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旧案
案件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邹成业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嫌疑人?
——蔡清莲屡次报案是否和邹成业有关?
这一刹那, 重案七组的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起来。
如果说蔡清莲所遇到的这一些异常都是邹成业造成的呢?来自枕边人的陷害,往往无声无息,却深重还是精准。
夏木繁将目光投向岳渊:“师父, 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刚刚岳渊拿着案卷过来的时候, 脸色有点不对劲, 夏木繁觉得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岳渊沉声道:“这个案子我的确知道, 12年前的时候我刚入行七八年, 正是精力最旺盛、事业心最强的时候, 经常和同行一起讨论复杂的案件。”
“在一次聚会中,我听方远师兄说起这个案子。他当时是星市刑侦队的刑警,全程参与蔡清莲案, 从头到尾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对最后的结果也感觉很无奈。”
“方远师兄说第一次看到蔡清莲报案的时候,她面色苍白,穿一条军绿色连衣裙, 虽然声音有些哆嗦, 但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看着神智清醒,意志坚定。可是随着案件的推进,她渐渐变了模样, 躲在丈夫怀里瑟瑟发抖, 看上去很可怜。”
“师兄也想信任蔡清莲,可是,明明说得言之凿凿,但是调查起来却显得她的言语非常苍白。蔡清莲说每天都会在办公室里接到威胁电话, 可是从电信局的通话记录来看,她说的那个时间点根本就没有电话打进来, 光凭这一点,就让警察产生怀疑,认定蔡清莲在说谎。”
“有一就有二,既然蔡清莲会在恐龙和电话这件事情上说话,那威胁信,厨房见鬼这样的事情,就更有可能是说谎。”
“当时侦查技术手段有限,办案人员对蔡清莲周边人群,包括家人,朋友,同事,亲戚都进行了全面的筛查,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在排除了所有嫌疑人的嫌疑之后,最后警察只能得出结论:一切都是蔡清莲臆想,所有异常全都是她自导自演。”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师兄他们思想上也就有些懈怠,撤回了对蔡清莲以及家人的保护,准备结案。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伤害还是发生了。”
“在街道派出所民警打来电话说蔡清莲差点被勒死,我师兄他们吓了一跳,匆匆赶到现场。看到蔡清莲面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脖子上勒着一根腰带,躺在她家的卫生间里,整个人看上去很狼狈。”
“蔡清莲住在银行分配的家属楼里,他们家住一楼,平时也就一家三口住,根本没有外人进出。那天邹成业出差在外,没有做案时间。”
“方远师兄他们做了案件还原,卫生间里除了蔡清莲的脚印之外,没有其他人的脚印。蔡清莲被勒的那个角度也非常的诡异。”
岳渊一边说,还一边抬起双臂比划着。
“就一根软的腰带反向挂在脖子上,另一头栓在卫生间的窗栏杆上。那个角度也很诡异,很符合一个人自己先将背对着窗户,双手将腰带套上脖子,另一头则系在你窗户栏杆上,自己再将身体往下滑倒,造成窒息。”
“因为找不到嫌疑人,师兄他们经过艰难的讨论,最后结合蔡清莲的精神状态,将这起案子定性为自杀。”
自杀?
听到岳渊这么一说,龚卫国等人全都叫了起来:“蔡清莲有工作,有前途,有丈夫有女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岳渊叹了一口气:“可是,蔡清莲说有人威胁说要杀了她,但她身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嫌疑人存在,好端端的谁又要害她?”
龚卫国“呸!”了一口,“什么叫好端端的没人害她?她那个出轨丈夫就要害她!”
夏木繁看向岳渊:“怎么没有嫌疑人?邹成业就有!当时警察为什么不好好的查一查邹成业?他当时应该已经出轨,他不想承担主动离婚的罪名,于是和余雅秀合伙来害她,这不就是杀人动机吗?”
岳渊解释道:“当时星市警方也将邹成业列为头号怀疑对象,但是经过调查,既没有发现他出轨,也没有发现他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
夏木繁的声音变得有些愤怒:“怎么没有?他们当时到底是怎么查的?邹成业没有作案时间,余雅秀有啊。如果是邹成业和余雅秀合伙陷害蔡清莲,那所有的一切都能说得通。”
岳渊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沉重:“唉,是啊,当时警察没有发现,但是时隔12年之后,就因为这起案件,真相慢慢浮出水面。我一想到师兄他们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越想,岳渊越觉得懊恼:“案件调查的过程中侦查方向真的很重要,就是因为排除了邹成业作案的可能,所以有些细节,我师兄他们也忽视了。”
“再后来,蔡清莲大雪天的从屋子里跑出去,站在单位院子把自己冻了个半死,当时是邹成业说在窗口发现之后跑出去将妻子抱了回来。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有可能是邹成业趁着蔡清莲熟睡之际把她带出去,等到她冻的差不多了再把她抱回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雪地里除了邹成业与蔡清莲的脚印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的脚印出现。”
“我师兄他们觉得邹成业有情有义,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妻子的异常,恐怕蔡清莲早已冻死。邹成业提出做精神鉴定,目的是为了保护妻子的安全,包括蔡清莲哥哥在内的娘家人实在是害怕,担心蔡清莲会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最后只得同意,确诊有精神疾病之后,忍痛将她送到精神病医院进行治疗。”
夏木繁咬咬牙,拳头都硬了起来。
这个邹成业真是居心叵测,亲手将妻子送进精神病院,还落了一个好丈夫的名声,让妻子的娘家人对他没有丝毫的责备。
夏木繁问岳渊:“师父,那依你看,这个精神鉴定是不是有猫腻?”
岳渊细细回想当时的细节:“我记得当时我师兄他们是在星市人民医院请了一个精神科的医生对蔡清莲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心理辅导,最后就是这位医生给出了蔡清莲患有精神疾病的结论,建议将她送到对口医院进行治疗,也是因为这位医生的建议,最后就这样结了案,蔡清莲被送往了精神病院。”
说到这里,岳渊长叹一声:“当时我们的认知水平有限,对权威深信不疑。但是现在回想,国内对于精神疾病的认定其实并不是非常标准,相对比较主观,应该多请几个医生对蔡清莲的精神状态进行评判。”
一想到可能这起案子是冤假错案,岳渊内心沉重异常:“当时大家都很听专家的话,只要专家下的结论,谁也不敢进行反驳,事实上,当时的刑侦队里也有不同的声音,只是大家并没有重视。”
龚卫国问:“是什么不同的声音?”
岳渊说:“有一个喜欢看侦探小说的人曾经提过一点,他说多重人格的确可能出现,但是当其中一个人格想要害死主人格的时候,人的自我防御机能就会启动,副人格立刻消失,主人格出现,蔡清莲不可能出现两次差点把自己害死的情况。也就是说,蔡清莲院可能妄想自己被害,但是很难做出自残的行为。但是这个心理医生并不这样认为,他对蔡清莲进行了一番测试,拿了一套问卷让她做题,最后出具报告,结论就是她有精神病。”
夏木繁说:“当时这个案子其实星市刑侦大队内部也是有争议的,但是最终却屈服于专家的鉴定报告,是不是?”
岳渊点了点头。
夏木繁说:“既然是有争议,那为什么不妥善处理,反而要强制把蔡清莲送去精神病院?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个结论会毁了蔡清莲的一生吗?”
岳渊看一眼自己的脾气,她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小火苗,明显对这一起案子的侦查结果很不满,便解释道:“也许,他们觉得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因为蔡清莲有病而造成的,那让她住院治疗应该是对她最好的帮助吧。毕竟,有病治病。”
夏木繁咬了咬牙:“如果蔡清莲有精神疾病,最好的帮助应该是亲人的陪伴,理解和帮助。警方下了这样的结论,并且将她送到精神病院,就相当于在她身上打上了精神病的烙印,单位不可能再用她,亲朋好友也会远离她,这对蔡清莲来说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说到这里,夏木繁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星市警方完全成为了邹成业的帮凶,简直愚蠢至极。”
夏木繁说这话的时候,语调铿锵有力,听的岳渊眉头直跳。唉,自己的师兄被骂,可是岳渊却找不到理由替他们辩解;徒弟当着自己的面拍桌子,可是岳渊却发不出脾气来,唯有苦笑。
“咳咳,夏木繁,好歹那也是我师兄,给你师伯留点面子吧。原本我把这些案子已经忘了,但当我看到卷宗的时候忽然就想了起来。蔡清莲12年前遇到的事情,和邹成业12年后遇到的事情高度重合,这给了我一个不好的感觉,有可能当年我师兄他们判的是起冤案。”
龚卫国快言快语:“什么有可能?我看百分百就是!邹成业前脚刚把老婆送进精神病院,后脚就离婚调走,再婚生子,这一套操作如行云流水,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时隔十二年,蔡家人要邹成业血债血偿,做得一点都没错!”
岳渊虽然说要给方远师兄他们留点面子,但是面对案子,他的态度非常端正:“你们好好调查,如果真是警方的错,我会和星市警方沟通,给蔡清莲呜冤平反。害她的人,我们绝不姑息,一定要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
岳渊越想越气,对那个婚内出轨却伪装成爱妻如命的邹成业,那个把星市警方玩弄于鼓掌之上的邹成业,恨得牙痒痒,大声道:“夏木繁,马上把邹成业叫到我们刑侦大队来。你负责审问,好好给我问清楚!”
孙羡兵弱弱的问:“可是,现在我们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问邹成业他肯定死也不会承认啊。”
岳渊斜了他一眼:“没证据,那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一点还要我来教?”
