
看她躺在椅子上,翻来覆去,看她热了,调低空调温度,看她稀里哗啦地翻着小时候的日记本,然后本子掉在胸口,脑袋一歪,像是睡着了。
陈谦梵捡起她的本子,她停留的那一页,没有刻意要看,他只轻扫过一眼。
【好生气啊,我今天又没带红领巾,浪费了一块钱,我要买辣条的!】
简单一行,小孩歪歪扭扭的字,还不善于跟这个世界沟通的年纪,还不能用足够漂亮且游刃有余的字迹来传递心情的时候。
她就会用最单纯而直白的语言写下生气,难受,委屈,遗憾……
写下不被过滤和潜藏的,单刀直入的情绪。
【今天,班主任给我们发了科技馆的门票,大家都去参观了,我也很好想去呀,但是爸爸妈妈都没有时间,我说这个事情,还被妈妈凶了,她说,没必要搞这些,会影响学习!算了没关系,我已经去过博物馆了,没关系,估计都差不多吧,哈哈】
【我今天看到黄佳丽拍的照片了,上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放的,哇,虚拟现实是什么啊,从来没有听说过。好好玩的样子。而且她还用脑子控制乒乓球,让乒乓球动起来,还有一个大球,手摸上去头发就炸了,哈哈哈哈,特别有趣】
【哎,浪费了两张票在这里,以后再去好啦,不知道会不会过期。】
陈谦梵将纸张掀过去,到日记的后一页,还没看得清字迹,就看到在夹层中间掉落的两张科技馆的门票。
时隔多年,铅字早已经褪干净,票根还没有撕下,完好的两张纸,就这样被轻飘飘地遗落在了时光的深处。
他想起今天在体验地震的时候,温雪盈兴奋又恐惧地喊他名字,声音颤颤:“陈谦梵,我感觉好有意思啊!但我有点害怕,你可以拉着我吗?”
他快步走过去,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温雪盈半倚在他的怀里,童心未泯地跟着旁边的孩子们尖叫。
“啊!!吓死我了!”
“好恐怖!啊啊啊陈谦梵你抓紧一点我要掉下去了!”
“妈呀,地震好恐怖!老天奶!”
……
再到离开的时候,她忽生感想,对他说,如果不是陈琦,她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陈谦梵当时想,他也是。
没有考虑深刻。
直至眼下,没有人提起的,失落的门票,被无意间发现。
差一点,错过的遗憾就永远成了遗憾。
她不是真的再也去不了科技馆,只是没有遇到那么合适的契机去描补。
陈谦梵本来打算明天就找借口把陈琦送走。
他不喜欢家里有吵闹的孩子,毋庸置疑,但现在,还真谈不上不喜欢了。
他的抵触不再那么尖锐。
因为在孩子和大人之间,陈谦梵看到一种因果的循环与圆满。
他妈生硬地抛给他一个难题,关于是否能够容纳一个新生命的加入。
叫他去亲历,去实践出真知。
陈谦梵再实践一百次,也受不了陈琦闹腾的身影,承受不住那些充沛又无聊的精力。
但是如果温雪盈喜欢。
他想他也不会再竭力回避。
她喜欢的一切,他都会尽可能去喜欢,去尝试。
哪怕她只是为了补偿自己,哪怕她陪着小孩玩,也是为了再养自己一遍,他也愿意付出陪伴和理解。
——我对世事没有那么宽容,但世事经过你的眼睛,都会成为我心中的温柔一环,我为你而接受,为你而保留,为你而心怀恩慈。
第 67 章
番外03.
陈谦梵不想说, 温雪盈会成为一个好妈妈这种话,无异于规训。
他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旁人说给她听。
做任何决定的前提是, 她真的感到自在快乐。
不为改变而改变,不为多一个身份而不得不进入世俗的标准。
温雪盈随地睡着的毛病越发严重, 但前提是他在身边。
他把票放到一旁,继续翻着日记, 看下去。
【温雨祯好烦呐, 老是要打小报告,我今天放学, 就在学校附近溜达了一下,我骗妈妈说我去买书了, 结果妈妈一问她,她就什么都招了。唉, 谁说姐姐要带妹妹玩, 我以后一定要躲着她,吸取教训。】
【妈妈说吃鱼会很聪明, 可是我不喜欢吃,我觉得吐刺好烦啊,但是我一说不喜欢她就会骂我,今天还打了我, 她又打我, 她上次跟爸爸吵架,爸爸说让她不要打人, 她说行她改改, 改什么了?气死我了,好疼啊!我也不喜欢看他们吵架, 越吵我越烦,我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想理,然后呢,我关门的力气大了一点也要被她说,她觉得我故意的,跟她作对,我哪里敢跟她作对,真是莫名其妙,倒霉死了。】
很长的一段没有主次的文字,夹杂了一点干涸的水渍。
陈谦梵用指腹轻轻擦过陈年的泪痕。
继续看下去,她写爸爸:【总有人问我,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我当然喜欢爸爸了,爸爸又不打我,爸爸还给我钱花。讨厌妈妈,讨厌死了。】
【今天语文老师布置了一道周记题,没有给题目,她说让我们回家跟爸爸妈妈说“我爱你”,然后围绕这个去写,我好尴尬啊,我都不好意思说,后来我先跟爸爸说了,他就很敷衍了事地回答了一句,行,吃饭吧。然后我跟妈妈说,妈妈觉得我莫名其妙,让我闪开点,别影响她做家务。果然吧,搞得大家都很尴尬。以后再也不说了。】
陈谦梵逐字逐句地看过来,缓缓地,嘴角抿出一点酸楚的笑意。
算一算这时候,她应该是上五年级了。
温雪盈的心很大的。
很显然她是那种不会把不快乐的经历带到第二天的人。
还在脾气里面,笔头重重地下落,记录下不开心,然后睡一觉,就把耳光的疼抛在脑后,又可以蹦蹦跳跳去上学。
她的秉性已经生得足够乐观积极,后来不知道怎么,却变成了一只如履薄冰的小乌龟。
心宽的人,如果不是被伤得彻底,怎么会变得那么脆弱易碎?
陈谦梵看了会儿她的日记,就没再工作了,他揉了揉眉心,有点犯困,到床上后,忍耐着困意,想先把她哄睡了再说。
温雪盈在书房睡了一会儿,然后去洗了个澡,现在裹着浴袍睡床上。
她侧躺着,夹着被子,生活的小习惯里全都是在寻找安全感的举动。
陈谦梵抱住她。
他闭着眼,轻轻地拍温雪盈的后背,像家长安抚孩子。
她半张脸埋在枕头里,侧脸在光中,释然而温馨。
温雪盈刚刚眯了会儿,这下子倒是没困意了,抬眼一看,陈谦梵正拍着她、哄着她,好半天了,他自己倒是快睡着了似的,节奏平缓,但频次变低,他眼睛闭着,神态懒倦。
温雪盈笑了一笑,指腹点点他的额头:“你在想什么呢?睡着了?”
陈谦梵睁开眼,凝眸看一看她,过会儿,如实告知:“我看了你的日记。”
温雪盈打了个哈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啊,小学日记又没什么。”
这话说得犹有深意,大概是要他接招的意思。
见陈谦梵不语,沉默了会儿,她便清清嗓,主动开口道。
“要是高中的肯定就不行啦,让你知道我暗恋谁谁谁,那还得了,我会跟你大闹特闹。”
温雪盈嬉皮笑脸地,卷起被子,往另一边一翻身,颇为羞赧。但又总为刺激他一下而高兴似的,嘴角牵起得意的弧。
激将法无效,陈谦梵仍然一脸按兵不动的淡定。
他注视着她,频频想象她儿时的模样,通过这双眼睛。如果说人的骨骼、外貌会变,眼睛一定是不变的。
清清楚楚,娇憨动人。
温雪盈的记忆力算好的,她跟人交朋友,滔滔不绝的话题里,少不了“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这样的开场白。
就连和他父母谈笑风生,也用经历来换故事。
她省略掉那些不好的,一个劲地讲乐趣。
陈谦梵没接她的挑衅,只是说:“你也可以多和我说一说你从前的事。”
温雪盈嗯?了一声,为这突如其来的话,问他:“你想听哪一段啊?”
陈谦梵淡淡:“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爱听。”
“比如我有几个前男友?”她翻过身来,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看他。
“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心眼吗?”陈谦梵失笑。
当然了。
之前还因为这事,这样那样地折腾她,不叫她好过。
因为有过不坦诚的时候,猜忌爱意的时候,那些小脾气她都还历历在目呢,温雪盈:“好啊好啊,你现在开始装大度了!”
陈谦梵继续大度:“你想谈的话,我也爱听。”
他说,跟你有关的事,我都爱听。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温雪盈就挑着,添油加醋给他讲了一些。
陈谦梵很喜欢听她说小时候的事,热闹有趣都是其次,他喜欢看她眼里带着光去回忆那些美好的东西,然后他再顺着这些美好,去想象她的成长经历。
第二天,陈谦梵给大家准备了早餐,破天荒的,还有一份属于陈琦的儿童营养餐。
陈琦能够吃上好的,自然要归功于温雪盈的大度容人。
陈谦梵就这么爱屋及乌地接纳了他。
陈谦梵起得早,出去晨跑了一圈,回来后,温雪盈已经醒了,在弄她的长发。
她皱着眉梳头发,看来是一绺头发梳不开了,跟梳子较了会儿劲。
“我天啊,我平时晚上是怎么睡觉的?怎么头发能扯成这样……”
一下两下梳不开,再努努力,三下四下越扯越乱,温雪盈就有点急眼了。
紧接着,烦躁的手腕就被托住,陈谦梵接过她的梳子。
温雪盈回眸看他:“……”
他没有急着帮她梳通,而是先用手指划过长发,将打结的地方用手顺开,再用梳齿轻轻地刮,最后在毛躁的边角涂一点精油。
温雪盈渐渐地没了脾气,从镜子里看陈谦梵,他哄她说:“多大点事。”
温雪盈想起以前,笑说:“我小时候我妈给我梳头发,给我头皮都扯紧了,哇那感觉真是,又痛又爽。”
陈谦梵看她说着,淡淡地笑,自嘲说:“我这个‘妈’当得怎么样?”
“特别温柔,如果你真是我妈,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温雪盈把牙刷在杯子里捣了捣。
陈谦梵问:“那你会变成什么样?”
她认真地想一想,笑说:“应该会更淡定一点吧。”
陈谦梵撩起她耳梢的发,看她清秀的侧脸。
温雪盈擦干净嘴巴,在他怀里踮脚,抱在一起亲密地吻了一会儿,共享一个桃子味的吻。
虽然彼此都常常觉得,俩人已经是老夫老妻的,必要的亲昵还是不可少。
每天都要……
“奶奶,他们在亲嘴。”
客卫的盥洗台和走廊只做了一个简单的隔断,童言无忌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然后一转身,冲着正走过来的朱思云大声嚷道。
“咳咳,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朱思云速速前来,识趣地把孩子带走,还冲面色尴尬的温雪盈干干一笑:“你们继续。”
……
陈谦梵在家里弄了很多的机器人,偶尔也会请阿姨做卫生。一般来说,这偌大的房子,不太需要他们亲力亲为地进行大扫除。
他今天算是兴致有余,温雪盈吃早餐的时候,陈谦梵正在清理梳子和地上、枕头上、沙发上的头发。
今天她打电话让廖琴过来一趟,商量婚礼的事情。
于是廖琴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温雪盈盘腿在沙发上吃着小蛋糕,陈谦梵正一丝不苟地擦着小桌子上她掉下的碎屑。
廖琴看不下去,人还没走进来就冲着里头喊了一声:“温雪盈,你看着也干点活啊,别什么都让小陈来!”
温雪盈愣了一下,转头看她:“我这不刚起床吗!”
听见她妈开口闭口就是指责,温雪盈就不舒服,她鼓了鼓腮帮子,气势汹汹地扬起脸颊:“关你啥事啊,让你干活了?”
这话说得没大没小,她能听得惯吗?“啧!”
