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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他疯狂想要见南叙,不要等明天,不要等以后,他现在就想见到南叙。

    都道来日方长,可他不愿再等一刻,他想现在就出现在南叙面前,然后告诉她,他真的知道错了,她能不能原谅他,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她曾那么那么喜欢他,视他如生命,她说要嫁他为妻,为他生儿育女,说要白头偕老,生死不弃,她说了那么那么多的情话,他从笑她荒唐,到一点点相信,如今他信了她的情话,收拾一切与她白头偕老,可她怎中途放弃了?

    她怎能不要他呢

    他是谢明瑜,是她年少情动便喜欢的人,更是她三媒六聘的夫君,她怎能说不喜欢便不喜欢?说放弃就放弃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谢明瑜转身往外走。

    他感觉自己心里像是烧了一把火,随时都能将他烧为灰烬,而南叙是他唯一救赎,他迫切想要见到南叙,迫切想要得到拯救,可下一刻,他却听到赵迟暄的声音,“谢大人这是要去哪?”

    男人声音幽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味道,谢明瑜身体一僵,脚步便止住了。————他不能,也不可能在赵迟暄的眼皮子底下见到南叙。

    “嘀,这不是谢御史怎么有空来户部了”

    副将大着嗓门阴阳怪气,“辛尚书可是出了名的为人正派从不徇私,谢御史怕是找错人了。”

    御史行纠察百官之责,朝臣们见了御史,没有一个不是头大的,作为夹在圣人与权臣之间的户部的尚书,辛静更是头大如斗,见谢明瑜在院门外,便连忙起身气迎,“谢御史何时到的?”

    “恕本官眼拙,这才看到谢御史。”

    谢明瑜慢慢转过身。

    正堂花厅,赵迟暄仍在高坐,八仙桌上摆着美味佳肴并着几道鲜美汤羹,不用细瞧,也知道那是赵迟暄素日喜欢的。

    在这种事情上,南叙从来妥帖,当她想对一个人好时,不止是饭菜,连带着盛菜的碟子都会是那人喜欢的。

    谢明瑜被刺了眼。

    他掩耳盗铃似的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气息,等他平息了情绪,他才缓缓开口,“下官刚到。”

    “北疆将士们的冬衣尚书准备得如何了?北疆不比中原之地,若是没了冬衣,只怕将士们难以过冬,圣人心系北疆将士,这才差下官前来瞧一眼。”

    辛静多看了一眼谢明瑜。

    到底是被圣人选中做御史的人,骂人时一针见血,关心人时话也说得漂亮。

    ————北疆将士们的冬衣为何迟迟没有送到,旁人不知晓原因,谢明瑜这个被圣人新选中的心腹难道还不知道

    谢明瑜家道中落,身无功名,能入礼部做事,靠的是南叙的关系,而今与南叙和离,又闹得那般难看,正常情况下,莫说青云路了,只怕连身家性命都要丢了去。

    可偏偏,谢明瑜非但没有丢了性命,反而得了圣人的赏识,做了纠察百官的御史,这里面的猫腻,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能看出来。

    ——赵迟暄功高震主,已引起圣人的忌惮,圣人用谢明瑜,便是刀不刃血对付赵迟暄。

    古往今来,太多的绝世悍将死在文官手里。大盛朝怕是也要出一位了。

    辛静无声叹了口气。

    身为朝臣,他本该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觉悟,可当血淋淋的例子真的要摆在自己面前时,他还是会为圣人的薄凉感觉心寒,赵迟暄并非庸碌之将,恰恰相反,他乃不世出之将,说句大盛朝百年来最强之将都不为过。

    数年钱,狄戎来犯,边关十六城尽皆失守,大盛朝危如累卵,是赵迟暄站了出来,攻营拔寨,血战疆场,不仅拿下边关十六城,更一鼓作气将狄戎赶回北疆,大盛朝的版图被推至巅峰,而赵迟暄也一战封神,自此被北疆百姓奉为神祇。

    可被百姓奉为神祇又如何

    飞鸟尽,良弓藏,古往今来从来不缺冤死的武将。

    这也是辛静不敢给赵迟暄冬衣的缘故,圣人对中流砥柱的武将尚且如此,更何况他呢?他不敢为了良心便拿自己全族人的性命去冒险。

    辛静心思转了百转,但面上辛静仍是一团和气的,“圣人体恤边疆苦寒,真乃将士之福,可近年灾祸连连,中原百姓无以为继,这才耽搁了北疆将士的冬衣。”

    “谢御史来得正好,本官这里有一道难题,想让谢御史帮本官拿个主意。”

    “尚书请讲。”

    谢明瑜拱手,十足的谦卑君子。

    辛静有些意外。

    他对谢明瑜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这是位踩着赵迟暄上位的御史,在他的印象里,御史大多是刻薄死板且极难接触的,但谢明瑜似乎并不如此,甚至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最起码,读书人的儒雅知礼还是有的,不是那种一朝得势便猖狂的肤浅小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辛静看了一眼谢明瑜,声音温和,“是这样的,九州近年不是大旱,便是大灾,此等情况下,棉花自然歉收。棉花歉收,便短了北疆将士的冬衣,北疆陈兵三十万,户部却只能赶制出二十万人的冬衣。”

    “竟有十万的缺口”

    谢明瑜眉头微蹙,温润面上有了一瞬的严肃,“辛尚书,边疆非中原之地,环境极其恶劣,没有冬衣,将士们如何过冬”

    辛静抬了下眼,更加意外了。

    ————作为圣人心腹的谢明瑜,难道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帮助圣人削赵迟暄的兵权吗?怎会站在赵迟暄的角度为北疆的将士着想?