夏木繁明白了岳渊的意思,大声道:“好,我这就去请邹成业到刑侦大队来喝茶。审讯室里的茶水比较醒脑,说不定能够帮助他想起十二年前快要忘掉的事情。”
第162章 逼问
邹成业来到刑侦大队, 坐在审讯室的时候,脑子有点懵。
他四下里打量着审讯室,发现这里的装修风格和温馨的会客室完全是两码事。
雪白的墙面, 青灰色水泥地板, 桌椅板凳都是金属铸造而成, 看着冷硬无比, 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墙上没有窗户, 门一关上整个屋子就像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盒子, 墙上写着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显得很大,让人看着透不过气来。
刚刚一坐下, 邹成业就觉得如坐针毡,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夏木繁,问:“夏警官是不是把在我厨房里藏机关的那个人找到了?”
夏木繁身穿制服带着大檐帽,一脸严肃。
她摇了摇头, 语气略显生硬:“目前从我们调查的情况来看, 并没有什么嫌疑人, 新房装修是你和是你和你爱人一手操办,请的也是老家人帮忙,和你是一条心的, 按理说外人根本进不了新房, 也没办法装这种机关。”
邹成业观察力非常敏锐,心脏漏跳了一拍:“夏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木繁没有回应他的话,转头看向龚卫国使了个眼色。
龚卫国拿出打印好的电话清单,直接甩在了邹成业面前:“我们到电信局打印了你家座机最近两个月的通话记录, 但是在你说好的时间段内,并没有任何电话拨入。”
邹成业目光一闪, 显然想到了什么,但他嘴唇紧闭,一个字也没有说。
紧接着,夏木繁又将装在证物袋里的恐吓信摆在了邹成业面前。
夏木繁一改往日的温和,眉眼间带着一份倨傲,让人感觉很不好亲近:“从恐吓信的邮戳来看,应该就是从你家附近不远的一个邮箱寄出来的,嫌疑人应该就在你的附近,或者……”
夏木繁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被人戏耍之后的愤怒:“根本就是你自导自演!”
邹成业瞳孔一缩,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夏木繁,整个人处于一种僵硬状态,显然是被她的话给吓住了。
不等邹成业反应过来,夏木繁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密集而响亮。
“依我看,根本就没有人想害你,一切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
“压根就没有什么恐吓电话,你一个人在那里装模作样模仿什么诡异女声,涮我们警察玩儿,有意思吗?!”
“威胁信是你自己写的吧?信封让你儿子照样描摹,里边的内容是你从单位的报纸上剪贴而成,顺便丢进附近邮筒,真是方便。”
“至于家里的机关装置,也都是你提前和装修队沟通好,安装了双控开关小喇叭,提前录制好小喇叭,到了半夜三更就让他启动。”
“我不知道你做一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我可以肯定,你丝毫没有尊重我们警察。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上,告诉你,邹成业,报假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审讯过这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夏木繁身上自带着一种威压,话语凌厉,字字似刀,刺得邹成业内心一阵发虚。
邹成业百口莫辩,坐在椅子上,面色煞白,想了很久。
他眼皮低垂,眼神不自觉的飘向右下方某一处,整个人陷入了回忆之中。遥远的记忆被唤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邹成业的额角有了细密的汗珠,明明是初冬,天气寒冷,可是邹成业却觉得这小小的审讯室又闷又热。
邹成业努力为自己辩解:“夏警官,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解释。我非常尊重警察,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浪费警力,更不可能报假案,自导自演这么一出戏。我遇到的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是真的有人要害我,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夏木繁将身体往后靠了靠,目光锐利,紧紧的盯着邹成业。
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之下,邹成业感觉自己是一只被老虎盯上的猎物,想要逃脱,却被夏木繁的目光震慑,两股战战,半点力气都没有。
邹成业再也顾不得其他,拿起桌上那一份电话清单,解释着说:“那个,其实还有一种情况,明明有电话打过来,但是清单上却没有显示。”
龚卫国身体前倾,认真听着。果然,这狗东西知道怎么不在电话清单上留下痕迹的办法。当初警察之所以不相信蔡青莲的话,不就是因为电话清单上没有显示出任何恐吓电话的痕迹吗?
邹成业为了洗清嫌疑,不得不将内心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如果拨打电话的是电信局内部员工,用内部电话拨打,清单上就不会留下记录。”
夏木繁和龚卫国交换了一个眼神,拉长音调说了一声:“哦……原来是这样。”
这样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蔡青莲明明接到过恐吓电话,可是警察却查不到任何来电。
邹成业现在一心想要洗刷自己自导自演的罪名,解释完恐吓电话这个事情之后,他又开始指着这个威胁信对警察说:“嗯,信件的确是在学校附近寄出去的,但是这也只能说明寄信人离我很近,并不能说明一定就是我自己寄的,对吧?更何况我儿子已经是小学四年级,他的字写得工工整整,跟信封上这种幼稚笔迹完全不一样。”
“哦……”
夏木繁再一次发出一声刻意拖长的声音,邹成业逻辑缜密,解释得的确十分合理。
“那这个厨房里的装置又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你派人干的,那还有谁能够到你的新房里来安装这些鬼东西?你要知道这可是安装在橱柜背面墙上的,装修工人在安装橱柜之前一定会发现,怎么能躲过一堆人的视线,独自把这些东西装好?”
见夏木繁似乎还没有相信自己的样子,邹成业忙急切的为自己辩解着:“这个其实也简单吧,如果这个人买通了我的亲戚或者是装修队里的人,甚至他混进装修队伍中,他就有机会做到这一点。”
夏木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并没有证据支持。这样吧,反正目前也没有谁伤害你,我们刑侦大队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对你进行24小时的保护。你先回去吧,等有什么事儿再给我们打电话。”
说完夏木繁便站起身开始整理桌面上的资料,一眼都没有看向邹成业。
邹成业看她这架势,警察似乎要放弃他了,立马急了:“如果等真有了什么事儿再给你们打电话,哪里来得及?你们一定要派人保护我呀,要不然你们就去把那个暗地里想要害我的人抓住,你们把他抓到了,我才能安心。”
夏木繁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眸光微动,撇了邹成业一眼,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从目前所有的证据来看,我更倾向于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也许你平时个性太强,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心中有愧,久而久之,精神出了状况,幻想出有人要害你。西方心理学家不是说什么被害妄想症吗?我看你就蛮符合的。”
邹成业一听,更着急了:“什么被害妄想症?我自己的精神状态我清楚的很,我很正常,我正常上下班,和学生、同事打交道,交流完全没有问题,根本不存在什么精神障碍问题,你不要瞎说!”
夏木繁冷冷的瞥了邹成业一眼。
你不是想尽办法污蔑蔡金莲有精神病,亲手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吗?那我今天就让你也尝尝当年蔡青莲那百口莫辩的窘状!
夏木繁说:“精神有没有疾病不是你说了算的,得专家来进行鉴定。这样吧,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我们队里的心理医生叫过来。他是专业的,你精神有没有问题,他问你几个问题就能得出结论。”
见夏木繁还是不肯放过自己,一定要把他往精神病方向靠,邹成业焦灼万分,大声嚷嚷起来:“心理医生那些都是骗鬼的,不管是谁,只要做他的那些测试问卷都会有问题。我不报案了,你们警察不要随便诬陷我。”
说完这话,邹成业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审讯室。
想跑?休想!
夏木繁一把拉住邹成业的胳膊,拦住他的去路。她身体略微前倾,拉近与邹成业的距离。
警察的突然靠近,让邹成业感觉全身上下寒毛直竖,下意识的往后一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夏木繁却步步紧逼,又继续向前,两个人的鼻子与鼻子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20公分,眼睛相对,呼吸可闻。
这么近的生理距离,让邹成业产生了极强的内心防御,他的后背已经抵在墙上,后背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退无可退,邹成业被迫抬眼,与夏木繁正面相对。
邹成业的声音有些发颤:“夏,夏警官,你有什么话就说,能不能不要靠得这么近?”
夏木繁认真观察着他眼睛瞳孔的变化,果然发现他瞳孔收缩,这应该是抵触厌恶情绪在心底作祟。
夏木繁问:“你在怕什么?”
邹成业说:“我,我没有怕。”
夏木繁问:“既然没有怕,你什么变成了结巴?”
邹成业说:“我,我,我结巴了吗?你穿着警服,突然跟我靠得这么近,我有点紧张,说话不太流畅也也正常吧?”
夏木繁冷笑一声:“你若问心无愧,干嘛见到警察这么紧张?”
邹成业眼前有一张放大的警察的脸,他的眼神根本没有办法躲避夏木繁那灼灼视线,他有一种整个人被囚禁在笼子中,面前站着一头老虎,张着血盆大口死死盯着他的恐惧感。
夏木繁的逼近让邹成业脑子一片浆糊,根本没办法正常运转,只能凭本能的回答:“我,并没有紧张。”
夏木繁步步紧逼。
“你怎么知道用电信局内部电话打过去清单上会没有记录?是不是曾经你也干过同样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心理医生判断精神状态是否正常的那张问卷,不管是谁做都是同样的结果?难道曾经你也找过同样的心理医生,做过荒谬的鉴定报告?”
邹成业有一种被人逼到绝境的恐慌,大声的叫了起来:“没有没有,我知道这些不代表我做过同样的事情,我是一个大学老师,知识面宽广,有什么问题吗?这样的事情你不要胡说!”
夏木繁嘴角微勾,紧盯着他的眼睛,语气轻松:“既然你不承认,那就等着做精神鉴定吧。你是大学老师,有知识,有文化,所以更要相信科学,对不对?”
邹成业一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尖叫起来,背上冷汗直冒,豆大的汗珠从额角一颗颗滚落,往事浮现脑海,他再也顾不得也是大声的叫了起来:“不!我不做精神鉴定报告,我没有精神病,你们不要逼我!”
夏木繁慢慢慢的直起腰来,回身看了一眼龚卫国:“邹老师现在的精神状态看着的确不太正常,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被害妄想症,咱们队里不是刚刚分来一个从国外回来的心理医生吗?听说他对犯罪心理学很有研究,不如把他请过来,给邹老师看一看吧?”
