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水自苍穹坠落。
长街上雨伞林立。日本“気遣い”*的社会规则潜移默化地将明艳色彩抹去, 俯瞰,只有黑白灰。
人群攘来熙往,头顶铺开深色伞面。
如同一场溪水般流动的、巨大的葬礼。
天台之上能瞭望到远处的商业街。事故过后短短两天便重新开业, 霓虹灯光映亮夜幕,也让雨水无处遁形。
自光中落下, 像成千上万根银针。
米花町杯户购物广场中央,未修缮完毕的摩天轮熄着灯, 底座堆满了惨淡的白菊。
叶瓣寥落。
少年抱膝而坐。
他将脸部埋在围起的手臂之间,雨水砸向天台平坦的混凝土地面, 水汽氤氲。
血脉鼓动, 不知名的东西像是在血肉骨骼中穿梭。
一个奇闻怪谈中才会出现的世界在他身旁驻足,投以注视, 并轻轻撕破帷幕。
向他显露出——真实。
于是磅礴而汹涌的黑红色彩自身体深处腾出, 他像一只突然被投入黑暗森林的雪白兔子, 颤颤巍巍滚做一个毛团, 四周阴影下亮起数只幽深的兽瞳。
第一匹狼终于按耐不住, 打磨爪牙扑来,在獠牙撕裂兔子脖颈那刻骤然被撕裂贯穿,倒在血泊当中。
巨响在脑内中炸开。
那兔子的身体里, 才是真正的野兽。
从未见过的、扭曲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 在逼近那刻被从他身体中伸展而出的东西撕成碎片。
少年面容惊惧,惶恐地去拉拽自己新生的‘骨骼’, 手心霎时间血肉模糊。
脚步声自前方而来。
高挑的男人站在不远处, 白发被雨水淋湿。
“看来那些东西都是为你来的?有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他勾起眼罩。
少年自湛蓝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
苍白、近乎病态的消瘦, 两天未摄入任何食水让他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消之不去的恹色。
但嫣红的纹路却自眼下生出,在他皮肤之上蔓延, 如血初生。
扭曲着将他层层包裹的黑红气体中,忽得浮现出一道似人的身影。
再熟悉不过的……幻觉。
那人自后方将他环抱,相贴处唯有冰冷。一模一样的黑色卷发交叠,犹如血脉相连。
“松田伊夏。”他在耳边低声说。
“我[——]你。”
呼吸骤然卡死在喉间,窒息感如潮水包裹全身。
——*松田伊夏倏地惊醒。
窗外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合着他急速跳动的心脏,擂动不息。
黑卷发的男人立于窗下,一道闪电照亮他已经接近半透明的脸,严肃到近乎冷硬的神情在空气里消散。
少年坐起来,轻咳两声,伸手揉了揉自己不太舒服的脖颈。
暴风雨来了。
……他总感觉自己每次出门,好像都会出点事。
身边的床铺上鼓起一个小包,男孩在柔软的被褥间呼呼大睡。
松田伊夏轻声站起。
障子门外是宽敞的屋檐,圈出一片可供客人围坐欣赏庭院的空地。
他伫立于庭内,夹杂雨水独特潮湿气味的空气铺面,偶带雨丝,为黑卷发镀薄薄一层湿润。
猩红火星在指尖闪烁。
挟着烟管,松田伊夏百无聊赖看着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树枝。
雨水像来自于三年前的夜色。
雷暴同雨声一起掩盖一切声响,变成另一种模样的万籁俱寂。
他忽得闻到丝缕浅香。
一开始是酒香,混着甜腥。尾调同夜晚的风般冷冽。*
带着这股气息的修长手指自后方伸来,不容置喙地掐灭烟头。
于是那原本浅淡的香携侵略性袭来,密不透风将他包裹。
金发男人敛眸。
烟已燃至一半,掐灭烟头时他指尖被烙出红印,刺痛滚烫。
五指连心,他心脏同手指一样生出烟疤。
指尖带着烫意,过短的烟让他在将其从少年唇齿间取下时,无可避免地蹭过嘴唇。
柔软而冰冷。
恰好抚平指腹的灼热。
“少抽烟。”
只片刻停顿,安室透很快抽回手。
合上走廊尽头的窗时,他便看见檐下缦立的身影。
黑色的真丝睡衣单薄,一件偏制服设计的外套搭在他肩上,背影寥落。
没有那侧漂亮明艳的艳红眼眸点缀,他身上只余黑白二色,像是电影中缺帧的画面。
整个世界在此处唐突沉寂。
他指间挟女士香烟,纤长的细管遮盖了所有本属于“香烟”的男性的成熟,被拉长成一种雨幕之下的冷艳。
抬步上前。
贴得太近,少年身上的凉意透过两人之间单薄的几层布料丝丝渗来。
紫灰色眼眸微暗。
他脚步后撤,准备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后脖一紧。
一只苍白骨感,如薄冰的手伸来,勾住他的领口。
发力,安室透脚步一跄,原本只是虚笼的身体瞬间紧贴在一起。
松田伊夏回眸。
恰是那只红宝石般的右瞳,划破夜幕,在半空擦出比烟芯更灼眼的星火。
他贴近,恶劣地朝着男人吹出迷蒙的烟雾。
清凉的薄荷味自两人靠得太近的唇和鼻尖散开。
这个距离同接吻只隔着一层如纱的帷幕,他能看见少年眼眸中每一处纹路,是每个人、每个生物都独一无二的奇迹。
只要有谁将自己往前轻推,就能撕破薄纱。
但谁都没有迈出这步。
松田伊夏从胸膛中熨出低低的笑意,声音带着被烟熏出的沙哑:“你再这样,我就要以为你真的爱上我了,亲爱的……侦探。”
尾词故意抵着舌尖。
他见好就收,松开手。
指尖夹杂烟草的木香却残留在男人的衣领上,弥久不散。
安室透瞬间从一场无边的雨中抽离。
男人转身离开,先一步穿过门扉。
走廊昏暗,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是唯一光源。
松田伊夏那层坚冰般冷淡的壳好似融化在温暖的室内,又被一层轻佻顽劣的似笑非笑取代。
“安室先生,表情怎么这么严肃?”他走在后面,见对方表情在浅光中笼着一层冷硬,不住调笑。
对方脚步不停。
他几步追赶至身侧,略微探头,毫不掩饰自己笑意中的恶劣兴味:“不会还在为晚上温泉的事情生气吧?”
安室透面色不改。
“别生气了~”说话间,唇齿之下一片猩红。
松田伊夏将几缕随动作散下的黑发别至耳后,半哄道:“为了你我可是和他们都断了,干净利落,这下你没什么可生气的了吧?”
——他可是直接叛逃了!
金发男人脚步顿时停滞。
品味着对方口中的‘他们’,安室透冰冷的面容上终于压抑不住地泄出一丝愠怒。
他原本只是因为刚才太过界,想点到为止。两人各自回房,今夜就此相安无事。
但是少年太会用一些甜言蜜语轻易引起别人的情绪,尤其是怒意。
安室透骤然想起那晚听到的情况。
所以当时那边另一个不顾对方在打电话,乱动手脚的家伙,是正因突然被‘甩’而生气?
之后呢?
——少年穿着对方的衣服离开,甚至两天都没有回家,到底是因为懒得往返,还是因为所谓分手时纠缠的意乱情迷。
男人用力阖目。
迄今为止松田伊夏给他的印象太过恣意随性,就好似向来不懂什么事情只有真正交心交意的人才能做一样。
比他还像一个无所谓道德、无所谓身体的组织成员。
走廊不远处的门被推开,发现自己旁边床上的‘室友’不见踪影后立刻下床出门的江户川柯南在看见少年那刻顿时松了口气。
男孩给自己找了个蹩脚的‘想喝饮料’的借口,于是松田伊夏同他一起走向尽头的自动贩卖机。
安室透目光晦暗。
连一年级的小孩,都知道审时度势,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拉拽他远离自己这个危险源。
偏偏那家伙本人却不断试探边界。
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松田伊夏站在后方,看江户川柯南垫脚去选自动贩卖机里琳琅满目的饮品。
转头,却见男人自不远处走来。
他本弯起眼睛想出言招呼,呼吸却和话语一起卡在喉咙中。
在男孩专注于贩卖机时,安室透逼近过来,在对方看不见的身后,用力钳住少年的下颚。
手指都因为用力,陷入他脸侧柔软的肉中。
只有口型,声音被掩盖在江户川柯南选中商品后机器‘滴滴’的提示音中。
男人道:“小骗子。”
只会甜言蜜语的小骗子。
刚才说的那番话好似真的‘金盆洗手’,实际上身上还留着红印,脖子上还圈着属于别人的颈环。
如果他真的在乎自己这个所谓的、现在唯一的约会对象,那何以用这么无所谓的姿态一而再地来越过边界。
其实松田伊夏根本谁都不在乎,甚至不在乎他自己,好似人生就只有‘及时行乐’四个大字,只要谁让他燃起兴趣,就能飞蛾般扑火而去。
然后又拍拍翅膀,利落地抽身离开。
他手指收拢,携着压抑许久的怒火,却又意外的……克制。
松田伊夏毫不掩饰自己眼眸里的欣赏。
成熟的人才会在燃烧的迅猛的情绪之间套一把克制的枷锁,也只有被关在囚笼里的野兽在挣脱那刻才最迷人。
在江户川柯南弯腰去拿那瓶果汁时,安室透收回手,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没有在孩子面前调情的爱好,适时‘偃旗息鼓’。
在转身的下一秒,松田伊夏却倏地拉住他的手腕。
背部砸在墙面上,他带着笑意逼近过来,耳垂瞬时湿润刺痛。
紫灰色的眸子骤然紧缩。
他只能看见对方黑卷发丝,抚过下巴、落在脖颈间时是一片痒意。
而面前不远处,已经拿上饮料的男孩马上就要起身转头。
只余几秒。
男人立刻钳住怀里那人的双臂,想将人推开。
第22章
从拿起架上推下的果汁罐, 到直起身,一共需要4秒。
江户川柯南拿住冰凉的杨梅果汁。
4秒。
安室透目光落在男孩全然不知的背影上,从喉咙间轻轻抽出一口气。
五指收拢, 用力攥紧少年双臂两侧,将人朝后方推去。
3秒。
牙尖小心咬挟, 轻微的刺痛。
对方不依不饶刻意朝着里侧吹气,电流如潮汐自此处涌至全身。
2秒。
松田伊夏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呼吸撒在耳侧和脖颈。
他披着的那件外套随动作从肩膀滑落。
只要落地,上面金属饰扣撞击地面的响动, 一定会引得男孩立刻回头。
1秒。
安室透接住外套。
厚实的布料被夹在他的手臂和少年后腰之间, 却也由此错过了拉开距离的最佳时机。
额头覆上一层薄汗。
他看去,在前方的男孩已经站直, 头顶翘起的一缕发丝晃动, 即刻便要回头。
只知晓他属于安室透那层身份的孩子, 在此情此景下会被对方看见的念头, 几乎在瞬息间拉扯出一种违背道德的紧绷。
心如擂鼓。
——在男孩转过头那刻。
“柯南。”松田伊夏笑着开口, 他连气息都没有变过分毫,“帮我也买一瓶吧,我要冰的牛奶。”
江户川柯南顿住动作, 弯起半月眼道:“半夜喝这个你胃受得了……”
话虽如此, 他仍然打消刚才的念头,仰头去找对方要喝的东西。
松田伊夏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手。
他两指贴在唇边, 轻飘飘朝着金发男人一弹。
待整理好衣服, 重新披上外套走回自动贩卖机前时, 刚好接过男孩拿起的冰牛奶。
安室透:“……”
他到底和谁学的这些东西, 未免有点太熟练了吧?!
硬了,拳头硬了。
……好想把这浑身上下都有问题的家伙逮着狠狠教训一顿。
他捏住自己的眉心, 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堵着的郁气呼出。
这小崽子。
金发男人蹙眉看向两人,正要出言告辞。
“轰隆——!!”
一道惊雷自头顶炸响,震耳欲聋。
四周窗户炸开刺眼的白光,持续了十余秒之长。
电线位置迸发出刺目火花,随后,走廊唯一的光源却蓦地被切断。
闪电黯淡,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的黑。
“……好像断电了。”黑暗中,江户川柯南的声音显出一种和外表不符的成熟。
“暴风雨恐怕造成了设备故障,这种旅店一般都会准备备用设施,不用担心。”安室透检查了一下走廊上的灯。
“等暴风雨过去,明天早上就能修好。”
江户川柯南抿起嘴唇,几人离开房间都没拿手机,此时失去照明,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他刚往前两步就不知道绊到哪里,整个人往前栽去。
一只手精准地捏住后衣领,等站稳后干脆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江户川柯南:“……伊夏哥哥。我感觉我现在像个麻袋。”
上次毛利小五郎扛啤酒箱回家的动作都比这温柔。
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少年‘好心’地给他换了个姿势。
——也没比刚才好到哪里去。
他弯起半月眼。
“留心脚下。”在有第三个人在场时,男人总是将“安室透”的温柔体贴贯彻到位。
他踩到一块凹凸不平的地面,于是伸手拦住后方两人,示意他们放慢脚步。
却被人精准地捏住了手腕。
安室透下意识转头,只看见一片不见任何轮廓的黑暗。
但是少年却像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般,刻意压低声音,像是撒娇一样将话尾拖得很长,略带绵软:
“安室先生,我一个人走不了。”
江户川柯南:“……”
安室透:“……”
前者脑内一炸,瞳孔地震,再次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好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并且进一步确信他和波本交往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被欺负,而是骗了危险人物的身心后拍拍屁股走人被抓回去报复。
你一个人走不了什么啊?你明明跟带了夜视仪一样好!
