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第 15 章
夕阳正一点点坠落,残留的橙黄色光将远处的群山勾勒出棱角。
营地里的灯亮起,丛嘉骤然看清了林沉,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可在明亮的灯光下,耳根的通红无处遁形。
这是在害羞?还是在紧张?
丛嘉强忍住笑意,故意没提帐篷的分配问题,只是饶有兴致地问:“林沉,你知道怎么搭帐篷吗?”
林沉没有回答,他似乎还沉浸在越乔的话里,过了几秒,像是承受不住耳朵热度似的,一边手抬起来,碰了碰耳朵。
“林沉。”丛嘉终于“噗嗤”忍不住笑出来,她低头轻咳了一声,才又望向他,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
“你知道,怎么搭帐篷吗?”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这次她说得慢了些,声音很温柔。
林沉猛地回过神,他很快地垂下眼,像是羞愧,又像是想掩饰什么似的,很快地从丛嘉手中接过说明书。
“我看一下说明。”
周围变得很安静,只余下他们的呼吸声。
过了一分钟,丛嘉终于将扬起的嘴角压下去,才问他:“容易吗?”
“还可以。”
“给我看看。”丛嘉凑过去,她其实离得没那么近,可是林沉的呼吸还是忍不住地滞了两秒。
“唔看着还不算难。”丛嘉将包裹放在草地上,拉开拉链,说:“那我们快点开始吧。”
“好。”丛嘉似乎听到林沉深吸了口气,她看过去,发现他已经蹲下来,翻开包裹,取出账布想要铺开。
“等一下。”丛嘉拦住他:“你拿错了吧,这上面好像说要先铺内帐,浅蓝色那个。”
丛嘉低头又阅读了一遍说明书:“是这样吧?”
林沉看着手里的帐布,顿了两秒,才说:“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
他取出正确的帐布,缓了缓自己不受控制的心跳,又很快地浏览了一遍说明书:“抱歉,我拿成外帐了。”
仿佛终于回过神,他开始利落地按照说明书的流程铺开内帐布,丛嘉连忙取出帐杆去帮他。
两人合作,内帐很快就铺好了。
营地的灯光暗下去了些,丛嘉看他耳根的通红微微褪去了,透出点淡淡的粉。
这让她觉得现在的林沉有种青涩的可爱,于是用闲聊的语气说:“林沉,你高中转学后有接触什么女孩子吗?”
林沉背对着她在整理外账,闻言,背影微微停滞。
“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丛嘉觉得他的声音有些闷。
她突然对这个林沉起了好奇心,想多了解他一点,于是笑着说:“哎呀,你等等再弄外账,我觉得只用内帐还蛮好的,躺着还能看星空。”
她一边说,一边躺下去,双手支在脑后,悠闲地望向天空,赞叹道:“哇,这边的天空还蛮好看的,星星很多,你快点过来看看。”
四周静悄悄的,夏日的蝉鸣声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
丛嘉的声音缓缓飘来,悬停,环绕,而后快速落在林沉的心上,像是谱写着一首轻快,明丽的乐章。
她似乎从来都是这样快乐,肆意,没心没肺的,把困恼,疑虑,患得患失留给别人。
但林沉很难抵御那样的诱惑,他走过去,慢慢地坐到离丛嘉一臂远的地方。
“你躺下来呀。”林沉感觉自己的手臂被轻轻拽了一下,她的力道那样小,但林沉无法抵抗。
他在丛嘉的身边躺了下来。
夜晚山谷里的风吹进帐篷,京市的夏天温度高,那风也带着热意,把林沉的耳朵又熏热了。
他透过朦胧的帐纱,看向天空。
最后一点夕阳终于消失在远处的山头上,深蓝的天幕下,群星闪烁着,划出一道宽阔而璀璨的银河。
世界像是变得很大,大得能盛下无数耀眼的星星。
世界又好像变得很小,此时此刻,似乎只容得下他们两个人。
在寂静的星空下,林沉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样!我就说很漂亮吧。”丛嘉转过头,她的眼睛在星空下很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林沉。”
他猛地错开视线。
他这样子可不像是接触过女孩子的,丛嘉忍不住想,高中时怎么没发现林沉是这样的人呢?
她笑着说:“我现在知道了,你刚刚说的一定是实话。”
“嗯。”林沉说:“是真的。”
他顿了一下,才又开口:“他没跟你说过吗?”
“嗯?”丛嘉像是在思索,过了两秒才意识到林沉说的是没失忆前的自己。
这个称呼可够奇怪的,像是在说别人似的。
“我们一般不说那些。”丛嘉说:“你工作很忙的。”
她觉得是时候打一下预防针了,林沉那么聪明,或许她大概瞒不了多久了。
丛嘉撑着手坐起来。
她侧过头,看见林沉平躺着,目光怔怔地望着天空,他的神情不再像从前那样冷,眼睛被灯火映照着,透出些微微的光亮,让丛嘉感觉他此刻是轻松而愉悦的。
她静静地望着他,很奇怪的,心中缓慢地泛起些酸涩而闷重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过去的林沉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总是冷漠,刻板,理性,沉默的。
丛嘉有时觉得林沉为自己筑了一座城,高高的城墙让每一个想接近的人望而却步。
所有的话好像被卡在喉咙口,她呆了两秒,又慢慢地躺回去。
丛嘉看着闪亮的星幕,忍不住想,林沉要是有一天知道自己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会是什么反应呢?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开口:“林沉,你知道在出车祸那天,是我刚结束采风,回国的第一天吗?”
“嗯。”他似乎不知道丛嘉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依旧认真聆听。
“我知道。”他说。
“其实我去采风只是想去散散心。”丛嘉的语速开始变慢了:“你肯定是不记得了,我妈妈在一年多之前去世了。”
“我其实那时候心里已经有准备了,但还是接受不了,晚上总是梦见她,后来我爸爸勒令我不许呆在家里,让我出去走走散心。”
在轻拂过来的微风中,丛嘉的呼吸声依旧清晰,她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其实没什么心情,但是还是带着我的画具出发了,也不知道去哪,就随意报了个旅行团,是一个很小的团,只有五个人,我们去了埃及,以色列和约旦,都是我以前没有去过的地方。”
林沉感受到她语气里有淡淡的悲伤,他认为自己应该开口说些什么,可丛嘉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当时我们到了以色列的耶路撒冷,去了圣墓大教堂,传说那里是耶稣复活升天的地方。”
“我妈妈是个基督徒,每天都会晨祷,那天我站在教堂的十字架前,突然想,她那么虔诚,善良的人,一定可以去天堂的,她生前最后一段日子那么痛苦,每天靠止疼药维持,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吧,她可以去那个没有病痛,只有欢乐的地方了。”
周围寂静,只留下微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轻响。
丛嘉的声音很缓,很慢,像是劝导,又像是安慰。
“所以我想,死亡有时候并不算是件坏事,我们活着的人呢,要过好每一天,好好享受生活,开开心心地等待和他们相见的那一天,然后把这些年快乐的,难忘的事情都和他们好好分享。”
夜空的星星好像在温柔地闪动着。
“你说呢?林沉。”丛嘉转过身,目光柔软而温和。
林沉感到有一团干净的云朵缓慢地飘过来,将他的心覆盖着,包裹着,让他泛起久违的,难以言喻的温暖。
或许是灯光不再明亮了,他直视着丛嘉明亮的眼睛,过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嗯,你说的对。”
丛嘉轻笑了一下,她转了个身,趴在账布上,将脸颊贴在手臂上,语气很轻快:“你觉得我说的对?”
“嗯。”
“那你今天开心吗?”
林沉嘴角勾起不明显的弧度:“开心。”
“——诶你们”越乔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又瞬间顿住:“不好意思我打扰了。”
她大概误会了什么,转身快步地往反方向走,被丛嘉喊住:“——乔乔。”
“我们躺着看会儿星星。”丛嘉坐起来,问:“喊我们有事吗?”
“哦,是这样啊。”越乔明显地舒了口气,说:“我们带了望远镜啊,那边有个观星台,刚想叫你们过去呢,听说今晚有流星哦。”
“那我们这就走。”
玉灵山的观星台不算远,但需要爬一会儿阶梯,丛嘉和越乔并排走着,林沉跟在后面。
“怎么样,你们那个帐篷够睡两个人吧?”越乔挽着丛嘉的手抱怨道:“我真的受不了这个新司机了,碳买得不好,帐篷也是,我和圆儿那个小的不得了,我打电话问他,他还说
当时比较大的只剩一个了。”
“啊?你们那个很小吗?”
“是啊。”越乔说:“我怀疑那个是单人帐篷吧,我们俩都比较瘦,倒是刚好可以睡,幸好刚刚给了你们另一个,不然你们是肯定睡不下的。”
“还还可以吧。”
丛嘉本想晚上找个理由去越乔他们那边寄宿,没想到遇上这事。
所以怎么办?
她不知道林沉有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走向观星台的路并不好走,灯光也昏暗,林沉正走在一片阴影里。
丛嘉看不清他的脸,但脑海中却浮现起他在帐篷里,呆呆地触着涨红耳朵时的模样。
她倒不觉得睡一个帐篷有什么,帐篷那么大,而且有独立的睡袋,只是躺在同一个空间下睡觉而已,他们结婚时候,可是都接吻过的。
但是林沉能接受吗?
丛嘉觉得还是不要再逗他,干脆找个理由互换帐篷,让林沉一个人睡小帐篷就是了。
她趁着越乔去找盛圆说话,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到林沉走到自己身侧时,说:“那个帐篷?”
林沉沉默着,昏暗的环境让丛嘉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感受到他有些絮乱的呼吸。
丛嘉试探着说:“要不我把我们的帐——”
“——帐篷挺好的。”
他声音有些低,语速却比平时快,像是背后有什么在追赶似的:“应该可以睡下两个人。”
“啊?”丛嘉的话徒然堵在喉咙口。
他们走上最后一阶台阶,昏黄的灯光漫进来,视野开阔而明亮。
“那我们”丛嘉看着林沉平直的唇角,试探地问:“一起睡?”
丛嘉大概是不想让越乔听到,刻意靠近了点儿,她的声音轻而低柔,尾音微扬,像一簇羽毛,在林沉的耳廓划过。
他瞬间绷直了脊背:“嗯。”
顿了几秒,又说:“好。”
“你不用紧张。”丛嘉抿唇笑:“有两个睡袋。”
“没有。”他声音僵硬,说出的话却强硬:“没有紧张。”
“啊,真的吗?”丛嘉说:“可是为什么你耳朵老是红?”
他不说话了。像是无法反驳,又像是间接承认。
因为生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丛嘉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很好,因为和这个不一样的林沉相处让她格外放松,也让她不自觉好奇,想看看真正的他到底是怎么样的。
她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说高中时候怎么没发现。”
林沉还是不说话,只是抿着唇,侧过脸,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什么样?”
“很可爱的啊!”她声音带笑。
林沉皱眉,似乎极其不认同这个形容词,可是却不想反驳丛嘉的样子,他顿了几秒,才生硬地撇开话题:“去看星星吧。”
“诶,你等等我。”丛嘉扬声喊:“林沉,你不要走那么快嘛。”
他顿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等丛嘉跟上了,才又迈步向前。
观星台上的视野极好,眺目远望能看到城区的霓虹夜景,抬眼就是近在咫尺的漫天星河。
“哇——”丛嘉感叹道:“这里的视野比帐篷里还好啊。”
“那当然了。”越乔鼓捣着自己的相机:“我刚刚拍了几张,你快过来看。”
不知是不是观星台建得高,四面拂来的风不热不冷,很舒服。
四周寂静,几人一起欣赏了会儿越乔的出片,就躺在带来的躺椅上,看着星空,谁也不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圆说:“不是说今晚有流星吗?再不出来我就要睡着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再等等。”丛嘉说:“再等十分钟。”
可她其实心里明白,流星哪里是那么容易等到的,只是此刻的拂来的风,身边的人,都让她感到舒心而宁静。
丛嘉半阖上眼,感觉自己好似听到了远处的蝉鸣,又好似没有。但她确信自己闻到了林沉身上干净清新的皂香味。
好像在玩找茬游戏似的,丛嘉又发现了林沉和过去的不同,过去的林沉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在宾朋满座的婚礼上,他总是沉稳的,妥帖的,理性的。
如果他们两人要睡同一个帐篷,那个林沉会怎么处理呢?