廖琴眉头一皱,眼神里有要好好教训她一顿的意思:“多大人了你……”
朱思云过来,温温柔柔地打圆场:“不要紧的。”
她拍一拍廖琴的肩膀,笑笑说:“我们平时在家里都不惯着男人,就算不习惯主动做家务,也要训练训练,当妻子,当妈的,在别处吃的苦头够多了,这点小事,连苦都算不上,该他们做就做。”
温雪盈猛猛点头,表示认同。
朱思云为人表面温柔,内里坚定,这种气场还是有镇场子的能力的。
廖琴深吸一口气,短暂地同意了她的这个说法,也顾及着面子,便没再奚落什么,说了两句客气话,夸陈谦梵能干。
他忙碌地听着,也不知道能干的定义是什么,只浅浅应声。
婚礼需要选良辰吉日,有很多琐碎的东西需要张罗,林林总总也要准备个三四个月。
会议期间,陈谦梵率先提出他们的看法:“我和雪盈的意见一致,不想看到太多无关紧要的人,我们主张从简。说到底也只是个仪式,首要保证是自己满意,所以宾客不用请太多太杂。”
不是因为大家都办,所以我们也办。而是为了纪念爱情和婚姻的到来,不能本末倒置,为了钱,为了体面,那不是他们所追寻的。
温雪盈看一眼廖琴,举手插话,说:“还有,我不想看到温哲。”
她本以为廖琴要说“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爸爸”这样的话。
还好没有多余的苛责,廖琴抿了抿唇,回答道:“起码得问问他的意见。”
朱思云倒是顾虑:“到时候,有爸爸牵着女儿上台的环节……”
“干嘛要爸爸牵着,我会自己走——不,我要跑过去~”
温雪盈灿烂地笑笑,看一眼陈谦梵。
陈谦梵面色温淡,托着下巴,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纵容地笑,平静看着她。
好像已经想象出婚礼现场的画面,并且对此表示十分满意。
于是,两个人和两个妈一起开了个简单的小会。
结束之后,夜还很长,陈琦闹着要出去玩,朱思云也不好意思总麻烦夫妻两个,就和廖琴带他去了江边走走。
陈谦梵则开车带着温雪盈去附近夜市逛了逛。
很闷热的夏夜,在夜市附近走几步,慢慢地,就到了以前读高中的学校。
一附中已经放假了,校园门口阒寂,只有香樟叶片碎碎沙沙在颤动,以及不绝于耳的刺耳蝉声。
但附近停了些车,据说今天有毕业晚会。
“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温雪盈突发奇想。
陈谦梵是没意见,但校门紧闭,不确定对不对外开放。
领她到保卫处,保安从里面探头,陈谦梵问校友能不能参观。
两人交流了几句,好在陈谦梵手机里存了张校友卡,给对方一看,他便点着头放行了。
校园的格局变得很快,每年政府给不少经费,除了必要开销,闲钱都用来做一些花里胡哨的建设了。
“我们以前上学的时候哪里有这些啊,听说这个体育管里的篮球馆建了好几个亿呢。”往体育馆里面走的时候,有一些教职工在打球。人不多,温雪盈往里面探了探头,象征性地梭巡一圈,然后回头看到站在暗处的陈谦梵。
她笑笑问:“陈老师,你在这儿有什么回忆吗?”
陈谦梵只是粗略地扫一眼新建设的球场,眼中并无波澜,他如实说:“高中的时候在教室待得久,很少有课余活动。”
温雪盈知道,陈谦梵这人叙述任何事,也是沾了主观性的。
比如说打球被很多女生欢呼追随,当光风霁月的风云人物,这些体验对常人来讲都是珍贵回忆。
许多人对于少年时期的经历是难忘的,因为意气方遒,因为那可能就是人生的至高点了,英俊而年轻。
陈谦梵不会,他给她的感觉,一生总在追求至高点的途中,倒不是对现状不满,但他会认为,前程总是在明天最闪耀。
这是一种平凡生活里的信念。
所以他不会过度把自己局限在青春的记忆里,不会像陆凛那样,要靠重返校园来争取风光。
年纪这件事,除了在她这里吃过瘪,他是不会有多余感叹的。
所以他才不会为校园生活的远走而感怀伤逝。
“哎,那好没意思啊,我还参加社团呢,不过我当初加入的是……是什么社团来着?”温雪盈摸着下巴想了想,算了,想不起来,不过——“我记得天台有一个‘许愿墙’,你知道吗?”
陈谦梵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哪里的天台?”
温雪盈没解释,拉着他就往楼顶走。
民间称之为“许愿墙”,其实就是一面普通的墙,没有任何成型的规模。
只不过墙上有很多的留言,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写下的心迹,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校园“圣地”。
许多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当年的落款。
温雪盈拿着手电在墙上不抱期待地照着,依稀看清一片又一片凌乱的字体:“我记得我写过呢,不会被人涂了吧。”
陈谦梵在旁边站了会儿,她不管做什么“神经”的事情,他都很有耐心的奉陪。
不过他眼里的这面许愿墙,灰扑扑的,还有好几处石灰残缺,看起来除了过于老旧,并没有什么特别。
但陈谦梵很快也热心地蹲下来帮她找了找。
然而,没看到温雪盈留了什么言,倒是看到了不少自己的名字。
陈谦梵略感意外地看下去。
居然还有……
“告白信?”
她忽然察觉到什么,也跟着看过来。
陈谦梵关掉照明灯,不是心虚,只是试图省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转而问她:“找到你的了?”
温雪盈置若罔闻地打开自己的手电筒,照亮墙壁上表白的话,继续满眼好奇地看下去。
“还真是哎。”
为了看清,她又凑近一点:“陈谦梵,我喜欢你,不敢和你说,只能在这里表白了。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你借了我一支水笔,后来我忘了还,你大概忘记了……”
温雪盈一字一字地看下去,哪怕陈谦梵显然已经不太想听了,她仍然要大声朗读给他听,语气还抑扬顿挫,但实在年代久远,字迹模糊,她判断得很吃力,“忘记了……什么啊,看不清,哦后面还有。”
“忘记了你曾经帮助过我,不过我知道,我是不会忘的,你就是我每天来学校的动力。”
“我的天啊。”
陈谦梵拿下眼镜,按了按眉头,觉得肉麻得头皮发紧。
温雪盈可能也是被矫情到有点读不下去,回头瞄他一眼,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陈老师,好~受~欢~迎~哦~”
免生事端,陈谦梵竭力撇清:“哪一年的事了,没有印象。”
他话音刚落——
身后怦然一声,烟花升空,就这样猝不及防在他们的头顶绽开了,将他俊秀面容映照得透彻。
温雪盈没急着去看谁在放烟花,她耐心把那几行字看完了。
最终,视线定格在落笔的几个字符:CQF
应该是这个女孩子写的。
不过……
再接着往下看,和CQF并排的位置,WXY三个字母赫然眼前。
后面跟着“到此一游”几个潇洒大字。
因为字很多,太挤了,温雪盈难得的找到空白处,跟他的几个字母堪堪挤在了一起,像是连成一句话。
温雪盈确定,这就是她当年亲笔写下的字!
原来这段酸酸的告白的话,她早就看过啊……
然而现在,已然想不清当时的读后感。
也丝毫不记得和这个陌生的名字有过交汇的片刻。
升空的烟花把整个校园照亮,她不需要靠手电筒就能看清,他们穿梭了时空并列在一起的名字。
缘分这个东西多奇妙啊,能在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让她心生悸动,久久无法平息,就像怦然作响的烟花,一团一团,一簇一簇,照亮了彼此途径的一段路。
看来有一些人,命中注定是要遇见的。
温雪盈感慨万千地给墙壁拍了张照,为了保护别人的隐私,她把边缘都模糊了,只突出了他们连在一起的名字首字母缩写。
又在中间P了一个红色的爱心。
陈谦梵没有参与她的小小心事,他站在一旁,看底下的夜游活动。
这是今年的高三毕业生自发组织的活动。
烟花是领导出钱准备的,今年的文理科省状元仍然是一附中出来的,老师也高兴,仅此一回,作为庆祝。
温雪盈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乌泱泱的人潮,说:“我还以为是哪个男孩子在告白呢,不过这样也好,给所有人的礼物,寓意更浪漫。”
说到这儿,温雪盈没浪费任何一个可以出片的机会。
把手机交给她的专用摄影师:“来吧,帮我拍几张。”
陈谦梵最近的拍照技术已经炉火纯青。
温雪盈打趣,问他是不是私下苦练。
陈谦梵不否认。
苦练的过程他自然不会尽数交代,但结果是好的,他在进步。
她没有理由去找所谓摄影技术更精湛的男同学了。
一门技术的掌握让他略感安心。
拿到照片,温雪盈心满意足地p了半分钟左右,“正愁不知道发什么呢,正好蹭一下自己母校的热度。”
烟花还在继续,她抬头看一眼陈谦梵,又忽然说:“我给你也拍几张吧。”
陈谦梵正背着身看楼下,闻言,轻轻的:“嗯?”
温雪盈很少让他出镜,陈谦梵习惯了她的偷拍,抓拍,他当然不介意她的镜头对准自己。
不过要他刻意出现在画面里,做主角,摆造型,做表情,实在有些为难他这种不爱拍照的人。
“就……秀个恩爱嘛。”温雪盈看他没接茬,问道,“你不愿意啊?”
陈谦梵不置可否,笑着想,这就绑架上了。
“愿意。”他轻轻颔首。
陈谦梵今天穿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是她想要的“显年轻”的感觉,他没有硬凹,就将手插在兜里,冲着镜头浅浅地笑。
男人身姿峻拔,眉目清隽,不刻意也能显现出成熟稳重的姿态,这是气质里自带的磁场。
不需要摄影师太过吃力,就能呈现出很好的效果。
“我之前断更好久,现在流量不太行了,正在考虑要不要转型做情侣账号。搞搞人设,看看哪种受欢迎,帮我挽回流量,你觉得呢?”温雪盈对自己拍的照片很满意,眨眨眼,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陈谦梵认真地想了一想可行性,答道:“我接触自媒体不多,如果从受众角度分析的话,真实比人设更重要。可以发,带着目的性的话,就容易事倍功半了。”
他的意思是,拍可以,发也可以,搞搞人设就不必了。
温雪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过怎么实施是另一方面,总而言之,“那你是同意咯。”
对上她亮晶晶的笑眸,他也慢慢地勾起唇角,应道:“能好好地记录生活里的细节,也挺不错的。”
陈谦梵一向对拍照,对记录,都没有太过明显的兴致。
不过他逐渐认识到,这也是热爱生活的一种表达方式。
他从温雪盈那一次公开的那些图片里领悟,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这么多的回忆。
真好。
他那时的想法就是这样简单,真好,真温馨。
光是靠脑海回忆出来的画面,比起这些精彩纷呈的细节体现,就显得很单调了。
那天,温雪盈只发了烟花照,自己的照片,还有墙上的名字。
没有发陈谦梵。
于是评论立刻有人问道:【姐夫在不在?[星星眼]】
她公开的那条博文热度很高,又替她涨了一波“cp粉”,于是后面的更新里常常潜伏着这样一批受众。
温雪盈隐晦地说道:【不然你猜谁给我拍的[斜眼笑]】
这天睡前,温雪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正在琢磨着互联网事业的事,忽然,她悠悠地出了声,“陈谦梵啊,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你借了我一支水笔,后来我忘了还,你大概忘记了……
陈谦梵都快睡着了,闻言轻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而后渐渐地意识到她是在回忆今天墙上的那些字。
他看着温雪盈复杂的表情,有点想笑。
自己找个假想敌,没醋硬吃。
倒也是怪可爱的。
陈谦梵捧着她的脸,亲亲她,虽然小脾气不大,但也一定要哄的。
……
朱思云这次回来,单独跟陈谦梵商量了一件事情。
温雪盈并不知情,也不知道两人密谋了些什么,只听见朱思云走的时候跟陈谦梵交代一声:“别忘了去看看啊。”
陈谦梵认真地应道:“不会忘。”
温雪盈猜测是筹备婚礼的一些流程,没太往心里去。
结果,不出几日,陈谦梵带着温雪盈去了一个新开发的楼盘。
他给她的解释是:“你之前说,喜欢高一些的楼,不过洛山这个地方,高楼的寿命有限,我折中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段,17楼,你看一看喜不喜欢。”
温雪盈被领着在样板房里兜圈子的时候,还没太反应过来,懵懵地看看他,又看懵懵地看看售楼小哥,然后悄悄地到陈谦梵身侧,悄悄地问:“你买房,怎么……都没跟我说啊。”
陈谦梵有自己的主意:“我跟我妈商量了,她同意就好。至于选房——”
他温声说着,像是安抚:“现在不是在和你说吗?”
他望着她,轻柔低眸。
温雪盈仍然讷讷。
他看明白了她的不解,避开旁人的视线,压低声音,解释道:“这是娶你的一点诚意,必不可少的。”
温雪盈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那那那,那我们云岚的房子呢?”