后者也一顿。
几秒之间,他脑内立刻浮现起不久前在波罗咖啡厅的场面。
——他当时就是被少年跌坐在鞋边呛咳出眼泪的可怜模样蒙骗,然后被拖拽到地上给了对方拿自己手枪‘发疯’的机会。
回想起这件事,安室透胸口又是一闷。
……自从遇到松田伊夏,他就没好过!
轻抿下唇,最终还是没有挣开对方环着自己手腕的手。
他只是五指收拢,将对方原本按在掌根位置的拇指轻握在手心。
——变成一个非严格意义上的牵手。
少年动作微滞,在抬步之前雀跃地用食指蹭过他的腕骨。
指腹冰凉。
江户川柯南:“没关系,慢慢走就好了,我相信你伊夏哥哥。”
松田伊夏:“嗯嗯。”
江户川柯南:“……”
他凝重:“没牵吧?”
“没呢~”少年弯起眼睛,指腹用力在金发男人手腕内侧压过,“安室先生不太喜欢和人身体接触吧,一下就甩开了。”
黑暗之中,男人喉结不动声色地上下滚动。
安室透松开手,然后再次发力,才终于将对方作乱的五指都攥在手心。
“……不好意思。不过我会把你们安全送回去的。”
他话中有一瞬不易察觉的停顿——被握住后,松田伊夏用指尖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
一片黑暗也无法求证,江户川柯南勉强相信了两人的话。
他又把头低下去,继续充当少年怀里的麻袋。
安室透缓步朝着前面走去。
这条走廊不长,但在黑暗中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将用时成倍上叠。
等站在少年所住的房间门口时,对方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手已经不再冰凉。
一向如坚冰般的皮肤终于被捂化,变成一种难得的、柔软的温暖。
金发男人放开手。
他道:“到了。”
“那晚安,安室先生。”
“……晚安。”
江户川柯南连忙跳下来掏出钥匙,打开房间门。
狂烈的风自屋内涌向三人,夹杂着雨水。
男孩皱眉:“…风是不是把窗户吹开了?”
那他们今晚睡哪儿?
浓云遮天,在没有闪电的时刻一切都被困在无垠的黑暗里。
他记得自己的手机就塞在枕下,正想去拿来照明,就又被人从后面揪住衣领。
“哇哦。”松田伊夏看着屋内感慨,他问道,“我们的房间是204对吧?”
江户川柯南不明觉厉:“是啊。”
“那你们觉得……”他用手指摩挲下巴。
“我半夜杀了人,把尸体运回房间挂在窗户外面藏起来,结果在柯南离开房间后,暴风雨吹破窗户把那具尸体吹进房间…这件事的可能性是多少?”
他语气平稳,像是闲聊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在黑暗中透出一股挥之不去的诡谲。
两人都悚然一惊。
如同有密密麻麻的虫从脖颈爬过。
“你在说什……”男孩的话尾被唐突截断。
霎时雷光大亮,勾勒出一切景物的形状。
破碎的窗户,散落满地的玻璃,飞旋的雨丝。
被闪电勾勒出刺目白边的玻璃碎片之上,躺着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
面容扭曲而狰狞。
——*凌晨四点,被从睡梦中喊醒的众人坐在客厅。
旅店老板将备用的烛台拿至桌前,红色的烛映出一片偏橘调的暖黄。
铃木园子和毛利兰坐在一起打颤:“…你们觉不觉得这个蜡烛,特别像剧本杀里面的道具。”
照明作用不大,但是烘托恐怖氛围有一手。
“伊夏呢…?”长发女孩没找到那抹身影,“他怎么不见了?”
“呜啊,发生这种事他还敢自己乱跑啊?!”
光想到一具尸体一直挂在204室的窗外,如果少年当时没有出去,甚至会在半夜因为被砸进屋内的尸体惊醒的,她浑身就一阵发麻。
结果对方反而看上去像所有人里最自在那个。
“电话也暂时用不了。”老板将最后一盏烛台放在桌上,“备用设备都放在仓库,但外面暴风雨太大,恐怕得等明天早上。刚才说的工具箱我也拿来了。”
“……安室先生?”
一直看着楼梯入口的金发男人骤然回神,他接过对方递来的工具箱,道:“谢谢。今晚恐怕要麻烦大家在客厅待着了。”
“我……”男人微顿,“我上楼一趟,马上回来。”
——*204室内。
松田伊夏蹲下身,将腿环绑好。
拉紧皮口,将其固定在一个较紧的程度,他将匕首别在侧面。
面前,原本躺着尸体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一股让人泛恶心的咒力残秽的味道在地面上铺开,少年眯起眼睛,仿佛看见这具早已失去呼吸的尸体从里面扭动着起来,然后爬出本已经落锁的门。
然后气息阻断,一切又消失不见。
松田伊夏站起身,然后朝着窗边看去。
一道身影坐在窗台上,一直腿曲起踩着边沿,正撑头看他。
那是一个大约二十岁的年轻男人,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缝合线。
蓝色长发铺开,异色的眼睛正黏在他身上,闪烁着奇异的光。
“欸,大发现~”来路不明的人形咒灵笑容更甚,“你是咒术师,又或者是诅咒师?”
他歪了歪头,伸手比出相框的形状,将对面的少年框在中心。
细细打量过后,他一笑:“……奇怪,你明明是人类,但是闻起来好像。”
“不是我们,只有我。”咒灵补充,“你和我闻起来好像。”
它伸出手,脸上是故作出的、带着诡谲的温柔:“要我帮你,迷茫的…孩子?”
第23章
寒风呼啸。
薄刃般劈开初秋本仍有些闷热的夜晚, 从深处带来刻骨冰寒。
毛利兰打了个寒颤。
屋内唯一的热源是面前的蜡烛烛芯,在四周流动的空气中火光摇曳,映出纷乱的影。
被暴风雨吹碎的窗户已经重新合上, 勉强用木板封住,但夹杂雨丝的冷风仍从缝隙中“鱼贯而入”, 掠夺着屋内的所剩无几的温度。
“啊啊啊受不了了!”铃木园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再这样下去还没等天亮我们就先冻死了。”
坐在两人旁边的男孩闻言打了个喷嚏。
他将自己面前给予微弱暖意的烛台推至两个女孩面前, 目光扫过厅内。
老板正和前台店员修补大厅破碎的窗户,前面带他去儿童温泉的那人则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检查座机电路。
安室透和松田伊夏都不知去向。
江户川柯南:“……”
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只要他们两个同时消失, 就有一阵莫名的心塞。
还有那具尸体。
无论是只能提供几秒光亮的闪电,还是只能映出一小片黑暗的手机照明, 他同金发男人蹲下一起检查尸体时,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
——当时松田伊夏就站在旁边。
在黑漆一团的屋内, 少年却好似能将所有东西都看清一样, 在他们检查时只是抱臂站在一旁。
一言不发。
于是莫名,江户川柯南在黑暗中守着一盏烛光,莫名想起他第一次遇见对方的时候。
也是暴雨, 他和毛利兰做完值日时地面已经积起厚厚一层水。两人只能各自同家里联系后, 决定等雨势稍小再回家。
靠近卫生间的走廊顶灯损坏,女孩不敢一个人去, 他只能陪着一同前往, 然后站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
男卫生间却忽得传来响动。
像是有人在拍门, 声音微弱, 把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毛利兰吓得不轻。
两人对视一眼,工藤新一提高声音试探:“……有人在里面?”
拍门声一滞, 卫生间霎时只余一片死寂。
两人在门口等了许久,久到以为刚才不过是听错,准备离开时,又两声拍门声传来。
与此而来的还有一句询问。微弱,谨慎,带着轻微的鼻音。
“……能,帮我把门打开?”
工藤新一打开了最内侧隔间从外堵住落下的锁,在看见不远处地上满是脚印和脏水泥泞的衣服后,又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搭在门上。
毛利兰看了看外面的雨,留下了自己的伞和围巾。
两人在门口踱步,直到看见门被推开一条缝,从里面探出一个卷卷的、毛茸茸的脑袋,才悄声离开。
大概初次见面的印象实在太过重要,记忆会不断给其润色、加工,导致工藤新一现在就算是个假的一年级小学生,也忍不住操了太多家长该操的心。
好在他没有松田阵平的好弟弟滤镜,并不觉得松田伊夏会被别人坑蒙拐骗,只担心他单方面钓别人。
然后一钓就勾到组织成员头上,狠狠翻车。
……他真怕对方被一麻袋套着用绳子绑走!!
江户川柯南捂住胀痛额头,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动作忽顿。
在房间里那具尸体脖子上就捆着绳子。所以他推测是有人将其挂在窗边勒死,但上方绳索却因不知名原因断裂,被暴风雨裹挟着砸进了204室。
风忽得将面前闪烁的烛火吹灭。
他将无数局部细节拼凑,倏地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古怪。
一阵诡谲的预感电流般自脊椎窜上,顷刻间额头笼上一层薄汗。
男孩的心跳骤然急速。
——那具尸体手是反的。
就像它原本吊在窗外,然后用扭曲的四肢反着爬进屋内一样。
江户川柯南从座位上站起来,巨大的心跳声下,四周却一片寂静。
他向旁边看去,原本坐在两侧的女孩们已经失去踪影。
——***“好暖和——”
套上厚实的外套,铃木园子笑着在衣领蹭了蹭:“幸好我有带晚上穿的外套。”
“好了,那我们快点下去吧。”
毛利兰举着烛火,“安室先生之前说最好不要乱跑的。”
“只是上来拿件衣服而已,我看我们把被子也抱下去好了,要等一晚上的话光有外套可撑不住。”
“说的也是。”
毛利兰将手中的烛台放在床头,俯身去叠床上的柔软的被子。
身后忽传来同伴疑惑的询问:“奇怪…小兰,你之前有把床单晒在架子上?”
“床单?我没有动过。”
半响没有回应。
毛利兰疑惑地转头,看见好友手上拿着白色的床单,一动不动。
她凑上前去,这才看见铃木园子在抖。
短发女孩声音全数卡在喉咙里,半点都发不出来。
她面前,一具脖颈间环着绳索的尸体仰躺在柜子上,身上满是潮湿雨水。
“这、这不就…是……”半响,哆哆嗦嗦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
手机后方手电的白光还照在尸体惨白的脸上。
一阵黏滑的声音响起,它的面容像是遇热的胶泥一样融化,凸起的眼球‘流动’到嘴唇旁边。
忽得上翻,无神的眸子锁定两人。
看不见的世界里,女孩腕上好友送的手链发出微弱的、守卫般的萤光。
——***松田伊夏看向来者。
他姿态闲散而慵懒,甚至没有做出迎战姿势。
但是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速,从头顶上方碾下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变成身体本能浮现的危机感,带动全身的血液都开始躁动。
异色的眼眸里浮上一层兴味,他看着对方,没有打断的意思。
“你看得见自己的灵魂?哦对,你们人类什么都看不见呢。”
蓝发咒灵脸上浮现出孩童般天真的神态,凝眸的模样仿佛在打量一件艺术品。
“真有意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灵魂。”
从窗沿上站起,真人一步步走向他。
“它是碎的,一片片重新黏起来,这才勉强维持住人形。”
“真扭曲。”
它笑起来,瞬息间移动至少年身后,俯身,用一种叹息般的语调询问:“做人类有那么痛苦?”
“你知道,生命并没有价值或者重量,一切都没有意义,所以做什么都无妨,为什么不抛弃这些痛苦,去自由地做你想做的一切?”
真人在他耳畔低低笑着,声音同呓语般温柔。
“我会很温柔地帮助你的,怎么样,想试试随心所欲的感觉?”