他大概会马上打电话,让人重新送个新帐篷上山。
不,他根本就不会答应自己露营的请求。
丛嘉的思绪不知不觉地飘远,似乎是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耳边传来越乔的惊呼:“——嘉嘉,流星真的来了!!!”
丛嘉猛地睁开眼,看到明亮的曳尾出现在天空中央。
“许愿许愿,快点!!”越乔和盛圆大声喊。
没有人再说话,大家静静地闭上眼,在不知道多少人的祈愿中,那颗坠落的星星,快速地划过,消失在天际。
回去的路上,走到昏暗的下坡路时,丛嘉问:“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林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低:“没有许。”
他静了少时,问:“你呢?”
“我?”丛嘉跳下最后一节台阶,她站在骤然明亮的灯光下,浑身都渡上了一层轻薄的光:“保密!先不告诉你。”
林沉也不追问,轻轻地“嗯”了一声,和丛嘉径直往前走。
路上很安静,只余下脚踩到草地的轻微细响,丛嘉今晚看到了流星,很兴奋,话便不自觉多了,她一路都在和林沉闲聊,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沉的反应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但丛嘉还是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到了营地,灯光变得昏沉。
林沉弯腰整理帐篷包,过了一会儿才问她:“要外帐吗?”
“嗯?”丛嘉说:“我都可以啊,你不想要外帐吗?”
他手上的动作滞了滞:“有外帐就看不到星星了。”
丛嘉随意地说:“那就不用外帐了。”
她掀了帘子,去拿自己的睡垫,问:“我能睡里面吗?”
“可以。”林沉将另一个睡垫放在外侧,帐篷不大,他和丛嘉的睡垫只隔了一臂的距离,近得仿佛转身能听到她的呼吸。
林沉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他低头,掩饰般得将一边手放在已经铺好的睡垫上。
“——林沉。”他听到丛嘉带笑的声音:“睡垫上是有什么褶子吗?你都快把他擦出火星子了。”
“没有。”林沉很快将手移开:“刚刚那里有脏东西。”
“原来是这样。”丛嘉也不揭穿他,将其中一条毛毯抛到他的睡垫上,小声嘀咕“还好是有两条毯子”。
她转身拿了睡衣,回过头却看到林沉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几秒后,他像是察觉到丛嘉的视线,又低头盯着毛毯,像是上面有什么别人看不到的藏宝图。
“——林沉。”丛嘉忍不住笑道:“我要换睡衣啦。”
他的身形忽然顿住,几秒后,猛地站起来,脚步慌乱:“我出去。”
帐帘落下,四周寂静,今天营地里的帐篷很少,越乔的帐篷好像刻意与他们的保持着一段距离。
林沉僵硬地站着,感官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放大,让他听到了过去很难去注意到的声音。
是风吹过草坪的轻响,远处树林的低低蝉鸣,还有背后帐篷里,肌肤与衣物相触的声音。
他感觉有什么在耳膜上敲打着,一下快过一下,一下重过一下,迅速地盖过周遭所有的声音。
像是过了一会儿,又像是过了很久,林沉才后知后觉,原来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背后帐帘掀开,丛嘉的声音很轻:“林沉,我换好了。”
她走出来,与林沉擦身而过,说:“越乔叫我过去看个东西。”
丛嘉眼里全是笑意:“我很快回来。”
林沉不知道越乔是否真的叫她,因为当他换好衣服时,丛嘉恰好回来了,她说:“我们今天要早点睡,要看日出的话要起很早。”
她像是没在意到林沉的局促,很快躺下,将毯子盖住半边脸。
或许是到了休息时间,营地里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了,只留下很远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地透出蒙蒙的光亮。
林沉看不到丛嘉的表情,他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些,慢慢地躺下。
京市的夏夜那样热,林沉感到自己的耳朵似乎被熏得滚烫。
他平躺着,透过帐顶的纱,望向天空闪烁着的群星:“晚安,丛嘉。”
“晚安咯。”丛嘉的声音甜甜的:“班长。”
林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他心里漫起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像是得到了一颗糖的孩子,甚至不舍得拆开糖纸,可又压不住内心的渴望,只能每次小心翼翼地舔一口,抿着少少的甜味,不断回味。
他忍不住地扬起嘴角,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沉听到丛嘉极其小声地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蚊子的声音?”
林沉思索了一下:“好像没有。”
“可能在我这。”丛嘉说:“你看看乔乔她们的帐篷还亮着吗?”
“亮着。”
丛嘉坐起来:“那我去找他们拿一点蚊香,今天她说要给我,我还说不用,而且这个营地真的好热,我都出汗了。”
“林沉,你让我出去一下。”
帐篷里灯光昏暗,丛嘉看不清什么,只听到林沉似乎动了几下,说:“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了,反正也不远。”她小心翼翼地挪了几下,眼见帐帘就在眼前了,便跨大了步子。
下一秒,脚下好像绊到了什么。
她瞬间失去重心,还未叫出声,已经重重往前跌去。
丛嘉听到一声闷哼,她感到嘴唇似乎贴着什么滚烫的东西,连忙用手去撑,想要坐起来。
“不好意思。”丛嘉伸手碰了碰:“你没事吧?”
她的手腕骤然被抓住。
“别碰了。”他的声音格外低哑:“我没事。”
丛嘉的另一边手撑在床垫上,摸索着按开手机的手电筒,才发现自己和林沉正保持着一个十分尴尬的姿势。
她正跨坐在林沉的身上,一边手还被林沉抓着。
手电筒的灯光很亮,清晰地映照出林沉此刻的样子,他仰躺着,半睁着的眼中微微失焦,双唇微张,脸颊耳廓红成一片。
丛嘉的手腕被狠狠扣住,滚烫的温度从身下人的手心传过来,她听到他压抑而不规律的呼吸声。
或许是他们离得太近了,林沉的慌乱似乎影响到了丛嘉,她很快地从林沉身上下来,说:“对不起,有没有撞疼你啊?”
林沉扣着她的手腕忽得松开,他安静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还是低哑的:“没有。”
“有抓疼吗?”
丛嘉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不会。”他一向是很有分寸的。
帐篷里好像只剩下他们交缠的呼吸声,丛嘉觉得很热,她转身撩起帐帘,语速不自觉地变快:“我先去乔乔那里拿蚊香。”
她快走了几步,等到终于听不到帐篷里的声音了,才顿了下来。
远处有朦胧的亮光,越乔的帐篷里传出低低的笑声,丛嘉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她不知道刚刚碰到了林沉的哪里。
“——嘉嘉,你站在那干嘛呢?”越乔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将帐帘掀开问她。
丛嘉回过神:“有蚊香吗?我们那边好像有蚊子。”
“有。”越乔转身,在自己的旅行包里翻找了会儿:“不过我感觉效果不会太好,刚刚我们点了,但还是有蚊子。”
“死马当活马医吧。”丛嘉说:“这天也太热了。”
“那我这还有扇子。”越乔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准备的太不齐全了,抱歉啊嘉嘉。”
“我觉得很好啊。”丛嘉笑着摇了两下扇子,她出了点汗,风一吹,倒是舒服了许多:“还看到流星了呢。”
“不行,明天下山我一定要请你们去吃顿好的,就当作为补偿吧。”
丛嘉应下来,她和两人道了晚安,往回走,没过一会儿,就看到自己的帐前立着个人。
“林沉?你怎么在外面等着?”
他的视线在丛嘉身上停顿,片刻之后才说:“里面有点热,出来吹吹风。”
丛嘉用扇子给他扇了两下,风将林沉的头发拂起,让丛嘉更清晰地看清他的脸,深邃的眼窝,挺直的鼻梁,锋利的下颌骨,她的视线一点点下移,最终停在他的脖颈处。
那里剧烈而快速地滚动了两下。
原来刚刚在黑暗中,自己吻上的,是林沉的喉结啊。
丛嘉眨了两下眼,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自在了,她又扇了两下,转移话题道:“凉快点了吗?”
“嗯。”林沉感受到丛嘉的视线,喉结滚了滚:“好点了,给我吧。”
他将蚊香和扇子接过去,半蹲下来,一边手拢着打火机的火苗,将蚊香点好。
帐里很快漫起一股浓烈的味道,林沉背对着丛嘉,他说:“点好了,睡吧。”
“好。”丛嘉很快地躺下,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转了个身,背对着林沉闭上眼睛。
也许是蚊香的效果真的很好,她闭上眼没多久,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好,开始时有些热,但慢慢的,似乎有微微的凉风拂来,蚊子的声音也离她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丛嘉被林沉叫醒,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想吓到她。
丛嘉睁开眼,视线还有些迷糊,她揉了揉眼睛,含糊地问:“几点了啊。”
“五点半了,刚刚她们过来叫了。”
“好。”丛嘉艰难地从睡垫上坐起来,她半阖着眼,脑子还不清醒,缓了一会儿,伸手摸索着找衣服。
“这里。”她的衣服被递到手上。
几秒后,丛嘉好像听到帐帘放下的声音,应该是林沉出去了。
她的意识终于清晰了些,匆忙换了衣服,出去时,越乔和盛圆刚好背着包过来。
天空还是暗的,远处的山脉黑沉沉的。
盛圆提议道:“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去昨天的观星台上看,那边视野好。”
“好。”
一行人沿着昨晚走过的路往上走,过了会儿,丛嘉发现林沉落在大部队的后面,她折返回他身边,和他并肩走。
丛嘉小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
“没事,挺好的。”他说。
走到观星台的路不长,到达时,天空已经泛出蒙蒙的光亮。
越乔让丛嘉帮忙搭三脚架,林沉站在不远处,沉默地望着天空。
“困死了。”越乔打了个哈欠:“那个蚊香是真的没用,我被蚊子吵了一夜。”
“是吗?”丛嘉说:“我觉得挺有用的啊,昨晚睡得挺香。”
“你当然香啦,你老公半夜在给你打蚊子。”
丛嘉愣了一下:“什么?”
盛圆凑过来,小声说:“昨晚我和乔乔半夜实在睡不着,就到处走了走,经过你们帐篷的时候,看到他用扇子给你扇风呢。”
“他对你真好。”
其实看得不真切,只是不知哪里来的淡光勾勒出他的影子。
似乎是低着头,一边手握着扇子,慢慢地扇着,动作缓慢而温柔。
“是吗?”丛嘉心里漫出奇怪的感觉。
过去的林沉不会给她扇风,不会给她赶蚊子,他好像从来就不是那样体贴而细致的人。
又或许过去的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丛嘉从未去了解。
太阳一点点升起来,山脉的边缘染上橙黄色的光。
丛嘉走到林沉身旁,轻声问:“昨晚睡得好吗?”
林沉似乎在诧异丛嘉又重复了一遍了刚问不久的问题,沉思了片刻,说出和之前不一样的答案:“还行。”
“真的吗?”
“真的。”
丛嘉问:“那你几点睡的?”