“那不太新了,做婚房不合适。”
新婚新婚,当然要新。
陈谦梵是这么觉得的。
他没有考虑钱,也没有经济上的困扰。
温雪盈知道,云岚的房他买了也没到三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娶媳妇用的,他们没交流过这事,因为就算是为了结婚,也完全够用了,是很合适的。
她没料到,陈谦梵又买一套新的。
她觉得……“会不会有点破费?”
他被她的傻气逗笑了,轻声说:“我从没听人说过,买房是破费。”
温雪盈宕机了会儿,恢复正常,想一想也是,最近房价跌得厉害,又问他:“就是洞房花烛的那种洞房吗?”
他再次笑起来,手掌轻抚她的发梢,低声而宠溺地说道:“你想是就是。”
温雪盈有点开心,想笑的神色克制在嘴角,“你最近很有钱是吧?”
陈谦梵回答道:“是有一些闲钱,主要是——也有很多的爱。”
无处安放的爱,要化为实物,转赠于人。
温雪盈听得脸红,不继续问了,摆出一副女主人姿态走在前面,跟着销售看房型。
最后,她说喜欢。
“那就挑个好日子收房。”陈谦梵大气说道,“尽快装修,保证我们洞房如期。”
“好啊,我就不客气啦。”她笑笑。
“你不跟我客气,接受我的好意,然后换来快乐,这就是我的心愿。”他无比真诚地说。
跟电梯上到还在建设的楼盘里,看高处的好山好水好风光,碧云青空尽在眼下,颇有一种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的气概,陈谦梵敞亮地说:“都是你的。”-
过几天,陈谦梵出国去开了个不长不短的会,他答应会在度假之前赶回来。
趁此机会,温雪盈把小蝶接来洛山玩了几天。
小蝶的高考成绩还可以,发挥稳定,不出意外能上个211。
所以她这回跟温雪盈待在一起,一扫年前的伤心,对什么都倍感兴趣,大餐吃了,商场逛了,星巴克也喝了,温雪盈还给她买了很多东西,虽然小蝶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了,温雪盈直言,这对她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不用为此感到羞愧。
“等你以后上大学了,会感受到更多更多的新鲜的东西,不用价值衡量,这是我的小小心意啦。”
送她到机场,小蝶接过温雪盈大包小包的礼物,连连点着头,说好。
在温雪盈的指点下,小蝶最后报了中医专业,因为奶奶当年去世的时候,她就立志很想学医。
她悄悄地告诉温雪盈这件事,然后问她:“我是不是很理想呀。”
温雪盈笑。
知道自己很理想,就已经不算特别理想了。
温雪盈什么评价都没有给出,只是告诉她:“一定会实现的。”
小蝶坚信不疑地点头。
温雪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的却是,她的人生终于要开始了。
陈谦梵回来之后,已过立秋,南方气温降下来一些,他观察细致,很快就发现家里有不熟悉的人生活过的痕迹。
温雪盈解释说:“哦,我前段时间让小蝶来住了几天,你应该不介意吧?”
他没有计较,问道:“她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她准备学医啦,特别好特别好。”温雪盈得意地笑笑,“我小时候的梦想又完成一件~”
陈谦梵看向她,缓缓地勾起一点笑,笑得欣慰。
这一点上,他是和温雪盈截然不同的人,他希望与人少有瓜葛,尽可能不牵扯。
而她愿意去结实不同的人,哪怕冒着受伤的风险。
以前刚开始做公益的时候,有人挑一些新闻给温雪盈看,问她,就不怕农夫与蛇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她想到的回答是,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不好,可是没有我这样的人,它怎么才能够变得更好呢。
不管结局如何,好的坏的,我都做好准备了!
所以不论是为了什么,理想主义势必是要存在的。
温雪盈从来不奢求很多积极的反馈,只求无愧于心。
所幸,即便这世界有许多坏的,狰狞的,虚伪的面貌。但她种下的种子里,仍有不少都长成了果实。
愿景成真,她就不遗憾。
天气转凉,第一次和陈谦梵出门远行,温雪盈满怀期待地在各大软件查询攻略。
行李是由陈谦梵来整理的,旅行地暂定为国外的某 海滨城市。看纬度并不凉快,但她真的很喜欢去海边。
连衣裙,短裙,衬衫,渔夫帽,贝雷帽,草帽,墨镜,泳衣……
花里胡哨的行头加起来,丢给他,挤满又一个箱子。
出门这天,艳阳高照。
陈谦梵在开车的时候,旁边的手机镜头就默默地探到他眼前来了。
温雪盈在拍vlog。
她的情侣账号启动大计已经在筹备中。
“哈喽宝宝们,我们现在要出发去毕业旅行咯。给大家看一下我们今天的look!”
没有被告知需要出镜的陈谦梵沉默下来一阵,他穿着简单,并不是很想给大家看他的什么look。
正要提出见解的时候,被她手指头戳住了脸。
温雪盈睁圆眼睛,含警告寓意看着他,意思是:你说能接受的哦。
她把摄像模式暂停了,瞧着他,说道:“笑一个笑一个,轮到你以色侍人的时候啦陈教授。”
温雪盈说着说着,声音里扬起笑。好像是试想了这件事本身,觉得很好笑,又好像是在给他演示什么叫“以色侍人”。
男人专心地开着车,本来当她无心的玩闹,但瞥一眼温雪盈,见她目光郑重,很快,余光里显现出一张明媚笑脸。
“……”为了配合她的事业,陈谦梵对出镜一事回避了意见。
他能做出的妥协就是:“拍吧。”
“好嘞。”
“宝宝们好,”温雪盈再次把摄像头打开,热情洋溢地说着,“我们要出发去毕业旅行咯,我们的第一站是滨南,现在在出发去机场的路上,给大家看一下我们家负责貌美如花的陈老师。”
她说完,抬手捏了一下陈谦梵的脸颊,然后又停顿住,“咳,你要貌美如花一点。”
陈谦梵不是很理解这个词,虚心地请教:“怎么做?”
“就,你……”温雪盈盯着他的脸琢磨了一下,“你别这么冷酷,娇羞一点?虽热你的侧脸很帅,但是互联网已经不吃高冷人设了!”
娇羞?更让人难以领会了。
“不太会。”他说。
温雪盈自顾自地拍下去,抬手想掐一下陈谦梵的脸颊。
“这是我的老公,我们今天要去——”
她话音未落,陈谦梵忽然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然后他继续若无其事地开车,接了她的台词,沉缓的一声:“去过二人世界。”
陈谦梵的声音很磁,落在她明媚的尾声里,像玉块沉进了湖水中:“我很期待。”
“咳,你干嘛亲我呀,好好开车啊。”
他似笑非笑地弯了弯嘴角:“想亲就亲了,不影响开车。”
温雪盈关掉摄像头:“你刚刚是演的还是真情流露?”
陈谦梵说:“演的?我演不了戏。”
温雪盈觉得今天有点太晒了,搞得她脸都红了,“嗯,互动互动也挺好的。”
……
最终,飞机跨过一片海域,落地小地方的机场,已经傍晚。
从舷窗窥见一隅,城市很美,所以即便不早了,温雪盈也兴致满满,在飞机上就拍了好几条视频,海峡的日落和退潮景象,不加滤镜都足够漂亮。
陈谦梵戴了眼罩,不闻窗外事。
下飞机后,排了很久出境的队伍,接着就是去取行李,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二十几分钟,发现不对劲……
最后转盘上只剩下一个行李箱。
靠北,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温雪盈看着空空荡荡的转盘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灰色的箱子。
跟她装着行头的那一个、的确很像。
陈谦梵在旁边接了个电话,一回头发现她这边好像翻天覆地了,温雪盈蹲在地上,他走近,低眸看她:“什么事?”
“我行李被人拿错了,这不是我的!”她指着那个箱子。
温雪盈给他交代完,就气急败坏地跑到柜台去问这件事怎么解决。
陈谦梵看她气鼓鼓的背影,好整以暇地把行李箱取下来,仔细看了一下,的确不是她的。
当地人讲英文带点口音,沟通有些困难,温雪盈一时急躁。
转头就跟陈谦梵吐槽:“他们为什么处理突发事件的效率这么低下,我让她打电话联系机组人员,她一直在让我填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然后说要核实箱子,到现在也没有核实,让我去旁边等着,不知道在处理到现在在做什么……”
陈谦梵说:“不着急,庆幸的是现在就发现不对,没有耽误时间,能找回来。”
他到服务中心的柜台前,等前面一个咨询的游客离开,换了一个窗口,用英文对那个黑人工作人员说道:“打扰,我们的行李丢失了,请帮我们联系机组的工作人员,我们需要确定一件事,行李是丢失在飞机上还是被人领错。如果是被人错领,麻烦你尽快给我对方的联系方式。”
说着,他把航班信息给对方。
后面有人排着队要咨询问题。
黑人说稍等,然后拨电话,身后的人就要超到前面去,陈谦梵抬手拦了一下,见工作人员态度懒洋洋,他说:“我们的行李很贵重,如果有财产损失,航空公司免不了责,请立刻解决。”
他把“立刻”的词组咬重了一些。
陈谦梵态度明显,随后他招手让温雪盈过来,教她去换钱买电话卡,手边有点事情忙活,就不会那么焦头烂额了。
温雪盈忙完了,折返回来的时候,陈谦梵正在填一些资料。
她着急问:“怎么样了?”
陈谦梵先说发现:“正在核实箱子,品牌和你的一样,也是个中国人的行李。”
温雪盈还是着急地问:“会不会找不到啊,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要不要报警?”
陈谦梵说:“先不想着报警。”
看她脸都有点气白了,填完电话和酒店信息,陈谦梵把笔放下,看着她温温地一笑,摸摸她的脸:“这么生气?”
温雪盈没精打采地说:“还行吧,我只是很讨厌发生意外,任何意外,本来今天挺开心的。”
他哄着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陈谦梵想到她今天的计划,思索片刻,说道:“今天不是想逛夜市吗?我先送你回去,你稍微准备一下,剩下的时间我在这里等。”
温雪盈脑回路转不过来,问题连连:“事情还没解决呢,你一个人在这儿吗?我、我们今天还逛得成夜市吗?”
陈谦梵说:“不管能不能拿到行李,我必须等到一个解决的措施,哪怕只是打通对方的电话。总之你先回酒店休息。”
温雪盈温吞地“哦”了一声:“酒店好像蛮近的吧,我自己打车过去好了。”
陈谦梵说:“来回也就半个小时,冒这个风险做什么。”
“那也太麻烦你了。”
陈谦梵不解地看着她。
这话就说得太过疏离了。
温雪盈意识到不对,讪讪道:“我不好意思嘛。”
“你的行李就是我的行李,不好意思什么。”他说。
温雪盈想了一会儿,抱住他的胳膊,“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找不到我也很烦,我所有衣服都在里面呢。烦死了烦死了。”
陈谦梵轻轻摸着她的脸,帮她捋了一下:
“首先呢,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衣服鞋子包包,实在找不到,酒店旁边就有商场,我们立刻重新买。”
说着,陈谦梵从口袋里摸了一张信用卡,豪横地放到她手心:“老公有钱。”
温雪盈有点想笑,但是此情此景,她的笑都变得很苦涩。
他接着说下去:“第二,相信我,会给你找回来的,时间问题。”
温雪盈不语。
陈谦梵捏她脸颊,问:“信不信老公?”
她终于点头:“信的。”
“开心点。”他说。
“嗯嗯。”温雪盈稍微心平气和了一些,反思道,“我还是很容易急躁。”
陈谦梵不以为意:“适当的发泄也好,不会憋出毛病。”
温雪盈:“不过还是节省点你的精力,我自己回去就好啦,这里拉客的出租好多。”
陈谦梵看了一眼外面陌生的街道,尽管灯火通明,但他语气坚定:“这是国外,我不可能留你一个人。”
温雪盈对上他郑重的神色:“……”
紧接着,她就被他牵住,往外走。
陈谦梵拦了辆车,打开车门:“走吧,先找酒店。”
温雪盈握了握他的手,点点头。
把自己的要紧事完全交给另外一个人处理,这得承担多大的风险啊……
但是没关系,因为他是陈谦梵。她知道,一切事情都会被他安排妥善。
第 68 章
番外04.