龚卫国非常配合的点了点头:“邹老师这个状态的确看着有些不稳定,我觉得行。”
负责笔录的冯小玉,也在这个时候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句:“我记得邹老师的前妻也是因为精神病住的院,不会他们这一家子都不太正常吧?咱们为邹老师的事情忙了这么久,谁知道竟然是一个精神病人自己幻想出来的,嗐!真是浪费警力。”
邹老师听到前妻二字,精神更加紧绷。他面色铁青,牙槽紧咬,双手捏着拳,一副要与警察誓死决战到底的模样。
“我说过我没有精神疾病,你们为什么要强迫我做精神鉴定?你们这样是屈打成招,我要告你们,我要投诉!”
邹成业声嘶力竭的地呐喊,一副誓死斗争的模样,夏木繁态度却变得悠闲自得起来。
她坐回椅中,找出一个最舒适的坐姿,抬头与邹成业视线相对。
“邹老师,我记得你前妻在送往精神病医院之前,也一直强调自己没有精神疾病,请问你为什么不相信她?”
邹成业像一个哑炮,点着了火,呲呲半天,忽然就熄了火。
看着眼前虎视眈眈的警察,邹成业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个局。而他,已深陷局中,再也逃不出去了。
第163章 邹不染
看到邹成业不吭声, 夏木繁步步紧逼,语带嘲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邹老师既然知道精神病鉴定非常主观, 那为什么却非要让自己的妻子, 哦不, 前妻, 接受心理医生的评判?要知道, 和现在相比, 12年前那套问卷更不成熟。亲手把饱受精神摧残的前妻送进精神病院,邹成业,你的内心就没有丝毫愧疚吗?”
邹成业万万没有想到, 明明是自己报案在先,警察不仅没有想着保护自己,反而把自己带到审讯室里来进行逼问。
关键是,夏木繁逼问的正是自己捂得最严实, 最害怕被人知道的那段往事!
额角的汗越来越细密, 邹成业内心的恐惧不断堆积。
藏在心里12年的秘密, 陡然被警察喊破,这样的巨大心理冲击让邹成业的双腿完全支撑不住全身的力量。他靠在墙上的身体不断往下滑,直至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
理智告诉邹成业:不能说, 什么也不能说。可是夏木繁的逼问来得太过突兀, 邹成业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下意识的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想把清莲送进精神病院,可是她不断做出自残行为,我害怕极了。为了她的人身安全, 我不得不忍痛割爱。”
“忍痛割爱!你确定你当时爱着的人是蔡清莲?”
夏木繁的声音再一次提高,在小小的审讯室里更显得声如洪钟。震得邹成业耳朵生疼:“1985年5月蔡清莲被送到精神病院, 你1985年11月与她办理离婚,同年12月再婚,儿子于1986年6月出生。你有什么脸说忍痛割爱?”
邹成业的脑袋嗡的一响,一张老脸胀得通红。和蔡清莲没有离婚之前,他把余雅秀藏得很严,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他背着妻女在外面找了女人,还让情人怀了孕。
邹成业在蔡家人的面前一向表现得很好。
他不是星市本地人,家境贫寒,兄弟姊妹多,在工作学习上家里人根本帮不了他一星半点。倒是蔡清莲家住星市,很有一些社会关系,她的两个哥哥都在政府部门工作,家庭条件优越。自从他和蔡清莲结婚以后,蔡家人也没把他当外人,看他喜欢做学问便充分尊重他的爱好和选择,尽可能的给予他帮助。因此结婚十几年来,他一直与蔡清莲的娘家人走得很近,逢年过节都会和蔡清莲的两个哥哥一起吃饭聊天,处的和兄弟一样。
邹成业这个顾家爱妻好男人的标签贴的很牢,蔡清莲出事之后,她的两个哥哥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他,就连警察也都被他温文儒雅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可是,当时间来到12年后,邹成业儿子的出生却成为他“顾家爱妻好男人”的莫大嘲讽。
邹成业牙关紧咬,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说出不合时宜的话。他不断在内心给自己打气: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湮灭于时间长河之中,只要自己不承认,谁也不能给他定罪。
想到这里,邹成业攒足了所有的力气,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撤销报案,放我回家吧。”
直到现在,邹成业才意识到主动报案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行为,他现在根本不敢和警察打交道,无法面对警察的任何一项责问。
只要眼前这个女警放过他,不再问那些让他既羞愧又恐惧的问题,他宁可面对那一封封的恐吓信,一个又一个的威胁电话。
想到这里,邹成业再一次重复:“我撤销报案,我要回家!”
夏木繁眸光闪动,认真观察着邹成业的反应。
邹成业此刻汗流浃背,难掩恐惧,但他的眼神却渐渐清明,显然此刻的他已经建立起一道心理防线,在他与警察之间划下了一条深深的鸿沟,再想问出当年的往事,恐怕很难。
夏木繁在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可惜手上没有更多证据,不然乘胜追击,一定可以击溃邹成业的心理防线。
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夏木繁抬头一看,是孙羡兵。
孙羡兵看了一眼审讯室的情况,快步走到夏木繁身边,在她耳边低语:“煤灰有事找你,很着急的样子。”
夏木繁眉头微蹙。
今天上午见卢巧玲之前,夏木繁给煤灰和发财分配了任务,让它们在荟市财贸学院附近寻找邹不染的踪迹,难道它们已经找到了邹不染?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端坐桌后的龚卫国和冯晓玉:“差不多了,你们做收尾工作吧。”
说罢,夏木繁看都没有看邹成业,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拉开厚重的审讯室大门,和孙羡兵一起走了出去。
刚一走出审讯室,煤灰便从走廊那头飞奔而来,绕着夏木繁的裤腿打转转,仰着脖子看着他,嘴里喵呜喵呜的叫着。
孙羡兵说:“刚才煤灰就是这样,它找不到你,就围着我打转转,不停的叫着,我看它这样子好像很急,所以就……”
孙羡兵看了夏木繁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那个,我没有干扰到审讯吧?”
夏木繁摆了摆手,并不介意孙羡兵的突然闯入:“没什么。”
邹成业那个家伙警觉的很,12年前的旧事只套出了一点点,关键信息却守口如瓶。那是他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一旦说了,伤筋动骨,犯法坐牢,身败名裂,他怎么可能会主动承认?
孙羡兵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夏木繁说:“煤灰着急找我肯定有事儿。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只管来找我。”
煤灰伸出前爪,扯了扯夏木繁的裤腿。
【我完成任务了。】
【我找到邹不染了。】
【夏夏你不是说,找到照片上的人就马上告诉你吗?】
这么快就找到了邹不染,果然她就藏在邹成业身边!夏木繁看向孙羡兵:“通知大家,跟着煤灰去找邹不染。”
孙羡兵眼睛一亮,面露欣喜之色:“啊,找到邹不染了吗?这可真是太快了!”
夏木繁点了点头:“是,煤灰很聪明,我把邹不染的照片给它看了,让它和发财一起在荟市财贸学院附近晃悠,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人。看样子邹不染并没有隐藏行迹,说不定一直在等着警方去找她呢。”
孙羡兵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暗地里恐吓邹成业的人应该就是邹不染吧,她不是应该躲着警方吗?为什么要等我们去找她?”
夏木繁微微一笑:“你以为邹不染真的是要恐吓、谋害邹成业?那你可真是小看了这姑娘。”
孙羡兵不懂,问夏木繁:“我看邹不染就是要恐吓、谋害邹成业。她对邹成业怀恨在心,所以才要把他加诸于母亲身上的一切重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很合理啊。”
夏木繁摇了摇头:“不,邹不染最恨的人是邹成业,她不会容许自己成为邹成业。”
孙羡兵听得一头雾水,但是他有一点好,执行命令非常彻底:“那好,组长,我现在就去和他们说,我们等会停车场见。”
夏木繁点了点头,弯腰抱起煤灰回办公室。
煤灰窝在夏木繁怀里,幸福的眯了眯眼睛。一边舔着它的小爪子,一边和夏木繁对话。
夏木繁问:“你们在哪里看到见到邹不染的?”
【她就在学校里,住在女生宿舍。】
夏木繁问:“他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吗?”
【没有啊,他剪了短发,穿着很朴素,个子高高的,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提着开水瓶往外走。】
夏木繁问:“你跟他到宿舍去了吗?”
煤灰有点得意扬扬。
【当然啦,我可是盯梢小能手。她住320宿舍,其他女生都叫她邹邹。】
夏木繁揉了揉煤灰的小脑袋:“你没有被发现吧?”
煤灰幸福的蹭了蹭夏木繁温暖的手掌。
【没有啊,我动作轻巧的很。】
荟市财贸学院距刑侦大队距离很远,夏木繁有些心疼它来回跑:“你让发财飞回来说一声就好,干嘛要自己跑回来??”
煤灰一听,顿时炸了毛。
【哼,发财!学校里树多鸟多,好多灰喜鹊在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发财一看到那些野鸟就忘记了任务,不知道跑哪儿呼朋引伴去了。不是我说,发财这个家伙不靠谱,还是得把它关在笼子里,杀杀它的野性。】
夏木繁不由的笑了。
想当初,煤灰也是个性子野的,没想到养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它现在处处以警猫自居,越来越有责任心,教训起贪玩的发财来似模像样的。
夏木繁平时很少管束八哥发财,毕竟当初也是看它帮助警察破案有功,这才带回家来。而把它带回家的目的,就是想放它自由,让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夏木繁拿了一条小鱼干送到煤灰嘴里,揉了揉宽的小脑袋,安抚道:“好,听你的,等发财回家,就让它进笼子去待两天。”
仔仔细细的问完话之后,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夏木繁便来到了停车场,和组员们会合。
上了车,组员们习惯性的开始了闲聊。
龚卫国眼带钦佩:“组长,你今天的审讯很厉害啊。言辞四刀,把那个姓邹的吓的屁滚尿流,差点说了实话。”
“是啊,差一点。”冯晓玉也觉得有点可惜,叹了一口气,横了孙羡兵一眼,“要不是你突然敲门进来,那个姓邹的说不定就招了。以后组长审讯的时候你千万别打断她的节奏,没有天大的事情不要贸然打扰。”
孙羡兵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倒是夏木繁给他解了围:“其实和羡兵没有关系。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邹成业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错愕转为清醒,他恢复理智权衡利弊之后就会清楚,这种旧案证据缺失,只要他不承认,谁也没办法定他的罪。他好歹也是一个大学老师,这点智商还是有的。如果想要让他承认罪行,恐怕我们还得做一些调查工作。”
孙羡兵道:“我们能不能从邹不染那里拿到一些证据?”