温暖的光洒落在周围,也笼罩在林沉的身上。
他缓慢地说:“不记得了。”
“可是我听乔乔说,你半夜在帮我扇风。”丛嘉转头看他,她的眼睛总是明亮而温和,就算是不笑时,也让人感到温暖。
“真的吗?”她直视着林沉:“不许骗我哦。”
林沉顿了顿,说:“昨天我刚开始没睡着,看你很热的样子”
他吞吞吐吐,像是做了好事却羞于承认的内向学生。
“好啦,我知道了。”丛嘉想要告诉林沉无需对自己这样体贴,因为他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但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只是说:“下次不要这样,还是你自己睡觉最重要。”
“不过还是谢谢你。”她对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酒窝深深陷下去,语气郑重而真诚:“真的谢谢你。”
朝阳从山后缓缓升起,圆圆的一轮,缀在群山之上,周围的温度也开始缓缓上升。
“不用谢。”林沉说。
“不只是因为这个。”丛嘉看着远方的朝阳,像是被刺到似的眯了眯眼睛:“还有上次车祸。”
她转过头说:“要不是你最后转了方向盘,可能失忆的就是我了。”
林沉抿了一下唇,像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四散的阳光好像变得刺眼了,林沉垂下了眼。
他认为自己大概是没有资格承受这份谢意的,那是另一个他,那个和丛嘉在一起的他,才配拥有的。
许多天来,嫉妒与不甘始终环绕着林沉,他觉得自己可笑,却又忍不住对另一个自己升起艳羡。
因为那个自己,拥有那么那么多,他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但在丛嘉笑着对他道谢的这一秒,林沉愿意短暂地抛下那些阴暗而丑陋的嫉妒,只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无论是哪个自己,都是那样无可救药地爱着丛嘉。
第 16 章 第 16 章
朝阳一点点升起,林沉和丛嘉并肩站着,沐浴在阳光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林沉才说:“不用谢。”
没过多久,越乔将设备收起来,过来招呼他们回去。
“我叫羊毛地毯烘得温暖。
丛嘉睡了个很长的午觉,起床时收到了越乔发的饭店地址,似乎是一家老字号,位置很难订。
她走到正厅时,林沉已经坐在正厅的沙发上,见丛嘉来了,他很快站起来。
丛嘉发现他换了一件深灰色的衬衣,配黑色西装裤,不会出错的搭配,但有些沉闷。
“下午有些睡不醒。”丛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你等很久了吗?”
“不会。”他说:“我也刚醒。”
丛嘉和他并肩走进电梯,司机打电话说路上有些堵,还需要等一会儿。
酒店一楼的长廊连通着一家商场,一楼是各大奢牌,趁着等车的空隙,两人慢悠悠地逛了几分钟,丛嘉突然在一家店前停住。
橱窗的最外面陈列着一件长裙,珍珠吊带,裙身缀着纯白色的羽毛,华丽又优雅。
“进去看看?”
丛嘉愣了几秒,才意识到林沉在和自己说话。
她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语气很轻快,像是期待着什么:“好啊,进去看看。”
两人一进店,导购就迎上来殷勤地问候。
丛嘉没有看那件羽毛长裙,而是径直走向后面一些的男士区,指着一件黑色卫衣对导购说:“这件有他的码吗?”
“有的,我现在给您拿。”另一位导购将他们带到vip休息室,门一关上,丛嘉便转头笑盈盈地看着林沉:“是你说要进来看的哦。”
林沉怔楞了瞬,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让丛嘉无法判断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但当导购将合适的卫衣挂在旁边时,他不做声地提着衣服,转身去了衣帽间。
丛嘉吃了一块导购准备的巧克力,想吃第二颗时,林沉推了门出来。
他似乎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不自在地站着,双手僵硬地垂落,视线平直地停在丛嘉面前的甜品架上。
丛嘉将巧克力包装纸拆开,掰了很小的一块,浓厚的可可味在嘴里蔓延,她撑着脸欣赏着。
休息室的顶光落下来,林沉穿着纯黑的运动卫衣,挺括的版型将他的肩衬得更宽,卫衣帽沿刻印了很小的logo,他面无表情地站着,显得有些酷,又带着点少年气,像刚从球场走出来的高冷体育生。
丛嘉弯了弯眼睛:“很适合你啊。”
他抿着唇,看起来像是不赞同,又无法反驳丛嘉说的任何话。
“好看。”丛嘉是个不吝于夸奖的人,她一手撑着下巴,尾音上扬:“又帅又酷!”
林沉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一下,依旧没说话,只是耳根默默地泛起一丝红。
丛嘉没注意到,只是见他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波动,以为他不喜欢,有些遗憾,但又不想放弃,在她看来,这样的风格更适合自己的审美,于是继续说:“我感觉比你以前的风格好看!”
他突然抬眼,与丛嘉带笑的眼睛对上,滞了一下,嘴角似乎微微提起弧度。
“好。”他低声说:“那买吧,刷我的卡。”
被采纳了意见,丛嘉很开心,她接过林沉递来的卡,叫导购过来开票,趁着林沉去换衣服的时候,悄悄用自己的卡付了款。
刚好司机打电话来说车已经到了,丛嘉让导购将衣服送到酒店,才和林沉上了车。
越乔预定的是一家了两辆车,一辆送你们回酒店,先休息会儿,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他们收完帐篷没多久,车就到了,是一辆宽敞的商务车,有单独座椅。
司机看着面熟,大概是长期在越乔家工作,即使开上陡峭的盘山路,也依旧平稳。
车里很安静,林沉看着窗外穿梭的树影,突然视线一黑,眼睛附上一片柔软。
他下意识的伸手碰,才意识到是丛嘉将眼罩盖在他的眼睛上。
“你先睡一觉。”她看着林沉,温柔地说。
那是很轻薄的淡粉色真丝眼罩,似乎是丛嘉随身携带且经常使用的,上面还带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林沉的手指忍不住停留了两秒,就听到丛嘉问:“你不习惯戴眼罩?”
“不是。”他手指蜷了蜷,很快地带上眼罩。
丛嘉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将眼罩下方顶出一片空隙,淡粉色配上他冷峻的五官,有些违和,可却让丛嘉觉得很可爱。
她忍不住抿唇笑,仗着林沉看不见,拿手机偷偷拍了一张。
周回雪的信息刚好发过来「在干嘛呢?」
丛嘉忍不住将照片发给她「坐车」
「林沉吗?猛男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回雪过了两秒又发「不过这不是你的眼罩吗?你给他用你的东西?」
丛嘉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两秒,才回「是啊,看他很累的样子」
那边很久没有回复,直到到达酒店,他们下车后,丛嘉才收到了周回雪的信息。
她回「他~很~累~的~样~子~」
丛嘉觉得她在调侃声音传来,林沉低头看,发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女生,她们手上挎着引着卡通可颂的纸袋,有些害羞地望着他。
“我们是附近美院的学生。”其中一个披发的女生,她长得很漂亮,妆容前卫又精致。
“可以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不好意思。”林沉礼貌而生疏地说:“我已经结婚了。”
“啊。”披发女生似乎很少被拒绝,面上出现了些许尴尬,她低头看了眼林沉的左手,尴尬的神情终于淡了些,顿了几秒继续说:“那我们想请你做模特可以吗?”
林沉还想说什么,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林沉。”
她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仿佛带着浓烈的黄油香,说着失落的话,但声音却是甜的。
“号取完了啊,这家店生意真好。”
丛嘉顿了两秒,才发现林沉面前站了两个女生,她转头看她们,还未说话,刚刚向林沉要联系方式的披发女生就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
“你是,你是丛嘉吗?”
丛嘉对她笑了一下:“是的,你是?”
“啊啊啊,嘉嘉,我是你的粉丝,你的画册我都有买,画展我都会去看,微博超话已经连续签到六百多天。”
女孩刚刚羞涩而尴尬的样子完全不见了,眼睛都在发亮:“我能和你拍照吗?”
“好啊。”丛嘉比她高许多,将她手机接过来,说:“那我们自拍吧。”
“好。”披发女生兴奋地跳了一下,试探着将头靠在丛嘉肩上。
“——我帮你们拍吧。”林沉做了一件他平常不会做的事,他打断了丛嘉,说:“能拍到海景。”
丛嘉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想到自拍似乎很难拍到三个人,于是问:“你们觉得呢?”
披发女生看了林沉一眼,突然有些心虚,小声问:“嘉嘉,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啊。”
披发女生刚松了口气,丛嘉便继续说:“嗯是我先生。”
女孩的脸“腾”得红了,她不敢看林沉,也不敢看丛嘉,动作很快地把手机塞到林沉手上:“谢谢。”
她拍照的全程都心不在焉,显得有些窘迫,离开的时候,她小声和丛嘉道歉:“不好意思啊嘉嘉,我刚刚不知道,我看他没有戴戒指,以为是找理由”
“没事。”丛嘉冲她微微笑了一下,语气轻扬:“长得好看的人到哪里都是这么吃香的啦,你平时也肯定很多人找你要联系方式吧。”
“也,也还好吧。”得到了丛嘉的安慰,她似乎放松了许多,说:“哦对,你想要买那个可颂是吧,我和我朋友买了很多,分你们来两个吧。”
她不等丛嘉拒绝,就强硬地将两个可颂塞进丛嘉手里,拉着她的朋友转头跑了。
黄油甜香好像带着侵略性,瞬间扑进鼻腔,丛嘉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林沉。
他站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身上那件深灰色的衬衫与他冷峻的五官很相称,沉默地站着时,有一种隐秘的,想让人探寻的英俊。
丛嘉的心里像是落进一滴冰水,很轻很轻地颤了一下。
她忽略了心里奇怪的感觉,笑着说:“看来班长还是很受欢迎得嘛。”
“不是。”林沉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犯错的好学生,被老师抓包,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额上出了层细细的汗,过了好几秒,才憋出一句:“我已经跟她们说了。”
丛嘉忍着笑:“说了什么啊?”
“说了”林沉长久地停顿着,再开口时,声音变低了:“说了,我——”
“——好啦。”丛嘉看着他的耳朵蔓上绯红,突然良心回归:“我开玩笑的。”
她将手里的可颂递给他:“分你一个吧。”
林沉沉默地接过来,但并没有吃。
他们走上来时的木质长廊,海鸥在身后的海面上盘旋。
可颂刚出炉,还温热着,咬一口里面是蓬松的,香甜的卡仕达酱流出来。
“你怎么不吃?”丛嘉问。
林沉似乎想到什么,皱了皱眉:“她们是陌生人。”
“那我已经吃了,怎么办?”丛嘉开玩笑:“那你把你的给我吧,你先别吃了,免得我中毒了,没人送我去医院。”
她话音刚落,眼前骤然一黑,传来几声翅膀拍打的声响。
海鸥飞过来把林沉手上的可颂叼走了。
等到她回过神时,林沉手吧。”丛嘉说。
四散的风拂进来,将丛嘉的长发吹起,一排排路灯飞速划过,车开上了高架桥,视线骤然开阔,远处缓缓出现一座巨大的,闪烁着的摩天轮。
“哇,那边是游乐场吗?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才刚动工,没想到现在已经开业了。”
司机说:“是啊,据说是全国第二大的摩天轮,现在也算是京市的旅游景点。“
天边突然快速地升起一点点光亮。
一秒后,“嘭”得一声巨响,漫天的橙黄色烟火瞬间绽放,像是洒落了点点星子,将整个天空照亮。
源源不断地烟火在夜空上方升起,整个天际像是缀入了闪耀的,绚烂的童话世界。
“——林沉,快看。”
车速开始加快,离光亮处越来越近,终于最后一束烟火在他们正上方绽开。
深紫色的亮光映衬在夜空上,一点一点,发出极小声的爆裂声,闪烁着。
“紫色的最好看。”丛嘉转头问林沉:“你觉得呢?”
“是。”他的眼里像是藏着闪动的烟火:“是最好看的。”
回去的路上再无拥堵,在舒适的晚风里,他们共同里的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纸袋了。
“噗嗤”丛嘉看着林沉怔怔的,似乎还未反应过来:“我忘了告诉你,这里的海鸥很可怕的。”
她得意地又咬了口可颂:“这下你是真的吃不了了。”
流心的内陷沾了一些在丛嘉的上唇,她舔了舔,发现林沉正沉默地望着她,他耳朵的绯红还未褪去,反而隐隐加重了些。
她不明所以地直视着他,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就见他猛地错开眼睛,快步往前走,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似的。
“——林沉。”
丛嘉叫住他。
第 17 章 第 17 章
“——林沉。”
他听到丛嘉的声音,收住脚步,不再往前走了,但没有回头。
丛嘉快步绕道他面自己,她少有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于是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正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将国营老字号,不是花样菜,但味道很好,聚餐结束时,还不太晚,丛嘉想在附近逛逛,林沉没有提出反驳。
京市的夜晚很繁华,餐厅离海滩不远,大概走五分钟就能看到码头,霓虹灯火在海上升起,能听到远远传来的汽笛声。
晚风吹起丛嘉的长发,她说:“我大学时候读的美院离这不远,周末时候就会来这里写生,这里的海比海市的蓝一些,也干净很多。”
他们穿过长长的木质廊,仿佛闻到了浅浅的海水味,丛嘉像是被勾起了回忆,快乐地和林沉分享起大学时的事。
她兴致勃勃地说起大学时闲来无事,在海滩边摆小摊,帮路人画画像,生意总是很好,经常会有客人愿意多给小费。
“不过也会遇到些不好的人。”丛嘉皱了皱鼻子:“有次遇到个人说一些不干不净的话,画完还动手动脚。”
冷色调的灯光落下来,林沉的眼底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后来我就报警了。”丛嘉又笑起来,安抚似地说:“他刚开始还不承认,结果因为我生意好,那些排队的人都愿意帮我作证,那人被拘留了好几天,出来后不知道谁和他公司透露了这件事,他就被开除了。”
明明是遇上了不太好的事,她却依旧笑盈盈的,还颇为感叹地说:“所以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那后来呢?”林沉突然问。
“嗯?后来什么?”