作为内陆孩子, 温雪盈对海的憧憬还是很大的,所以才会选这个海滨城市做她的旅行的第一站。
酒店临海,是间套房, 而且温雪盈悄悄看了看软件,这居然是这家店里最贵的一间, 看来陈谦梵的有钱程度有点超乎她的想象……
两人虽然没交流过资产问题,是因为温雪盈没问过, 以她对陈谦梵的了解, 她要是提出当家庭会计,负责管钱, 他大概也是没有二话。
大面落地窗,东西朝向, 可以看晨起的落日。
一看到海洋,温雪盈就没那么不开心了。对旅途的期待再次燃起。
一扫箱子不见的不愉快, 温雪盈看了会儿海浪翻滚, 美滋滋地哼起了歌。
可能手握“老公的钱”,怎么着都有退路, 人就显得轻松自在多了。
退路……
这个词真好。
让人舒展,让她不再活得那么紧紧巴巴的。
陈谦梵把她送回来之后,又赶回去等待处理结果。
温雪盈在阳台听了会儿呼啸的海风,她让自己往床上呈“大”字一躺, 慢慢的让脾气温顺下来。
两腿挂在床沿荡了荡, 手里翻来覆去他的信用卡。
南洋的城市弥漫着海边腥湿的气味,像是某种绿色植物被浸在了雨中, 散发出恰到好处的幽香, 令人心旷神怡。
温雪盈欣赏了一番异国风情的景观后,打开手机整理了一番今天白天拍的一些视频, 除了秀恩爱的,海峡美景,还有一段下机之后录的排队视频……
“现在下飞机啦,刚刚办完出境手续,现在取行李,耶。”
那会儿还挺开心的,冲着镜头能笑得出来,紧接着,镜头一切,拍到传送带,五分钟没来,十分钟没来,眼看着箱子都被取光了,温雪盈彻底急了。
她没了拍视频的耐心,“咔”一下就把录像键按掉。
画面就此黑了下来。
她现在回看,觉得这段带脾气的部分放进正片不合适,正要删除时,黑屏的画面回归到开头第一秒,拍摄到的是她兴冲冲往前奔跑的一小段路。
机场的玻璃窗外是延迟下落的夕阳,温雪盈的两缕头发被风吹得往后掀动,对旅途的期待让她满眼放光,充满了飞驰的生命力。
温雪盈一下子又舍不得删了。
她不由地感叹一声。
算了,失误也是人生嘛。
温雪盈这么想着,放松地去冲了个澡,一洗疲倦,回来准备化妆的时候,恰好看到一条私信。
因为上回,她发了在学校看烟花和学生夜游的一些照片,点赞量很高,加上温雪盈最近总在时不时的秀秀恩爱,粉丝活力值上涨不少。
常常收到一些私信祝福,或者……也有些别的。
比如:
【好羡慕姐姐的生活状态555,看得我好想结婚啊,我的家庭不好,特别想逃离父母的掌控,好想遇到可以救赎自己的那个人,可是又怕对方是不好的人】
“……”
看到这条私信的时候,温雪盈有几秒钟的怔愣和迟疑,乃至于自我反思。
她发这些甜蜜恩爱的照片和视频的本意,当然不是为了让比自己年纪小的女孩“憧憬婚姻,期待救赎”。
如果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温雪盈的确需要反省,她是不是带来了并不足够正面的导向和社会影响。
借着化妆的空隙,温雪盈短暂地直播了一会儿。
因为ip变动,很多粉丝都注意到了她人已经在国外。
温雪盈冲着直播镜头笑一笑,如实分享道道:“是的哦,我到滨南了,正在毕业旅行中。这里气候湿湿的,可能因为是海岛城市,比我们那边还稍微凉快一丢丢~”
没有说行李丢失的事情,温雪盈随和地和大家聊了聊别的。
相处久了,她更愿意把远隔网线的粉丝也当做是她的朋友。
反正她温雪盈生性爱交朋友,不同形式的相处,同样让她觉得亲切。
很快,她就看到了刚才那个私信的id给她送了礼物。
趁此机会,温雪盈便把这件事情和大家开诚布公地说了说。
“我刚才在后台私信,看到有宝宝很迷茫,说羡慕我的生活,我看到了之后,倒不是觉得很开心,而是会想,羡慕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情绪堆起来的?急于逃离家庭,还是急于寻找到一个白马王子。”
“听起来都不太像是非常靠谱的理由。”
有人顺藤接茬:【羡慕你漂亮有钱,年轻有活力,性格还开朗,还有超级帅的老公!】
温雪盈失笑,她的视线定格在滚动的字母上,静静地思索着,一边看着新的涌出来的评论,一边慢慢地说下去,袒露心声。
“其实,在我公开我们的关系之前,我有想过许多的结果,比如说,我这种不依靠团队的个人经营模式,没有规模性的拍摄和固粉的点,会不会不利于我的账号长期性发展,所以有考虑借鉴一些情侣博主的人设,但是陈老师就跟我说,我们真实一点就好,只是当做普通的日常记录,不要去想太过功利性的东西。
“所以我常常会拍一些我认为无聊的,也没什么重心的小段子,或者照片,放到网上,数据或好或坏,都不重要,喜欢的人会看一看,觉得赏心悦目,点个赞,不喜欢的觉得没有意思,就快速地划走。”
粉丝们相当捧场开始吹彩虹屁:【我们就觉得很好看啊,超级喜欢】
【姐姐能不能多发发和姐夫的合影,好喜欢看你们两个同框,甜死我了[星星眼]】
温雪盈接着说下去:“所以说呢,我发这些东西,从来不是为了渲染什么氛围,为了提高结婚、生育率,那是更不可能的。
“我只是想记录记录我自己的生活,我们呈现出来的幸福的一面,或许让大家感到温馨,可是事实上,我们都不是完美的人,只是遇到狼狈的棘手的事情,或者说有什么矛盾摩擦的时候,没有人会立刻举起手机来拍。
“这就导致,互联网只是会呈现出博主们优越的那一面,但漂漂亮亮出现在镜头里的我,当然也会有不够光鲜亮丽的时候。人无完人,有好就会有坏,有阳光就会有阴影,我站在阴影里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根本不会觉得我是什么值得被羡慕的人。”
她说着,底下又闪过几条弹幕:
【姐姐说得好好】
【对啊对啊很多情侣博主就是人设啊,演的特别假,还有人信】
温雪盈点一点头:“婚姻是人生大事,你们千万别看到别人还不错,就想着一猛子扎进去。这是参照不了的,我和陈老师从建立感情到取得信任,也经历了很漫长的一个过程。”
“说这么多,我是想要表达,作为有那么一点点点影响力的小小博主,我有责任让大家知道,一定不要想着用婚姻逃避原生家庭。把婚姻当做避难所,这是万万不可取的。”
“好的不是婚姻,好的是和你足够契合的人。你想找一个白马王子生来就是为了爱你,这是不可能的,那不是生活,是童话。”
“不过呢,我比较信奉的一句话是,做好自己,一定会有人来爱你的。”
说完这一些,犹记得,温雪盈当初建设账号,试图帮陈谦梵参谋人设的时候,挑了个她自己觉得万无一失的模式:“你是清心寡欲的高冷男神,我是努力撬动你的杠杆。”
陈谦梵平静讽刺:“虚伪。”
他很少这么尖锐直接,她便忙问:“哪里虚伪,清心寡欲?”
他挑了眉,算是默认。
温雪盈回忆起来不由地一笑。
确实,要是不小心泄露出去他活儿好欲望强的事实,这人设得坍得很彻底。
“咳咳……”
看着镜头里的自己露出一脸想入非非的姨妈笑,温雪盈即刻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甩出去。
将想法传递到别人那里,也是在自我疏导。
温雪盈直播结束之后,又看了看那个气到黑屏的视频。
的确,习惯了记录一些光彩的部分,可是生活里还是有很多的局促和狼狈。
比如,她到现在还没有找回来的箱子……
箱子里有很多珍贵的宝贝,她漂亮的墨镜,新买的遮阳帽,还有品牌爸爸寄过来的某些,光天化日之下“见不得人”的东西。
温雪盈暗暗咬牙,再加把劲啊陈谦梵,万一箱子公之于众,她真的会颜面扫地……
等到陈谦梵再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温雪盈正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等待着,而后就听到了门口的谈话声,她“嗖”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飞到门口去。
酒店的隔音很好,陆陆续续听不太清,隐约听出来是在说中文,两个男人的声音。
为了保持警惕,温雪盈没打开门,只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企图偷听。
然而等到两个男人交流快结束,她才判断完毕,确认是陈谦梵的声音,另一个可能是工作人员。
他声线沉稳而有礼:“没有损失就好,多谢。”
温雪盈确定他在门口,正要开门,外头同时,门卡声音滴一声。
猝不及防,温雪盈被猛然往里推的门撞到了脑袋。
“嗷”她痛叫一声,然后抬眼,对上陈谦梵轻微诧异的目光。
她将疼就疼,正准备装柔弱卖个惨叫人哄一哄,然而下一秒,突然发现他的手中正提着她失而复得的行李箱。
“找回来了!”温雪盈吃痛的眼角迅速地绽开一个笑。
陈谦梵不急于说找箱子的事,他淡定地把门关上,又将行李箱推至一旁,随后将温雪盈拉到怀里,揉揉她撞到门板上的脑壳,又低头用嘴唇轻碰,作为疗愈,心疼地问:“撞疼了?”
“疼死了,你一会儿可得好好哄我——”温雪盈下巴垫在他胸口,笑眯眯地抬头看他,“不过先告诉我,这个是怎么找回来的。”
温雪盈指了指她的行李箱。
陈谦梵言简意赅:“跟着工作人员走流程,然后就是等,总之运气不错,正好对方是个中国人,住的也是这个酒店。”
温雪盈拉开她的箱子检查,还好有密码,没让人打开过。
“这么巧啊。”她仰头看他。
也不奇怪,这小城市的好酒店不多。
陈谦梵颔首。
温雪盈笑笑说:“辛苦你啦,白折腾这么久。”
他不以为然:“有结果就不算白折腾。”
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没这番“折腾”,也找不回来这个箱子。
“那……人家的箱子呢,还过去了吗?”
“领走了。”他说。
“哦……”温雪盈掀开一些叠放整齐的衣服,翻到里面午夜时间床上用具,确定都还在,没被换过位置,又飞快地将衣服拢上去,盖好,谨防被发现她的小秘密。
做完这一套动作,温雪盈谨慎地瞥了一眼陈谦梵。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花招,一边往里面走,找水喝,一边熟练地脱掉了上衣短袖。
精壮的背肌、腰线,侧过身来,若隐若现的鲨鱼线,精准无误地落在她眼中。
温雪盈已然心猿意马,但面色倒是维持着淡定如常,声音笃定:“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陈谦梵问。
“就知道你会把我的漂亮小裙子全都找回来的~”她笑眼弯弯。
他说:“只是小裙子吗?”
“……”温雪盈被问得轻愕住,难不成他知道了?
她又瞄一眼确定已经盖得严严实实的小角落,又把东西往里面塞了塞,温雪盈期期艾艾地转移话题问道:“那那那,我还能买新的吗?”
“新的什么?”他问。
“裙子呀,你刚才说的,”温雪盈举起他的信用卡,“老公有钱!”
陈谦梵淡淡笑:“还需要请示?”
他偏眸,看过来一眼:“不是说了么,都是你的。”
温雪盈笑逐颜开:“哇!!!”
像是得了春游综合症的小孩,一蹦三尺高。
陈谦梵很喜欢她身上这活泼劲儿,看着她高兴,他也跟着笑了一笑。
他嫌这儿太闷热,进门后就忍不住去冲了个凉,出来的时候,浴袍裹得松松的,在接电话。
电话是学生打来的——
这一点他们达成共识,陈谦梵跟温雪盈约会的时候不接工作的电话,除非是学生。
因为只有学生来电,通常才是真的要紧事。
挂了之后,温雪盈问他有什么急事?
“急倒是不急。”陈谦梵挑了件衣服穿上,简单解释,“新生来问招生名额。”
“你招了吗。”
“需要看一眼简历。”他说。
温雪盈提前恭喜:“耶,关门弟子又多一个。”
他不置可否。
她顿了顿手里整理的动作,而后又问:“男的女的啊?”
陈谦梵如实告知:“女生。”
“哦……”温雪盈望了望天花板,然后若有所思地笑问:“陈教授这么年轻貌美,妥帖周到,你怕不怕你的学生喜欢上你?”