夏木繁“嗯”了一声,“邹不染这次有备而来,通过恐吓信、威胁电话,还有厨房机关营造出恐怖场景,逼得邹成业到警察局报案,并让我们开始关注12年前的旧案,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她手里一定有当年邹成业陷害蔡清莲的证据,我们只要和她碰了头,一切迎刃而解。”
孙羡兵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兴奋地抬起右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记:“如果是这样,那邹不染真是太聪明了!难怪组长你刚才和我说,邹不染做这些的目的不是恐吓、谋害邹成业,她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呢。”
第164章 证据
见到邹不染的时候, 夏木繁被她身上的那种松弛感所吸引。
邹不染留着一头利落短发,一身宽松肥大的休闲打扮,背一个大大的帆布挎包。她从女生楼三楼走下来, 看着等在门厅的夏木繁和冯晓玉, 耸了耸肩, 像看到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嗨”了一声。
夏木繁亮出警官证:“邹不染吗?我们是荟市刑侦大队重案组。”
邹不染似乎并不意外她们的到来:“你们怎么才来?”
夏木繁挑了挑眉:“你认为我们应该什么时候来找你?”
邹不染说:“邹成业报警之后第三天应该就把他的往事查的差不多了吧, 除了我, 谁还能和他有那么深的仇怨?”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哈哈一笑:“哦,我知道了,看样子邹成业得罪的人不少, 你们需要调查的嫌疑人很多,直到现在才轮到我是吗?”
邹不染看着夏木繁,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除了我,你们还调查过谁?说实话我真挺好奇, 这么多年来, 邹成业和谁结过仇怨?他那张儒雅温文的脸, 可曾被谁撕破过?”
夏木繁左右看了看:“你确认,我们要在这里讨论这些问题?”
她们现在正站在女生楼楼下,身边总有三三两两的女生经过。时不时会有好奇打量的目光看向她们。
邹不染“哦”了一声, “那行, 我和你们一起去刑侦大队,只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当成犯人。”
冯晓玉被她身上的这股从容的状态感染,微笑着说:“放心吧,不会给你戴手铐的。”
邹不染松了一口气:“啊, 那就好。说实话,如果戴着手铐上警车也是蛮丢人的。”
一行人回到刑侦大队, 邹不染被带到了会客室。
曾经,邹成业神情惶恐的坐在会客室里,抓着龚卫国的胳膊,紧张诉说着他所遭遇到的恐怖事件。
现在,邹成业的女儿邹不染神情放松地坐在会客室椅子上,将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来对邹成业所做的一切和盘托出。
“对,恐吓电话是我打的。我高中同学毕业后分配到荟市电信局上班,我特意挑她上班的时间去找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打个电话,每次其实只有十几秒钟,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对,威胁信也是我寄出去的。”
“信封?信封是找我大学同学的小外甥写的,里面的内容是我从报纸上剪下来贴上去的。”
“剪报贴得很工整吗?啊对,我是学建筑的,讲究美观与均衡性,专业习惯使然吧,所以我在贴剪下来的小字时,也不自觉的带出了那种风格。”
“邹成业家里厨房安装的机关也是我装上去的。”
“他们家里装修的时候到市面上去找小工,我也混进去了。我报了个假名儿,很少说话,埋头干活。那个时候我剪了个平头,穿着垮垮松松,灰头土脸的,他们以为我是进城打工的男孩子,根本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他们前前后后装修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我想要动点手脚很容易。你还别说,这一次打工我不仅赚了钱,还对装修的操作流程有了深刻体会,以后买房、租房如果需要装修,我可以一个人搞定。”
考虑到邹不染是个女孩,会客室里负责问话的只有夏木繁和冯晓玉。夏木繁抬头看向邹不染:“你做这一些是为了什么?”
邹不染收起了脸上那一抹满不在乎的笑,神情也变得冰冷起来:“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撕开邹成业那张虚伪的面具,让他血债血偿!”
随着邹不染的讲述,12年前的那番往事,终于清晰的呈现在夏木繁面前。
“84年的时候,我刚刚满10岁,还不是很懂事儿。我们家属于那种父慈母严的家庭,妈妈事业心强,为人强势,对家里的关注相对少一些;父亲性格温和,说话轻言细语,在职校当老师不用坐班时间自由,因此在家里的时间会多一点,家务活基本都是我爸在做。我和父亲的关系更为亲近一些,如果爸妈有了争吵,我都会站在我爸那边,替我爸说话。”
“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两个舅舅生的都是儿子,三家人都很宠我,把我宠成了小公主,真的很幸福。我以为我会永远幸福下去,可是没想到,家里突然产生了变故。”
“一开始我妈在办公室收到威胁电话的时候,并没有引起警惕,她以为是有人恶作剧,可是后来家里收到了几封恐吓信,除了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之外,上面还有血迹涂抹的痕迹,散乱的头发渣子、剪下来的指甲盖儿,看上去挺瘆人的。”
“这样的恐吓信让我妈有点害怕,在我爸的建议之下报了警。一开始派出所的同志和我妈单位的领导都很重视,银行还派了两个小伙子轮流在我们家附近执勤,派出所也派的人也在暗中保护我妈,可是一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妈的精神状况在那个时候也出了问题,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眼睛底下黑眼圈越来越浓,遇到一点事情就有点过度紧张,坐立不安。”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妈是因为恐吓信、威胁电话的事情,搞得神经紧张,谁也没有想到,可能是饮食或者药物的影响。我爸到单位请了病假,给我妈开了安眠药,一直陪在她身边,温柔的安慰着她,那个时候,我看到妈妈这种变化很揪心,但我爸让我别担心,让我安心上学。”
“舅舅、舅妈那个时候也说要到家里来陪我妈,但是我爸坚决不同意,他说他能够把我妈照顾好,让他们放心。所有人都被我爸骗过去了,包括我和我妈。”
“再后来,我想你们也可能从警察那里了解到,我妈出了两次事。”
“一次是差点被勒死在卫生间里。当时我爸出差,临行前让我舅妈在家里陪着我妈。那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睡得很死。等到早晨我醒过来,到卫生间就看到我妈被一根腰带勒住脖子,吊在窗户栏杆上。当时的场景真的很恐怖,吓得我哇哇大哭,我舅妈被我的哭声惊醒,赶紧报了警,但是没想到警察过来说既没有发现陌生人的脚印,也没有发现什么指纹、打斗的痕迹,最后认定我妈是自己把自己差点勒死的。”
“到了冬天,我妈的情况越来越差,经常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屋子里,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和精神病人的表现很像,我舅舅、舅妈他们都觉得我妈可能真的是病了。”
“那天真的好冷,窗户外面下着很大的雪,我躺在床上,都能听到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凌晨四五点钟的样子,我被门外的动静,还有警车的声音给惊醒,醒来之后才知道,我妈又偷偷跑出去,差点把自己冻死,要不是被我爸发现把他抱回家来,恐怕她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邹不染的眼泪在发红的眼眶里直打转转。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失去我妈。我那时候就想,哪怕她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她也是我妈,我还是很爱她,我害怕失去她。”
“警察调查之后再一次认定我妈是精神病发作,自己从屋子里跑出去之后,我抱住我妈的腿嚎啕大哭。我不肯上学,怎么也不愿意离开我妈,我怕我只要一松开手,我妈就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我妈已经出了两次事情了,如果我们再不管,万一她真的死了,我怎么办?”