“后来还继续摆摊画画吗?”
“当然!”丛嘉加重了语气:“多好玩的事,我怎么能放弃!我总不能因为遇到一个坏人,就否定所有事吧!”
她像是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轻轻拽着林沉的袖口,拉着他往前走,说:“我记得前面有一家特别好吃的可颂,你一定得试试,不过估计得排队。”
林沉被拉着走,她温热的体温隔着衬衣传过来,让他心中无法抑制地颤了一下,他像是瞬间被输入前进指令的机器人,无比顺从,毫无意识地跟着她往前走。
没过两分钟,人群似乎嘈杂了起来,空气中散着浓浓的黄油香,不远处悬挂着乳黄色的可颂型霓虹灯,一闪一闪的。
“就是那声。
林沉几乎把可颂吃完了,只剩下最下面,丛嘉咬过的那一部分。
他将包装纸攥在手里。
“我们打车吧。”丛嘉说:“这个点司机过来还要好一会儿。”
“好。”林沉说。
他随手拦了一辆驶过的的士,为丛嘉开门。
上车前,丛嘉转头问他:“好吃吗?”
“好吃。”林沉的手心濡湿,当丛嘉转身上车时,他才吃下丛嘉剩下来的可颂,而后细致地将包装纸叠成小方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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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和医生约在早上十点。
丛嘉先陪着林沉做了一系列的检查。
医生大概五十多岁,头发已经半白,他看了片子,很保守地说:“从检查来看,大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目前临床上对于失忆也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
看来是无功而返了,丛嘉之前在网上查过资料,其实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但听医生这么说还是有些失望。
最后丛嘉将林沉支走,医生建议可以去一些以前常去的地方,或许会有帮助。
“如果实在没有效果,或许您可以寻求其他的治疗方式。”
“车祸并不一定是导致失忆的唯一原因。”
直到和林沉离开医院时,丛嘉还在思索着医生的话,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车里很安静,林沉突然说:“你昨天没有刷我的卡。”
“嗯?”丛嘉回过神,她觉得林沉的话带着点隐隐的委屈,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那算是我给你的礼物,怎么样?”
他看着窗外的车流,说:“什么礼物?”
丛嘉想了想:“谢礼?”
林沉便不说话了。
飞机的时间在晚上,两人中午在酒店叫人送餐到房间,下午休息了一会儿,才联系了司机。
丛嘉出门时,发现林沉穿的是昨天买的那件运动卫衣。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将他身上崭新的,纯黑的布料都带上了小绒毛。
似乎是注意到了丛嘉有些诧异的眼光,他轻咳了一声,抬手碰鼻子。
“哇呜。”丛嘉小声感叹:“这个风格真的很适合你的。”
他很小幅度地侧身,像是不知道怎么应对丛嘉直白的眼神。
丛嘉说:“你等一下哦。”
她往自己的房间走,不一会儿就返回来,林沉没看清她手上拿什么,眼前就投下一片阴影。
丛嘉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抬着一边手,微微下压。
“去看看。”她不加掩饰的欣赏眼光让林沉无所适从,他很快地朝全身镜走去,下一秒才意识到,丛嘉给自己头上戴了一顶纯黑的运动棒球帽。
微微倾斜的镜子角度,让林沉显得更加高大,他的肩膀宽阔,站姿挺拔,那顶棒球帽盖住他的额头,压出一些小小的碎发,显出几分少年气。
“怎么样?”丛嘉探出头。
落地镜映出两人的倒影,由于角度的偏差,他们在镜子里,像是离得很近,丛嘉的发顶刚好在林沉肩膀,仿佛依偎着他。
林沉的视线无法从镜子上移开,静默了一会儿,他说:“很合适。”
“我昨天结账的时候看到顺手拿的,没想到真的还不错。”
“果然脸是最好的时尚单品。”
丛嘉从来不吝于夸赞,她总是直白而热烈,像是突如其来的糖果雨,是一场喜从天降的意外,让人不知所措,又无法抵抗地去感受甜意。
林沉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哇哦。”丛嘉抬眸望他,新奇地问:“你刚刚是在笑吗?”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样不带任何技术含量的夸赞话,也会让林沉愉悦。
丛嘉一直认为,他是一个挺难取悦的人。
她眨了眨眼,声音扬起,不再像刚刚那样真诚,带着点虚伪的浮夸:“班长穿上这身衣服真的是太帅了,谁还分得清你和金城武,帅的我都不敢站你旁边了,走在路上我一定会被你身上的光芒闪到。”
“别说了。”林沉声音低低的,垂头看着丛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又很快把视线放在别处:“别开玩笑。”
丛嘉不放过他,饶有兴致地继续说:“为什么不让我说嘛,真的很帅嘛。”
房间里不知是不是升温了,林沉感觉自己的耳朵很热,他知道丛嘉是在玩闹,也知道这番话的打趣大于真心,但心跳还是无法自控地加速了。
客房的电话突然响起,拯救了他,林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无意识地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有些烫的耳朵。
丛嘉过去接电话,应了几声,挂了电话后,转头和林沉解释:“好像是盛圆送东西过来。”
礼宾部的效率很高,不一会儿,门口就传来轻响。
丛嘉开了门,才发现盛圆大概是叫的闪送,很大的一包,里面是毛毡玩具的材料和纸质教程。
她看了眼林沉,见他直立在全身镜前,耳廓通红,像是老旧过时的机器人被输入了完全不符合他型号的指令,反反复复地运行,却被卡住了似的。
丛嘉低头,终究是没憋住笑意,她嘴角上扬,一边拆开包装袋,一边努力克制住。
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若无其事地闲聊:“今天医生说可以去一去以前熟悉的地方,这样有利于你恢复记忆,过几天我在湾城有个签售会,得提前去准备,先让陈助理陪你去几天公司?”
丛嘉其实并不知道林沉熟悉的地方,但她猜想,公司一定是林沉最经常去的地方,其他的倒是可以找个机会,问一问陈助理。
“等我忙似乎犹豫了,但不知想到什么,她带着笑意的眼睛望着林沉说:“我还剩下一半。”
她从包里取出消毒湿巾,擦了擦手,想将自己咬过的那一部分掰掉,但刚出炉的可颂太过酥脆,轻轻一碰就掉渣,丛嘉干脆将可颂翻过来,没有咬过的一面朝上。
“你这样吃?”丛嘉顿了一下,突然想到林沉似乎介意陌生人给的东西,说:“算了”
一只手横过来,将她手里的纸袋轻轻抽走。
他似乎很用力地攥着纸袋,甚至发出了声响。
“你不是不吃陌生人的东西吗?”
林沉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他盯着可颂,好像在思考,过了几秒,才低头咬了口。
“我想吃。”
“看你吃的很香。”他顿了一下,才解释道。
“那都给你吧。”
丛嘉看着他冷着脸,慢慢地嚼着可颂,与他极不搭的黄油香气悠悠地传过来。
他吃得很慢,眉目舒展,似乎真的十分喜爱这款可颂。
海上有游轮驶过,传来远远的音乐是可以陪你温哥华一趟,你之前在那里的分部工作过两年,顺便看看我外婆。”
丛嘉看着毛毡玩具的说明书,材料包里有各种颜色的羊毛和型号不一的针。
她摆弄着羊毛,没抬头,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屋里寂静了少时,丛嘉没得到他的回应,抬眸看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将棒球帽摘下来了,定定地看着她手里的工具包,眼神很奇怪。
“你怎么了?”
“没事。”他回过神来,才问:“你刚刚说什么?抱歉,我没听清。”
“我说。”丛嘉站起来,靠近他时,才发现他额角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层细汗:“我说之后可以陪你去温哥华看看。”
丛嘉脸颊上的酒窝消失了:“你到底怎么了?出了这么多汗。”
“没什么。”林沉移开视线:“可能是突然有点热。”
他转身去调温度,似乎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
丛嘉半信半疑,恰好司机来了电话,她将羊毛和针收起来,和林沉一道离开。
天色逐渐暗下来,晚霞透过车窗,将林沉的侧脸染上淡淡的绯红。
但丛嘉知道,那与任何情绪无关。
正好遇上了晚高峰,车窗缓缓落下,丛嘉微微探头,前方望不见底的车流像密集的虫子,将每条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司机忧愁地说:“前面可能出事故了,正常情况下,这个点不会堵成这样。”
“再这样堵下去,恐怕是赶不上飞机了。”
“没事儿。”丛嘉说:“再看看,赶不上就改成明天的。”
她对司机安抚地笑笑:“这么安静地坐着也无聊,师傅您放点音乐吧。”
乐音缓缓流淌,那是一首丛嘉很熟悉的交响曲,很浪漫的乐章,但她却一时想不起名字。
他们一同坐在车里,夕阳缓缓地坠落,绯红色褪去,丛嘉看到苍白色的飞机从天边划过。
她半开玩笑地说:“那好像是我们的飞机也。”。
“丛小姐的脾气可真好。”司机感叹道。
“因为生气和着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呀。”丛嘉将手肘撑在车窗上,转头看着林沉说:“你说是吧?”
夜晚明明灭灭的灯火映进那双浅瞳里,像夏日里波光粼粼的清澈河流。
“对。”林沉看着她说。
过了一会儿,车流终于开始移动,司机问:“那现在回酒店吗?”
“那回去观看了一场乐园烟火。
今晚的酒店很冷清,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看着逐渐变化的楼层数,丛嘉问:“你今天怎么了?从下午开始就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不许说没什么。”丛嘉直视着他,有些不满地说:“你每次都用这种话搪塞我。”
电梯里安静了少时,突然“叮”得一声,楼层到了。
在丛嘉走出电梯的那一刻,林沉突然开口。
“——如果。”
他迎上丛嘉明亮的眼睛,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
“你会失望吗?”他声音很低,小心翼翼的。
丛嘉望着他,过了两秒说:“失望嘛,倒是还好。”
她坦率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好像你失忆之后,比之前要开心很多。”
失忆后的林沉让丛嘉觉得是一个寡言内向的朋友,相处起来是轻松自在的,丛嘉并不觉得排斥。
走廊里寂静,他们并肩走着,脚步落在地毯上,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到了套房前,丛嘉动作很慢地刷了卡,她转头看他。
“就像是今晚我们虽然错过了飞机,但是看了一场漂亮的烟花,你想不起来,也不一定是坏事嘛。”
她看着林沉缓缓舒展的眉眼,调侃道:“不过你们公司的人,起码陈助理,大概会很失望的。”
进屋后,隔绝了走廊的灯光,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知道那天我对流星许了什么愿望吗?”丛嘉问。
“什么?”
丛嘉收起笑容,眨了眨眼睛,郑重地,用满怀期许的语调说:“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林沉,也就是你,都能开心快乐。”
九月的京市是那样燥热,房间里保持着不冷不热的二十五摄氏度。
可林沉的心头却像是燃起一团火。
快乐与痛苦,欣喜与伤怀,愉悦或迷茫,都不足以诠释那一刻他心中泛起的难以言喻的,浓烈的,漫长而持久的感受。
因为实现这个愿望很容易,只需要丛嘉在身边。
实现这个愿望也很难,因为林沉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丛嘉是不属于现在的自己的。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地发不出一丝声音。
许久许久,他终于开口:“为什么从来不为自己许愿?”