陈谦梵扣上最后一粒扣子,看她一眼:“我有我的规矩。”
她闷闷地,又哦了一声。
看她心思沉沉,陈谦梵又用正儿八经的语气说道:“我对学生的管束不严,怎么样都行,但别害我丢工作,对大家都不利。”
温雪盈了然,在高校里,要是学生和老师关系不当——别说有什么下一步进展,就仅仅是学生向老师示好,这种程度的关系都会被处罚得很严重。
听他这么说,料想到每一年招生之前,陈谦梵都会尽可能把这个问题剖开来,一次性说清楚。
他不是很抽象委婉的人,原则性问题一定要提前亮出来。面子不会抹不开,红线则是一定要拉紧。
不能发生的事情就是不能发生。
不要害人害己。
温雪盈挑了个草帽盖上,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
“我就是干别的工作,也得跟异性打交道。”陈谦梵像怕她仍然觉得不安似的,又多余解释一句,他说着话,看着温雪盈。
温雪盈压根不挂心了,但顺着他的话,她还是笑了笑,“但你手里有实权就不一样了啊。”
陈谦梵走到她的面前,掀开她宽大的帽檐,露出一双眼睛,声音低沉地反问道,“我是那种人吗。”
她洗过澡,双眸水灵灵的,他俯身,想吻一吻,温雪盈旋即将人推开:“不行,我刚化的妆。”
妆比吻重要。
遭到冷遇的陈谦梵试着让自己理解并接受这个道理。
未完成的吻换做亲昵的小动作,曲指勾在她的鼻尖,轻轻一下,很是宠溺。
牵着她下楼的时候,温雪盈突发奇想地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想当老师啊?”
陈谦梵看着她,对这个问题表现得似懂非懂,反问道:“你是想听到什么答案。”
温雪盈想了一想,说:“就比如说,你觉得这个职业很崇高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什么的?或者……因为你爸爸和奶奶都是老师,所以你继承衣钵?”
陈谦梵对自己的思维有着清醒的认知,他直白道:“没有那么高尚,也没有那么目标明确,纯粹就是契机,干不了那个就干这个。”
仍然是这么现实又真实,但是呢,温雪盈笑笑:“但是做一行爱一行,也是种素养了。”
宁静的夜里,俩人就这么闲聊着,在楼下牵着手步行一段路。
狭窄的柏油路面,像是有热浪溢出,蒸得人身上冒汗珠,旁边是各种夜市食格,还有卖榴莲的小贩。
温雪盈终于吃上了心心念念的榴莲,她在路边找一个大叔开了个黑刺,传说中最好的榴莲,心痒痒地冲着陈谦梵介绍说:“才一百多哎,这进口到国内超级贵!”
她满眼欣喜,等着开出的果肉被装进盒子里。
陈谦梵险些要捏鼻子,但为了保证他的绅士风度,只撤离到三米之外,手抄兜里,默默点头,敷衍应承:“喜欢就好。”
其实他对榴莲的兴趣为负数值。
温雪盈对他的反感略知一二。
但并不知道他连味道都不能闻,于是提着袋子,敞着口的时候,没注意到陈谦梵的面色都凝重了几分。
滨南不是旅游城市,海滩都是未经开发的,保留了很原始的南洋风味,没有那么的干净整洁,也没有那么拥挤和商业。
温雪盈喜欢这种步调漫漫的感觉。
她早就过了特种兵式旅行的年纪。
陈谦梵也认同了她的“睡到自然醒”的方针政策。
他对旅行方案里的任何决策都没有意见。
可以严谨慎微,也可以随性从容。完全取决于她的意思。
作为华人最多的南洋城市,滨南的方言多半偏闽南语,听起来很亲切,跟国内的东南沿海地区没太大差别。
聊到这儿,本以为拿错箱子的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
偶尔经过一个露天夜市食格的时候,陈谦梵碰见什么认识的人似的,让人喊住了脚步。
头顶悬着一块招牌,写着仔角小贩中心。
温雪盈站在陈谦梵旁边,正在一起点餐。
“哈喽,帅哥!!”
中国人的声音就这么响亮地传了过来。
陈谦梵没有听见帅哥就要应声的自恋意识,但温雪盈偏头过去,然后拍拍他:“他们好像在叫你哎。”
她满眼好奇,怎么在这儿还能碰见熟人?
陈谦梵也挺好奇的,他和温雪盈一同偏头望去,而后了然地看她一眼,低着声音解释说:“今天拿错箱子的那个。”
温雪盈恍然:“哦!”
对方也是一对夫妻,刚出来觅食。
不拿错不相识,算是一段离奇的缘分了。
非常豪爽热情又阔绰的北方人,喊他们过去拼桌。
等陈谦梵点好餐付好钱,再一转身,温雪盈已经跟两口子聊得热火朝天了。
除了两口子……
还有一个小女孩坐在他们中间。
还是个三口之家。
陈谦梵站在那儿,正在踌躇着要不要去包间坐,但四周环顾一圈,发觉这样的店面似乎也没有包间可言,很接地气的一种餐饮方式。
温雪盈看见陈谦梵滞留在原地,抬胳膊招呼他过去:“人多热闹,一起吃好不?”
陈谦梵很随和:“嗯。”
他在小女孩对面坐下。
夫妻和他打招呼,再三说行李的事不好意思,陈谦梵颔首应:“没事。”
“叔叔好。”女孩子六七岁大小,已然很会来事地冲着陌生人笑。
陈谦梵被榴莲弄得紧皱的眉心稍稍化开:“你好。”
桌上摆了几道比较家常的菜,雪蛤,空心菜,还有一些本地小吃。
“我老公话不多,”温雪盈也笑笑,跟他们打招呼说,“他有点i,你知道吗,MBTI那个i,节能主义,能不social就不social,我跟他完全相反,我特别喜欢交朋友。”
海风拂面,把她的话吹得零碎,陈谦梵听得不甚清晰,只看着对面的小女孩在剥雪蛤,剥得手指上沾了点生鲜的血水。
她父亲是本地人,吃这些东西应该已经习惯了。
陈谦梵手里端杯酒,就看着她,看似笨拙又娴熟,一颗一颗撬开雪蛤肉。
在自己碗里放了几个,然后小女孩起身,越过桌子,往陈谦梵的碗里又放了两个。
他受宠若惊,忙说:“谢谢。”
女孩笑眯眯说:“不客气。”
陈谦梵不是非常需要社交的人,他懒得应对这些事,没有让他产生兴趣的话题,他不会主动参与。
于是席间,只对那个扎小辫的女孩略带兴味。
温雪盈一边跟女人聊着天,一边把黑刺放上桌,分对方一半,给自己留一半。
这味儿让陈谦梵的笑意彻底敛了。
“你要尝尝吗?”
陈谦梵面色阴郁:“不必。”
他喝了点酒,说,“已经饱了。”
“榴莲可香了。”
陈谦梵二声,清淡,不容置疑:“不必了。”
一家三口这时候起了身,说带女儿找卫生间。
很快,桌上只剩他们两个人,陈谦梵见温雪盈吃得很有味,略感不解,但尊重彼此喜好,他没有说什么。
温雪盈冲他一笑:“你喜欢这个小女孩啊。”
貌似肯定的口吻。
陈谦梵一笑,说,“只是在想你的小时候。”他端起杯子,正要喝一口,忽然被人捧住了脸。
“但我小时候又不长这样。”
陈谦梵没有应答。
她不知道,他常常看到小女孩就会莫名其妙开始想象,童年的温雪盈会是什么样子。
这或许也是一种执念。
陈谦梵沉默的间隙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温雪盈的吻便凑了上来。
榴莲味道在唇间共享,不让她的舌头席卷,是他最后的倔强。
看着他的愁眉,温雪盈开怀一笑,“水果嘛,明明就是甜的。”
陈谦梵抿了抿唇,然后做一个吞咽动作,几秒后,像是稍稍适应,眉头不适缓解。
他抿一口酒,心里想着,若是不跟她在一起的话,他是不会有这样堪称“凶险”的体验的。
简单的说,吃饭这种事,陈谦梵属于为了不踩雷,点的基本都是确认过不会出错的菜式,但是温雪盈就喜欢吃点儿新鲜花样。
美其名曰:“踩雷就踩雷咯,可是不尝试你怎么知道世界多美妙,更多的是你未知的美味啊。”
陈谦梵表示受教,认同了她的说法。
温雪盈用手套抓一块榴莲肉,放到他唇边:“来嘛,再尝一口。”
陈谦梵看着她真挚的眼神,听她说:“超贵的,在国内四位数!”
他艰难地尝试了一口。
比他想象中,要糯一些,的确……是甜的。
果肉被他吞咽进腹中。
温雪盈笑得明眸皓齿,明明是恶作剧行径,又好似在真心诚意地给他安利:“看,是不是没有那么难吃。”
陈谦梵失笑,捏一下她的脸,一脸“你说好吃就好吃,我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几分钟后,一家人回来,折腾完小姑娘,对面的女人好奇问道。
“你俩没孩子吗?”
温雪盈说:“我们才结婚不久呢。”
“是,看着也年轻。”男人很会聊天。
温雪盈笑笑。
女人问:“不久是多久?”
“一年半吧。”
男人说:“也够久了。”
一直没什么话的陈谦梵忽然说了一句:“在备孕了。”
温雪盈哑然失语,睁大眼睛看了他几秒,然后眨巴眨巴。
他嘴角笑意阑珊。
她慢慢地红了脸,应:“嗯……嗯,对,出来找找感觉。”
陈谦梵笑意更甚。
夜市逛完,夫妻俩把孩子送回去睡觉,又跟温雪盈他们约着去隔壁club喝了点。
陈谦梵有点担心她的酒量,但见她高兴,又不忍心破坏这番兴致。
这是一个很小的清吧,临海,华人,白人,黑人,本地人,挤坐一堂,歌手在唱歌,海浪在外边轻轻地摇。
夜晚就这样慢慢地变深了。
温雪盈太喜欢这样的氛围了,跟她的新朋友们止不住话匣地侃侃而谈。
于是就这样,今天忍不住又双叒叕……
喝多了。
跟她一起喝过才知道,她根本不是酒量不行,她压根就是没酒量。
沾酒即热脸,一碰就醉,更别提不同的种类混着喝。
醉了还不自知,反倒是扯着陈谦梵问:“哎呀你说,为什么每次我喝一点儿就上脸。”
这是上脸的问题吗?
陈谦梵没戳穿她,跟她严肃地讲知识:“解酒酶少了,不适合喝酒。”
电梯里,温雪盈抱抱他,蹭在他怀里,笑说:“那不行,我爱喝。”
陈谦梵搂着她,下电梯时跟夫妻俩打招呼挥别,把人拎回去。
还好路不长,他就不轻不重地揽着她,没用上又扛又背的招式,就这样将人捎了回来。
“老公,我不要吃空心菜,我要吃锅包又~~”
虽然喝大了,但温雪盈尚懂得面子,没再外面撒野,回来后才冲着陈谦梵开怀一笑,拍拍他的胸口,“你要好好学哦,做给我吃。”
——喝多就喝多吧,还一醉就浑身是戏。
陈谦梵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她。
温雪盈将他往旁边一搡,抻开了手臂,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然后将衣裳一扒拉,脱了个精光,准备去洗澡。
陈谦梵怕她在里面又摔了。
他解了扣子,跟随进去。
不是第一次帮她洗澡,但是今天,说实话,有点艰难。
比较困扰到陈谦梵的,是她混乱的语言体系。
比如说,她会深情款款地看着他,看好久,突然冷不丁蹦出来一句:“我是修猫咪,你是我的老公,修勾儿。”
“……”
然后还有其事地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陈谦梵轻轻蹙眉,他没有分清楚,她究竟是在说地球语言还是外星话,几秒后,他命令一声:“站直了。”
温雪盈冲他敬了个礼,表示遵命。
而后在淋浴房目光炯炯地站起了军姿。
陈谦梵用花洒帮她打湿头发。
他没穿上衣,后脊抵着玻璃,室内湿热,只浇了半分钟,裤子就湿透了。
温雪盈还算配合地举手,放手,仰头,低头。
嘴里在愉快地哼歌,很有昂扬的节奏感,她喵了首运动员进行曲出来。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然后继续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被水洗得透澈,等待赞扬。
陈谦梵很给面子,应声:“唱得不错。”
“那我再来一首?”温雪盈眉飞色舞,笑出八颗牙,眸光锃亮像是八岁小孩。
陈谦梵阴沉地凝视着她,一句“不建议”的口头禅还没说出,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亮出了嗓子:“小猫咪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死了爹呀。”
唱歌当然要表现感情,于是最后还来了个哭哭啼啼的颤音。
温雪盈唱着唱着,脑袋就埋进了他的手掌,轻轻呜咽,但她脸上没有泪。
然后猛的狡黠抬眼,恶劣一笑,“我哭了,我装的。”
“……”
陈谦梵沉默。
他已经有点按捺不住浴火,但眼下帮她洗好澡,赶紧穿上衣服出去是要紧事,于是只好忍了又忍。
为了让她安分,他箍紧温雪盈的手腕,将她按趴在玻璃上。
“就这样,不要动。”
“唔……”
温雪盈惨兮兮,颊面贴着冷玻璃。
就这么被控制着,她果真稍微安分了一点。
陈谦梵坐怀不乱地给她涂上乳液,又往她身上冲了好几遍水,确保洗得足够干净,最后,替她裹上浴袍。
像抱了一颗大粽子,往床心丢去。
浴室用的是椴木百叶窗,隔音没那么好,陈谦梵在里面冲水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用泰语扯头花的声音。
温雪盈坐床上看电视,津津有味。
陈谦梵洗好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正往嘴里塞着冰淇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剧的高潮情节。
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
迫近的人。
直到他褪掉了浴袍,往她怀里塞了一块毛巾。
温雪盈愣住,视线由电视转向一旁高大的,裸着上身的男人。
陈谦梵把浴袍往旁边一丢,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褪掉衣物的胸膛,意思是,让她帮忙擦一擦他身上未干的水渍。
“拿着。”
温雪盈呆呆举起毛巾,又听见他沉声说:“给我擦。”
温雪盈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眼。
这就有点儿色了吧?