“我舅看到我一直抱着我妈死不撒手,终于松了口,同意对我妈进行精神鉴定。我舅说我们不能讳疾忌医,如果真的有病,那就好好治病吧。”
“从头到尾,我们家的人都不愿意提及精神病这三个字。都说人言可畏,如果说我妈被认定成了精神病,那旁边的人都会用异样的眼神去看她。”
“我爸见我舅同意送我妈去治病,便从医院里的精神科找来一位姓宋的医生,宋医生给我妈做了检查,给出一份鉴定报告,说我妈有精神分裂症,需要治疗。”
“医生的结论让我舅他们认了命、死了心。把我妈送进市里最好的精神病院,封闭治疗,吃药打针。五月份进去,直到十月份医生说我妈已经基本上治好,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我们这才把她接回家。”
“在我妈住院的那段时间,我爸每隔一天就会去看望她。精神病院距离咱们家距离很远,坐公交车的话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我爸每天来回三个小时的奔波,光是这一点上就得到了我舅舅、舅妈的认可。”
“等到把我妈接回来之后,我妈整个人变得神情恍惚,眼神呆滞,你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整个人呆呆的。不过她晚上吃过药这后睡得很沉,白天基本上不出门,就在家里呆着,很安静,不扰人。我舅舅舅妈看到我妈变成这个样子很心痛,可至少她现在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也不再收到威胁信、恐吓电话,这让我们放心了不少。”
“我妈回来一个月之后,我爸去找我大舅,关起门来聊了两个多小时,聊完之后,我舅和我爸脸上都有泪痕,眼睛发红,看来两个人都哭过。”
“85年11月份,邹成业和我妈办理了离婚手续,我舅叫我不要恨我爸,说他也不容易,毕竟我妈得了精神病,如果我爸提出诉讼离婚的话,法院也会判离的,总不能让我们家的人拖累他一辈子吧,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关于我的抚养权,邹成业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他说我妈一个人孤孤单单太可怜,所以他把我留下,他还表示虽然离了婚,但我们依然是一家人,以后我就有什么事只管找他。”
夏木繁留意到,邹不染在讲述父母离婚前的那段时光时,一直称呼邹成业为“我爸”,离婚之后,她对父亲的称呼立马变成了“邹成业”。
“可笑的是,邹成业办理离婚手续后没有多久,他就离开了星市,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和我们有任何联系。其实,以我舅的能力找到邹成业的去向并不是件难事,但是我舅为人硬气,自尊心强。他认为是我妈得了病拖累了邹成业,离婚后一别两宽,既然他要放弃这一切,那就让他走吧。”
“邹成业离开后,我妈的神智渐渐恢复正常,但是因为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副作用大,她的记忆受到一定程度的损害,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反应也比以前迟缓了许多。虽然能够生活自理,但是再也没有办法工作,我妈妈的人生就这样毁了。”
“我考上大学之后。我一个高中同学考到了荟市财贸学院,我们俩关系挺好的,经常联系。从她嘴里我才知道,邹成业在荟市财贸学院教书,儿子生于1986年6月。”
邹不染的眼睛里多了一份寒意,嘲讽一笑:“1986年6月,你觉得可笑不?邹成业和我妈1986年11月离的婚,不到七个月的时间就生下了儿子!我不觉得他有那种度量,能够把别人的儿子视如己出,那一定是他的亲生骨肉。”
“细思极恐。我妈在精神病院住院,他人前人后扮演着一个合格有爱的丈夫形象,可是谁能知道,他就在那个时候和余雅秀有了孩子。一个出轨的男人,却在我和我舅面前一直扮演受害者家属的角色,我对他的信任全面崩塌,开始怀疑我妈是被他害的。”
“邹成业当时只是星市一所职业学校的普通的讲师,羽翼未丰。如果他想和我妈离婚,我舅舅不会放过他;如果知道他情感出轨,社会舆论也不会放过他。邹成业不愿意承担任何损失,所以编了这么一出戏,毁了我妈,简直禽兽不如!”
“知道这一点之后,我没有跟我舅说。为了我和我妈的事情,我舅已经操了这么多年的心,又倾尽全力把我培养成人。如果让他们知道是邹成业害了我妈妈,我真怕他们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既然是邹成业造下的孽,那对他的惩罚,就让我这个女儿亲自来做吧。”
夏木繁抬眸看向邹不染:“你打算怎么惩罚他?”
邹不染冷笑一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是先诬陷我妈有精神病吗?搞出什么恐吓信、威胁电话,还有半夜里灯光忽闪忽闪的,吓得我妈精神紧张,不自觉的依赖他。我妈性格坚强,按理说不会被几封恐吓信吓倒,我怀疑邹成业背地里给我妈下了一些致幻类的药物,这才造成我妈后期精神的崩溃。”
夏木繁继续问:“然后呢,你达到目的了吗?”
邹不染将身体往后一靠,神情又恢复了刚才的那种松弛感。
“我那个高中同学已经毕业工作,不过她在学校里面还有一些熟人,把我介绍到女生宿舍借住,我没事就在校园里晃,想要欣赏一下他的反应。他们以前一家三口经常傍晚出来散步,其乐融融。”
“但是自从我把恐吓信寄出去之后,他们也不敢散步了,匆匆忙忙把孩子接回来之后就躲在屋子里不出门。我有时候会坐在学校集资楼下面的小花坛坐着,一到12点钟,他们家客厅灯光忽闪忽闪的。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就觉得很开心,他当时那样害我妈,现在我只是让他尝尝我妈当年遭受的十分之一罢了。”
“不过,有一点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报警了。”
“看来,他已经把12年前自己作的孽忘得一干二净。他还有脸报警,还有脸寻求警察的帮助!这些不都是他曾经加在我妈身上的精神折磨吗?看来他邹大教授日子过好了,把曾经自己手上沾的血都洗得干干净净了。”
夏木繁问:“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邹不染笑了:“你不用套我的话,我后面没打算怎么做。我不像他,那么无耻,那么残忍,那么冷血。他把我妈害得差点勒死冻死,可是我不能做他那样的人。如果我做出那样的事情,那我不仅对不起我舅舅、舅妈的关心,对不起我妈的期望,也对不起我自己,我不能因为仇恨毁了我自己的人生。”
夏木繁的眼中有了一丝笑意:“非常好,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有!”邹不染点了点头,从自己的帆布,从一直背在身上的帆布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资料袋,郑重其事地放在桌面上。
冯晓玉眼睛一亮,停下做笔录的手,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资料袋。
透过资料袋,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封年代久远的信。
想到刚才邹不染讲述往事时曾经提及,恐吓信里除了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之外,还有血迹涂抹的痕迹、散乱的头发渣子、剪下来的指甲盖儿,冯晓玉不由得兴奋起来。
——如果寄出恐吓信的人自己作死,留下专属于她的DNA,那真是太好了!
夏木繁戴上手套,接过邹不染递过来的资料袋。
信封上的字体非常稚嫩,笔锋从右至左,一看就是用左手写出来的。
夏木繁打开资料袋,将信拿在手上,感觉里头薄薄的。打开信封,淡淡血腥味袭入鼻端,夏木繁皱了皱眉。
信笺只有一张,上面歪歪扭扭贴着四个字,不知道是从杂志上还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大字。
贱人,去死!
标点符号是用鲜血涂抹上去的,血迹已经干涸,颜色暗红,看着的确瘆人。
最后一个感叹号“!”,下边那个圆点应该是用手指摁上去的,隐隐能看到一些指纹印记。
指纹,血迹。
八十年代的刑侦技术有限,指纹必须在找到嫌疑人的情况下进行比对才能派上用场。从血迹中提取DNA并进行鉴定的技术更是一片空白,因此这封信中的血迹与指纹并不能给当时的破案提供什么帮助。
可是,这封信放到现在,那就大有可为!
夏木繁的精神不由得一振,看向邹不染的眼神里带着一份欣赏:“这封信你怎么能保存到现在,当时没有交给警方吗?”
邹不染摇了摇头:“之前的恐吓信里除了血迹,还有头发渣子、指甲盖这些,可是警察检查过之后说血型和我妈一致,指甲盖和头发和我妈的也很像,他们都认为恐吓信是我妈炮制的。这封信是在我妈妈报警之后寄过来的,我悄悄藏了起来。”
“我怕这封信吓着我妈,藏的很严实,把它放在我房间抽屉的最底下,夹在笔记本里。这回准备给邹成业寄恐吓信的时候,我想找个样本,就把这封信找出来了。”
邹不染抬头看向夏木繁,眼神里满是渴望:“警察同志,我听说现在公安机关可以查DNA对不对?信上的血迹已经过去十二年了,还能不能查到DNA?”
夏木繁想了想:“血液中的DNA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留在纸面上的这类血迹,一般来说,过个五六年也是能查到DNA样本的。这封信你保存得很好,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我不确认还能不能行,但是可以试一试。”
夏木繁拿着信封,侧面对光仔细查,看着那个留在感叹号上的指纹印记。血指纹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消失而发生任何改变,能清晰看到螺纹的存在。
夏木繁语气笃定:“指纹非常清晰,可以进行比对,没有问题。”
夏木繁的态度让邹不染有了底气,她的脸上渐渐绽放出一个美丽的笑脸。
就仿佛是一个珍珠贝,偶尔钻进壳里的沙砾摩挲着它疼痛无比。为了抵抗异物入侵的苦痛,珍珠贝分泌出液体,在一次又一次磨砺中对这颗沙粒一层一层地包裹,直至把沙砾变成一颗美丽浑圆的珍珠。
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邹不染从一个十岁的孩子逐渐成长为一名有勇有谋的少女。不仅精心布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将证据保留了十二年之久。
邹不染看着夏木繁:“你们可以帮我,把邹成业绳之以法,是不是?”
夏木繁郑重点头:“是!”
夏木繁干脆利落的话语给了邹不染无穷的信心,她缓缓起身,眼神里带着期盼:“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第165章 拘捕
邹成业这几天整夜失眠。
只要一躺下, 就能看到蔡清莲那张木然的脸。
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蔡清莲眼神呆滞,身形浮肿, 整个人看上去像一个发起来的馒头一样, 曾经的那股灵气荡然无存。
大学期间两人恋爱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浮现在脑海, 久久挥之不去。
二十岁出头的蔡清莲五官并不是那么漂亮, 但她阳光开朗, 意志坚定, 特别喜欢挑战,越是困难越拼命。要是在专业上遇到不懂的,她就会泡在图书馆里查阅书籍文献, 或者找教授请教,直到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她才会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得意洋洋的看着男友邹成业说:“我又弄懂了一个问题, 我棒不棒?”
正是拥有这样的一份愈挫愈勇的坚毅, 蔡清莲才会在事业上越走越远, 从一个小科员到副科长、科长、副处长一直到处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她将会在四十岁之前坐上所任职国有银行副行长的位置。
人人都羡慕邹成业, 能够娶一位这么优秀的妻子。没有人知道, 嘴上说以妻子为荣的邹成业,内心并不欢喜。
邹成业出生农村,在重男轻女的环境下长大。四个姐姐为了供他读书,有的早早结婚换来彩礼, 有的出去打工每个月给他寄生活费,可是在邹成业看来, 这些都是应该的。家里一共六个孩子,只有他有读书的天赋,不把他供出来,难道一家人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穷死、饿死不成?