少年扬起眉毛。
他语调慵懒地拖着长音:“很有意思的提议,但是我拒绝——”
“无聊。”蓝发咒灵表情瞬变。
但他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在刚才大片的铺垫之中接近了对方身后。
这个咒术师根本没有躲避,甚至放任自己靠近他的身体。
毫无警惕心到了愚蠢的地步。
咒力也过于薄弱,恐怕没什么研究的价值。
只有灵魂过于特殊。
阴冷遽然笼罩原本故作温柔的表情,在话音落下的那刻它便伸手捏住了咒术师的后颈:
“……[无为转变]。”
笑容阴毒。
松田伊夏只是抬眸,向前方看去。
黑卷发的男人浮现在门口,黑青的双眸里笼着一层不悦,压低声音轻斥:“别玩了。”
少年这才满意地笑起来,冲对方做出口型:‘好~’
……虽然他逗咒灵玩非要等对方捏着自己脖子在死亡边界冲刺的行为很过分,但是应声的样子真的很乖。
松田阵平动作一顿,一股来源明确的火气立刻从心头窜起。
他正欲抹黑同期,警告对方别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就看见少年双眸又失去焦距,不再准确地锁定在自己身上。
松田阵平:“……啧。”
怎么就消失这么快。
一切太过顺利,像是之前无数次杀死人类一样顺利。
但是一种诡谲的预感却从黑暗中爬上脚腕,像是死神垂下的袍角。
真人脸上的笑容僵住。
……怎么回事?
少年匀称的身躯在他的能力下,没有发生半分改变。
蓝发咒灵沉下面色。
它刚才没有完全说谎,也不算在胡扯。这个来路不明的咒术师的灵魂的确全数展示面前。
银白色的,却像是打碎的玻璃,一片片勉强被拼凑在一起,合成原本的形状。
深色的裂纹遍布四周,甚至有不少已经无法严丝合缝补足的裂隙,看着只要动动手指一推,就会四散而去,摔成一地粉末。
也只需要触碰,就能在它掌中扭曲成各种形状。
但是…为什么?
外面套的那层坚硬的咒力所化作的壳,将四分五裂的灵魂层层裹挟。明明破碎支离,却比任何人的还要坚固。
手腕一紧。少年伸出手,攥住了它搭在后颈上的手臂。
松田伊夏转头。
黑卷发随动作自肩头扫落,他弯起眼睛,异色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烁出点点火光。
带着十足的恶劣和玩味。
“别乱摸别人脖子,我再开放也没有和咒灵调情的兴趣。”
那只殷红的眼眸像是无底的血池,盛满了尸骸残肢。
血腥味扑面而来。
五指收紧。
真人忽觉眼前一黑。
黑红色的、冗杂而磅礴的咒力从他刚才认定实力较弱的咒术师身上,甚至因为位置过近将他笼至其中。
它睁大眼睛,手臂顷刻被扭断。
下一秒,身体自空中飞出,砸向墙面。
“我觉得我们味道不一样。”松田伊夏弯着眼睛看他,“你是腐烂的老鼠的味道,我可不是。”
冷汗自额角划过,真人连表情都维持不住。
这个咒术师简直…强的离谱。
“……伊夏?”敲门声传来。
屋内的动静在暴风雨阻隔下并不真切。
蓝发咒灵瞥见少年神色微变,冷光自眼眸中一闪而过,腿瞬时变成鹿足模样,朝着门口袭去。
安室透听见了震耳沉闷的撞击声。
和屋外的雷合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来自天空还是室内。
他提高声音:“…你在里面干什么?”
屋内传来少年懒洋洋的回应:“我在打老鼠。”
他攥着蓝色头发的手用力向下,将‘老鼠’的头砸向地面。
安室透:“?”
他在抛尸现场打老鼠?
第24章
墙壁轰然倒塌。
流窜的风将金发男人手上照明用的烛火吹灭, 黑暗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他伫立于原地。
视线受阻时,唯有依赖于其他感官。
耳畔是淅沥雨声,暴风雨给万物笼上一层伪装的幕布, 掩盖了无数细微的响动。
安室透屏住呼吸,将所有干扰项去除, 终于抽丝剥茧,捕捉到连绵不绝的翛翛响动。
像是什么昆虫或鸟类振翅的声音。
自墙壁飞窜向上, 穿过破开巨口的走廊。
身体自发紧绷,常年训练出的本能让他敏锐捕捉到空气中那刺鼻而浓烈的危险因子, 大脑皮层电光窜动, 血液速流让心脏随之加快跳动。
将身体调动至最佳的应战状态。
在尸体被发现后试图趁黑封口的凶手,亦或者暴风雨夜流窜至此的逃犯?
理智给了他唯二两个合理的选项, 潜意识却将其全部否认。
这股环绕不去的危险气息太过灼烈, 不会出现在以上任何一个人身上。
那是满腔用鲜血堆积而起的恶意。
有脚步从后方靠近。
金发男人下意识停顿, 又随即卸下部分防备。
他知道来者是谁。
——满室砖瓦倒塌的尘灰和雨腥味之中, 一缕冷冽的木香同刀刃挑开薄纱, 沉寂地将他环绕。
安室透向后伸手,同前不久在黑暗中一样,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唯一的不同只是这一次, 他是主动的那一方。
触手冰凉。
被他用十余分钟才勉强捂出温度的手在松开后就立刻褪去温度, 又变回一块冷硬、刺手的冰。
黑暗剥夺了他用眼睛确认的权利,只有攥住少年骨感分明的腕时, 胸口的石头才终于落地。
手心间跳动着的、强劲的脉搏告诉他, 至少松田伊夏现在仍然安全。
没有被压在骤然倒塌的矮墙下, 也没有死于那个藏在黑暗中的危险来者之手, 没有把自己玩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被他握于掌心的手微僵,随后少年指尖微动, 又一次轻轻点过他凸起的腕骨。
只是相对于上一次意味明显的调情,这次更像是一个传讯——我很安全。
并且我在这。
后面那人凑近。
松田伊夏比他矮大半个头,想要凑近他耳边说话得踮起脚尖,本就失去大半平衡的身体再向前倾,像是要靠在男人背上。
声音与雨水和韵:“…安室先生,你弄疼我了。”
那根环在少年腕间的红绳恰好随着动作碾在男人掌心,细微的麻痛传来。
安室透这才终于觉察自己握得太紧,在半秒停滞后送开手。
红绳像是一条滚烫的长鞭,烙在手心的伤痕挥之不去,同刚才瞬息间的心悸一起。
变成黑暗下唯有自己知晓的罪证。
松田伊夏拉开距离。
在看向远处时,他脸上本就浅薄寡淡的笑意褪下。
对于其他人来说无法适应的黑暗,在他眼中不过是将世界染成另外一种颜色。
深黑的色块大片铺开,但与之不同的线却勾勒出一切物体的轮廓,他能看见面前男人紧绷的身体,也能看见远处打破墙壁的咒灵。
蓝发咒灵的手臂已经转变形状。在狭窄的走廊鸟羽无法飞翔,于是那双“手臂”化作振翅,携它站上走廊尽头的装饰柜。
“这是你男朋友?”真人在柜上坐下。
它还欲同刚见面时那样摆出一副悠闲的姿态闲聊,但额上不断落下的冷汗和紧绷的神态早已出卖了心中的动摇。
还有一层浅淡的愠怒。
如果打得难舍难分就罢了,结果对方自始至终一副懒散模样,甚至没有使术式。
那种轻视让咒灵表情更为难看,笑容带着挥之不去的阴毒:“明明现在该是我们的二人世界,你却只顾着别人,真伤心~”
它的目光黏在那个从咒力看全然是普通人模样的金发男人身上,心中却不断打鼓。
少年咒术师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压制了自身咒力,那他的同伴说不定也是如此。
真人已经有些后悔了。
它原本只是被这里人类的恶意吸引,引诱他们杀害同类之后便想围观这场闹剧,等一切结束再将旅馆内所有人当做灵魂实验的试验品。
结果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实力强到离谱的咒术师小孩。
——对方甚至和他打架打到一半,去和屋外来找人的家伙牵手说悄悄话去了。
比失败更煎熬的屈辱瞬间涌上心头。
……这是在看不起谁呢?!
真人咬牙,锁定了似乎并不能视的那人。
翅羽变回手臂,顷刻之间他手心出现了的“武器”。
石头大小的东西上浮着一层扭曲的人脸。它将人类挤压成能做成的最小尺寸随身携带。
舔了舔嘴唇,蓝发咒灵眯起眼睛:“你喜欢什么形状?我会把他也捏成那样的。”
松田伊夏在黑暗中同他对视。
对方同他意料之中一样难缠,并非不好对付,只是恢复力过于惊人。
他在刚才的缠斗中已经砍断过对方的腿,一拳击穿过腹部,也直接用咒力捏爆过对方的手臂甚至是脖子。
但咒灵的身体却能立即蠕动着修复回原样。
是自愈能力太过顽强,还是他根本没伤到根本?
回想起咒灵话语中对“灵魂”一词的强调,松田伊夏倾向于后者。
他在对峙之间重新捏住安室透的手,将他引至自己大腿上方。
男人一愣。
他在指腹隔着一层薄布料贴至少年腿面时下意识抽开手,之后又强迫自己循着暗示往上摸去,终于触碰到一个皮质的环扣。
……腿环。稍紧的扣将大腿肉勒起些许,以便更好的固定。
安室透摸到了侧面的匕首。
他一时疑惑,因为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枪此时就在腰侧,但对方却执意要塞另一把武器。
在捏住那把匕首时,已经停息的翛翛声变为敲踢,像是鹿蹄撞在地面上。
一股浓烈的危险气息蓦地出现在后侧,警铃声自心头炸响。
不到0.1秒的反应时间里,金发男人循着本能摒弃了那把手枪,利落地抽出匕首,朝侧方狠劈下去。
什么都没有砍中,刀刃上没有重量,但是更加浓郁的恶心感却窜至全身。
——而危险退居后方。
松田伊夏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他收回正欲阻拦的动作。
地面上,一只布着缝合线的断臂几秒后化作黑烟。
而蓝发咒灵捂着断臂站在不远处,凝视间血肉蠕动,一只完整的手又长了出来。
安室透看不见咒灵,甚至因黑暗失去了视觉,但他只是由着本能驱动,用他这把咒具拦下袭击,利落斩断了想要触碰他改造灵魂的手臂。
松田伊夏扬起眉毛。
他转头看向真人,吐了吐舌头。
略。
咒灵:“……”
不是,你在炫耀什么,不就砍了个手臂,而且又不是你干的!
它简直要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类气死。
真人活动了一番手臂,正欲再次行动,忽见少年走至旁边。
拉开了和金发男人的距离。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视线从咒灵恢复完全的手臂上收回,然后弯起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尾上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流光。
某种不详的直觉在脑海中轻轻叩响。
真人表情僵硬。
顾及安室透在场,少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带笑做出口型:“灵魂。”
他凝视着敌人的眼睛,几乎笃定:“你的弱点是灵魂。”
因为能维持住自己灵魂的形状,所以可以修复所有损伤。
松田伊夏笑起来。
红色、同刚从体内流出般鲜亮刺眼的红色染上他本带着暗调的右眸。
愈发嫣红、明亮的眸子之中,莲花般的纹路自瞳孔中心散开。
叶瓣纹路彼此交叠环绕,在生出展开那刻同千手千眼佛像展开的千万双手。
凝视着这只眼眸,似有千万人在耳边低低称唱颂歌,古钟伴随交叠在一起的吟唱在佛庙荒野之上彻响。
带着诡谲而庄洁的神性。
真人再维持不住表情。
冷汗瞬时浸透全身,那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震颤。
它几乎可以肯定——对方锁定了他的灵魂。
他的术式,只掀开了一角、甚至还没有发动的术式,可以精准地落定目标的灵魂。
真人几乎要在心里咒骂。
只是出来寻一道简单的乐子,结果撞上了天生克自己一样的咒术师。
这到底是什么运气?!
它连连后退,捏紧了手中尚未来得及使用的改造人。
……还有机会。
“你、你想要什么?想知道杀死那个人的凶手是谁,或者别的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你明明不喜欢人类不是?你被人类欺负过?只是因为咒术学校学生的职责不得不做这些去保护那些虚伪的人,你不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早已从之前少年的回答中看出拒绝态度,真人也没指望用这番话说服对方,只是尽可能地给自己争取喘息的空间。
它拿出所有携带至身上的改造人,瞬时有了念头。
少年看见那具吹进自己房内的尸体时灵魂根本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在触及自己熟识的人时才有些微摆动。
他的灵魂毫不在意与自己无关之人的生死,但却莫名奇妙地为了救人全力以赴,像是在贯彻属于别人的准则。
明明自身毫无触动,却还要倾尽所有去执行、达成。
太过矛盾。
真人看不懂人类复杂的行为逻辑,只在其中提取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至少,这个咒术师会倾尽全力去救人。
而自己手上有将近十个改造人,还有不知道跑到哪里的被它随手玩了玩的尸体。
携带的应急“武器”自手上全部抛出,却没再向着走廊尽头的两人攻去。
在脱手那刻改造人本不过石头大小的身体骤然拉大变形,化作四肢着地的怪物,从它那侧尽头的楼梯朝着房间内快速爬去。
与此同时,三楼位置忽传来女孩刺耳的尖叫。
少年仰头,眼中的莲花纹路瞬时淡去,真人趁机狼狈不堪地逃窜至窗边,撞开玻璃。
“哗啦——”
——***江户川柯南离开桌子。
寒风带来从心里掀起的冷意,电流般在浑身流窜,他脑内不断闪过那双反抓在地上的属于尸体的手臂,理不出任何一点头绪。
男孩抿住嘴唇,在想去拿桌上烛台的那刻,忽觉眼前一黑。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雨声的掩盖下自楼梯袭向自己身后,他闻到恶心黏腻的腐臭味道。
但未能确认,烛台就熄灭,周围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本能向侧方躲避,有东西擦着侧边扑空过去,熟悉的女孩的尖叫声却从头顶上方炸响。
——是小兰!