陈谦梵这双幽深的眼,跟纯洁也沾不上边。
她煞有其事地问:“擦哪里呀。”
他说:“先上面。”
“……”
“再下面。”
嗯,好多余的解释。
怎么感觉,又色了一点。
温雪盈照做,手上动作慢慢腾腾,擦得心猿意马,不怀好意。
陈谦梵目色清清地看着她。
她也没做别的,就只是帮他擦身上的水而已。
“听说男人喝多了,都……”顾及他们男人的尊严,温雪盈讲得小声,轻轻的,“不太行的。”
喝多?
她用现在这副摇摇晃晃的眼神指着陈谦梵,说他喝多。
他失笑。
继而,严肃声明一句:“虽然精力有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陈谦梵看向温雪盈,用眼神询问,你要挑战一下吗?
温雪盈滞了滞眼波,然后讷讷点头。
他问:“确定吗,温雪盈。”
她懵懵地问一声:“怎么样,是要我签字画押确认吗?”
陈谦梵说:“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但我也很清醒的。”她咬着字,力证自己清醒。
陈谦梵思索了半分钟左右,看一眼时间,说:“我去买套。”
温雪盈挡住他的手机屏幕,“不戴也行吧,你刚才不是说……?”
他轻轻地笑了,把手机扣下,吻在她的颊边,轻柔地说:“行,我们要一个孩子。”
温雪盈目色轻顿,在他坚定语气里,缓缓绽开笑。
她稍稍扬起下巴,迎接他下落的吻。
吻着吻着,手里好像被塞了个什么东西。
凉凉的,像器械,两秒之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她倏然坐起:“你你你!你从哪里……哪里哪里。”
陈谦梵冷静解释:“刚才,在你箱子里拿浴袍的时候看到的。”
温雪盈大惊失色地瞥一眼她的箱子,已经合上了。
她完全没有印象,他是怎么摸到那里去的。
他接着问:“买了这个,为什么藏着掖着不说?”
陈谦梵只是把玩具往她手里塞了一下,并没有要给她的意思,威胁似的让她感受一下,东西在我这儿。
很快便又抽走,慢条斯理地在掌心把玩了一圈。
温雪盈想把东西捂住,然而她甫一飞扑过来,陈谦梵便将手一抬,就让她扑了个空。
她苦恼解释:“品牌爸爸寄的呀。”
她没撒谎,真是品牌方寄的。
事实证明,换赛道果然还是有用的。
除了一些化妆品软广,她也能接一点夫妻档的产品了。
不过温雪盈还没想好这条广告要怎么打,迫在眉睫又到发布时间了,于是就紧锣密鼓地藏在衣服里面带过来了。
没想到陈谦梵火眼金睛,还是察觉。
现在东西在他手上,粉色柱体,男人的指腹抵在开关上,极轻地摩挲了几圈,没有按下,不解地问她:“你有什么顾虑。”
“顾虑?”温雪盈心虚眨眨眼,“没啊,我有什么顾虑。”
他言外之意,没有顾虑何必跟我藏着掖着?
他轻笑,声音又低了低,额前洗过的发落在眼梢之上,没有戴眼镜一双漆黑似海的眸显得深邃又锐利,质问一般:“只想着自己舒服?”
“……”
温雪盈别开眼神,他那种聪明得能将人手到擒来的掌控感萦绕着她,她怕自己被逼得憋不住气,只能往旁边看,“不是不是,我我、我是有点怕你。”
陈谦梵意外挑眉:“怕我?”
“嗯,就是,你有的时候太狠了嘛。”温雪盈有点儿羞耻,咚的一声,把脑袋栽进了枕头。
陈谦梵势必要听她把话说清,轻轻地撩起她的耳边发。
“狠?”
“……”
“不喜欢我狠?”
“也不是不喜欢,”她急忙解释,怕他太狠,又怕他不狠似的重重矛盾,“总之我经常招架不住的,每次都飘来飘去,不受控制。万一你有了武器,我还不直接升天啊!”
温雪盈愤愤咬牙,捏拳砸一下被窝。
这个“升天”的双关语,被他听去,倒是很妙。
陈谦梵不觉莞尔,语气轻柔下来,手里玩具就这么不遮拦地往她腮边点了两下:“今天不狠,当清心寡欲的男神,给你个机会,来撬开我。”
——因为她之前说过,给他安排这样的人设,让她负责撬开。
他居然还记得。
温雪盈一副摆烂姿态,揉揉被他戳出微弱痛感的脸颊,重重呼出一口气:“可是好累啊,我喝醉了……”
又警惕地看他一眼,指指他手里的东西,嘟哝说:“你不能趁人之危的。”
她看起来真是挺疲倦的。
但心里痒痒也挺明显的。
想享受一下,但又不能太重,怕真的升天。
陈谦梵不由地笑了,被她既要又不要的姿态弄得自己也混乱了起来,最后,他拿定一个主意,俯首到她耳畔轻道:“那我撬你。”
第 69 章
番外05.
陈谦梵话音刚落, 温雪盈怔怔地瞅了他一眼,忽然之间警铃大作,就嗖一下埋进被窝里, 但埋得也不深,还露出一只眼睛来瞄他, 等着他来问“怎么了”,表现出一副欲拒还迎的羞态。
这是要还是不要呢?
清醒的温雪盈不太会这样扭捏。
也或许是因为, 他们今天讨论的内容有点超纲了。
生不生孩子什么的……
好歹是个人生大事。
这会儿看着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 陈谦梵不由地想笑,会谨慎也不奇怪,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他牵开一点被她拢住的被沿,发觉里头的人在笑, 她笑得不深,抿住嘴巴, 憋了一半, 眼睛弯弯的,带点水洗过后的清凉湿气。
陈谦梵也跟着她笑了一笑, 他神色淡淡的,用玩具点了一点春光乍露的雪山。
温雪盈把没裹得严实的被子又往自己身上紧了紧,卷得很用力。
陈谦梵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让他演清心寡欲实在是太虚伪了, 他的生活本质还是要“活色生香”得多。
尤其是在夜里, 在她身边。
温雪盈趴在床上,按兵不动, 几秒后, 腰肢被他箍紧,轻轻一捞, 她整个人就绵绵软软地落在了男人的怀中。
她变成趴在陈谦梵身上的姿势,脸上一圈酡红酒痕,有三分意识,只是反应延迟,为他每一个应接不暇的动作都变得眼神讷讷。
他拨开她下落的发,低低问:“害羞?”
温雪盈顿了顿,然后摇头。
陈谦梵凑上唇,轻轻吻一下她的眼睛,在她的眼皮不由自主的战栗里,将浅吻慢慢挪移到脸颊,再到鼻梁,嘴唇……细细密密,柔情至极。
托着她腰肢的宽大手掌往下抚,不轻不重地掌住一片浑圆,抬手就轻拍,像逗孩子,“准备好了吗?”
“……嗯?……嗯。”温雪盈羞愧难当地点点头,“准备好了。”
“确定?”他又问。
“确定!”
陈谦梵亲得不重,只在她的脸上浅浅地掠过一道道吻,他用手顺她后脑的发,最终还是把主动权交给她:“亲我,雪盈。”
温雪盈乖乖应声,随后低头,蜻蜓点水般一碰,就匆匆结束,像在做任务。
陈谦梵失笑。
明知道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他也的确有那么一点乘虚而入的架势,但要他克制着再等到改天她完全清醒,实在安抚不了充血的欲望。
“热情一点。”他强调。
温雪盈不服:“我还不热情嘛。”
陈谦梵扶着她的腰的手掌一紧,“要生孩子的那种热情。”
“……”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温雪盈微不可察地做了个紧张的吞咽动作,然后应声照做,手扶着他的脸,慢慢地将舌头滑进他火热的唇缝中。
虽然接吻已经是家常便饭,本该游刃有余,温雪盈这会儿倒是有种初次的生涩。
大概是因为,他刚才那一句“要一个孩子”……
就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了。
解除一些障碍,势必要做好心理建设。
温雪盈想着这些事,便吻得心不在焉,顷刻之间又被陈谦梵翻身压过。
他一边为人师表的姿态,向她演示什么样才叫接吻,一边伸手取了一块浴巾,往床上铺开。
从吮她的唇瓣开始,他循序渐进地深入进去,反客为主地攫夺,舔吮,让她缓缓地沉浸其中,摒除了杂念。
温雪盈被热得呼呼喘息。
陈谦梵稍稍放开她,给她一点呼吸的余裕,而后轻吻她额角,含笑问她:“这算是趁人之危吗?”
温雪盈缓了缓气,摇头、柔柔地回一句:“今天你想做什么,都依你。”
“那我就……”陈谦梵一笑,说:“恭敬不如从命了,老婆。”
说完,他便埋下头,在雪糕上含紧了樱桃。
温雪盈葱白的手指松松地缠绕在他的发间,她稍稍启唇,脑袋慢慢地往上仰。脖颈线条弯曲成漂亮的弧线,严丝合缝地贴紧了枕头,颈间一点细密的汗水洇湿。
他循序渐进,说太着急没有体验度,于是忍着自身的难受,先让她感受一番,进入状态。
从指腹,到手指,到助兴的玩具,再到她最熟悉不过的。
除了热烈之外,还有一些别样的新鲜感知,不可控的感觉三番五次地让她晃神。
已经不是狠不狠的问题了,是他无论怎么索取都觉得不够,过于漫长而激烈,让她神思涣散,频频被击溃。
她只能尽力地抱着他,不让自己脱轨。而陈谦梵总能在她最快要失控跌落的时候,又给她安全感满满的支撑。
燥热暑气里,疾风骤雨匆匆地袭来,把她冲刷了个遍。
窗外棕榈叶声频频扫荡,温雪盈躺倒在湿气里,心神与四肢都似没有了知觉。
第二天清早,温雪盈心满意足地睡到自然醒。
她一个人四仰八叉地占据大床,手和腿都快挂到床沿,半梦半醒间就这么胡乱地捞了几下,陡然发现身旁没人,安全感缺失,让温雪盈一下坐起来,四处张望一番。
紧接着,就看到坐在阳台小桌的陈谦梵。
她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他已然穿戴整齐,叠腿静坐,膝头放着笔记本电脑,姿态斯文,恢复教授的气质。
修长指尖轻划着屏幕,他应该是在看什么东西,另一只手里夹了根烟,青烟袅袅,被海风吹进了潮声里。
阳台的白色帷幔忽轻忽重地往他的方向扫去。
虽然答应好,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忙工作,但是她睡着的时间,自然可以排除在外。
陈谦梵没什么烟瘾,如果他抽烟,势必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比如——发不出论文。
现在晋升难度越来越大,省级期刊都不够的,要部级以上。
温雪盈是平时听师姐师兄他们闲聊,说到这些话题。
陈谦梵当然不会跟她说这些。
他只会问她今天吃什么,做的好不好吃,明天想去哪里玩,要不要我陪你……
因为他说过,他不想把不开心的情绪带回家里,能自我消化的困难就不必一五一十地跟她讲了。
温雪盈裹了浴袍下床。
她攀着门檐,脑袋往外面一探,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早呀,几点醒的?”