“嗯?有吗?”丛台上,他很高大,不说话时有种令人信服的气势,一边手自然地垂落,指尖恰好扣在桌上。
教室里有长达半分钟的安静,林沉望着台下,他的眼光透着审视,声音很淡:“希望“捡”到钱的人可以主动交给失主,或是可以交给我代为转交,为期一天。”
他顿了片刻,似乎在给所有人思考时间。
走下讲台前,他下了最后通牒:“齐声丢了两千,已经到达立案标准。”
江书文没抱什么希望,但第二天,齐声就过来道歉,很愧疚地承认自己冤枉了他,并且送了他一双限量版球鞋作为赔罪。
江书文没有收,那天课间,他和林沉道了谢。
“应该的。”林沉正整理着一叠数学试卷,他没抬头,只是将其中一张递给他,说:“考得不错。”
「148.5」江书文第一次考到这么高,比林沉高了0.5。
他攥着试卷有些不知所措,听到林沉用很缓慢的语气说:“这次你是第一名。”
「你是第一名」
你超越其余所有的人,所以你无需自卑,也不必在意。
江书文明白了林沉的意思,那天放学,他邀请林沉去嘉睁圆了眼:“从来?哪有?”
林沉的视线落在远处的落地窗上。
有的。
他默默地想,丛嘉不该把这样美好的愿望浪费在不相关的人身上。
如果如果她能将愿望用在自己身上,那该有多好。
那样,他就能为她实现愿望了。
第 18 章 第 18 章
秘书帮他们把航班改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林沉换了一身衣服,和昨天同款的运动卫衣,只是颜色不同,深墨绿色的,丛嘉随手一起买的。
他见丛嘉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什么直白到让人脸红心跳的夸赞话。
“——快走吧。”林沉先一步开口,他错开眼说:“司机快来了。”
“好吧好吧。”完这一阵,倒家啦。”丛嘉说:“你在这等一下,我去问一下能不能取号。”
还未等林沉说什么,她就很快地钻进人群中。
海风轻轻地拂过来,带着些许潮意,林沉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泛起持续而漫长的暖意,就好像自己在过着很久很久以前,就渴望着的生活。
——有丛嘉在身边的生活。
“不好意思。”有很小的前,问:“怎么了嘛?”
她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猜测道:“你想吃啊?”
林沉看向远方的海滩,夜晚的天空有海鸥放声鸣叫,似乎在嚣张地分食着刚刚掠夺到的成果。
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说:“嗯。”
“这样啊。”丛嘉盯着他红透了的耳廓,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说:“那你可以直接说嘛。”
她说:“要不明天从医院回来,我们再来?”
林沉没说话,只是又看了丛嘉一眼。
那一眼很轻,很快,像蜻蜓略过湖面。
“要是你婚戒戴上。”
“婚戒!?”
“是啊,我们的婚戒还在我抽屉里放着呢。”丛嘉说:“这几天因为没戴婚戒惹出了什么事,昨天有人搭讪,今天又被误会的。”
林沉像是不知道如何反应地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丛嘉意识到自己的话或许是现在的林沉很难接受的,她对他安抚地笑笑,说:“算啦算啦,我随口说说——”
“——好的。”林沉说:“我会戴上。”
他语速不快不慢,声音低低的,显得真诚,仿佛某种郑重的宣誓,让丛嘉无端地想起商议结婚那天,他对自己说“我会尊重我们的关系”时的样子。
丛嘉怔楞了一秒,不知为什么,有点不自在了。
“你怎么拿了甜点?”她眼神飘忽,随意找话题。
白瓷盘里摆了几块四方蛋糕和可颂,丛嘉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爱吃甜的。”
林沉没说话,只是将叉子递给她,丛嘉随意挖了一角蛋糕,觉得有些太甜了。
“我去拿点喝的。”她站起来。
休息室的饮料有很多选择,丛嘉大致看了看,觉得还是咖啡和甜点最配。
她将其中一杯放在林沉面前。
现磨咖啡升腾起轻薄的雾气,林沉垂着眼,神情难辨。
“怎么了?”丛嘉问。
“没什么。”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似乎皱了眉,说:“谢谢。”
甜品吃完时,登机的时间也快到了,丛嘉起身准备离开,发现林沉已经将整杯咖啡喝完了。
秘书订的飞机小型机没有头等舱,商务舱的位置只是宽阔了些。
飞机平稳后,林沉在嘈杂的轰鸣中,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在陌生的餐厅里,他和丛嘉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一盘番茄意面和咖啡。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因为飞机的轰鸣声持续在耳边响起,他的脑部泛起持续的疼痛。
丛嘉张嘴说了些什么。
他没听清,下一秒,却听到自己冷冷地说:“抱歉,我没有时间,这段时间会很忙。”
“我的日程很慢,抽不出一点时间。”
丛嘉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开心了。
梦里的林沉感到有持续的钝疼从心底泛出,他很想说些什么让丛嘉高兴起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远远地,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熟悉。
下一秒,林沉猛地睁开眼。
头部的像被插进了许多针,一跳一跳得疼,傍晚的晚霞透过舷窗落进来,他仰躺在一片橙黄色的光里缓了几秒,视线突然暗下来。
是丛嘉将遮光板拉下来了,她的眼里藏着关切,眉头微微皱着:“怎么了?你做噩梦了吗?”
林沉突然很想伸手触碰她的眉心,希望她可以对自己笑一笑,不要再像梦里那样不快乐了。
但他的手指只是蜷了一下,说:“没事。”
丛嘉找空姐要了条热毛巾,像照顾发烧病人一样,贴在林沉的额头上。
“这样会不会好点?”
热度从额头熨烫,一路传到心底,林沉说:“好点了,谢谢。”
丛嘉很认真地看着他,像是确认他话语中的真实度,过了一会儿,才舒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你之前伤的重,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有不舒服要及时说。”
“好的。”
他的语气低低的,有微微的纵容感,让丛嘉觉得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个。
她转头看他,见林沉微阖着眼,似乎在闭目养神,便不再说话了。
座位上有最新的杂志,刚刚将遮光板拉下来,客舱里昏暗,丛嘉想打开小夜灯看书,但考虑到林沉还在休息,就没有动。
她将椅背调平,闭上眼睛,正酝酿着睡意,听到林沉很轻地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丛嘉睁眼,但没转头看他。
“我之前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他话里似乎藏着很深的情绪,丛嘉读不懂,转头看向他。
遮光板没有完全合上,有很细微的光透进来,其中一缕落在林沉的侧脸上,他穿着那件丛嘉送他的卫衣,不知什么时候将卫衣帽戴起来,不再让人感到那样有距离了。
于是丛嘉直截了当地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之前说过”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很忙,应该很少有时间陪你吧。”
他看上去有些忐忑,唇角抿着,也不看她,像一个从不辩解,沉默地等待判决的罪人。
丛嘉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被他紧张的样子逗得想笑,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坏,努力压制住翘起的嘴角,才说:“没有,你别瞎想啦。”
他像是不相信般的垂下眼,沉默了少时,说:“对不起。”
丛嘉这次是真的笑出了声,她伸手将林沉额头上已经半凉的毛巾扯下来,说:“你现在怎么这么好玩啊。”
林沉像是不明白地看了丛嘉一眼。
丛嘉冲他挑眉:“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不的八卦杂志,还未再说什么,一道声音插过来。
“——林总。”
林沉的视线从丛嘉身上移开,那人立刻堆上笑脸,语气谄媚:“真的是您啊林总,刚刚站的远,我还不太敢认,您来这出差,还是”
他打量了两眼丛嘉,笑容更深了些:“是我冒昧了,这是我的名片,我是金华科技的”
“给我就好。”丛嘉对他微微一笑:“不好意思,现在是林总的私人时间。”
丛嘉将名片从他手里抽走,看着他灰溜溜地走了。
她转身对林沉说:“来攀关系的,刚刚看你穿这身衣服没敢认。”她小声嘟囔:“连我都不认识,还以为我是你的”
“咳。”林沉接过名片,隐晦地看了眼丛嘉,见她毫无笑意,连忙将名片很随意地一折:“你别在意。”
“我不在意。”丛嘉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不过——。”
“我在想,下次出门是不是该把店,装修精致华丽,走中式风,菜品非常丰富新鲜,丛嘉食量不大,但抵不住诱惑拿了一整盘新西兰鳌虾。
鳌虾的头非常硬,很难剥,丛嘉不太会弄,她一边手正用力地拧着,面前的空盘里突然出现一只剥好的虾肉。
她有些诧异地抬眸,见林沉正剥着虾,他冷白的手背上有不明显的青筋,无名指处戴着昨晚回去后,丛嘉还给他的婚戒。
他卡住虾头,微微一扣。
丛嘉还未回过神来,盘里又出现了一只新的虾肉。
“吃吧,我帮你剥。”他说。
“哇。”丛嘉笑着说:“这么体贴啊。”
林沉低头没说话,只是很快地剥虾,过了半晌,才说:“他不会给你剥吗?”
这次丛嘉很快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以前的自己,丛嘉有些被问懵了,她很快地眨了下眼,说:“这话说的,怎么好像在说另一个人?”
剥完了一盘虾,他用湿巾擦着手,没抬头:“或许吧。”
像是听出了丛嘉话里的逃避,他显示出平日没有的敏锐,说:“所以他不会给你剥,对吗?”
空气好像有一瞬间的凝滞,丛嘉张了张嘴,却语塞。
她想到了林沉在飞机上的问题,解释道:“我没和他一起吃过虾啊。”
她察觉到自己完全被林沉绕进去了,又说:“我的意思是,我没和你一起吃过虾。”
丛嘉觉得现在的林沉像一道很难的题,她无法用自己的能力找到解题技巧,但参考答案就摆在自己眼前。
丛嘉从来不会为难自己,她轻笑了一下,说:“那现在你不是给我剥了吗?”
她的声音甜甜的,尾音上扬,像是小猫路过,用毛茸茸的尾巴,无意间地缠绕一下脚踝,让他感到一种突然被惊喜撞上的不知所措。
他垂下眼,感到心跳在无意识中加速,耳廓大概是红了,他很快地站起来,说:“要吃什么,我再去拿。”
“随便吧。”丛嘉撑着脸看他,打趣地说:“那你再拿点鳌虾?”
林沉抿了下唇,不知道怎么应对,干脆转过身,很快地消失在桌旁。
取餐区的人很多,热门菜区被挤得水泄不通,在远离丛嘉的环境下,林沉的心逐渐沉静下来,开始能自主思考了。
他想到昨天的梦和自己对丛嘉的态度。
很复杂的感觉有心底钻出来,林沉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感受,有痛苦,有酸涩,有对未来自己不识好歹的怨怼,还有对丛嘉的愧疚。
他曾经极度嫉妒未来的自己,但却没有一刻怀疑另一个自己对丛嘉的感情。
因为十七岁的林沉是那样执着无望地喜欢着她,所以也无法想象出未来自己不喜欢丛嘉的样子。
可如果梦里那些是真的,丛嘉又凭什么和那个自己结婚,凭什么在车祸后对他关心照顾。
林沉感觉自己的思绪蒙上一层雾气,他尝试着努力挣脱,却无法看清雾气背后藏着什么。
恍惚中,路过的人轻轻撞了他一下,林沉回过神来,发现队伍已经排到自己。
他按照丛嘉的话拿了一盘鳌虾,坐下后不做声地剥起来。
期间丛嘉制止了他一次,但没过多久,他又无意识地地伸手去剥虾,最后丛嘉说吃太多自己会不舒服,他才止住。
结束这一餐后,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从餐厅的窗户往外望,可以看到繁华的车流和各色霓虹灯。
两人并肩走过酒水台,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丛嘉的名字。
丛嘉转过身,看到西装革履的青年站在他们面前,推了推金丝眼镜,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丛嘉?真的是你啊。”
丛嘉反应了两秒,才认出眼前人。
“江书文?”