    “不错,若无冬衣,北疆将士何以为继”

    辛静看了一眼在花厅高坐的赵迟暄,顺水推舟说出赵迟暄的提议,“阙阳侯的意思是若无冬衣,便支付他相应的银两,由他出面去采买冬衣。”

    “户部虽无充足的棉花,可商贾们向来信奉奇货可居,今年又是大灾之年,他们手里必有大量存货,兴许能凑够北疆将士所需的冬衣。”

    “所以尚书想让下官代为询问圣人的意思”谢明瑜抬眼接了话。

    “不错。”

    辛静捋了下胡须,有些心虚,”你是圣人面前的红人,在圣人面前颇有几分薄面,此话由你来问最为合适。”

    谢明瑜笑了,“尚书大人,下官乃是御史,而非户部之人,更非兵部之人。”“此话若我来问,便是逾越之举。”

    碰了个软钉子,辛静丝毫不意外,能被圣人选中作为心腹的人,怎会是心无城府之辈?谢明瑜若是答应了他的请求,那才叫意外呢。

    当然,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并非是想请谢明瑜帮忙,而是试探谢明瑜,让谢明瑜不要因与赵迟暄的私人恩怨在这件事上动手脚。

    谢明瑜之前是礼部的人,不入流,也没有上朝的资格,他对谢明瑜的了解并不多,但今日接触下来,他对谢明瑜的品行有了简单的认识。

    谢明瑜虽与赵迟暄不睦,可听到关外将士缺少冬衣时,他的担忧却是真心实意的,他并非彭飞那等小人,他对大盛朝有着自己的热枕,为官做事也有自己的底线,君子和而不同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似这样一个有底线的君子,哪怕与赵迟暄有旧怨,也不会拿边疆将士的性命作为报复。

    辛静松了一口气。

    他虽不愿拿全族人的性命去换自己的良心安宁,可若在力所能及帮助北疆将士的事情上,他从来是愿意做的,只是他虽知谢明瑜是君子,但也不敢保证谢明瑜究竟会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使坏,事关将士冬衣,他如何敢大意?思来想去,他决定拉着谢明瑜一起入宫,当着他的面,谢明瑜总不好说些不利于北疆将士的话。

    至于他走之后谢明瑜会不会再说,则不必太过担心,谢明瑜是御史,御史讲究一个清正严明,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很容易引发圣人的不满,圣人一旦对谢明瑜不满,谢明瑜的话便不再重要了。

    心里这般想着,辛静便道,“是本官强人所难了。”

    “既如此,那本官便往宫中走一遭,谢御史若是无事,不妨虽本官一道去,左右谢御史为北疆将士冬衣而来,此时回去复命,也算了了圣人的一桩心事。”

    谢明瑜呼吸一顿,仿佛抓住了什么。

    片刻后,他微蹙眉尖舒展开来,面上一派风轻云淡,拱手向辛静道,“尚书开口,下官无不应从。”

    ”下官与阙阳侯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便随尚书入宫。”

    “好说好说。”

    辛静侧身让出一条路,“御史请。”

    谢明瑜敛袖走进庭院。

    花厅里的赵迟暄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到来,仍在慢条斯理吃着饭,作为一个征战沙场的悍将,赵迟暄身上并没有武将的粗犷莽撞,恰恰相反,他气度光华,举止优雅,是典型的矜贵自持的世家子。可毕竟是以军功封侯的阙阳侯,他身上有着武将独有的凌冽肃杀,利剑出鞘般的迫人,两种特质中和在一起,便是供人瞻仰的神祇————望而生畏,不沾凡尘。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赵迟暄的确是谢明瑜心中的阙阳侯,杀伐果决,为战而生,他身上没有生而为人的柔软明媚,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杀神,以杀止杀,让人不寒而栗。

    可现在,被人供奉的神祇正端坐在花厅优雅吃着饭,饭菜是人间最具烟火气的东西,绕是赵迟暄来自地狱,可当他拿着筷子夹着菜时,身上的人性便显露出来。

    柔软,甚至宁和。

    两种永远不会跟赵迟暄扯上关系的词,就这么在他身上出现,荒诞却又无比真实。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南叙送来的饭菜羹汤。————赵迟暄喜欢南叙。

    他第一次见赵迟暄时,便发现了这件事,大抵是怕自己的心思吓到南叙,赵迟暄对南叙的感情隐藏得很好,可对于他的恶意却是懒得伪装。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敌意,让人想忽视都难,像是被占了领地的雄狮,随时都会把入侵者撕成碎片。

    而功高震主的赵迟暄,也的确有这个实力。但他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把南叙拱手让人。

    谢明瑜垂了下眸。

    但他没有沉默太久,片刻后,他走进花厅,拱手向赵迟暄见礼,“侯爷。””下官斗胆,想与侯爷做个交易。”

    这显然是件不要命的提议,说不紧张是假的,谢明瑜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砰砰直响,随时会跳出胸腔,可他却没有收回自己的话,他在赌,赌赵迟暄更看重北疆将士的性命。

    ”下官……想见南叙一面。”谢明瑜轻声道,“只需一面——”

    一声轻响,象牙筷落在钓窑白釉碗碟上,打断谢明瑜未说完的话。

    “张奉,取镜子来。”

    赵迟暄声音凉凉,“御史府上若无铜镜,本候可送御史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