陈谦梵本来支着下颌,聚精会神地在看电脑,闻言,抬眸看她,然后静静地掐灭了烟。
“半小时前。”他扶好了眼镜,扫她一眼。
温雪盈裹了裹被风掀动的浴袍,抱愧地笑笑:“sorry啦,这么忙还要你陪我出来玩。”
他合上笔记本,淡定地说道:“本来就该是度假的时间,工作才是多余,不要主次颠倒了。”
他这样一讲,逻辑合乎情理,温雪盈就没话说了,心里也默默地放下一块石头。
他自然不会觉得温雪盈影响了他的工作。
在遇见温雪盈之前,陈谦梵是一个只能从学习和工作里获得成就感的人。
节能主义的表现之一,在于探索内在世界的丰盈,对人际交往,对情感付出,并没有太大的共鸣。
只不过,到现在才逐渐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家人要排在工作的前面了。
这种陪伴,从责任义务,变成了行为和思考上的本能,爱人的本能。
就像他试图开解她,不要让工作捆绑住生活,无形之中也在给自己试着松绑。
所以,论文写不完也没有关系,要保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足够愉悦,才最重要。
温雪盈指指他的电脑:“你接着写好啦,不打扰你,我再去躺会儿。”
陈谦梵没再投身工作,平心静气应道:“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她往屋里走的时候,听见他跟上的脚步:“真的假的啊,你可别是为了我搞出拖延症来。”
陈谦梵往嘴里塞了糖,去掉烟味的苦:“是真的。”
他偏眸看她,忽而又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声:“昨天狠不狠?”
然后从后边抱住了温雪盈,分明这个搂抱的动作不重,随着他沉磁的声线下落,她被惊得打了一个激灵。
温雪盈被困在他的怀里,顿住脚,期期艾艾回答:“就还、还好吧。”
陈谦梵低笑着,声音又沉了几个度:“没做措施,跟你说一声。”
温雪盈不以为意地哦一声,脸色不动声色地红了一圈,轻轻地应:“嗯,我记得啊。”
“记得么,我还以为你喝醉了。”他低眸看她讪讪的眼角,轻描淡写的一个吻落在她的耳后,以一种对昨夜的缠绵意犹未尽的感觉。
温雪盈说:“我没醉呀,我说了没醉就是真的没醉,只不过喝多了会话多而已。”
陈谦梵便继续,不怀好意地问道:“那具体的细节也记得?”一副要跟她好好回忆的模样。
他没有说的是,她喝多了之后进入状态,的确比清醒时要更诱人一些。
“记得,”温雪盈难为情地弯了弯嘴角,虚声地说,“狠不狠不记得了,不过……还挺爽的。”
她讲完这句,忽然捂着嘴巴,咳了两声:“……咳咳。”
刚就发现她说话声音不对劲,这声清嗓又过于分明,陈谦梵的戏弄点到为止,认真地看向她,问:“嗓子怎么哑了?”
温雪盈捏捏嗓,皱眉说:“不知道啊,是不是昨天晚上空调开得太低了,有点点疼,也可能是水土不服?”
他让她张嘴,看了看目前还算正常的扁桃体,判断炎症并不严重,说道:“不是我引起的就好。”
“有区别吗?”
“当然。”他说,“如果是因为我,麻烦大了。”
还好陈谦梵提前备了一点药,以防在国外买药不方便,找出来给她,温雪盈服了两粒药丸,又问:“麻烦在哪?”
陈谦梵淡声解释:“那样的话,岂不是在示意我下回要收敛?”
温雪盈默默地睁大了眼,几秒后,又默默地收回去。
嗯……
如果她的身体承受不住那种强度的话,让他克制想法,好像确实有点麻烦。
温雪盈化了个妆,换好衣服,跟着他一起去外面吃饭。
街道还是很热,她这一觉睡得很晚,临近正午,天气阴沉,可能有雨要来。
南洋的雨一阵一阵,所以出门即便不带伞也问题不大,躲过一阵可能就出太阳了。
但是陈谦梵注意到她身体不适,还是警惕心十足地拿了一把。
因为嗓子哑了,温雪盈一直没怎么说话,很难得地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吃东西,规矩又淑女。
当地的一些小吃被端上来。
娘惹炒饭,芽菜鸡,炒稞条,等等。
这里不是金尊玉贵的繁华都市,餐厅也被浓浓的烟火气笼着,温雪盈拿着筷子挨个尝试,陷进热带慢生活的格调里。
玻璃窗外,太阳在地平线升起。坐在浓郁匆匆的南洋风情里,看乌黑的云蓄积,等着落一场洗净潮热天色的雨。
陈谦梵本来食量就不大,天一热就更没胃口,只每样尝了一点。
在温雪盈吃饭的时候,他去一趟外面街上,回来之后,桌上放着几份黑刺榴莲,剥好了,装了盒,整整齐齐。
“你刚刚去给我买的吗?”温雪盈惊喜又惊讶地看着陈谦梵。
他仍然受不了榴莲的气味,水果脱了手后,便用湿气反复地擦拭指尖,嘴上云淡风轻地说着:“怕今晚下雨,那个大叔不出摊,明天要走。我看了别的店口碑没有他的好,万一你再想吃,又要失望了。”
温雪盈再次惊了一惊,为他的细致周到,不禁粲然一笑,夸他一句:“这世界上一定找不出第二个陈老师这么面面俱到的人!”
陈谦梵只是眼睛弯出一点点的弧度,语气淡淡地说:“谬赞了。”
她说现在就想尝尝,刚刚擦好手的陈谦梵又不厌其烦地帮她取出果肉。
吃完饭后,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去逛了一圈景点,烈日当头。
在比较著名的街区,参观了有历史气息的博物馆,庙宇众多的长街,人也很多,走在其中,温雪盈好奇问:“你有没有发现,这儿怎么什么庙都有,佛教的,清真寺的,还有闽南人的那些。”
陈谦梵给她解释说:“这里是最早一批华人下南洋时候的聚集地,附近有填海建的水上社群。”
他说着,冲着不远处海滩上的建筑群抬了抬下巴,“就是那一片的高脚屋,叫做姓氏桥,以前中国沿海地区,比如漳州、潮汕这些地方的祖先过来,在这里定居,做港口生意,慢慢地行成自己的文化风俗,移民城市的文化很多样,所以也有一定的包容性。”
陈谦梵在充当免费“导游”的时候,温雪盈把小相机的镜头对着他拍了几段。
他偏过头来,发现自己在镜头中心,止住了话匣。
温雪盈:“别停,你接着说。”
他没有避讳,温柔地看向她,问:“还想听什么?”
“就……你刚刚说什么,姓氏桥?”
“嗯,”陈谦梵牵着温雪盈,走在高高架起的木桥上,往缝隙里看,还能看到底下流动的海水和捕食的水鸟,“这一片叫姓周桥,被称为海上甘榜,甘榜在我们那儿是村落的意思。早一些年华人靠岸,在这里建立村落,习惯了水上的生活——”
说到这儿,旁边“咚”的一声,有人跳进水里在游泳。
旁边的人同时回头看去。
温雪盈的镜头也移了过去。
等她拍完了这一段,陈谦梵捏着温雪盈的手腕,让她举起镜头,去拍对岸的一座淡淡烟雾里的大桥,画外音介绍说:“那边那座桥就是跨海大桥。”
“这里的人想去那边的岛上,除了走跨海大桥,也可以乘轮渡出海,两三元钱一趟。”
慢慢地,走着走着,到了一座华人寺庙。
温雪盈参观完一圈,尽管有不少中国元素,但是有掺杂了一些本地风情。
陈谦梵对着镜头,接着说下去:“这里的中国寺庙是由华人集资建的,但是本地的清真寺庙是政府盖的。”
温雪盈点一点头,受教的样子说道:“如果你不说这些,我大概也不会去搜,可能就当一个景点,参观完就完了。”
陈谦梵一身知书达理正经人的气质,说道:“一趟旅行,有质量的人文景观是不可缺失的。”
讲完,又怕伤及无辜,严谨地补充道:“对我来说是这样。”
温雪盈笑着昂首,将他手腕一挎,笑得俏皮:“那我带个百科全书就好啦~~”
陈谦梵压了压帽檐,看着她,没有反驳,笑得宠溺。
这样炎热的暑天,手臂碰着手臂,他也难得地不觉得厌烦粘腻。
甚至还给温雪盈排了一刻钟的队,为了让她吃上一口蜜雪冰城的冰淇淋。
温雪盈心满意足地舔了舔甜筒,坐在高脚屋前的地板上,悠哉地荡着小腿。
来的一路上买了些纪念品,她慢慢地清点着,又看了看陈谦梵给她拍了半小时的一些照片。
紧接着,温雪盈看了一眼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还有原本计划好的两个景点没来得及去,看天色已晚,很可能是来不及了,于是不免觉得可惜。
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延迟日程安排,但想到国内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回国,所以这份攻略就不奏效了。
温雪盈为此表示深切悲痛:“谁知道觉那么多,睡过去了,好遗憾,这个点都关门了。”
她的笑容在遗憾里收敛了下来,嘴巴噘高,可以挂油瓶。
陈谦梵倒是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说道:“日后有时间,可以再来。”
“话是这么说啦,成年人的时间那么宝贵,我常常是觉得有一些地方吧,去过一次,基本就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有更多的时间的话,我们可以留给更多好玩的地方啊。”
她指了指脚下,说,“比如这里,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再也不会来了。”
陈谦梵听她讲完,又见她眼里确实真有遗憾,便说道:“‘再也’?这说法有些绝对了。”
“你不这么觉得吗?”
“退休以后呢。”他反问她。
温雪盈轻愣:“嗯?”。
“退休以后,往多了说,我们还有二十多年,这么充裕的时间,到时候再慢慢地温习一遍走过的路。”
他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评价道:“也不错,是不是?”
温雪盈慢慢地笑开:“你想得好长远啊,感觉好像在盼着退休。”
他说:“你可以理解为,我正在盼着心无旁骛地和你恋爱。我不会让人生充满遗憾,希望你也是。”
莫名的,温雪盈在他的话里找到了力量。
所以,在旅游这件事情上,遗憾的近义词也可以是期待,你可以永远对明天的美景抱有期待。
温雪盈察觉,跟陈谦梵在一起,无论有什么糟心事、遗憾事,他都会春风化雨地解决,刚柔并济,游刃有余。
如果糟糕的事真的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就换种思路去释怀。
眼见温雪盈沉默下来,陈谦梵笑眼微弯,拍了一拍她的脑袋,笑问:“在想老年的自己了?”
温雪盈回过神,身子一坐直,“没啊,我在想老年的你。”
陈谦梵也试着想了想,人对自我的认知有限,他评价说:“很难想象。”
她见缝插针地架起相机,笑说:“陈教授,来谈谈看,你希望老年的你是什么样的?”
陈谦梵这回却没有思考太久,回答的是:“更从容一点吧。”
言简意赅,又大道至简。
回到酒店后,附近有个私人海滩,不少游客在那儿喝酒。今天下午下了一次雨,傍晚的时候停了一阵,Beach bar在放露天电影,蓝调时刻,浓稠的氛围和情调拉满。
温雪盈光着脚踩了会儿沙子。
今天的行程虽然不太满,在太阳底下走动一段路,对体能的消耗还是挺大的,她走了几步路就嫌累了,最后一屁股在陈谦梵旁边坐下。
他倒是仍然保持着闲适优雅的气派,摘了墨镜,望着前面露天电影的荧幕。
没做别的什么事,沉默地在看电影。
电影放的是很有名的《爱乐之城》,正演到男女主人公在山上跳舞的桥段。
温雪盈看过这部片子了,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张望了片刻荧幕后面的赤色晚霞,又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玩了会儿手机。
昨天刚刚借着酒劲,说了孩子不孩子的话题,今天过去一整天,都没有机会和他没有认认真真地谈论这件事本身。
在爱欲的冲动之外,缺乏理性的判断和思考。
于是温雪盈就这么默默地想着,憋了个心事似的,一静下来,就控制不住地想到他们的以后。
有了孩子会怎么样呢?
也很难想象。
她拿起手机,搜了一些内容,接下来就得到源源不断的平台推送,她便干脆趁着这会儿无聊,研究起了备孕事项。
搜索框里的记录也很幼稚,被陈谦梵看到的话,他一定会大跌眼镜。
比如:
生孩子疼不疼?有多疼?