“原来你还记得我。”江书文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看向林沉,语气熟稔:“班长,好久不见了。”
“你们?”他似乎看见了林沉手上的婚戒,笑着说:“恭喜。”
丛嘉和他自从高中毕业就没见过,她隐约记得江书文的高考成绩很好,考上了全国最好的政法大学。
她礼貌地说“谢谢”,又寒暄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在律所上班。”他整了整领结。
“那很厉害啊。”丛嘉语气轻快:“那以后有麻烦岂不是就能找你了?”
虽然外貌上似乎变得成熟,但江书文的性格还是像高中那样内敛,只是谦虚地说:“才刚拿到执业,比不上你们。”
丛嘉开口还想说些什么,身后有人叫她,是送她餐券的朋友顺道来视察,不知怎么看到她。
丛嘉和林沉说:“你们先聊,我和朋友说几句话。”
她急匆匆地走了,留下林沉和江书文面面相觑。
林沉他不知道在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是否和江书文有所交集,所以不再开口。
用餐的高峰期早已过去,餐厅里没有几个人,他们安静地站着,不一会儿,旁边的服务生过来询问他们是否要去吧台坐一坐。
“丛嘉估计还要一会儿。”江书文说:“好久没见了,喝一杯吗?”
“好。”林沉说。
江书文点了一杯金汤力,又转头问林沉喝什么。
林沉说:“苹果汁吧。”
“不喝酒?”江书文笑道:“难道是丛嘉不让你喝?”
林沉觉得江书文比自己记忆中自信了许多,也更爱笑。
他说“不是”,江书文也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将酒和苹果汁端过来,江书文低头抿了一口,说:“之前在电视里看到你的采访,才知道你结婚了,我还想着新娘是谁。”
他顿了一下,端起酒杯:“敬你一杯吧。”
杯子轻轻相扣,发出不大不小的轻响。
江书文说:“先祝贺你得偿所愿了。”
“谢淡,话少,却从不会让人忽略。
有一次江书文听到有男生问林沉手上的限量版手表是哪买的。林沉也只是没什么表情的淡淡道:“别人送的。”
开学没多久,班上有个男生丢了钱,话里话外把矛头指向他,十六七的少年已经学会怎样用隐晦的方式表达恶意,他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那天老师不在,江书文孤零零地站在座位上,他提出想去调监控,但班级的监控只有在考试时才会开着,没了证据,他百口莫辩。
那天是阴天,四处都灰沉沉的,教室像是四方的牢笼。
一片喧闹中,林沉冷冷开口:“有证据吗?”
被偷钱的男生一脸不服气:“我丢钱你问我要证据?”
“谁主张,谁举证,”林沉平静地说:“而且你也说了是丢钱。”
男生梗着脖子是。”
“这就对了,所以你要相信我。”丛嘉说:“我们我们关系还不错的。”
那梦中的自己怎么会对丛嘉说那样的话?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那丛嘉为什么连他不喝咖啡都不知道?
钝疼持续的从林沉的脑海中传出,让他很难再去思考,也或许是他不愿意去质疑丛嘉说的每一句话。
林沉没有再问。
*
飞机准时落地,这天他们重新住进山顶别墅。
隔天,林沉在陈助理的陪同下去了公司,丛嘉则去和经纪人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签售行程。
从工作室里出来时差不多到了饭点,丛嘉想到之前有朋友送了自家酒店自助餐的招待券,便给林沉发了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去尝试一下。
那边很快回「好的」
新开张的五星级酒实在想吃的话。”丛嘉丛嘉笑着说。
似乎是害怕再次延误,司机提前来了,到达机场办理完手续,距离登机还有两个多小时。
两人先去vip休息室,今天是休息日,又不算旅行的高峰期,人很少,也很安静。
丛嘉从盥洗室出来,看见林沉在用餐区取一些吃的,她先找了个位置坐下,撑着脸发呆。
慢慢地,她注意到不远处有人正偷偷打量着林沉,没过几秒就看他一眼,在他举起手机想要拍照时,丛嘉终于忍不住朝林沉走去。
她侧过身,挡住那人的镜头,伸手去接林沉手里的盘子,压低声音说:“你认识那边那个人吗?”
为了让林沉能听到,丛嘉离得比较近,她微仰着头,几缕发丝落在林沉的肩上。
林沉站姿有些僵硬,微微向后挪了半步。
“不认识。”
“他一直看你。”丛嘉忍不住发散思维,有了许多不太好的设想:“鬼鬼祟祟的,不会是什么狗仔来偷拍你吧?”
她想到了那本奇怪不说话,像是想反驳林沉,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林沉站在讲自己家的馄饨店吃东西,但他只是说“谢谢,今天还有其他事,改天吧”。
他认为林沉似乎很少在意外界的东西,他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不会看轻,也不会过分在意任何人,对所有人礼貌而冷淡,让人感到有距离感。
对于林沉所有的刻板印象截止于丛嘉转进班级的两个月后。
那个月的值日,他和林沉分到一组,江书文很快做完自己的那一部分。
倒完垃圾回来时,夕阳还未完全落下,教室苍白的墙面被染成橙黄色,他站在教室门口,看见林沉正半蹲在丛嘉的座位旁,将一张草稿纸捡起来,很小心地擦拭了几下,又像是在轻抚。
最后他将那张边缘已经破碎的纸叠好,夹在自己的书里,转身时,他看到了门口的江书文,表情微滞,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那天离开前,江书文看到那本夹着丛嘉草稿纸的书,书名是——《光与色,油画写生和创作》
回去的校园林荫道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讲话。
到校门口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班长。”
“你喜欢丛嘉吗?”
晚霞早已落下,斑驳的树影落在他们身前摇晃。
有很长一段时间,江书文只听到了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当江书文开始后
背后是一片苍白雪,丛嘉撑着雪板,对着镜头很灿烂地笑。
林沉定定地看着照片,丛嘉走过来,把手机抽走,说:“谢谢啦。”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海市的夜空星星稀少。
林沉接到了陈助理的电话,说给他发了一些邮件,如果有空可以试着看看,或许有助于恢复记忆。
林沉查看了一遍,有隐隐约约的几个画面从脑海里闪过,但等他想细细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退出邮箱,手机里的app不多,放在最显眼处的是微博。
鬼使神差的,他点开,特别关注的人的最新一条微博自动跳出来。
是丛嘉在十分钟前发的。
「超好玩的度假中心,我终于在夏天也能滑雪啦~」
配图是长长的雪道,雪台,还有一张她的全身照。
林沉将那张照片保存,点开主页,发现自己的微博名是一段乱码,丛嘉是他的唯一的关注。
*
江书文和丛嘉约在下午四点,地点是在丛嘉的悔自己的莽撞时,他听到了林沉的回答。
“谁会不喜欢她呢?”
江书文知道自己或许不该继续问,但心里又因为看到了林沉的另一面,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那你会告诉她吗?”
就像丛嘉所有的追求者那样,或是写情书,或是当面告白。
路灯骤然亮起,让江书文看清了林沉的脸。
他似乎是苦笑了一下,而后,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她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第 19 章 第 19 章
回去的路上,丛嘉问:“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没什么。”林沉说:“只是寒暄,说太多怕他察觉。”
江书文对他的态度,不像是高中转学后就不联系的同学,为了隐瞒失忆的事,林沉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
“这样。”丛嘉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和林沉说:“你还记得他爸妈在学校门口有一家馄饨店吗?”
“记得。”
丛嘉说:谢。”林沉说。
他们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谁也不善于挑起话题,便也这样沉默着。
吧台响起爵士乐,氛围灯落在酒液上,像撒下点点碎金,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江书文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光。
那是一段他不常回忆的日子,特招进入崇德后,他总是感到格格不入,仿佛和周围的同学不处在同一个世界。
他们会在课间讨论着假期的出游计划,加州的落日,芬兰的极光,加拿大的雪山,那是江书文只有在杂志电视里才见过的地方。
他没坐过飞机,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距离海市三十公里的邻市。
崇德的一切都让江书文感到自卑,他急于找到同类,让自己不再那样孤独。
开始他觉得同为特招生的林沉或许会是那个人。
但开学没多久,”
“那个转体很难的,我以前练了很久的。”丛嘉赞叹地说:“真的很厉害!你在哪学的,在海市吗?哪个教练?”
林沉沉默了片刻,说:“在海市,小时候学的。”
“好像姓营。”
丛嘉小时候喜欢滑雪,父母宠爱她,费心费力给她找最好的滑雪教练。
营不是一个常见的姓,让丛嘉顺理成章的联想起那个成绩闪耀的滑雪冠军。
“是营在吗?”
“应该是。”
“你家人是怎么请到他的?”丛嘉很好奇地问:“他特别挑学生,小时候我见过他一次,他说我资质太差。”
她小声地“哼”了一声,摆出少有的倨傲和不服气,让林沉觉得很可爱。
他忍不住看她,又在丛嘉看过来的时候错开眼,说:“他是我妈前男友。”
林沉对他的印象很浅了,因为他和母亲交往是自己很小时候的事,那时父亲刚去世没多久,林沉对他隐隐的有些敌意。
那时候他们住在郊区的小洋房,离雪场很近,和营在练过几次之后,他觉得自己是个好苗子,极力说服母亲让自己试着走职业。
滑雪是一项非常烧钱的运动,母亲从不舍得在他身上花费太多,很果断地拒绝了。
后来她和营在分手,闹得很僵,营在便也不想再教他。
但林沉其实挺喜欢滑雪,从雪道上飞速而下,耳畔是细雪的刮擦,风呼啸着扑在脸上,心脏因为运动的剧烈狂跳,可以让他可以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忘记所有,觉得自己是轻松而自由的。
“是这样啊。”丛嘉看着己帮不上什么忙,律师是一条很长的路,刚开始的几年根本赚不到多少钱,更何况他那时只是个实习生。
之后的一
“没有。”江书文说:“高中毕业时候加段时间,只要下班有空他都会去店里帮忙。
在一个傍晚,江书文遇到了来店里吃馄饨的林沉。
他们许久未见,自从高二那年林沉转学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络。
依稀记得林沉那天穿着一件看起来很贵的衣服,坐在角落很沉默地吃着馄饨,和整个店铺都格格不入。
父亲认出了林沉,和他热络地闲聊,林沉也很礼貌地听着,时不时地应和几句。
当说到这家店快要关闭时,他动作停顿了几秒,问了原因。
父亲用有些不好的语气埋怨房东,林沉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那天他吃得很慢,走之前,父亲让江书文去送送他。
他们两人都不是热络的性子,即使走在很熟悉的校园周边,也是一路沉默。
走到公交车站时,江书文说:“你别在意,我爸就是那样,话有点多,喜欢和别人聊天,你别嫌烦。”
“不会。”林沉的眼里有很浅的艳羡,说:“其实挺好的。”
休息日学校旁的人少,车也不多,四下寂静,林沉突然开了口:“你和丛嘉,还有联系吗?”
了联系方式,她考上京市美院了吧。”
他想到高中时,林沉对丛嘉的隐晦他,脸上有隐隐的愧疚,像是自己刚刚问出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很多年前的事了。”林沉说。
那种隐隐的怪异感又从他心底泛起,他想问点什么,但丛嘉抢先说:“你滑的这么好,有没有兴趣比一比?”
她弯着眼,亮亮的眼里藏着光,有隐隐的期待。
“好。”
他们并肩前往雪道,在山坡的最顶端停下。
丛嘉说:“我喊开始?”
“嗯。”
他话音未落,丛嘉抢先说:“——那开始咯。”
林沉反应很快地跟上,他耳边是呼啸的风,还有丛嘉带笑的俏皮话。
他感到这一刻心脏飞速的跃动,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第一次滑雪的时候,无忧无虑的,纯粹的欢喜和愉悦。
一白一黑的身影从高处飞速划过。
快到终点,丛嘉放慢了速度,看着林沉在她前面一点的位置,微侧雪板,停下来。
“好吧,算你厉害。”丛嘉看着他,语气有故作的不满:“你竟然没让我。”
他微怔,几秒后,才低声说:“我觉得你应该不想我让你。”
丛嘉心尖微微一跳,缓慢地眨了眨眼,说:“怎么这么了解我啊?”
那种微妙的怪异感又涌上来,那个和丛嘉结婚的自己,不该了解她吗?