好不容易来到省会城市读大学,邹成业想留在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
为了留在星市,邹成业找对象的时候打定主意要找个有本地户口、家里条件不错,能够帮他留在大城市的。同班同学蔡清莲除了长相性格不符合他的期望之外,其余都完全符合他设定的条件,而且蔡清莲心地善良,为人单纯,对他的贫穷家庭不仅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充满同情,蔡清莲还安慰他说,谁家上数三代不是农村人?穷一点没关系,等我们收入稳定了可以帮助一下家里。
两人一毕业就领了结婚证,顺利分配到星市工作。
结婚之后,蔡清莲表现的十分贤惠,对邹成业的老家亲戚热情周到,每个月还给农村公婆的父母寄钱。
邹成业一开始的确非常感激蔡清莲,主动承担起了家庭琐事。蔡清莲事业心强,上班之后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快就表现出了超人的能力。相比之下,邹成业表现平平。在学校里并没有受到更多的关注,他虽然外型出众,但语言表达能力一般,科研能力差,职称评定有难度。
女强男弱的家庭,让邹成业被迫选择放弃事业,全心投入家庭之中。
和蔡清莲结婚以来,打扫卫生、做饭、照顾孩子、辅导功课,这些事情全都是邹成业。蔡清莲专注事业,十指不沾阳春水。
蔡清莲以及他的两个哥哥知道邹成业为家庭付出良多,发自内心地感激他,处处维护他的自尊心,给予他充分的尊重,遇到邹成业情绪低落时,蔡清莲便会正色表态,夫妻一体,家庭分工不同而已,她的成功有丈夫的一半心血。
可是,旁人的羡慕、蔡清莲的感谢、大舅子的夸赞……这一切都抵不过邹成业父母埋怨的一句话:自古男主外女主内,怎么到了你们家就反过来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被女人压一头?
是啊,结婚12年来,邹成业觉得自己一直被打压,虽说蔡清莲和她的两个哥哥一直在夸奖他,可邹成业却觉得这种夸奖是有目的的,其目的就是要让他放弃自己的事业,将精力投入到家庭中间去,腾出时间和精力让蔡清莲发展事业。
大男人却偏偏活成了女人的附庸,这种感觉让邹成业内心的不满在渐渐堆积。
这种不满积压久了,总要寻找一个出口。
而这个出口,便是余雅秀。
每个男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理想对象的形象,小说里称之为梦中情人。
余雅秀的长相气质、性格谈吐都与邹成业的梦中情人无不契合。
余雅秀二十出头的年龄,风华正茂,在附近一家卫生所当护士。她五官精致,身段苗条,性格温婉,每一个眼神都充满着体贴与关怀。
认识余雅秀之后,邹成业终于感觉自己像个男人。余雅秀温柔的话语、体贴的眼神让他内心泛起了波澜。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如果他一开始找的对象是余雅秀这样的,那他的家庭该多么幸福啊,妻子顾家、他心无旁骛发展事业,然后……他功成名就、她娇言软语。
一开始邹成业有贼心没贼胆。他毕竟有家有口。而且妻子在银行工作,前途一片光明,妻子的娘家人也十分强势,如果他婚内出轨,那他经营了十几年的个人形象将全面崩塌,而且还要承受来自蔡家人的报复。
邹成业觉得自己很了解蔡清莲,她是个愈挫愈勇的性格,如果自己与她提出离婚,那蔡清莲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他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她会对现状进行分析,如果确认是邹成业的问题,她会对丈夫的内心进行剖析,要求他改正错误。如果邹成业抗拒,蔡清莲会动用一切力量逼他认错并想方设法修复两人的感情。
离婚对蔡清莲而言意味着失败,而她的人生绝不允许失败的存在。
邹成业害怕面对蔡清莲的强势与报复,他不敢提离婚,更不敢婚内出轨。
可是内心的情感一旦生根发芽,便再难从心底拔掉,蔡清莲越忙,事业上走得越顺,邹成业内心的失落感便越强。
而另一边,余雅秀对邹成业的依赖与爱恋越来越强,两人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升温,直到擦枪走火,邹成业终于背叛了婚姻,并沉沦其间。
1984年的春节,邹成业带着全家人回了一趟老家。父母悄悄拉着他的手说:“你弟弟已经接连生了三个女儿,罚款缴了不少,就是生不出儿子来。老邹家不能绝了后啊,就指望你了。要不,你让蔡清莲再生一个吧。”
邹成业和蔡清莲只有邹不染这一个女儿,两人都有公职,计划生育政策不允许再生,邹成业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独生子女证叹气。
对于这一点,周家的父母也对蔡清莲这个当官的儿媳妇很不满。总觉得邹成业是家里最有出息的,老婆有能力又怎么样呢?偏偏没个儿子,走出去感觉背都挺不直,总觉得有人戳脊梁骨。
蔡清莲并不能理解婆家人对生儿子的执着,在她看来,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孩子不在多,优秀就好。她虽然平时工作很忙,但对女儿邹不染的教育并没有放松,只不过蔡清莲看重的不是细节,而是品性和习惯的培养。
在她看来,一个孩子只要拥有良好的学习习惯,生活习惯,爱学习,善于观察,遇到困难绝不害怕那他就能成长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因为蔡清莲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因此对邹成业和公公婆婆偶尔的抱怨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有更多的事情要忙,有太多的工作要做,哪有时间去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
只是没蔡清莲没有想到的是,就是那一个春节之后。邹成业内心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将蔡清莲推向人生的深渊,把她从一个天之骄子变成了精神病人。
想到这里,邹成业感觉心脏的某一处破了一个大洞,空空的,很痛。
当初他又是恐吓信,又是威胁电话,再加上故意把家里搞得灯光闪烁,忽明忽暗,让本就精神状态很差的蔡清莲越发紧张。
当时做下这一切的时候,邹成业只关注蔡清莲的反应,她越怕,他便越开心。
可是当自己遭受这一切的时候,邹成业这才感觉到了那种人如在旷野、四处皆是孤狼虎视眈眈的恐惧感。
原来,草木皆兵的感觉,这么令人恐怖。
邹成业躺在沙发上一声不吭,一张脸变得惨白,头痛欲裂,他用左手摁住太阳穴,不自觉的发出一阵呻吟。
被叫去刑侦大队,在审讯室里被夏木繁问话之后,邹成业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难道警察知道了什么?
十二年前的旧案,又是发生在星市的案子,为什么荟市的警方要揪着不放?
审讯室里冰冷的氛围,夏木繁尖锐的话语,警察明显带着嘲讽的眼神,这一切都让邹成业感觉很不好。
他现在最后悔的,是收到恐吓信之后贸然跑到刑侦大队报警。
还真是好日子过久了,邹成业把12年前的旧事全忘光了。恐吓信、威胁电话、忽明忽暗的灯光,这一切不都是他曾经用在蔡清莲身上的招数吗?
难道是蔡清莲清醒了?又或者是蔡家人知道了前因后果,决定报复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邹成业坐不住了,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嘴里喃喃自语。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如果蔡家人知道是我害了蔡清莲。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蔡清松是特种兵出身,厉害得很,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难道他们敢罔顾法律,杀人放火不成?”
“他们会不会对儿子下手,那可是我们邹家的根哪。”
邹成业越想越怕,看着渐黑的窗外发呆。一步错步步错,如果早知道有今日,他不应该那样对待蔡清莲。
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容忍自己被打上精神病人的烙印?
蔡清莲虽然强势,但也不是不讲道理,如果他愿意诚心诚意忏悔,好好的和蔡清莲沟通,求她放自己一马,主动净身出户,也许、可能、说不定……蔡家人会放过他吧?
只要和平离婚,他再换一个单位重新开始,两家人永不来往。他一样可以追求事业,一样可以娶余雅秀、生儿子。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难道不好吗?当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要去那样祸害蔡清莲?
叮铃铃……叮铃铃……
家里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正陷入悔恨之中的邹成业吓了一跳,浑身冷汗,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电话,等到电话铃声响过七八下之后,他才伸出手将电话拿了起来,贴近耳边。
话筒对面便传来余雅秀带着哭腔的声音:“成业,警察刚才来找过我了。”
邹成业愣了一下:“警察找你做什么?”
余雅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在单位打电话,身边还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警察什么也没有说,就给我抽了血,留了指纹,说让我配合调查。”
邹成业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一刹那间想到了很多。
警察为什么要找上余雅秀,给她抽血验指纹,难道警察真的找到了什么证据?
想到审讯室里夏木繁那严肃的表情,说出去的话像刀子一样锋利:“将警察玩弄于鼓掌之中,你好大的胆子!”
难道,是警察对他的报复?
越想越怕,邹成业连着几天上课都有些走神。
三天之后。
已是寒冬,冷风扑面,手脚冻得有些麻木。
邹成业站在熟悉的讲台上,心绪不宁地混完两堂课,顾不得学生眼里的迷惑,匆匆走出教室。
邹成业刚刚走出教室,迎面便被夏木繁拦住。
夏木繁身穿警服,身后跟着同样一身制服的龚卫国和虞敬。三名警察在教学楼走廊一出现,便引来师生们的围观。
认识邹成业的学生不敢上前,站得远远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邹老师犯法了吗?怎么警察在这里拦住他?”
“平时看着邹老师还行吧,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啊?”
“谁知道呢,平时我们也就是跟老师在课堂上见见面,并不知道他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难怪邹老师刚才讲课讲得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么引经据典、妙语如珠,原来他出事了。”
夏木繁亮出警官证和拘捕令,毫不客气的说:“邹成业,请和我们走一趟。”
看到拘捕令,邹成业瞳孔一缩,面孔一下子变得煞白,两只脚都几乎站不住了,要不是因为身在教学楼,他恐怕已经瘫倒在地上。
如果警察没有获得实锤的证据,不可能开出拘捕令,最多只是将他传唤到警局问话而已,现在这张拘捕令白纸黑字盖着大红公章,就像是索命的催命符,一下子击溃了邹成业的内心。
邹成业下意识的左右看看,教学楼走廊里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往日里这些学生的眼睛里满是尊敬与钦佩,可是现在却闪着嫌弃与怀疑。
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今日毁于一旦。
邹成业努力维持着体面,但声音却不自觉地哆嗦:“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带我走?”