怀孕的注意事项。
怀孕过程中最痛苦的经历。
甚至还有:产后康复,产后抑郁要怎么解决……
产后身材要怎么恢复?
太多太多,都是她需要面临的问题。
眼下,温雪盈是真的紧张了起来。
荧幕上的主人公正在甜蜜热恋ing,而她这个走神的观众却在研究生娃的痛苦。
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觉。
梦幻与现实的割裂,让她的心情更是沉郁了几分。
好像一眼就看到了浪漫的终点。
温雪盈心不在焉。
陈谦梵便也看得心猿意马。
他对电影没什么想法,只觉得这儿海风挺清澈的,吹在脸上,扫清暑热,比白天逛这个寺那个庙要舒服得多,于是坐得很安心。
只是余光里的人看起来很忙碌,一刻不停地在搜索着什么,导致他也被分散了注意力。
很快,耳畔传来一道鲜明又突兀的女主播的声音:“宝宝们好呀,今天是我怀孕的第三个月,前两天有朋友说让我分享一下怀孕的心路历程,先给大家看一下我的肚子——”
“……”
温雪盈也没料到这则短视频的音量高得有点突兀,很快她按下调节键,把声音放低了一点。
陈谦梵再也看不下去台前你侬我侬的电影,他沉默地瞥她一眼,过会儿,低声问道:“是在操什么心?”
“嗯?”温雪盈扣下手机,看他,猜到他是听见什么了,便如实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跟我说,生孩子要做好这个准备,那个准备,我觉得你说的特别有道理,就先研究研究嘛。”
她撇撇嘴巴,没再看手机,继续托着下巴看海滩荧幕的电影。
陈谦梵注视着她,他能看出,她未必是在做什么准备。
她这是太紧张了。
太紧张导致很严重的不安定感。
陈谦梵伸手揽过她的腰,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他低头,挨着她很近,说悄悄话的距离,嘴唇快要擦到她的脸颊,轻问一句:“是因为我昨晚的决定做得不够郑重吗?”
比如说,当时明明说好开完会再决定,偏就这么一拍脑袋就蹦出了个想法。
温雪盈说:“当然不是怪你啊,我自己也想的好不好,我只是紧张。”
她看一看陈谦梵,用手指划过他的眉梢:“别老什么事情都自我怀疑,自我反思,搞得好像都是你的错。想得太严重啦。”
她轻松地笑一笑,竭力让他觉得没什么,但他却一再放大了那笑意里微弱的勉强。
陈谦梵仍然很严肃,正经地和她说道:“你可以觉得不是我的错,但事实就是,怀孕生产这件事,女人要受的罪比男人大得多。我的自我怀疑自我反思,不是做给谁看,我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一点,对我来说百利无害的事,但于你而言,可能偏偏是相反的。我怎么能不放低自己,不顾及你的感受?”
在这样怪异的困境里,陈谦梵有点骑虎难下地皱了眉,然后轻轻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他云淡风轻地说下去:“害怕就不生了,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就这样,快快乐乐地在我身边,我就很幸福了。”
温雪盈微微愕然,陈谦梵如此谨小慎微的人,来念头的来回之间,就这么轻飘飘地下定决心了。
想到那一句话,心疼男人就是不幸的开始。温雪盈有点想笑,她挺直了腰杆,重重地应一声:“对,就是你的错。”
她嘴角带笑,声音微微昂扬,安静了一会儿后,又眼眸温柔地转向他,“但我想要孩子不是你的错,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我在做建设是因为,事到临头还是会紧张嘛,就像考试的时候抓笔,手心都会出汗,是这种类型的紧张,没到要打退堂鼓啊。”
陈谦梵对上她炯炯又诚恳的目光,缓缓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他颔首说:“对你来说,心理的准备做好了是最重要的。”
说这话的时候,温雪盈能感觉到天上飘了一朵云过来,乌云化作雨,一滴一滴地落在她的眼皮上。
陈谦梵的声音微凉,如同这雨丝:“其余的难题,交给我就好。”
因为下雨,人群很快便陆陆续续地散开了。
陈谦梵也打算离开,正要拉她起来,手腕使了使劲儿,却发现没拉动人。
温雪盈用手掌兜了兜天上的水,发现并不多,她仍然淡定地坐在那里,很洒脱地一笑,说:“毛毛雨嘛,没事的。”
陈谦梵:“你今天不是还咳嗽?回去吧,当心着凉。”
“可是我好喜欢这种下雨的感觉,你就陪我淋会儿雨吧,回去无聊死了。”温雪盈看着他,目光真挚。
他思索片刻后,做出妥协,又说要撑伞,温雪盈批评他没情调。
最后,陈谦梵回了酒店房间,捎了一件外套出来,盖在她头上。
温雪盈用外套裹了裹脑袋,露出一双眼睛,满意地看着他笑了下:“诶,你不会从来没淋过雨吧。”
陈谦梵平静地坐回来,他没打伞,只戴了顶帽子,在郁郁青青的芭蕉之下,问她:“谁会从来没有淋过雨?”
温雪盈:“我是说,为了感受雨水的那种‘淋’。”
他略含不解地看着她。
她嘴角轻扬,奚落他道:“算了,你才不会懂我们这种向往自由的灵魂。”
陈谦梵大概懂了。
电影还没有结束,乌云总会散开,既然已经待在这里,那就尽兴地坐到最后一刻。
天气的突变也是旅途的一环。
或许还能等来雨过天晴呢。
“对你来说,有质量的人文景观是必须的。那对我来说,肆意的感受才要放在主位。”
在她的话里,他放任自己平静镇定下来。
许多年后,回想起来这场异国他乡的雨。
热带的丛林里,海平线就这样淅淅沥沥地浮现出来。
伴随一抹濡湿烟瘴的蓝,爱人就在身旁,空气里弥漫着老电影的格调,整个朦胧的黄昏场景,像一段褪色的,满是噪点的旧梦。
“都是年轻过的回忆啊~~”
比起这样那样的美景,陈谦梵承认自己没那么多“自由的灵魂”,他更憧憬的反而是夜晚。
一张床榻就够他感受了。
或者说享受了。
温雪盈劳累了一天,在床上用手机app剪片子,发了一小段,今天在姓氏桥的陈导游片段。
陈谦梵看起来很专业,不过比起导游的专业程度,更为吸引人的是他这张脸的魅力。
【陈老师好帅,好有腔调!】
【我第一次看到有男人把这么普通的短袖穿得这么有型~】
【姐姐也好漂亮,你们两个就是天!生!一!对!】
看完夸夸的彩虹屁,温雪盈兴头很足,兴致勃勃地剪辑起了后面的内容。
“雪盈。”
陈谦梵洗完澡,擦干了身上的水,推门到阳台,就看到她仰躺在摇椅里轻松闲适的姿态。
“你在做什么?”他问。
温雪盈晃晃手里的手机,给他示意:“我剪片子呢。”
“用手机?不麻烦吗?”
他没穿上衣,海风吹来,带来清爽的凉意。陈谦梵也不嫌冷,浴袍都没用上。
阳台没有灯,因此,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温雪盈余光里就出现这么一个虚浮的,窄腰阔肩的人影,她腹诽,用手机不麻烦,但他站在这儿反而让她觉得有点麻烦。
“还行啊,我习惯了。”
温雪盈可是专业博主,他用得着担心她这个问题吗?
陈谦梵走近几步,然后在她身前蹲下,低声说着:“你放旁边吧,一会儿我给你用电脑剪。”
“嗯?”温雪盈问:“你还会这个吗?”
他说:“前几天学了一点理论,我试一试。”
“一般来说呢,理论用处不大,看别人搞一百遍不如亲自上手。”
陈谦梵认同她这个道理:“所以我打算多试一试,希望你给我这个机会。”
温雪盈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一管药膏,夜太黑,温雪盈看不清是什么药,她正问道:“那你会加bgm吗?会踩点吗?会转场吗?”
抛出一连串犀利问题时,陈谦梵就平静地蹲在那儿,把挤出的药膏擦在了她的膝盖上。
温雪盈噤声,看着他手里的动作。
药被缓缓地抹匀在她的膝盖,然后是脚踝。
“这是……”她稍稍一怔,“晒伤膏吗?”
陈谦梵应声:“嗯。”
今天看电影的时候,温雪盈就觉得关节处有点儿痒,挠了几下就挠红了,她当时想着会不会是晒伤了,或者……长痱子了?
但她没想深,因为忙着搜怀孕的事儿呢,没想到陈谦梵细心地关注到了,一得空就去给她买了药。
他提醒说:“注意防晒。”
温雪盈:“我涂呢,每天都涂。”
陈谦梵:“那再多涂一点。”
好直男式的回答!温雪盈噗嗤一笑:“知道知道,谢谢老公。”
陈谦梵帮她擦完膝盖和脚踝,又问她:“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温雪盈把手给他,“我手背也红,还长了几个疙瘩,你顺便给我擦一擦呗。”
陈谦梵接过她的手,把药膏细心地擦上去,听她的话照做。
温雪盈看他低眉垂目,格外温柔、脾气很顺的样子。
——虽然平时也没什么脾气。
她笑了,轻声嘀咕:“你现在不穿衣服,蹲在我面前,身材还……嗯,特别的好,好像我喊了什么特殊服务啊。”
陈谦梵说:“虽然不知道特殊服务具体是提供什么,但我觉得他们一定没有我做得好。”
好好好,还攀比上了!
温雪盈见状,享受地靠在了椅背上。
说的也是,陈谦梵这种极品的相貌身材,EQIQ,无微不至的姿态,乃至对她用心至深的程度,情绪价值的提供……等等等等,根本就不是鸭子能比得上的。
她正深陷在如梦似幻的美妙里,忽然又听他说了一句:“还在害怕吗?”
温雪盈敛了笑,睁开眼:“嗯?”
陈谦梵问清楚:“怀孕的事,想明白了吗?”
温雪盈伸了个懒腰,说:“差不多吧,我要是决定好了要一个孩子的话,就不会轻易打消这个念头了,你看到的是我的害怕,我有时候也会表现出来期待,只是没有被你捕捉到。”
陈谦梵最终笃实地敲定一声:“如果这是你的意愿,我尊重。”
他们现在,在习习夜风里,彼此坦然真诚地交代心声,才算是真正的商讨,比起昨天晚上那样猴急的欲望,这样的过程让温雪盈又安心了一些。
陈谦梵忽然又提起旧事,问她:“还记不记得,我们领证那天,因为急着盖章就省略了宣誓。”
“……记得。”
他声线平平却又无比稳重地说下去:“我总是觉得,人的承诺是具有时效性的,所以它在感情里的存在感不应该那么高,所以我很少对你说,我一定会如何如何待你。”
“宣誓什么的,我不知道你现在会不会觉得可惜,不过在我看来,它的确有些特别的仪式感,但并不是那么不可或缺。”
“毕竟,我的真心里装着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是吗。”
陈谦梵替她擦完了药,拧好了药管,搁置一旁,然后只是跟她说话,扬起一双英挺的剑眉星目,坚定地看向温雪盈。
她点点头:“……嗯。”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心里怎么想。”
温雪盈默默地听着,继续默默地点头。
她眼神恳切,准备迎接他接下来不是宣誓,又胜似宣誓的真心话。
陈谦梵说:“如果你不想要孩子,我愿意接受两个人的生活。这一点,跟你通过气了。
“如果你想要,我会帮你克服所有的困难。”
“在这件事情,乃至将来生活里可能会出现的任何难题上,我都不会让你吃苦。如果疼,我会尽我所能让你的疼痛最小化,如果累,我帮你分担你所有的烦心事,我会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努力地撑起这个家,让你觉得安心踏实,受人尊重,不被妻子或者妈妈的身份束缚住,不受到一切眼光的困扰。”
晚风里,他的声线显得十分轻柔,音节的平仄格外动听,却又是有力量的,落得掷地有声。
“我不是圣人,可能无法将任何事情做到最优解,但我会尽可能让你觉得,有陈谦梵在就好了——这就是我生活下去的动力和目标。”
温雪盈的手被他慢慢地握住,他说:“不要害怕,雪盈,我在你身边。”
温雪盈听得感动,她颇为动容地抿住唇角,等了半分钟左右,还是克制不住地轻轻笑了,随后,温雪盈故意摇着头说:“你再说一遍嘛,我没听清。”
陈谦梵重复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吃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当爱人这两个字不再只是称谓的时候,它被赋予新的含义。
他说,只要人心不变,浪漫是不会消弭的。
所以,不要害怕,爱情也可以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