心脏快跳出胸腔,他冲着已经察觉到骚乱的几个店员和老板喊了声“快跑”后,立刻朝着声源位置跑去。
但身后又在此时传来店员惶恐的惊叫。
冷汗自额角划过,男孩脚步停顿,在回头那刻便被按倒在地。
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死亡的预感从头顶窜下,在被攥住脖颈那刻,江户川柯南忽得听见一道声音。
“……救…救我。”
是改造人体内,属于人类灵魂的、痛苦的残留。
下一秒。
“噗嗤。”
刀刃,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穿透血肉的声音在耳畔此起彼伏,又归于沉寂。
身上一松,好似刹那间所有一切都归于平静和正常,连那股原本恶心浓烈的腐臭都消失不见。
只余下轻微冷冽的木香。
来不及怔神,男孩立刻从地面上爬起,不顾黑暗朝着刚才声音源头的位置跑去。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动作。
在被床单覆盖着的尸体同一滩融化的胶泥化在地面上,又扭动着四肢朝两人袭来那刻,毛利兰就拉起铃木园子的手向门口跑去。
冷冽的风被吸进肺部,变成跑步时刺裂的灼热,她大口喘息,同好友一起跌跌撞撞跑上走廊。
怪物紧追不舍。
过重的刺激让人无法再支配自己的身体。
刚从走廊跑出两步,铃木园子就控制不住地摔倒在地,她捂住自己的膝盖:“小兰,你快走!”
怪物的手已经拽住了她的衣摆,眼泪夺眶而出,女孩用力挥开好友想搀扶自己的手,将对方朝远处推去。
毛利兰急促地喘着气。
她手里紧捏着唯一一个尚未因电量耗尽关机的手机,在微弱的光中看见好友已经被融化了一半般的人形怪物缠上衣服。
女孩眼中闪过滚烫的凌然,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拿起走廊的装饰,朝着它砸去:“过来!来我这里!”
怪物循本能松开已经到手的衣袍,朝着毛利兰爬去。
引到屋外,只要把它引到屋外就能——
跑到楼梯口时,毛利兰呼吸一紧,猛然想起几乎所有人都在一楼大厅。
她原本朝楼下跑去的脚步一转,朝着旅店四楼跌跌撞撞地冲走。
几道黑色的影子却自二楼楼梯口窜上,加入了怪物围捕的行列。
汗水浸湿衣衫,毛利兰顺着楼梯一路跑上,手机在此时忽然作响,发出绝望的提示:
【电量耗尽,将于60秒后关机。】
等等,再坚持一会儿!
无感的机器听不见女孩心里的呐喊,在60秒过后,随着一声震动彻底陷入睡眠。
黑暗笼罩。
来不及躲开脚边有一处障碍,她扑倒在地。
在听见蠕动的、爬动的声响逼近那刻,她用手臂挡住脸,终于忍不住发出尖叫。
袭来的风本已接近身体,又骤然停滞。
几声穿透肉体的声响过后,一切止休。
惊雷同闪电却轰然炸响,照亮万物。
毛利兰睁开眼睛,怔怔地看去。
在极端的恐惧之下,她感觉自己好似看见了幻觉般的、不应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残秽。
而一道高挑的身影背对着她,立于身前。
少年的衣摆被一对血红的拟翼挑开,露出白皙后腰上盛开的莲花纹路。
它并不是翅膀的形状,皮肤延伸出的前端和终端都较窄,不似翅膀的宽面,但是在靠近尾部的位置整个拉宽,末尾形成羽翼般的锋面,如同好几片刀片叠在一起。
尾端延展,刺穿了怪物的身躯,而在走廊左侧还堆叠着数个与此相同的怪物。
一击毙命,连残体都完整,唯有胸口位置留有一道贯穿的血红。
毛利兰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她不知作何反应,只看着来者。
急促的脚步声和江户川柯南的喊声从楼梯下方传来。
在他们踏上五楼那刻,那对拟翼抽出,彻底如同莲花的花瓣一样收回后腰。一切怪物的残骸在瞬间被暂时掩于别处。
黯淡下去的纹身被落下的衣摆遮盖。
松田伊夏转头看她。
右眼眼下还残留着一道未完全消散的莲花纹路,那一点红色在面容展开裂痕。
像泪。
仿佛石窟里锈迹斑斑的神像。
少年弯起眼睛,将食指抵在唇边,冲她小心眨了眨眼睛。
眼眸明亮灼人。
“嘘——”
第25章
——松田伊夏好怪。
这是毛利兰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她跟着隔壁几个压低声音讨论的同学看去, 望见了一个消瘦的少年。
正常型号的校服对他来说过于宽大,袖口下露出的腕骨都因而带着锋利。
校运动会,午休时间操场铺着各色的餐布, 她分居几年的父母全都到场,即使一直相互拌嘴也没缺席女儿的运动会。
餐布上摆着菜品丰富的便当, 被午日过于明媚的阳光勾勒金边。
唯有角落因树荫有一片斑驳的阴影。
少年坐在边沿,树荫将他全数笼罩, 暗与光之间太过明显的交接像一道分界线,将他同万事万物分隔。
捕捉到视线, 少年抬头精准地朝这边看来。
黑发卷曲而蓬松, 乱发反将脸衬得更小一圈,异色眼眸幽暗。
尚未长开的五官显出一种模糊性别的早熟的妍丽。
四目相对。毛利兰心里一紧, 下意识以为对方是认出了自己, 都忘了咀嚼嘴里的东西。
几秒后, 女孩才又想起昨天打开卫生间门后她同工藤新一很快离开, 理应并没有碰面。
的确, 少年很快移开视线。
他几口吃掉叼着的白面包,将一块锋利的石头塞进口袋,穿过喧嚣热闹的人群, 消失在拐角。
孤僻, 阴沉,杀人犯的儿子, 长得像女生, 看着很凶……
身后压低的讨论传来, 毛利兰食不知味地想:
他在草坪里找那些石头干什么?
当晚就得到了答案。
小巷内, 少年压在一人身上,手中高高举起那块石头。
表面布满血迹, 那块石头锋利的边沿砸破了身下人的头,也嵌入他掌心,殷红的血自伤口流出,顺着石面往下滴落。
乱发勾着脸侧,抬头看向两人的眼神,让毛利兰想起父亲曾带她去的马戏团。
被虐待的幼狼在挣脱铁链那刻便义无反顾地扑向驯兽人,即使立刻被毛利小五郎捂住了眼睛,她也在须臾间看清了那双兽瞳。
痛苦,憎恨,孤注一掷。和不知为何而存在的冷漠。
和一双异色的眼眸在此时重叠。
她尚未反应,旁边的工藤新一已经放下书包冲了过去:“够了,你想杀了他?!”
毛利兰紧随其后。
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的人趁乱跌跌撞撞跑了,她看见同伴将对方按在地上的手在微颤。
松田伊夏被制在地上,衣服随倒下的动作掀开一角。
腹部纵横青紫淤伤,烟疤自腰部蔓延而下。
少年仰躺在地上,看着他们,笑了笑。
带着些说不清的嘲弄。
未踏入成年社会的角落是一片树林。披着“年少无知”伪装的野兽,只会对一部分人展现出残酷的真实。
不想被生吞活剥,就唯有放手一搏。
他修剪头发,露出飞扬俊俏的眉眼,身高拉长,越来越喜欢笑,开始和铃木园子凑在一起聊那些对方最喜欢的话题。
淤青伤痕尽数痊愈,连那个太过早远的模样都模糊不清。
然后红色的咒纹自脸上浮出。
毛利兰看着他,一切动摇世界观的疑惑先被抛之脑后,我的朋友居然是魔法少男的轻小说式震惊也退后一步。
莫名其妙的,她忽觉那道红纹像身躯上没法掩饰的裂痕。
让她短暂地窥见了往日淤伤至今不灭的回响。
她突然难过,被一阵酸楚抓住心脏,从短暂而久远的记忆里醒来。
屋内灯光昏暗,一只小小的手抚在她手背上。
毛利兰顺着看去,迎上了顶着呆毛的男孩担忧的目光。后者瞬时松了口气:“小兰姐姐,你终于醒了。”
靠在门边的少年投来注视。
异眸闪烁,带着略显安抚的盈盈笑意。脸上所有咒纹都消失不见,好似那点真实也全数缩回壳里。
她坐起来,扶着胀痛的头,感觉是自己今晚经历的事情太多,才会产生刚才这种奇怪的想法。
黑暗给一切予以密不透风的伪装,毛利兰在江户川柯南的话中了解一切都被“暴风雨夜通过破碎的玻璃门闯入屋内的野兽”勉强解释,于是顺着话说,承认自己在闪电里看清的是狼。
说完回头,看见铃木园子同自己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这才松了口气,将属于彼此之间的秘密沉甸甸地压在心底。
等再抬头,原本靠站在门边的少年已经失去踪影。
只留下一扇通向外面的门,框着走廊。
寂寥无人。
——***松田伊夏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声轻咳。
无光的走廊给四周缝上代表安全感的帷幕,他靠在尽头拐角的墙上,伸手捂住脖子。
疼痛自颈环蔓延,压迫脆弱的气管,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式的警告。
松田伊夏干脆顺着墙面滑坐下去。
他感觉自己大抵有些喜欢氧气稀薄的压迫感,这种蛛丝般缠绕着每一次呼吸,带来微妙的期待。
期待什么。
疼痛,死亡,或者在生死交接时的幻影?
颈环后的宝石浮上轻微裂痕,忠诚地记录着一次越过诅咒规则的‘犯规’。
然后由反噬将他暂时吞没。
或许他刚才该直接使出全力,直接将这道束缚冲破开来。
但颈环带来的保护也会彻底崩裂,在实现目标之前,他可能先一步被失去镣铐的野兽拽入无底深渊。
暂且留着。
他捂住后颈,抬头看去。
松田阵平站在他面前,低头看来,青黑的眼眸里映着他此时的模样。
——胸口随喘息起伏,面色苍白,眸光偏执而浓烈到灼人。
显得有些狼狈。
男人嘴唇微动。
他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说,但又忍了回去,于是眉眼笼着一层复杂的淡色。
松田伊夏不大喜欢这种沉默,但也没移开目光。
骂他不听话也好,问他是不是疯了也罢,总好过这种好似看穿他真心后无法言语的沉默。
就好似幻觉也窥探到了他过往的记忆,于是创造出一个相似的沉默的形象。
他略微歪头,正要动作。
一只手忽得拉住他手腕,将他从地面上扶了起来。
“怎么在这?”
金发男人问。
他手里拿着烛台,呼吸微重,不似话语里装出的略带诧异的偶遇,更像是已经为了找他翻遍了整个旅馆。
松田伊夏尚未回答,余光却瞥见沉默的兄长表情突得一变,像是在一盘复杂的菜色上突然倾洒了十三香和墨汁。
他顿觉有意思,然后又从里面悟出了什么。
松田阵平接受不了自己弟弟喜欢男人,所以才这副表情?
打破沉默的最佳方式,和挑战他哥心态的最佳人选已把自己送到眼前!
他用手指勾住尚不知会发生什么的安室透的衣领,将对方拉向自己。
男人毫无察觉,他感觉对方情绪不对,又觉得是想贴近耳畔说话的意思,于是只是配合的略微附身凑近。
下一秒,紫灰色的眸子瞬间紧缩。
冰凉柔软的触感自侧脸一闪而过。
少年勾住他的脖颈,垫脚凑来,在他脸侧轻轻落下一吻。
安室透猛得看去。
松田伊夏眉眼飞扬,笑容里带着恣意的调笑和揶揄,虎牙尖随着笑容露出,像只得逞的猫。
“房费。”他笑着解释,“204肯定住不了人了,安室先生不会狠心到不收留我的地步吧?”
说着,他轻蹙眉毛,嘴角下撇,看着真的有几分切实的可怜。
松田阵平:“……”
他表情可怜的弟弟越过金发男人的肩膀看向自己,眼中目的明确地飞出几抹恶劣又叛逆的笑意。
拳头瞬间梆硬。
他面色沉得能滴水,攥紧拳头,只迈一步就走到了两人身边。
弟弟继续扬着嘴角,眼睛睁得比平时圆润几分,在他走进时还刻意眨了眨眼睛。
松田阵平举起拳头。
他看着松田伊夏的眼睛,在来自兄长的管教之铁拳就要落下来那刻,突得转变路线。
正中旁边金色的脑袋!
松田伊夏:“?”