夏木繁半点面子也没给他留,声音响亮而清晰:“邹成业,你涉嫌一起12年前的人身伤害案,请和我们走一趟。”
听到夏木繁的话,几个认识邹成业的老师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迟疑不定。走廊里学生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响。
“12年前的旧案,那个时候邹老师还没有来我们学校吧?”
“真看不出来呀,邹老师看着儒雅大方,没想到12年前竟然伤害了他人。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伤害了谁,时隔这么久警察还会找上门来。”
“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好的一个大学教授,既然做出违法犯罪的事情来。”
在这样的议论声里,邹成业面色越来越苍白,终于垂下了他那一向高傲的头颅。
邹成业知道,他完了。
做了错事,总有接受惩罚的那一天。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没想到这一句俗语,竟然是真的。
上了警车,邹成业这才发现,车上还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护士服,满面泪痕,一见到他便哭喊出声:“成业,成业,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察为什么要抓我?我们不是受害人吗?怎么突然变成了嫌疑人?”
冯晓玉冷哼一声:“别装了,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很清楚。”
余雅秀拼命摇头,泪水纷纷而落:“不不不,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害过人,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护士,也是一个尽职的母亲,你们为什么要抓?”
邹成业双手被手铐铐住,无法拥抱妻子,只能抬起双手在余雅秀的后背拍了拍,哑着声音说:“稍安勿躁。”
夏木繁斜了这对夫妻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上演夫妻情深的戏吗?真让人恶心。
回到刑侦大队,邹成业与余雅秀被迫分开。
审讯先从余雅秀开始。
余雅秀一直都是个家庭妇女,在校医院当护士,平时也就是做一些简单的打针、换药的工作,平时寒暑假一样轮班休息,大多数时间和精力都在都扑在孩子和家庭上。眼见的自己平日里视为靠山的丈夫被警察抓了来,她心里慌得要命。
虽说被警察提取指纹和血迹之后,余雅秀和邹成业已经商量好,不管警察说什么,什么都不能承认,但是现在真正坐进审讯室里,感受着严肃紧张的氛围,余雅秀心跳如擂鼓,整个人像筛糠一样不断的颤抖着。
夏木繁拿出一个证物袋,从袋中取出一封信件。牛皮纸颜色已经变成暗黄,信封上的钢笔字迹也已经变得浅淡,看得出来这是一封年代久远的信。
看到这封信,余雅秀更加紧张起来,牙齿上下相碰,发出咯咯咯的声响,通过骨传导在耳边不断放大。
这些信是余雅秀内心最大的秘密,也是她这一生做出的最疯狂的事,陡然看到12年前自己写的信出现在自己眼前,余雅秀有一种被人看穿了的心虚。
夏木繁将信打开,展开信笺,举到余雅秀面前:“你还记得这封信吗?”
信纸上“贱人,去死!”那四个大字让余雅秀愈发的惶恐,牙齿打颤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夏木繁慢悠悠的指着信封上那个感叹号:“余雅秀,这封信是你写的吧?”
余雅秀拼命的摇头:“不不不,不是我。”
夏木繁嘴角微勾,面露嘲讽:“用鲜血写成的标点符号,感叹号上留下的指纹和你的食指指纹一模一样。另外……”
停顿片刻,夏木繁缓缓道:“法医从信上血迹提取DNA,给过检测。与你的DNA完全符合。”
不等余雅秀回话,夏木繁陡然站起,一巴掌拍在审讯桌上,声音在审讯室里回响,似冬雷一般在余雅秀头顶炸开:“余雅秀!证据确凿,你还不老实交代?”
夏木繁腰杆挺直,眉眼锋利,整个人似一把开封的利刃,寒光闪闪。她抬手指向墙面上那八个大字。
“看清楚了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伙同邹成业把蔡清莲活生生逼成了精神病人,证据就在眼前,岂容你狡辩!”
“为了和邹成业长长久久在一起,你不惜伤害另外一个女人,12年前你逃得掉,今天你插翅难飞!”
夏木繁双目微眯,透着愤怒,话语里浓浓的谴责,一下子将余雅秀那颗脆弱的心灵击得粉碎。她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中间,眼泪鼻涕一起流,在那张漂亮的脸盘上糊成了一团。
余雅秀抬起双手捂住脸。声音从手掌中闷闷的传了出来。
“成业爱的是我,不是她。”
“可是她位高权重,蔡家在星市很有能量,成业说了,我们的事情不能被她知道,不然她会毁了我们两个。”
“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怀了成业的孩子,但我的身份不能曝光,只能悄悄把孩子打掉。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那个时候时候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
“成业那么优秀,她却一点也不珍惜,明明知道他们家里重男轻女,她却不肯给他生儿子。在她的心目中,事业才是第一位的,邹成业就是为她事业铺路的家庭主夫,她根本就不爱邹成业。”
“我没有想过要害她,我只是想让她退出我们之间。成业说了,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去做,就能够让蔡清莲知难而退。精神病不可怕的,只要后续正规治疗,肯定是可以治好的。”
夏木繁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致幻类药物是你交给邹成业的?”
余雅秀打了一个激灵,反应很快的抬起头来:“那些药是我从医院偷拿来给他的,那个时候卫生所的管理也不是那么严格,我悄悄的拿来给他,谁也没有发现。不过我不是医生,我也不知道那些药有什么用,我都是听邹成业吩咐,他要什么药我就给他什么药。”
余雅秀将这一切推的一干二净,仿佛自己是只是一个听人办事的小角色。
夏木繁继续询问案件的细节。
余雅秀现在一心只求摆脱自己的罪责,并没有隐瞒,将前因后果交代的清清楚楚。她交代完了之后,抬起头来,哀求地看着夏木繁。
“我只是想让她离婚,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她。恐吓信、威胁电话什么的全都是听成业安排,后面那个心理医生也是邹成业打点。我已经交代清楚了,你们可不可以放过我??”
夏木繁没有和余雅秀继续废话,确认所有的事情她都已经交代清楚之后,让她在笔录上签字按指印。
下一步,该提审邹成业了。
第166章 对峙
因为在同事和学生面前丢了脸, 邹成业一张老脸臊的通红,即使是坐在审讯室里,依然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邹成业这个人死要面子, 当初之所以想出那阴狠的招数去对付蔡清莲, 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不想在蔡家人和同事、朋友、邻居面前毁掉自己爱妻顾家的人设。
可是没想到, 夏木繁高调出场下拘捕令, 还专挑下课期间等在教学楼的走廊里, 啪啪打脸邹成业, 将他在荟市财贸学院苦心经营多年的儒雅形象毁于一旦,这让邹成业内心受到极大的伤害。
旁人的指指点点、学生眼神里的嫌弃、同事们表情里的鄙视……这一切都让邹成业坐立难安,内心煎熬无比。
主审和书记员还没有来, 邹成业坐在冷硬的审讯室里,与龚卫国大眼瞪小眼。
龚卫国结婚之后多了几分沉稳气质,板着脸的模样让邹成业心中敲起了鼓,一时之间思绪万千。不知道警察会怎么审问余雅秀, 也不知道余雅秀能不能顶得住警察的审讯压力, 他更不知道警察到底掌握了什么样的证据, 竟然签发出了拘捕令。
半个小时之后,夏木繁和负责做笔录的冯晓玉一起走进审讯室。
重案七组的成员,邹成业早就混了个脸熟。
看到夏木繁一脸的严肃, 就连平时爱笑的冯晓玉也绷着脸, 邹成业脑中警铃大作,双唇紧抿,大气也不敢出。
这一回,夏木繁没有和邹成业走迂回路线, 直接亮出证据以及余雅秀的口供。
邹成业的心态完全崩了。
他挣扎着想从椅子中站起来。可是却发现自己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的声音在颤抖,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无奈:“为什么?雅秀为什么要寄出去那样一封信?”
夏木繁代替余雅秀回答了邹成业的问题:“她说当时刚刚做完人流, 心中充满愤恨,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蔡清莲是你的妻子,可是她不愿意为你生儿子。余雅秀倒是想为你生个儿子,偏偏名不正言不顺,怀了孩子也只能流掉。所以她寄出去那封信,用鲜血表达自己的愤怒。”
邹成业颓然坐倒在椅中,他现在只想一个人躲在角落舔舐伤口。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明明他已经反复不断的叮嘱过余雅秀,让她不要在信上留下自己的指纹,也不要留下任何个人物品,为什么她偏偏不肯听?先前他寄出的恐吓信里,血手印、指纹、头发碴子、指甲盖全都属于蔡清莲所有,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他有信心让警察认定,这些恐吓信全是蔡清莲一手炮制。
可是邹成业万万没有想到,百密一疏,余雅秀竟然偷偷寄出那封恐吓信,这封信却还被女儿收在抽屉里保存了十二年。
今天,这一封恐吓信就成了定罪的证据。
余雅秀已经将一切交代得清清楚楚,邹成业再狡辩又有什么用呢?邹成业知道大势已去,被迫接受现实。
邹成业看向夏木繁:“夏警官,你为什么不从家里把我带走?你跑到教学楼抓人,很让我没面子,知道吗?”
夏木繁将身体往后依靠,冷冷的看着他:“面子,什么是面子?你把蔡清莲逼成了精神病人,她的工作没了、家庭散了、前途一片灰暗,她的面子呢?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面子,我为什么要考虑你的面子?”
邹成业咬了咬牙:“你,你这是打击报复。”
“打击报复?不存在。”夏木繁眸光微动:“想要报复你的,另有其人。”
直到此时,邹成业方才想到这封信是女儿邹不染亲手交到警察手中。竟然,是女儿要报复他吗?他呼吸一滞,哑声道:“这一切都是邹不染做的?”