林沉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说:“还好。”
“我发现你真的很谦虚。”丛嘉抱着雪板走到他身边。
她本来抱着玩闹的心思,想让林沉忘记自己挑起的话题,但不知怎么的,这一刻却认真起来。
“我确实不喜欢别人让我。”丛嘉说:“要赢就大大方方的赢。”
她轻笑了一下,语气又轻快起来:“不过我刚刚也算是不大方的输啦,因为是我喊开始的。”
这时,雪场的工作人员过来,委婉地说雪场在试营业的时间会缩短。
丛嘉明白他们的意思,说:“再等等,我拍张照。”
她将手机递给林沉:“帮我拍一张。”
画室,经纪人喻姐也在。
他们商量了一下最新的合同,喻姐本来对丛嘉的决定有些不满意,说江书文年纪太轻缺少经验,但经过一番商谈,她表情比开始好了许多。
小会议结束后,丛嘉说想请江书文吃个饭,当时庆祝以后的合作。
江书文答应下来。
他们前往一家有名的商务宴请的饭店,菜很精致,吃到一半时,喻姐接了个电话,回来匆匆说孩子在班级闹出点事,可能得失礼先走了。
丛嘉点点头,叫自己的司机过来送她。
门合上,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江书文反而有些局促了,他先和丛嘉表示了感谢。
“谢什么啊,同样的条件我肯定选择老同学啊。”丛嘉对他笑了笑。
“还是要谢的。”
律师的案源极其重要,他刚拿到执业就能得到这个机会,江书文知道是这都是丛嘉的帮助。
她一直是很好很好的人,有骄傲的资本,却总是善良且妥帖的,江书文一直明白。
他突然想到很多年前林沉的那一句:“谁会不喜欢她呢?”
那是江书文第一次看到林沉露出那样的神色,他从来都是淡漠的,什么也不在意,骨子里透着很难让人察觉的骄傲。
他所有小心翼翼的卑微,只针对丛嘉一个人。
最后一道甜点上桌时,江书文问:“你的司机好像不在,等等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啦。”丛嘉说:“林沉的公司就在附近,他一会儿会顺道过来。”
“好的。”江书文说。
结束了这餐饭,丛嘉看了两眼手机,对江书文说林沉还在路上,可能得再等一会儿。
江书文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对了,你跟我来一下,差点把那东西忘了。”
丛嘉跟着他来到地下停车场,见他钻进车里,拿出一个保温袋。
“这是我爸包的馄饨。”江书文似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总说要感谢林沉,但我知道他大概是不会收的。”
“所以拿给我?”丛嘉有些好奇:“不过为什么要感谢他?”
“我家的馄饨店,其实林沉算是股东,那种不收分红的股东。”江书文看着丛嘉微微睁圆的眼睛,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丛嘉有些懵:“怎么会?”
她想到前些日子和林沉谈起那家馄饨店,他若无其事的表情,下一秒又很快反应到,他也许是真的不记得了。
恰好林沉发来短他就意识到他们的不同。
没有人能质疑林沉的优秀,他以中考全市第一的成绩被录取,开学第一天就被老师任命为班长。
他成绩优异,长相俊朗,虽然为人冷“我上次去,发现他们都开分店了,生意可好了。”
她想到,高尔夫球场,室内滑雪场,滑冰场,各种场馆设施一应俱全。
但因为还未对外开业,很空旷,人也少,朋友知道丛嘉喜欢滑雪,便给了她内测票。
室内滑雪场很大,装备都是新的,丛嘉问林沉想滑单板还是双板。
林沉说随意,丛嘉便对服务生说:“给他拿单板。”
等人走了之后,四周很静,丛嘉笑着说:“那我替你做决定了哦,单板比较帅。”
林沉不知道想起什么,仿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
丛嘉说:“你只会一点的话,还是滑初级道吧,我要先去拍几张照。”
“不好总是白拿别人的东西,我等等发微博,算是给她做宣传。”
林沉点点头,丛嘉便走远了,她举着手机四处逛,细致地拍了几张觉得吸引人的地方,才抱着滑雪板来到场地。
场馆内没有几个人,灯光不亮不暗,让人很舒服。
丛嘉在初级道找了两遍也没看到林沉的身影,有些奇怪,踩着雪往别的道走。
她看到旁边小孩指着远处,大声说:“妈妈我要去那边滑。”
“不行。”她妈妈拒绝道:“那边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丛嘉循声朝小孩指的方向看。
有细微的雪板刮擦细雪的声音传来,她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雪道飞驰而下,宛如一只高飞的鹰,在空中游刃有余地旋转一周,弓着身,单手轻轻触板,两秒后稳稳落地。
场馆里的灯落下来,将他纯黑的雪服都渡上一层光,半晌,像是觉得无聊,他微曲着双膝,侧了点身,闲闲地放慢速度。
丛嘉提着雪板跑过来:“——林沉。”
他将雪板侧擦,猛地停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会一点?”丛嘉的眼睛在雪光里更亮了:“太谦虚了吧你,这么厉害。”
她直白地夸赞让林沉怔楞了一瞬,片刻后,有些难以招架地说:“还行。”
“不是很厉害。信,说司机已经将车开到一楼了。
江书文说要送一送她。
这家饭店开在一家规模很大的商场里,地下停车场有三层,电梯正从地下二层升上来。
江书文对她说:“大约是我大四的时候吧,学校附近的工地动工,据说是要建个写字楼,房东说那家店面他不租了,我那时候实习,几乎是在贴钱。”
过了许多年,江书文已经长大,成为西装革履的红圈所执业律师,他似乎不再为自己家庭而自卑了。
他坦然地说:“我爸妈,没什么钱,那家馄饨店是他们这辈子的心血了。”
“所以林沉”丛嘉想了想,用了个委婉地词:“投资了你们?”
“算是吧。”
“叮”得一声,电梯开了,也把江书文的话头截住。
丛嘉和他并肩走进电梯里,就听身后的人说:“书文?”
丛嘉转过头,发现一位面善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他们面前。
“周老师?”江书文语气中有细微的惊喜:“没想到在这见到您。”
被称为周老师的男人笑了笑说:“是啊,今天刚结束了一个案子,带团队来这里庆祝一下。”
他似乎注意到了丛嘉,用略带好奇地语气说:“这位是?”
“哦这位是丛嘉,我的老同学,也是我的客户。”
周老师在听到丛嘉的名字瞬间,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几次欲言又止。
电梯在这时候打开,江书文和丛嘉走出来,对周老师礼貌地微笑点头。
快入秋了,海市的晚风微凉。
林沉没有坐在车里,而是站在路边等待丛嘉。
车似乎停在远处,他们和江书文打了个招呼,并肩踏上长长的午夜街道。
栽植在街边的法国梧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江书文仰头看着静谧的夜空,有一片叶子晃晃悠悠地飘下来。
江书文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那时他在一家大型律所实习,周老师是他的带教律师,工作疲累却充实,让他感觉未来的日子是值得期待的。
直到父亲告诉他,这家开了十几年的馄饨店可能要关闭了。
“房租一直在涨,这次倒好,消息一放出来,房东似乎想把店面卖了,现在生意也不好做,我和你妈干了一辈子这个,店关了之后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江书文知道自情愫,过了半晌,说:“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需要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吗?”
林沉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很低,近乎喃喃:“算了。”
两人在公交车站交换了联系方式,分别后回到店里,父亲问他和同学聊得怎么样。
“还行吧。”
父亲总是希望江书文能外向点,开始喋喋不休地教育他要多走出去看看,不要就知道看书,江书文心里有些烦躁,转移话题道:“你还记得林沉啊?”
“他每年都来,不过可能一年来个一两次吧,具体我也不记得。”父亲说:“而且人家长得那么俊,要忘记也很难。”
江书文没想到林沉会每年关顾馄饨店,他看上去并不是热衷于某样食物的样子。
江书文也没多想,直到三天之后,他接到林沉的消息,转账消息,很大的一笔钱,是江书文不敢想的数字。
备注只有三个字:馄饨店。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江书文还能回忆起那时的心情,像是路上捡到了巨款,理智上知道要还给失主,但心底还是止不住地想收下。
那天他懵懵地把手机解锁,又暗灭,反反复复了几次,干脆麻痹自己,打开了许久未开的娱乐软件。
刷到的第一条就是丛嘉的微博。
鲜花气球环绕着她回雪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这人轻浮,目的性强且不聪明,可惜了这张脸。
丛嘉的叔叔经营一家很大的影视公司,丛这个姓少见,丛嘉不知道言虑是否猜到了什么。
“您别误会。”他说:“只是觉得和您投缘,想交个朋友。”
丛嘉对他勾了勾唇:“那你等等可以找回雪要。”
笑容僵在那张好看的脸上,恰好传来几声扣门声,服务生隔着门询问是否可以进来,是下一道菜要上来了。
等他们吃完这餐饭,出门时,门外停了辆两座的跑车,周回雪开了车门,回头对言虑说:“你让你助理来接你吧,坐不下那么多人。”
言虑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但还是应了声“好”。
跑车驶出停车场,丛嘉回头看了眼,发现他已经不再笑了,站在不明不暗的灯光下,倒是没有了那种略带轻浮的感觉,让丛嘉心中升起隐隐的熟悉感。
跑车从市中心的林荫大道飞驰而过。
呼啸的风拂过来,丛嘉拢了拢头发,她头戴一顶镶钻的皇冠,捧着小巧而精致的生日蛋糕,对着镜头弯弯眼睛。
配字「祝我生日快乐啦,今年的愿望是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发文时间是三天前,林沉来店里吃馄饨的那一天。
原来那天是丛嘉的生日啊
蓦的,江书文想起了高一那年,台风过后,丛嘉在自己家的馄饨店度过的生日,还有她善良而美好的祝福——
“我希望这家店可以一直开着,生意红红火火。”
第 20 章 第 20 章
“手上拿的是什么?”林沉问。
“哦这个啊。”丛嘉将袋子提起来晃了晃,对着林沉笑:“有人送你的谢礼。”
“谢礼?”
“对,可惜你做了好事转眼就忘了。”丛嘉说:“江书文送的馄饨,我刚刚才知道,原来他家的馄饨店,是你投资的啊。”
林沉迟疑了一瞬,说:“是吗?”
沉默了会儿在馄饨店里度过的十七岁生日,那块特别的小蛋糕,还有江书文父母温柔的笑脸,轻轻地感叹:“真好啊。”
她笑了一下:“大家好像都越来越好了。”
车开上了上坡,倾斜出一个弧度。
丛嘉往后靠,转头看林沉说:“我的工作室原来的法律顾问刚好到期了,我请书文当我的法律顾问怎么样?”
路灯的灯光落进来,丛嘉发现林沉用一种平和且带着点温柔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她习惯性地对他微笑了一下,他便隐蔽地错开眼。
片刻之后,好像才想到丛嘉问他的问题,缓慢地说:“挺好的。”
“那我明天问问他。”丛嘉兴致勃勃:“哦对,我朋友又给了我两张度假村的券,连吃带拿的真是不太好意思了。”
“听说那里有室内滑雪场,你会滑雪吗,要不要一起去?”
林沉说:“会一点。”
又问:“什么时候?”
“后天好吗?”
他无比顺从地应:“好。”
隔天下了场小雨,但到出行的那天,天空又放了晴。
度假村位于城郊,占地面积巨大,又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不记得了。”
“据他说是大学时候的事了。”丛嘉说:“难怪我前几天问你,你完全没什么反应,真可惜,做了好人好事都忘记了。”
林沉没有说话。
长长的街林沉没有动。
丛嘉将名片收进口袋,对林沉说:“一些小事,之前咨询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仿佛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色有多么不自然,笑容也僵硬。
林沉轻轻“嗯”了一声,转头顺着队伍向前。
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话,直到排到林沉时,他才问丛嘉:“你要点什么?”