安室透:“……?”
他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睛。
怎么回事…后脑怎么突然这么凉,像是有风在后面狂吹。
而且有一种很奇怪的、自己好像要倒大霉的预感。
松田伊夏略带疑惑地眨眼。
他眼睁睁看着兄长管教铁拳变成了兄长的正义制裁之铁拳,一时也没搞清情况。
这是觉得比起他这个弟弟,别人更应该被教训?
转头松田阵平用指尖恶狠狠指向自己尚未反应过来的亲弟弟,他咬牙切齿威胁:
“不许和马上三十岁的、不三不四的男人谈恋爱。”
松田伊夏扬眉。
…等等,他怎么知道对方的年龄?到底是真的幽灵已经调查完了全部,还是他的幻觉自动补齐了一段对话。
但是显然,面前“马上三十岁”、“亲哥认证的不三不四”的金发男人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大舅哥就在旁边。
他想起少年屋内破碎的窗户,趴过尸体的地板,倒塌的墙壁,到现在都疑点重重的案件。
又想起外面不停歇的暴风雨和对方总是冷得像冰一样的体温。
今晚是没法再收拾出新房间了,从现在到日出还有四五个小时,他也只能和自己凑合,要不然就去睡门窗皆损的沙发。
……然后吹一宿冷风。
应该是名为“责任心”的东西卡在胸腔,让他半天吐不出拒绝的话。
脸颊还残留着无法消弭的烫意。
他看着少年盈盈的眼眸,开口:“……只有今晚。”
松田伊夏立刻摆出一副乖小孩的样子,点点头。
好几阵凉风又从后方袭来,像是要把他头发都掀飞一样。
安室透:“?”
这层楼哪里的窗户也破了,怎么感觉比刚才更冷了。
第26章
“……你回来了?”
从浅眠中醒来, 声音带着睡梦中染上的绵哑。
人类总在语调和称呼中放入太多的潜规则,用“我”和“你”来指代彼此,将范围框定在只属于两人的空间里, 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语调是一种太过容易越界的东西,有些不完美的、不得体的腔调只会对特定的人展示, 比如在睡醒时自然地哼出的鼻音。
安室透扶着门的手一顿。
身后是走廊,他现在非常想直接去外面凑合一宿。
在毛利兰昏迷时, 他和那个男孩很快抓住凶手,对方在极端恐惧下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只是说辞很奇怪。
因为杀人动机只是很小的冲突, 甚至没有积年累月叠加,但凶手却说今天突然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觉得一定要杀了对方不可。
简直像是被下了什么降头。
即使疑点颇多, 在唯二两个手中有光源的女孩的说辞下, 也只能暂且相信野狼袭击这个说辞, 然后今晚轮流安排守夜。
以防狼群再次来犯或凶手逃跑。
安室透守了前两个小时, 即使想一个人守完整夜也没抗住别人的劝说,只能上楼,站在了自己的门前。
那位劝人去睡觉的好心老板根本不知道, 想要值整夜并不是完全出于责任心, 而是有实在不想回房间的“苦衷”。
——松田伊夏还睡在他床上。
因为各种原因杂加,最后房间变成抛尸现场的少年打包行李搬进他房间, 现在正占据那张单人软褥。
本以为至少回来对方已经睡着, 谁知道这么小心开门也让他从梦中转醒。
深夜, 唯有手中的烛台在摇曳着暖橘色的火, 映出一片圆而饱满的空间,给房间里所有事物打上模糊不清的光影轮廓。
他能看见房间中心的榻榻米上, 少年在他的床上团成一个轻微起伏的团。
说来奇怪,在命案了结之前,红烛橘光好似都笼罩着一层诡谲的不详,但一切平息后,它却又变回温暖柔和的色调。
给万物镀上亲昵的暖意。
将烛台放置塌边,他坐在被褥一角,动作有些微妙的僵硬。
松田伊夏往旁边微让,动作间被子下拽,露出脖颈和敞开的衣领。
倦意让他舒展细眉,睫毛颤动着却睁不开眼,神色笼罩在一层闲适的慵懒里。
少年体温总是很低,过于冷白的皮肤让染上的一切温度都有迹可循。
在被褥里团了半宿,衣领露出的大片胸口皮肤泛着浅淡的粉,像在纸卷上润开的水彩。
暖光朦胧眉眼,掩盖了眼角眉梢颇具攻击性的锐利,变得温和而安静。
黑卷发蓬松柔软。
男人压在床褥上的指尖微动。
他觉得松田阵平有些话说的大抵也没错,少年偶尔…很偶尔的时候真的很乖,但是这种乖巧要不来自于精力耗尽后的休憩,要不是别有目的的伪装。
目光下移,随后轻微停滞。
灯光之下,松田伊夏脖颈两侧有一片新增的、乌青的指印。
安室透可以确定在傍晚泡温泉时,那节环着黑色长带的脖颈还没有这些扎眼的印记。
他当时在波罗咖啡厅留下的痕迹尚未消散,还留着浅淡的痕,但是上面已经叠起了扎眼的新伤,从指印方向看像是被人从正面扼住脖颈。
——但是,在这栋被暴风雨隔断所有通路的温泉旅馆,有谁能缓慢地扼住他的脖颈?
紫灰色的眼眸眯起。
他伸手,在思绪翻转时下意识用指尖去描摹那些乌青印痕的轮廓。
下一秒,手腕便被人精准地攥住。
松田伊夏睁开眼睛。
他眼眸中带着男人最熟悉不过的笑意,倦意像是灰尘一样从眉眼间扫落,再也不见一点残余。
眼底满是清明。
少年带着沙哑的韵调,问:“安室先生,你不会想趁现在把我掐死吧?”
指尖停顿。
像是一盆冷水自头顶泼下,将那层因暖光虚构出的蜜糖般的外壳尽数敲破,用鲜血淋漓的糖壳提醒他,自和少年见的第一面起,他就是伪装成安室透的波本。
不是降谷零。所有的关心和担忧,在这层身份下必须藏得毫无缺漏。
安室透敛眸,眨眼之间已经调整好神态。
像倏地从一场短暂而安宁的梦中醒来。
金发男人轻笑了一声。
那些烦乱而柔软的心思早已重新藏回坚不可摧的壳,他没顺着对方的引导掐上那节细长的脖颈,只是轻轻摸过斑驳的淤青,问:
“如果我说是呢?”
“绝佳的时机。”
松田伊夏慵懒地点评:“你可以用两分钟把我掐死,然后处理尸体,再假装洗漱完回房间发现窗户破开,我疑似被闯入的野兽挟走,去通知其他人,而屋外的暴风雨也会掩盖所有抛尸的痕迹。亲爱的杀人犯先生,如果想以去卫生间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屋内异常为借口给自己制造作案时间,你现在只剩下三分钟杀我并抛尸……唔……”
他话语止住,从喉咙里小心扯出痛呼。
金发男人加重力道,按在那些淤青上,疼痛瞬时自脖颈窜至全身。
居高临下地看去,少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他眼眸里甚至随疼痛闪出几分惊奇的笑意,好像被他这个行为取悦到一样。
他大方仰起头,就这样交出自己脆弱的脖颈,甚至犹有余闲地建议:“可以再重一点。”
脖颈间按着淤青的手突得收回,松田伊夏懒懒地哼出一声疑问,正要说话忽觉下颚一疼。
男人轻松控制住他的下巴,两指撬开唇齿按了进去,精准地钳住猩红的舌。
“唔……?”
少年扬眉看他。
“今天没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男人问。
一枚前后皆为银色圆球的钉贯穿舌面,寡淡普通的模样反倒产生了和镣铐同等的视觉效果,像落在舌上的惩戒。
“唔…你……喜欢晚上那种?”说话时下意识合唇,牙尖抵在对方的手指上,松田伊夏调笑道,放任对方随意揉捻自己的舌面,“洗漱的时候换了。”
花纹繁杂的钉饰会随动作磨动口腔上颚,他平时更偏向于戴这种普通的款式。
安室透没有理会他的调笑。
他像是要确认什么,用两指一前一后捏住那根短钉,向外拉去。
被舌钉固定的舌被迫配合他的动作,探出唇外,毫无保留地朝着对方展示所有。
松田伊夏终于略微皱起眉头。
“疼?”金发男人问,“打的时候。”
疼?舌面不同于其他地方,要小心避开舌系带或出血大的位置,穿孔针穿过时必须要缓慢而精准。
于是痛感绵延漫长。
少年眼眸里飞出两抹揶揄的笑意,仿佛那双有言的眼睛在笑着问对方问这句话是否出于心疼。
但是唇齿被撬开,舌头被捏着揪出口腔,他只能略微点头,作为回应。
带着轻微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狼狈。
但本人又似乎乐见其成。
安室透微眯起眼睛,没客气:“你恋痛?”
他早在咖啡厅卫生间同对方纠缠时就有过这个猜测,现在几乎可以笃定。
少年那副肆无忌惮又毫不惜命的模样一部分出自一种根深蒂固的对自己的忽视,另一部分似乎又出于一种有些扭曲的对疼痛的迷恋。
无论是哪一部分,都能让安室透内里属于降谷零的部分血压升高。
再者。
想到在穿这枚钉饰时,少年要坐在椅上乖顺地朝着别人张开嘴伸出舌头,让医用钳将其牢牢固定,然后湿着眼睛等穿引针刺过舌面,他就一阵莫名的心烦。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松开两指,他随意抽过旁边的纸巾擦去手指上的湿润。
松田伊夏轻咳几声。
“你从哪里得到的答案?”少年追问,他脸上没有丝毫被戳穿亦或误解的愠怒,在这方面的容忍程度同他的行事准则一样,是一个大写的随便。
神色也坦然。
但安室透在摇曳的烛火中自少年的过去捕捉到了一抹裂痕。
人的喜好不过是过往一切残片的累叠,他想抽丝剥茧,却被对方滴水不漏的外壳挡在外面。
金发男人只是站起来,拿起一件厚外套。
“不和我睡——?”松田伊夏问,声音里带着刻意而敷衍的遗憾。
“这种明知故问的话还是不要问了。”男人挽起衣服,彬彬有礼,“既然我们都担心对方趁着睡梦把自己掐死,与其在这里装模作样地闭眼警惕一整晚,不如给彼此一点空间。”
“好吧,好吧。你是对的。”少年拖长声音,向旁翻身滚到了床铺中央,“那我不客气了,安室先生。”
“请随意。”
男人的身影随门合拢而消失不见。
——***经久不息的暴风雨。
巨大的石面上,蓝发咒灵几近狼狈地喘息。
它腹部自左胸有一道巨大的贯穿伤,是在逃离旅店那刻被咒术师的拟翼贯穿的伤痕。
斩破肉体,也瞬间击裂灵魂。
没法修复的灵魂的破损让这道伤口四周的血肉即使疯狂蠕动,也没法重新愈合。
它面色阴沉地捂着伤口离开这座笼罩在乌黑云层中的山,藏匿进一处酒馆,在角落看见了几个气味熟悉的人类。
“操,你们快看这个…!”穿黑衣的人拽住同伴,他手机屏幕昏暗,上面是黑底白字的暗网界面。
那条头像是乌鸦的匿名用户所发布的悬赏令下方,是让几个诅咒师瞬时停下手中动作的数字:
[十亿美金]
一个名字在照片下方陈列:松田伊夏。
照片从学籍档案上截下,少年穿着帝丹高中的校服,眉眼飞扬而漂亮,恣意地朝镜头勾起嘴角。
——补充条件:生死不论。
第27章
——***那场山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似海沸江翻的序幕。
破开夏末的烦热, 将薄凉的秋送至每个角落。
金发女人围着猩红的薄丝巾,撑着一把黑伞自淅淅沥沥的雨中走过。
墨镜和宽檐帽遮盖她脸上大半的神情,唯余下半张脸笼在一层似笑非笑的神秘里。
“……大手笔。”女人点评。
她手机界面停滞在黑底白字的界面, 短短一夜,少年的“标价”自十亿美金一路累叠至二十九亿, 折合而来将近四千三百亿日元的数字落在每个暗网中窥探的人头上,像是一柄宝石雕刻的铡刀。
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蜂拥而至。
少年并没有任何信息。甚至连照片都从学籍上截下, 好似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
于是有人按耐不住接下这份酬劳丰富的“美差”,然后尸骨无存。
之后零散的加密信息才由一条条葬送深海的性命换回, 再由几个情报贩子互相交易, 陈列在女人手机上。
[一个黑色的框]——一级。
这个符号又很快被抹去,有人在后面写了一个短促而凝重的问号。
耳麦对面传来低笑, 电子合成的声音, 轻微刺耳。
那人道:“但收获颇多, 不是?”
那天出现在虹昇大厦的少年背景成谜, 从帝丹初中转至咒高后所有的资料都由将他接回的五条悟一人层层加密处理, 即使通过高层的手,也没法探知到更多信息。
术式,等级, 评估……
全都如一张白纸, 为数不多的信息不过是少年保存的档案中那些乏味的资料,和一份高层曾短暂过手的休学批示。
而一份价格高昂的悬赏, 就足够让无数人去替他们试探对方的虚实, 并且传递出源源不断的信息。
贝尔摩德行至廊下, 将雨伞收合, 置于一旁,从包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白纸黑字, 简洁而明了罗列出一个人自此的全部人生。
她的手指按在亲属栏上,指腹自[松田阵平]的字眼抚过:
“我以为这个信息,会让你有所警觉。”
“别在意这些细节。风险越大的赌注,回报才会越高。”合成音提高音调,像是游戏里夸张的NPC,“而且你们总把血缘看得太重要,我杀死我父亲之后可是立刻去吃了一大份三分熟的牛排。”
女人眸色冰冷:“白兰地,我对你弑父上位的辉煌过往没什么兴趣。如果他不是你这种疯子呢?”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可能,那就更有意思了。”
对面那人因为她的冷淡意犹未尽地放弃回忆。
女人听见了金属打火机拨开的碰撞声,配合他突然失去情绪波动的声音,连成一曲诡谲的韵律:“说真的,你们这些调查根本没必要,我只需要评估他的价值。”
下一秒,语调又倏地变轻:“唔,去的鬣狗是不是变少了?稍等,我给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再加点码~”
那边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贝尔摩德眯起眼睛,在心里略带忌惮地点评:神经病。
虽然组织里的人各个都怪得千奇百怪,但白兰地也是独树一帜的神经病。
女人头疼地取下耳机,再次看向手机屏幕。
哪行后面坠着太多零的数字在她的注视下跳动,位于最开头的数字往前缓慢拨动了一位。
这就是那家伙嘴里的加码,十亿美金,现在刚到十八岁的少年身上已经带了三十九亿的保障,谁要是能让他那颗青涩的心脏停跳,就有足以挥霍致死的财产。
老实说,她不想掺和这场闹剧般的围剿。
一是因为白兰地神经病,和这种人拉开距离是最佳选择,即使对方掌握太多连她都触及不到的价值斐然的信息。
另一方面。
她不想未来有一天,和这个三十九亿“售价”的新成员以及波本一起执行任务。
……并且再次成为这两个人play的一环。
女人垂眸,利落给刚才主动切断电话的人回复邮件。
——[如果有需要,卖你个人情:琴酒近期都在日本。]
所以什么事情最好找他处理,别把她这个那天已经在虹昇大厦经历过太多的人扯进去。
——***落在女人黑伞上的雨滴润湿路面,将青石板氤氲出点点水汽。
一双略微沾灰的皮鞋踏过,积水瞬时荡出波纹,搅乱倒影。
金发男人撑伞穿过墓园。
并非节假日,也不是什么好天气,园内冷清,雨声之下唯有他踏过的脚步,直至一处墓前。
——本该如此。
安室透垂眸,在经过此行原本的目的地时脚步不带一丝停顿。掩藏在眼镜下的目光自那块墓碑上的名字划过又收回,不动声色。
[松田阵平]
有人来过他的墓边,像是为了调查什么一般里外全都摸过一遍,于是通常少有人来的墓连角落未被雨水润湿的地方都了无尘灰。
金发男人加快脚步,短短几息之间便隐匿自己的行踪。
他确认自己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才离开墓园,一路开车至兼职的波罗咖啡厅后街。
检查那片墓园的手法和组织相似,在和松田伊夏开始所谓的约会后他就想过少年连同他过世的兄长被组织调查的可能性。
公安的准备完善,即使真顺着松田阵平不断深挖,也难以找到他这个被从各个档案彻底抹去的人。
但是,组织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调查这些?
连绵不绝的雨声扰得人心烦气闷。
安室透却没有按下车窗,他在防窥膜的掩饰中看见了不远处角落里徘徊的“路人”。
同组织的人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味道,血腥混着泥泞,像是在灰面摸爬滚打的枪手。
他不过离开一天,原本三天的温泉短游还因为杀人案草草结束。结果一回来咖啡厅外就围绕了不少伺机而动的杂货。
下车。
行至后方,撂倒拔枪,一一射断膝盖和手骨,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七年在组织“耳濡目染”的狠厉。
在一片唉叫中,中间那个首先连连告饶。
金发男人居高临下地看去,发丝同正午阳光般轻柔耀眼,却只投下深入骨髓的阴寒。
小麦色的手指漫不经心拨弄枪管,他低声威胁:“把你们知道的告诉我,一字不漏。”
几人吓得慌不择言。
微妙的,在这种气氛中安室透感觉到一种难言的遗憾。
如果松田伊夏的胆子和他们一样小,不,就算是他们的几倍,也比现在棘手的情况好很多。
不用真刀真枪,只需要吓唬一番就会自动退回安全地带。
——男人似乎完全忘了,如果是面对对方,自己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几枪打断四肢关节。
在意的人束手束脚,不在乎的人反倒肆无忌惮,所以他才就这样无意识纵容了对方的“得寸进尺”,被步步紧逼。
“我、我们只是拿钱办事……”那人好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有人给了我们两千万日元调查一个学生,所以才……”
“学生”这个字眼让安室透眉头一跳。
他表面不显,反倒冷笑起来:“学生?我都有点好奇了,哪个学生的信息值两千万。”
比毛利小五郎接的那些人命委托还要值钱。
那人嘴唇哆嗦,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他开头也觉得扯,但是对方直接打来了一笔不菲的定金,还在短暂碰面时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这天下有数不清的暗网,他不知道那张下方带着让人张目结舌的数字的悬赏令到底是来源于无聊的P图,还是哪个他真的不为所知的属于另一些人的暗网网页,只觉得他们是疯了。
无论是p上天文数字的赏金,还是真的在一个小孩身上砸了三十九亿美金,都是疯了。
但是他能活到现在,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不该问的不问。
他只拿钱办事,对方要这个人的位置和行动路线,他就兢兢业业地去收集。
当然,他的另一个美德是能屈能伸。
于是那人将所有全盘而出,为了证明这个消息的可行性,还拿出了自己的收支记录。
——两百万的定金打款,白纸黑字,明明确确。
“钱都打来了,我们也犯不着不赚,只是调查一个小孩每天的行动路线,我们只是根据一些信息摸到这里。”那人一抖,脸上瞬时浮上几分讨好谄媚的笑。
“我就查到他要找的那个人往红沙地产那一代去了,其他真不知道,而且说实话这实在太扯了,三十九亿美金就取一条命,那个叫松田伊夏的小孩就算是用金子做的也……”
他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一只浑身漆黑的小巧的鸟倏地自天空落下,雨滴滚过它的羽翼,染成淡红滚落在地,和那几人枪伤位置流出的血混在一起。
它似折断羽翼,伤痕累累,在被追至巷内的天敌叼住那刻却陡然振翅高飞。
那追来的家伙不知前面是透明玻璃,随着一声爆裂巨响,同碎开的玻璃片一同坠地,死在血泊里。
鞋底碾过那人膝盖处的枪伤。
安室透眸光暗沉,他咬字微轻,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他叫什么?”
——***“松田伊夏。”
来者再次确认,站在巷角的少年同照片上别无二致。
“小孩,你乖乖把脖子伸出来,我能给你个痛快。”男人活动了一番脖子,手里拿着一节狭长如骨的咒具。
他特意在对方从一场又一场围剿中脱力时才现身。
对方看上去的确已经伤痕累累——干涸或半干的血浸透衣服,发丝被汗水和雨滴打湿挂在脸侧,略微气喘着举起手,似乎已经放弃抵抗。
来者逼近。
夸张的天文数字下不过是个半大小子,他一方面有些顾虑,另一方面又因为对方淡寡的咒力溢出和模样,觉得自己有到手的可能。
毕竟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也不是什么人都是五条家六眼那种天才。
下一秒,少年将手放下。
他笑起来:“骗你的~”
殷红的拟翼自后方破开来者胸膛,血溅了满身。
松田伊夏捡起那根骨似的鞭子。
他不用咒具,干脆送人好了。
——***伏黑惠在咒高食堂找到一处空位。
刚坐下,手机就震动两声。
少年打开屏幕,下一瞬不住睁大眼睛。
被所有同级生乃至他这个学弟都问过突然的叛变原因,但是一直没有任何回复的人突然出现在群里,懒洋洋地发问:
[你们有没有见过三十九亿?会走的那种。]
禅院真希率先回了个“你这家伙还好意思像没事人一样出来?快给我解释叛逃啊!”。
那边很快弹来一张照片。里面黑卷发少年对着镜头比了个“V”,笑容肆意张扬。
[现在见过了~]
[(^v^)]
一声巨响,虎杖悠仁转头,瞥见不远处的五条悟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手机屏幕停留了一个黑底白字的界面,但一年级生只凭借自己的眼力看见了一整串零。
他看看屏幕里突然出现又在同级生连环质问下拍拍衣角消失走人的学长,看了眼连饭都没吃直接走了的班主任,又看了眼同学捂住脸的样子。
头上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第28章
只要有适当的利润, 资本就胆大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 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人亦如此。
东野岳是个孤儿。他和双胞胎哥哥灰被送入孤儿院, 又转手被卖入“据点”,那一院小孩的总价是三千万美金。
对牲口来说是天价, 对人命而言一文不值。
三千万美金,买断几十个孩子的人生、性命。他小时候觉得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压在身上, 像一座无法开凿的山。
命运从未公平。
他同哥哥是幸运的一个,可以看见属于那个世界的东西。原本让他在孤儿院被排挤欺凌的“特殊能力”, 却在此时成为护身符, 让一对双胞胎挤开门扉, 成为有资格走到台前来的人。
东野岳是个诅咒师。他遵循规则, 谨慎地活到今天, 然后收到了一份邮件。
任务,竭尽所能杀死一个18岁的男性目标……以及奖励。
三十九亿,美金。他目光从那行字移过, 面无表情, 心脏却悄无声息地被刺穿一道深痕,野心和恶戾如血淌下, 充盈整个胸肺。
少年看向镜头的表情恣意而张扬, 显然, 和他截然不同。他看着这张照片, 这个人,这行字, 好似一只妄图仰头窥探人类的蚂蚁。
东野岳讨厌天才。天才和他们这些凡庸之辈差之千里。最典型的一个差异,明码标价,天才的“售价”能买他这条命千次万次,能让无数和他一样的鬣狗如潮涌至。
……也能让他和哥哥离开这栋榨血的高塔。
所以他去了。
用各种手段得到的信息真假不明,东野岳也对“准一级”以上的说法嗤之以鼻。按照咒术师的标准,他的能力折算过去也不过是略高于所谓的“准一级”。
而少年几乎是压倒性地取得了胜利。
他趴在百米上空的天台边沿,只感觉鼻腔中充溢着血腥味,满目、满鼻皆是鲜血。
逃跑的人少年从不追伐,而主动迎上的早已倒在错乱的道路边,合着泥土成为养分。
透过手中的望远镜,东野岳轻松看见了远处惨烈的战局。
堆放生死不明的袭击者的废墟矮墙上,少年驻足。
于是他在望远镜中窥见一座“神像”。
那双巨大的拟翼自身后展开,在伸出时会先于背后环绕成圆面。
——如同一轮巨大的红日。
少年在殷红的轮廓之中,莲纹自眼角蔓延,白肤和红莲之下妖冶与端庄诡谲地相合。
之后那轮“红日”展开,再一次势不可挡地迎击接踵而至的猎人。
东野岳旁边一直沉默的兄长在此时行动。
三声枪响。
这是他们两人的术式,东野灰的子弹由咒力构建而成,东野岳的能力为这三枚造物覆上了“所向披靡”的外壳。
能够无视任何咒力而成的防御、抵挡。
拟翼在子弹周身环绕的咒力下,如同流动的水一般被穿透。
第一枪,瞄准心脏。少年警惕地侧身躲避,却被后方袭来的咒术师绊住脚步,于是子弹划破肩膀,血痕自衣料蔓延。
第二枪,锁定衔接拟翼的后腰。划破衣料,在腰侧留下狭长的新伤。
第三枪,对准脖颈。
两人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他们原本的计划不过是趁目标被其他人分散注意力时钻空,但当第三发子弹射出时,少年早已脱身。
但他却没躲。
…他为什么没躲?!
东野岳困惑至极。
子弹如一颗流星,划破雨幕,刺穿天光,朝着无动于衷的少年后脖中心位置飞射飞去。
他甚至没有展开那对拟翼去阻拦,任用死神的镰刀自头顶上方挥下。
在彻底劈碎头颅那刻,少年才散漫的侧身。
原本能完全避开的子弹擦过choker上方,划破侧颈,变成一道周身被火焰灼烧过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蔓延。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面对着空气,却无端像是在和人对峙。
然后举起手,轻巧地朝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挥手作别。
头皮发麻。是天才都是疯子,还是疯子才能成为天才?