“混合果汁吧。”林沉和她点了一样的,付了钱。
但直到回到山顶别墅,丛嘉也没尝出这个果汁到底好不好喝。
*
隔天,丛嘉和经纪人喻姐前往湾城,准备开始筹备三天后的签售会,场地订在湾市最大的书城,丛嘉和书城的工作人员开了一个简短的会,结束时,大概下午四点多。
走出书城时,丛嘉接到了周回雪的电话,说是特地改了行程,到湾城转机,问丛嘉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玩一玩。
丛嘉知道周回雪的玩大概就是去酒吧蹦迪,她说:“请你吃饭,但是酒吧不去。”
“这就是已婚的自我修养吗?”周回雪说:“我还带了个人,那你得请两个了。”
她们约在一家很难订的私房菜,一餐只接三桌,但丛嘉和老板是大学同学,便答应她临时加了一桌。
餐厅位于市中心,闹中取静,原来是私人别墅,新中式风格的设计,曲径通幽,小桥流水,院子里能看到远处的海港和矗立的摩天大楼。
周回雪带来的人看起来二十出头,进餐厅时还戴着副墨镜,只露出个下颚,却让丛嘉觉得眼熟。
进了包间,他才摘了墨镜,对丛嘉介绍自己:“你好,我是言虑。”
他长得非常好看,五官深邃立体,皮肤白皙却没有脂粉气,自我介绍说“我是”而不是“我叫”,丛嘉反应过来,他似乎是个明星。
“你好,我是丛嘉。”
他的手和丛嘉相握,分离时,丛嘉感受到他的尾指微微勾了一下。
丛嘉蹙了下眉,不再和他说话,转头和周回雪聊天。
她之前在电话里问过两人的关系,周回雪只漫不经心地说是朋友,但席间,丛嘉总能察觉到言虑对周回雪隐隐的讨好态度。
菜上的很慢,分餐制,算是Omakase,主厨做什么吃什么。
期间周回雪去了一趟洗手间,门合上会儿,包间里寂静,言虑和丛嘉聊起来。
他话里话外有不明显的试探,丛嘉能听出来,她想到是周回雪带过来的人,努力压下不快,和他礼貌地聊了几句。
他像是得到了什么暗示”陈助理说:“但您很重视丛小姐。”
林沉将文件夹合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沉冷,听不出情绪:“知道了,你等等和我回遇南公馆一趟。”
“好的。”陈助理说。
下班后,林沉和陈助理一起回到遇南公馆。
之前负责这套房子的保姆依旧住在这,大约是先前得到了消息,在门口迎接。
陈助理对她礼貌地点点头,考虑到保姆不知道林沉失去记忆的事,陈助理不着痕迹地给林沉带路。
“您的书房在二楼。”
他们停在紧闭的木门前,陈助理说:“书房装了指纹密码锁。”
林沉将拇指贴上去,两秒后,“叮”得一声,门打开了。
那份文件很快找到,陈助理询问林沉是否要一起离开。
“我之前一直住在这吗?”
陈助理不知道林沉为什么要再次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是的。”
“你先回去吧。”林沉说:“我在这里待似的,靠得近了一些,说:“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丛小姐?”
“不太方便呢。”丛嘉顿了一下,说:“我结婚了。”
她心里觉得周,说:“这人在追你?”
“是啊。”周回雪说:“我家那套平层空着,我让人收拾了,晚上去那住?”
“好啊。”
道路两旁的树影飞速划过,道路的尽头是夜晚的海港,丛嘉看着远处缓慢移动着的小船,想了想,还是说:“刚刚你出去,他向我要联系方式。”
她和周回雪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态度直截了当:“这人不怎么样。”
“是吗?”周回雪的语气没什么波动,但却逐渐放慢车速。
她最终把车停在马路边的停车道,低头划开了锁屏。
街边的路灯很暗,屏幕的光在这一刻显得格外亮,半分钟后,她转头看丛嘉,说:“删了。”
跑车又发动起来,车速不快不慢,很适合闲聊。
“就这样?”
“本来就没认真。”周回道铺满落叶,远处的街角,小店的霓虹灯招牌闪烁着,他的视线与思绪都在无意识地放空,想到丛嘉评价另一个自己为“善良的人”,也想到他微博里的唯一关注。
私信栏里,那个乱码小号在每年的四月十二日,都会给丛嘉发一句:生日快乐。
像是知道自己的私信会淹没在茫茫人海里,便无所顾忌,随心所欲,不再遮遮掩掩。
这让林沉感到疑惑,因为另一个自己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面对面地,为她送上祝福。
胸腔里隐秘的违和感仿佛在一点点膨胀。
树影落在他们脚下,丛嘉见他许久没有开口,以为他在苦闷失去记忆的事,转移话题道:“我前几天刷到那家店,原来是开在这里啊。”
那是一家饮品店,主营鲜榨果汁和水果冰,好多博主的探店测评里都说,这是此生喝过最好喝的果汁,虽然丛嘉对这种夸张说法表示怀疑,但还是忍不住想去喝一次。
她大多时候都有什么说什么,转头看向林沉:“我想去试试。”
“好。”林沉收回思绪,说:“我去帮你排队。”
他说话时没有看丛嘉,垂着眼,在月色下有种过去的他没有的,沉默的温柔。
丛嘉心里产生了些奇怪的感受,她直视着林沉,过了几秒,才微笑道:“不用啦。”
“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排嘛。”她说:“这样我们一边排,一边聊天。”
林沉的嘴角似乎是扬了一下,说了声好。
他们一同走到队伍的末尾,本来是并肩站着的,但为了不挡到来往的客人,改为前后站着。
路灯的映照下,林沉高大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将丛嘉笼罩其中。
她闻到林沉身上的干净气息,混杂着缥缈的栀子花香,让她感到一种特别的安心。
队伍前进的很慢,她看着林沉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人轻拍了她的肩膀。
“——丛小姐。”
丛嘉回头看,才发现来人竟然是刚刚的周律师,他气息还有些不稳,像是急切地跑过来,又努力保持体面地整了整领结,说:“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我们有在微信上聊过,关于您的案子。”
电光火石间,丛嘉想起了自己一个多月前,刚下飞机自己和周回雪介绍的律师,在微信上咨询过离婚的事宜。
她感受到林沉投过来的眼神,额角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庆幸周律师没有说更多,连忙先一步开口:“那个案子我之后会再答复您的,不好意思,今天有能够尽量签完,活动延长了一个多小时,结束后,和书城以及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开了个小型聚会。
结束后已经很晚了,从聚会的KTV出来时,有人叫住她,三十多岁的男人,长得还算端正,说自己是她的粉丝,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她,又遗憾地说今天去晚了,没排到,询问能不能和她合影。
周回雪帮他们拍了照,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凑到丛嘉耳边小声说:“我感觉他不像是你的粉丝,怪里怪气的。”
丛嘉对她笑笑,说:“好啦,防备心好重啊你。”
她们一起回到周回雪的大平层,像小时候一样挤在一张床上。
丛嘉先洗完澡,窝进被子里,突然发现陈助理给自己发了信息,是关于林沉近两年常去的地方,以及他在温哥华工作时的住址。
丛嘉翻了会儿,感慨到林沉的日常生活真是枯燥无趣,想了想,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给林沉发了条消息。
「签售会结束啦」
她附了一张自己的宣传海报。
那边很快回:很好看。
丛嘉没想到他这么捧场,她有些开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忍不住又发了几张不同的海报。
林沉这次回:好看。
丛嘉:怎么没有很字啊?
林沉:很好看。
隔着屏幕,丛嘉想象着林沉现在的表情,或许是面无表情的,耳廓泛起微微的红,他好像从来都是那样沉默寡言,不知道怎么说些让女孩子欢心的话。
距离让丛嘉说话少了些顾忌,她继续回:怎么老是回这句,没有别的话了吗?
长达三分钟,对面没有再回消息,但是屏幕上方「正在输入中」几个字,却反反复复地闪现。
丛嘉忍不住笑,她觉得自己心里的小恶魔不停地跳出来,催使着她再发点什么不太好的话。
浴室的门开了,雾气混着沐浴乳的香味飘过来。
周回雪擦着头发问她:“你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没。”丛嘉说:“就是和林沉聊天呢。”
“他还会和你聊天呢。”周回雪擦发油的手顿住,转头看着丛嘉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没有啦。”丛嘉说:“就是觉得现在的他特别有趣。”
“有趣?”周回雪说:“他那个人有什么有趣的,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她凑过来,毫无顾忌地八卦:“给我看看你们聊什么?”
丛嘉也不避着她,光明正大地给她看了,周回雪瞟了两眼,眼神变得奇怪。
“有趣在哪啊?他夸人都夸的这么敷衍。”
“不会啊,很好玩啊。”
周回雪有些惊悚地看了丛嘉一眼:“你们不会真的有什么情况吧?我刚刚开玩笑的啊。”
“真的没有。”
“那你上次问我什么他会不会害羞,你以前可几乎不会提起他的。”
丛嘉辩解道:“我就是挺好奇的,因为他现在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好奇?”周回雪拉长声音,慢悠悠地,意味深长地说:“好奇,是爱的开始啊。”
丛嘉觉得周回雪很不着调,明明只谈过一段恋爱,却经常自诩爱情导师,喜欢帮周围的朋友指点迷津。
“好啦,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丛嘉仰躺下来,很快将被子盖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大眼睛:“明天你不是还要我陪你去爬山吗?”
握着的手机传来震动,丛嘉又将被子拉下来,去看手机,是林沉终于回复了自己。
他回:抱歉,我暂时想不出别的话,或许等你回来可以教教我。
丛嘉憋着笑,回:好的,等我回来教你。
*
隔天林沉去了公司,例行看了一些文件,快下班时,陈助理敲门进来。
他很客气地询问林沉是否还记得两个月前交给他的一份文件,林沉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我见您的办公桌上没有,也许是之前带回家了。”陈助理补充道:“我指的是遇南公馆。”
林沉问:“是我和丛嘉以前的家吗?”
“是的。”
林沉垂着头看文件,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问:“我以前和丛嘉的感情怎么样?”
陈助理深谙说话的艺术,说:“外界都认为你们的感情很好。”
“外界?”
“是的。一会儿。”
门合上,书房里很安静,只留下中央空调运作时的轻微噪声。
办公桌旁的书柜很大,几乎被摆满,都是专业书籍,其中不乏外文原版,林沉环顾了一圈,试图抓住记忆的边角,却始终不得其法。
他的脚步在办公桌前停住,发现底部有个很难发现的小抽屉,他弯下腰,将抽屉拉开。
那是个四方形的小空间,里面的东西很少,只有一张照片。
是他与丛嘉的结婚照,被装裱在极其精致的相框里,能看出他的主人是极其珍惜的。
但为什么他没有把照片摆在嘉好像让他局促不安起来,他开始在房间里走走停订在第二天的傍晚,所以她们还有一整个早晨的时间可以闲逛。
周回雪的行程很赶,到机场时,丛嘉的手机电量已经不满百分之五,广播已经在循环播放她们俩的名字。
上机后没多久,丛嘉的手机电量耗尽,直接关机了,半天的奔波让她有些累,几乎是倒头就睡。
湾城到海市的航程三小时,直到飞机落地,丛嘉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她没提回去的航班时间,只说今天会回去,林沉也没再继续问她。
不知为什么,丛嘉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周回雪家的司机来接她们,车行驶的很平稳,一路开上跨海大桥。
“我订了家新开的餐厅。”周回雪说:“你吃完再回去?”
“行。”丛嘉给手机充了电,但需要一些时间,手机才能开机。
也许是昨天爬了山,今天又反复奔波,丛嘉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她靠在椅背上合上眼。
时间的流逝好像逐渐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丛嘉听到周回雪的声音。
“——我天嘉嘉,你快点上微博。”
“不看了。”丛嘉含糊地说:“我不想看,我要睡觉。”
“是关于林沉的,你快点。”周回雪拽办公桌上,为什么只敢悄悄地用小号关注祝福,为什么丛嘉对他毫不了解。
陈助理那句“外界认为你们感情很好”环绕在耳侧,鬼使神差的,林沉想到了前些天遇到的周律师,又想到丛嘉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将手机打开,回想着名片上的名字,在搜索栏上输入:周先齐律师,海市。
半分钟后,林沉的手指在屏幕上长久的停顿。
一分钟后,他用颤抖的指尖按下锁屏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