和那团空气“对话”完毕,少年才懒洋洋地抽身回头。
东野岳正对上那双眼睛。殷红的瞳仁下是满溢的疯狂和恣妄。
名为“恐惧”的电流窜过全身,他骤然起身。
脚步尚未转至一半,鞋跟落在地面的声响已经飘过耳畔。
他僵直身体,半分都没能再挪动。
气压自身后逼至,少年声音带笑:“hi~”
他露出两颗虎牙:“我猜猜,你们应该是那个组织派来的?”
他太僵硬,如同石头一样的反应让对方失了兴趣,干脆直接取下了他耳侧同上级联络的耳麦。
“验货验得怎么样?”少年拔掉那节断线,将其举至耳边,“是不是物超所值。”
没有回应。
他无趣地甩了甩耳麦。
东野岳看见东野灰冲他比了“快走”的手势,下一秒,更为年长的男人移至身后,做出了一个铤而走险的动作。
他朝着少年举起手枪。
“哄——!”
身体砸向天台的堆积物,同那些废料一起砸在地面,摔得七荤八素。
在少年用拟翼缠住袭击者并将之抛出时,他有充足的时间从天台地门跳下仓皇逃跑。
但他脚步一抖,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倒塌的废料,还有捂着肩膀躺到在那里的男人跑去。
他听见自己堪称撕心裂肺的喊声:“…哥——!!”
拟翼自面前刺过。
男人跪倒在地,腿脚都抖成筛子,心脏狂跳。他愣愣凝视着前方,忽得反应过来。
本该刺穿东野灰胸口的拟翼不知道为何在须臾之间改变路线,只是擦着对方肩膀而过,刺穿了后方的建筑体。
他转头看去。
少年捏碎耳麦,站上天台边沿。
在跳下这栋百米高楼之前,他转头看了一眼。
目光暗沉,神情晦涩难懂。
像夜晚无光的海面。
对方就这样走了。
东野岳扶起哥哥从废料堆站起时,只能看见少年的身影越过重重高楼,像一只翅膀翻飞而不知休止的鸟。
毫无疑问,天才和庸人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毫无相似,云壤之别。
……本该如此。
但是莫名,他细细品味最后倏地避开要害的一击,少年回眸片刻的神情,觉得他们竟在几秒之间有那么几分奇妙而真切的相似。
但是相似在哪里,他却浑然不觉。
背着家人跌跌撞撞离开大楼,他与少年离开的方向背道而驰,却在路口迎面撞上一人。
金色的短发,面容冷凝而阴沉。
他短暂地看了狼狈不堪的两人一眼,朝着前方继续追去。
——*安室透在小巷深处堵住了残翼的鸟。
围剿的狂热因落下的夜幕和有去无回的人暂时息止,终于留给他片刻的宁静。
少年靠在角落,胸口随喘息轻微起伏。
脚步自巷口逼近,他没警惕也没躲,只是转头看来,笑眼盈盈。
金发男人走至他身边。
少年浑身是血,干涸着糊住皮肤,黏住衣服,隐约露出身上的伤,分不清到底来自别人还是自己。
“…好快,你居然能找到这来。”松田伊夏冲他眨眼,“也对美金感兴趣,波本先生?”
“比起这个,我对约会对象怎么在短短两天给自己折腾出三十九亿的身价更感兴趣。”安室透皮笑肉不笑,眼中满是冷意,“如果一会儿有机会听你亲口讲述,那我真是感·激·不·尽。”
哇哦。松田伊夏眨了眨眼睛。他说什么来着,这家伙生气的样子性感得要命。
他是被扛上车的,扔进白色跑车宽敞的后座,头砸在软座上,轻微的眩晕。
驾驶座上的男人面容笼着一层暮色,所有情绪掩藏在黑暗之中,唯有眼眸像冰冷的玻璃,在昏暗的车内折射着霓虹灯光。
行至地下车库,安室透拉开车门。
这回从扛走改换为拉拽,少年只来得及在门口褪去鞋袜,就被迫一路跌跌撞撞地随着动作行至浴室。
“唔……”
肩膀砸在浴缸坚硬的边沿时,松田伊夏从喉咙里哽出一声轻微的痛呼。
他扬眉:“是不是太粗暴了一点,波本——?”
安室透居高临下道:“还有更粗暴的,不想体验的话你最好老实一点。”
男人这幅表面阴沉至极的模样松田伊夏着实没见过,他此刻就像发现新玩具的猫一样兴奋,磨着爪子跃跃欲试,但又识趣地暂时闭嘴。
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他等待“更粗暴的”下一步。
金发男人从悬挂在浴室外的衣服里抽下一根领带,几步过来捏住少年一侧手腕举起。
提至水管一处衔接位置,在上面捆了个死结。
松田伊夏试图活动被绑住的那只手,对方捆扎技术极好,连手腕轻微转动都做不到。
他用另一只没被捆住的手去摸,发现绳结坚固,如若不用利器划破绳索,单凭手恐怕难以解开。
一只手被高绑在水管上。这个位置让他不得不改变原本懒散地靠坐着的姿势,将上半身挺起,腰部随之塌下一个柔软的弧度。
湿透的衣摆紧贴腰腹,隐隐勾勒出腰窝的轮廓。
他仰头看对方,兴致勃勃地等待。
“脱了。”金发男人命令。
“…嗯?”
松田伊夏伸腿,用赤裸的足尖蹭了蹭对方小腿和脚腕,问,“我一只手应该打不开你的皮带扣。”
安室透去拿医疗箱的动作瞬止:“……”
他太阳穴连带着额头青筋都剧烈一跳。
男人一字一顿道:“脱你·自·己的衣服。上·衣。”
第29章
松田伊夏伸出手, 解开自己衣领的第一颗纽扣。
动作从容不迫,目光还有余闲落在浴室内的其他地方。
他靠坐在浴缸不远处,那座大小能容纳两人的日式浴缸侧方是木色置物架, 上面规整地摆放着不少洗浴用品。
后方是半透明的内嵌柜,透过玻璃门斑驳的花纹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酒瓶和玻璃杯, 顶上置着未燃的安神香。
空气里残留的味道大抵就来自于此。
是香草调,其中夹杂的隐甜轻轻地熨出温暖和舒适的氛围——让少年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对方选择的熏香气味会更加浓烈或富有攻击性一点, 却没想到是这种更偏向“安室透”这层身份的选择。
温暖、亲切、舒适。
这种气味之下,金发男人立在洗手池前, 面容平静, 却无端冷郁。
像是蕴着缓慢流淌的岩浆的石面。
男人身上还带着雨水湿潮的气息,反而勾出身上那股腥甜冷冽的尾调。
在浴室肆意开来, 包裹着香草甜调, 像是两个身份彼此角逐撕扯, 最后融合成为逢魔之时那刻惊鸿一现的橘色调。
松田伊夏懒洋洋地注视着他, 开口:“你就没什么别的想法?”
他观察时不忘前不久对方的命令, 将扣子全数解开,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安室透转头看他。
目光在敞开的衣衫下大片刺目的白和流畅的肌肉曲线上一扫而过,很快收回。
他自医药箱中将用具挨个拿出, 手术剪、纱布、酒精、绷带……
沉默地等待下文。
“钱和色现在可都在你家浴缸里了。”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我在你眼里不会够不上后一个字的格吧?”
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 没想到金发男人两个都不要。
“想要也得有命拿才行。”安室透终于抬眸, “只有被钱迷昏头的蠢货才会相信杀了你那堆美金真能打到自己账户上。”
松田伊夏笑起来, 刚勾起嘴角就扯动了侧脸的伤口,让他的动作有些许停滞:“哈, 没想到你还是聪明人。”
被他夸完,金发男人反倒拧起眉头。
他侧脸被利刃划破一道狭长的口,原本已经凝结的血疤因动作扯开,湿滑的液体自伤口流至下颌,滴在衣领处。
男人缓步走来。
修长的小麦色手指捏住下颚,蹭过嘴角,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伤口处。
动作轻柔,指尖点过时似恋人间若明若暗的缠绵。
“看来前一个是没有了,但是后一个你还是有着落…嘶……”
话尾因脸侧突如其来的刺痛截住。
那双异色的眼眸骤然染上湿润。
一改之前的温柔。指腹暴戾地按在伤口中心,缓慢碾压,血珠从裂痕挤出,染湿手指。
然后蹭过下唇。
像是稀释的口脂,在嘴唇上薄薄染过,却被刻意涂抹出界,自唇角向外扯出一道渐淡的红痕。
紫灰色的眸子居高临下看来:“既然前一个已经没了,如果不想让后一个也没有,你最好收起这副表情。”
松田伊夏眨了眨眼,他想说话,但对方的手指还抵在唇角,只要有启唇的意图就会被物理性阻止。
于是他只能略微抬头,眨了眨眼睛。
没有仰头,只是往上看去,这个角度会让脸变得更小,眼睛反倒因为挡住眼角锋利弧度的黑发显得圆润。
覆着一层水光,显得格外无辜。
安室透:“……”
这小子又来这套。
他从那双无辜至极的眼睛和可怜表情上移开视线,然后又看见了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这个表情瞬间失去所有说服力。
整个人头上顶着“我鬼混回来了”几个大字,身上破破烂烂只有表情无辜。
一说就道歉,道歉绝不改。
金发男人不动声色地松手向下,拉开了对方的衣领。
一处枪伤,在手臂位置,子弹估计也停留在里面。
他用力闭上眼,又很快睁开。
血腥气伴随着那股腥甜而腐烂的味道自前方蔓延,苹果清新的果香像是裹着蛇腹的壳。
灯光自头顶上方打下,他经常需要在浴室包扎伤口甚至做小型的取弹手术,所以给这里装上了冷白顶灯。
像是手术室刺目的灯光。
少年就在这样的灯光之中无所遁形。
子弹伤、刀伤、奇怪的不知道是何种武器造成的小臂上鳞片状的创口,将他的皮肤乃至衣物都被血染至殷红,再干涸为红褐色。
他表情坦然,眉眼间甚至带着满不在乎的散漫,就这样坐在别人家浴室的地板砖上,任由一只手臂被铐在头顶。
安室透在组织七年,即使是普通人落入鬣狗群都会被一拥而上分食,更别提少年还顶着一个巨大而高昂的标价。
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变成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
他在追查的过程中很冷静。用波本的外壳露出锋利的獠牙,不择手段地网罗着一切讯息,情报,然后将一支支追击的队伍挡在抵达终点之外。
但他也深知自己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
当所有一切都涌向少年,试图分食血肉时,他在短短数小时内所设下的网不过只能拦住大多鼠雀之辈。
好友最后的亲人会死于刽子手下的恐惧和愤怒如同雪崩砸下,他在赶向目的地前脑内闪过无数次松田伊夏染血的、毫无生机的脸。
但对方没有,在两天昼夜不息的包围中,他受到的伤害甚至能用“轻”这个词来形容。
但男人的情绪仍未退却,只是从身体抽离出去,好似整个人都腾空。
在这种情况下,安室透却莫名比以往更加理智和缜密。
自见面起根深蒂固笼罩在松田伊夏身上的滤镜终于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被打破。
男人不想回忆在抽离那刻自心底深处翻涌而立的无法忽视的恐惧。
这份恐惧裹挟着他,强迫他去认清一个事实:
每个人生来就是独立的个体。松田伊夏和松田阵平自始至终就是两个人。
即使他们是兄弟,即使他们血脉相连。
松田伊夏也不是一定会环绕着兄长的轨迹和立场成长,成为一个因为少有人管教而叛逆的好孩子。
安室透脑内又浮现出那天的情形。
少年站在虹昇大厦巨大的落地窗下,背对着人群,脸上染着故亡者的鲜血,表情散漫而冷漠。
但是明明那层滤镜早就已经破碎,但他却凭着自己的私心尽数修补。
直至今日。
他重新回到医疗箱边,发现用于阵痛的麻醉剂格空缺。
沉闷的情绪让浴室的空气稀薄,男人干脆开门离开,前往地下室的备用库。
松田伊夏看着他离开。
他感觉在浴室萦绕的香草调中,男人似乎和平日里不大相同。
硬要形容的话,更为冷漠、危险,终于褪下了安室透的壳子,又或者把内心深处什么东西迅猛地往回缩走了。
重新靠回水管上,他神色散漫地打了个哈欠。
一道很轻的脚步从外而来。
“呜哇,私闯民宅的无良教师。”在来者走进浴室前,他就皱着小脸感叹。
“来看看行走的三十九亿现在什么样~”悠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穿着全黑制服的高大男人晃进浴室,然后脚步一顿。
室内,叛逃不久的学生跌坐在瓷砖地面上,一只手被束在上方,另一只手暂时尚能活动。
衣扣全数解开,露出大片皮肤。下唇殷红,嘴角残存着半干的血。
五条悟:“……”
他倒退着出去,合上了门。
半分钟后,他感叹的声音从门板外面传来:
“……伊夏的新男朋友,完全是个连我都自愧不如的人渣啊。”
松田伊夏:“……你回来。”
还有,“连我都自愧不如”是什么意思。这家伙对自己的认知到底是什么样的?
五条悟又推开门。
他表情拧做一团,在从被迫成为play一环的震撼抽离后,马上变得兴致勃勃:“好狼狈啊伊夏,拍下来给学弟学妹们看看~”
在一阵阵的快门声中,松田伊夏身后再次伸出拟翼,一“掌”呼掉了对方的手机。
在落地前就被人轻巧地截住。
男人捏着手机站起来,掀开眼罩:“惹上了不得了的势力啊,三十九亿真是大手笔,连老师都有点嫉妒了。”
松田伊夏瞥他:“你嫉妒什么,如果想杀你的话给的绝对比这个多。”
“嫉妒作为监护人兼老师,我三年来的说教学生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一点模棱两可的线索就能让你不顾命往不得了的势力里钻。”
话语唐突被对方这句开门见山的话截住。
少年抬头看他,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退去,只剩下那双没有被其他情绪包裹着的异色眼睛。
冷白灯光直照向眼底,将那些海浪般翻涌的疯狂的偏执照得无处遁形。
也照着他手腕从未取下的红绳。
五条悟缓步上前,蹲在少年面前,勾下眼罩。
蓝宝石般的眼眸。
“松田伊夏,我的六眼看不见你口中的家人。”
“噢~”松田伊夏了然地扬眉,“你这么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告诉我我是神经病?”
“要是说了你就不在外面玩命,我就让熊猫每天举着喇叭对着你喊神经病。”五条悟又变回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反正你都不管不顾这些了,脖子上这东西的某些功能也不需要再有。”
少年明了:“你是来给我解咒的?”
他现在脖子还因为使用术式的反噬在泛着细密的疼。
“解一半,免得你在把自己玩死之前先疼死。”
白发男人伸手摸向他后颈。
动作顿住。
他收回手,站起身来,带着笑意小声感叹:“比我预料中回来的快。”
他身后,这栋公寓真正的主人站在浴室门前,举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危险刺破并壳,自紫灰眼眸压去。
“我只是路过,来看看三十九亿现金~”五条悟单手插兜笑着解释,半侧身,站在少年旁边看向来人。
松田伊夏面无表情建议:“这家伙私闯民宅,要不报警吧。”
五条悟:“……嘶。”
这小孩在用拟翼戳自己老师肩胛骨!!
一点都不可爱的学生!
少年隐晦地看向他,用目光交流道:你就是故意的。
以这家伙的实力怎么可能不知道安室透已经回来了?刚才磨磨蹭蹭说半天,完全是故意的。
问题是,现在他回来了,五条悟要怎么给他调整这个choker的束缚?
他也不怎么想每次展开拟翼脖子就要因为反噬受刑。
白发男人垂下眼眸。
在安室透看来,这个突然出现在公寓浴室的人好像因为少年那句顶撞他的话骤然冷下面色。
下一秒,他转过来看向自己,冷淡的笑容从面上浮现:“他很不乖对吧,这样,既然都来了那我教教你。”
男人伸手,倏地掐住少年后颈,五指收紧,让他所有话都卡在喉中,甚至控制不住地哽出痛呼。
——咒力自手心发动,调整束缚“规则”带来的疼痛像一根针刺穿皮肤。
松田伊夏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暗度陈仓”。
他控制不住泄出一声气喘,立刻低头掩饰地捂住嘴。
五条悟笑着看向对面那人:“看,这样不就乖了。”
浴室门旁,金发男人放下手枪。
明明卸下武器,他周身的气息却更为危险阴冷,在笑容浮上脸庞那刻,目光却是黑水一般汹涌的暗沉。
他笑道:“……哈。你很熟练?”
第30章
浴室寂静。
唯有水声滴答, 扣着每一次心脏搏动的起伏砸落地面,从门外吹进的风隐隐烘出一种秘而不宣的剑拔弩张。
松田伊夏本想抬头去看安室透此时的表情,却因为按在后脖颈上的那只大手无法实现。
他不得不保持着略微低头的动作, 视线最高点只能看见两人被长裤完美勾勒的长腿,以及金发男人放于身侧、已经攥紧的手。
手握紧成拳, 手背乃至挽起袖口露出的小臂上是隆起的青筋,手连同小臂绷出流畅而颇具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但是对方说话时语气却分外冷静, 甚至带着惑人而浅淡的笑意。
在这句问话过后,沉默了约十余秒, 五条悟语气轻佻地做出回应:“当然~”
他原本按在后颈的那只手向上, 自然地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黑卷发。
“我对伊夏的身体从内到外都非常熟悉。”
外——体术。
内——咒力。
作为监护人兼咒高班主任老师兼私人陪练,没人比他更清楚学生的体能数值和咒力术式情况。
这么说, 完全没毛病。
松田伊夏被他这句话说得一个激灵, 槽多无口。
但他没开口。一是那家伙的手就按在后脑, 只要察觉到他想说话就用力, 完全暴力没收了学生的话语权。
二是…他也想看安室透的表情。
无可否认少年本身的恶趣味, 加上他对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名声和形象完全不关心,如果不是被绑在这,还能配合两句。
金发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意料之外, 在五条悟的注视下, 只是一息之间便稳住了表情。
片刻之后,男人抱臂, 目光在松田伊夏身上扫过后, 重新落回少年旁边那人身上, 阴沉的笑意中是毫不加掩饰的嘲讽:“不过现在, 就算再熟悉似乎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哦,你这个表情我都要以为这是在你家了, 原来不是啊。”安室透笑道,“即使被说成‘强闯民宅’也要自·己·主·动跑来我·家看一眼,再熟悉也不过是‘曾经’了吧?”
五条悟:“……”
这家伙,好强的攻击性——!
他低头朝着松田伊夏使眼色:你从哪里钓到的阴阳怪气大师??
少年被他按住头,被动屏蔽了所有视线。
没有得到“队友”的回应,白发男人颇为遗憾地收回视线,冲坐在地上那人身上松松垮垮的衬衫撇嘴示意。
“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的,来看一眼不过分吧?”
安室透冷笑:“过了今晚就是我的。”
五条悟:我就说这家伙是个人渣吧!
他站直了一些,松田伊夏想抬头却没法摆脱这家伙的手,又用拟翼使劲在后面戳自己老师。
那对锋面狭长的拟翼侧面和尖端都似巨大的刀刃累叠而成,卷起来才勉强收起攻击性。
背后挨了几下“拟翼の刀片铁拳”,白发男人有种自己在按摩店做推拿的感觉。
他不忘尚未平息的战火:“我可不是趁着对方有伤还要动手的人渣。虽然他的伤一大部分是我(训练)造成的就是了。”
说罢,五条悟略微松开手低头,终于和松田伊夏对上视线。
一大部分,是他造成的,伤口。
安室透:“……到底谁是人渣?”
他额头青筋重重一跳。
再次挑衅完,五条悟低头用眼神嘲笑了一番对方堪称推拿的“捶捶乐”拟翼,被少年黑着脸发力在后腰重击一下,立刻龇牙咧嘴起来。
疼痛袭来的一瞬他下意识反击,反手用咒力攥住拟翼中部,少年立刻低头也“嘶”了一声。
金发男人几步上前,扣住了对方按在松田伊夏后脑上的手。
他的面色彻彻底底阴沉下来,甚至连之前伪装用的笑意都全数褪去,外壳尽数崩裂,唯有眼底再不掩饰的怒意和危险像海潮般翻涌。
“滚出我·的房间。”安室透一字一句。
钳住手腕的五指攥紧,手背青筋暴起,看上去比起仅是捏住,他更想用手枪射断对方的手腕。
五条悟动作微顿。
对方用力攥着他的手,惊人的爆发力集中在一处,像是身躯下裂开一道缺口,从中可以窥见体内岩浆的烫度。
但却不是直接把少年从他手里拉开。
为什么?
几秒后,白发男人突然了然。
因为对方以为刚才松田伊夏那声短促的痛呼是被自己扯拽了头发,才突然卸下所有周旋和伪装,直接毫不客气地撕破即使剑拔弩张也勉强维持在一个界限的平衡,强硬要求他离开。
而没有直接把人从自己这里拽走,是因为自己的手还贴着松田伊夏后脑,怕将人拽走时会再次伤到少年。
所以才捏住了他这个始作俑者的手腕。
比起“冤,真是千古奇冤!”的埋怨,五条悟反倒先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呜哇,还真不得了。
透过那层薄薄的眼罩,白发男人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遍,忽得松开手笑起来。
他将两只手举在头边,轻飘飘地:“好,我投降了~”
说是投降,但男人脸上的笑意和语气仍然让人火大。
安室透在他拉开距离那刻站至少年旁边,强硬地用自己的身体将两人隔开,眼神里驱赶意味明显。
五条悟脚步轻慢地走到浴室门前,忽得转头摘下眼罩,伸手扶着门框悲愁垂涕:“伊夏,你这只偷腥的坏猫!真讨厌,如果腻了记得回来哦,随时都可以来找悟先生~”
话尾,他用被假哭出的眼泪润湿的蓝眼睛冲少年做了一个wink。
松田伊夏:“……”
安室透:“……?”
他缓缓闭目。
没法习惯,他还是没法习惯这个。虽然在狗卷棘被搭讪的时候他也经常和同级生一起出击,扮演对方池子里的鱼,但是五条悟每一次的登场方式都……
过于夸张了。
自称麻辣教师的家伙干净利落地拍手走人,留下被折腾得不轻的学生在浴室里沉思,刚见面时为什么会觉得对方是靠谱的大人。
他盯着对方离开的门思索的样子太过投入,以至于金发男人转头后,问:“现在就想去找他?”
小卷毛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语气实在太别有深意,他胃突得痉挛片刻。
松田伊夏用睁大的眼睛回望,非常无辜地摇了摇头。
金发男人这才移开视线。他似乎气得不轻,但也知道什么是头等待处理项目,转身去外面封窗户,顺便拿刚才放在洗手池边的麻醉剂。
少年盯着他的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沉思起来。
……好像真的在抽搐。
胃为什么会疼。
他回想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骂骂咧咧谴责他没有上贡食物。
上一次吃饭好像是……想起来了,昨天中午,因为走过车站时刚好是午饭时间。
聚集在车站便利店选购便当的人给他提了个醒,便顺手买了一个红豆面包在路途中吃掉。
之后就没怎么去过有正常生活着的“普通人”的地方,没人提醒,完全忘记吃饭这回事。
他打了个哈欠。那些人暂时不会再卷土重来,等悬赏时间一过就不至于像这样天天有打不完的小怪,饭明天早上再吃。
应该能想起来。
恰在此时,安室透拿着一个方形的盒子走了回来。
他从里面取出一根细长的注射剂,正要按照流程消毒,就听见坐在地上的少年轻飘飘地开口:
“安室先生。我不需要这个。”
“我和你的前任不一样,没有虐待约会对象的爱好。”金发男人再次漫不经心地刺了已经离开的人一句,没停下手里动作,“还是说你想体验没有任何麻醉,直接把子弹和碎片从肉里拽出来的感觉?”
松田伊夏扬眉:“哦~这么耿耿于怀啊?”
“因为我去地下室拿麻醉剂的功夫就让人钻了空子闯进家里,差点在眼皮子底下表演一场之前的‘情趣’。如果现在才告诉我你根本不需要麻醉剂,会让我以为自己刚才去取的行为是在给你们腾出单独交流的空间。”
真生气了。少年十分新奇地瞅了瞅。
火气好大,原来是那种生气了会格外阴阳怪气的类型?
“这可不怪我,你一路都不怎么理我,回来又自顾自到处找东西,我怎么知道其实是去拿麻醉剂了。”少年垂下眼睛,连眼角都显得无辜,“再说,我可是被你捆着一·个·人留在冰冷的浴室里,万一来的是想要钱的,你回来可就只能看见一具尸……”
安室透面无表情地收紧了捆他手腕的那条绑带,让对方接下来的字眼都因为痛呼卡在喉咙里。
“看来你不喜欢这个玩笑。”松田伊夏轻哼道,“波本先生,我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能让我心安理得让别人把号称是麻醉剂的东西打进血管里。”
金发男人动作顿住,像是骤然反应过来什么,嘴唇都抿做一条僵硬的直线。
“酒也有一样的效果,我馋那一瓶好久了。”少年冲浴缸边酒架上的扬了扬下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尝一尝?”
“看来你胃里已经有充足的防备能让这瓶酒挤进去了?”安室透紫灰色的眼睛微眯,那句‘你吃过晚饭?’卡在喉里,吐出来时变成了一句略显尖锐的询问。
少年给出肯定答案。
“当然。而且我撑得住,这具身体比你想象中顽强多了,你处理伤口时完全可以粗暴一些。”
他看见男人重重闭上眼睛,几乎是用力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
他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手上多出一节白色的绑带。
松田伊夏:“嗯?医疗箱里不是有绑带?”
而且子弹还没有取,怎么突然拿绑带回来?现在也用不到吧。
男人面无表情:“之后用来堵你嘴的。”
别再说这种太容易让人误会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