夏木繁面无表情的看着邹成业,沉默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邹成业感觉心脏一阵锐利的疼痛传来,痛得他无法呼吸:“不会的,我女儿是我一手带大,她不可能这样对我。肯定是蔡清莲和她的两个哥哥,他们恨我,想要报复我。”
女儿邹不染是邹成业一手带大,一直带到了十岁。虽然离婚之后他没有再和女儿有过任何联系,但是血脉牵绊让他笃信,女儿乖巧懂事,绝对不可能出手报复他。
邹成业抬起头,看向夏木繁,眼里闪着一丝期冀:“我不信女儿会报复我!让我见见她。十二年不见,也不知道她现在长的生什么样了。我希望能和她好好沟通,达成谅解。我做了错事,愿意道歉、愿意赔偿,希望女儿能够看在我养了她十年的份上放我一马。”
直到此时此刻,邹成业还带着一份侥幸,想着蔡家人他是没脸见了,但是自己的女儿毕竟他一手养大有感情,如果好好和她沟通的话,说不定能够逃过一劫。只要她出具谅解书,十二年前的旧案,其实也是可以不予追究的。
夏木繁嘴角微勾,想见邹不染?那就如他所愿吧。
夏木繁缓缓站起身,看着邹成业:“如果邹不染不愿意原谅,你怎么办?”
邹成业很有信心的回答:“不会的,我的女儿我了解,她是个非常善良,心肠柔软的孩子,看到动物受苦都会掉眼泪。人生在世,孰能无错。现在我诚心悔过,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夏木繁并没有理会邹成业的解释,再一次重复:“如果她不原谅你呢?”
邹成业心往下一沉,咬了咬牙:“如果她不肯原谅我,那就让法律来说话。”
夏木繁点了点头:“行。”
邹成业眼睛里升起了一丝希望,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告诉她,我很想念她,这么多年之所以狠心没有和她联系,只是因为我内心愧疚,不敢面对。”
邹成业坐在审讯室里继续等待,又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了邹不染。
一看到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留着短发、穿着宽松休闲装的女儿。邹成业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没敢相认。
他努力在自己的记忆里搜寻着小时候女儿的模样,挤出一个笑脸:“你是染染?我记得你小时候总是扎着小辫子,穿着花裙子,像个小公主一样,怎么十二年不见……”
他的话没有说完,邹不染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嘲讽一笑:“十二年了,谁都在变。”
邹成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讨好地说:“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到你,爸爸还真的一时半会儿没认出你来,染染现在越长越好看了。”
邹成业在女儿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和蔡清莲的影子。邹不染五官端正,眉眼俊秀,和邹成业生的像,但神情间的那一股倔强与坚毅,却是属于蔡清莲的气质。
邹成业试图接近和女儿的关系:“染染现在怎么样,还在读书还是工作了?”
邹不染抿了抿唇:“我在同济读书。”
邹成业在心里暗暗算了一下时间:“你在读研?”
邹不染摇了摇头:“不,建筑学专业,大五。”
眼见得女儿如此优秀,邹成业内心不自觉地生出一股骄傲,同济大学建筑学专业全国闻名,没想到女儿考上了。他看着女儿,笑得很欢喜:“你从小到大学习成绩就很好,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邹不染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有没有让你失望,并不重要。”言下之意,她努力读书,可不是为了得到你的认可。
邹成业没有气馁,继续打起了亲情牌:“染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你妈妈工作忙,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抚养长大。后来你上学了,也是我每天负责接送,早中晚一日三餐哄着你吃。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每天晚上你都要听我讲几个故事才能睡着?以前不管是谁问你,爸爸妈妈你最爱谁,你总会高高兴兴的说你最爱爸爸?”
邹不染点了点头:“是,这些我都记得。你曾经对我很好,对我妈妈也不错,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被你亲手毁了。”
女儿的冷淡,让邹成业变了脸色。
犹豫半天之后,邹成业克服了内心的清高,向女儿恳求道:“染染,这件事情是爸爸错了。当了那么久你母亲背后的男人,我不甘心,想和她离婚,可是,你妈妈那个性格你是知道的,如果我贸然提出离婚,她一定会把我当成破坏家庭的一颗毒瘤,不断地对我进行批评教育。我一时之间猪又油了心,也不知道怎么就做出了那样的事。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你妈妈,我只是想让她……”
说到这里,邹成业心虚气弱,再也说不下去了。
当着女儿的面,说自己想把她的母亲变成神经病,这个话,邹成业实在没脸说出来。他只能直接跳过这一段,继续往下说。
“我伤害了你妈妈,这一点我的确有愧,你要是想骂我、打我,你只管做,爸爸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
“我们毕竟是父女,打断骨头连着筋,如果我关进牢里了,对你的将来也不利。咱们这是家务事,内部矛盾,内部解决。何必闹到法庭上,搞得大家脸上都没有光彩?”
邹成业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女儿一眼,看她似乎不为所动,不由得愈发忐忑,便想着应该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表诚心。
“这几年我炒股赚了一些钱,20万!我把全部存款都赔给你妈妈,你们拿到这笔钱之后,可以在星市那边买房子重新开始新生活,不用在意邻居、同事们的议论指点,好不好?”
邹不染一直没有说话,邹成业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补上了一句。
“厨房里那个机关装置是你装的吧?恐吓信是你寄的,威胁电话也是你打的,对不对?你看你把我吓得都报了警,报复的目的应该达到了吧?我们相互谅解,做一对相亲相爱的父女,好不好?”
“相互谅解,相亲相爱?”
邹不染重复着父亲的最后那句话,不由得笑了。
“小时候,你给我讲故事的时候说过,一个人可以犯错,但是犯错的后果他得自己承担。
美人鱼爱错了人,它变成了海上的泡沫。
我妈妈爱错了人,被认定成精神病人,直到现在依然神志不清。
犯错的后果,旁人无法替代,只能自己承担。
你说是不是这样?”
听到蔡清莲至今依然神志不清,邹成业脸皮抽搐了一下,努力想为自己辩解:“我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以为精神疾病通过治疗肯定能治好。”
邹不染打断了他的话:“不,你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只是因为这份痛没有落在你自己身上,所以你才会不觉得疼。”
“你只知道十几年打理家务,做我妈妈背后的男人,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妈妈为这个家庭也付出良多。”
“按照你们当时大学分配回原籍的原则,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我妈结婚,又有舅舅找关系,你根本不可能留在星市。”
这就是人的通病。总会放大自己的付出,却忽视了别人的努力与牺牲。
“爷爷奶奶老家的房子是我妈出钱修的;大姑姑生病是我妈带她在人民医院住院,治了两个月才治好;小叔叔结婚生子,我妈也没少出钱吧?你不能一边享受着我妈妈在经济上的付出,一边说我妈太过强势。”
“你出轨在先,却指责我母亲的种种不是,你不觉得自己太无耻了吗?”
邹成业感觉自己的脸皮被女儿一层层的剥下,还要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上几脚,不由得恼羞成怒:“儿女不言父母之过,我和你妈的事情你根本就不懂,不要乱说话!”
邹不染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父亲,眼睛里满是嘲讽:“你可以不讲道德良心,但是法律是底线!”
“给我妈下药,让她产生幻觉。炮制各种恐吓信,打威胁电话,差点把我妈勒死、冻死,伪造现场,蒙蔽警察,又与心理医生狼狈为奸,你所做的这一切已经不是道德层面的问题。”
“人身伤害罪,妨碍公务罪,行贿罪,这么多罪行叠加在一起,你想求我原谅?简直是妄想!”
一项又一项罪名列举下来,掷地有声。
邹成业张着嘴,瞪着眼,似乎不认识女儿一般。
什么时候,那娇娇软软依在他怀里撒娇的女儿变得如此冷硬?
眼见的说道理说不过女儿,邹成业开始示弱装可怜。
“染染啊,爸爸能够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十二年里兢兢业业忙事业,写论文、报项目,努力不断的打拼,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请你不要毁了我。”
邹不染笑了:“十二年前,你毁了妈妈;十二年后,你终于有了报应。毁了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我劝你早早认罪,接受法律的制裁,不然等我舅他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恐怕等待你的,将是更猛烈而残酷的报复。”
邹成业听了这话,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蔡清莲两个哥哥的能量邹成业是知道的,如果他们私下里出手,自己真有可能被人套麻布袋子,殴打致死,抛尸荒野。
左思右想,邹成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染染,真的没有办法谅解我吗?”
邹不染双手捏拳,站的笔直,他的声音里透着决绝,眼神里写着倔强,一字一顿的说:“绝,不,原,谅!”
哪怕曾经有恩,但当他残害母亲那一天开始,所有的恩情全部归零。
哪怕曾经有爱,但当他伙同情人,给母亲悄悄下药的那一天开始,所有的爱都烟消云散。
眼前冷然绝决的女儿,让邹成业感觉到陌生。
邹成业瘫在椅子上,脑袋耷拉着,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离。
一切都完了……
错了,那就承担后果吧。
良久,良久,邹成业终于开口:“我错了,我交代。”
审讯室里很安静,只有邹成业交代做案过程的声音,还有冯晓玉做笔录时笔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邹不染望向夏木繁,夏木繁微微晗首,眼神里带着赞许。
邹不染眼中有泪,嘴角带笑,在内心默默的说了一句:妈妈,我终于替你报了仇。
一切尘埃落定。
十二年前旧案的真相终于得见天日。
夏木繁整理好所有的资料,来到岳渊的办公室向他汇报。
听完夏木繁的汇报,岳渊兴奋的一锤桌子:“太好了!干的漂亮。”
他立马拿起桌上的电话拨打过去,对着电话那头噼里啪啦一通说。
“方师兄,蔡清莲那个案子我们帮你破了啊,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哈哈,是啊,谁叫我有一个聪明能干的小徒弟呢。”
“没错,这案子你们当时搞错了,蔡清莲是被邹成业害的。你们是不是应该去见见蔡清莲,对她表达歉意,给她申请一份赔偿?”
“对呀,错了就得改,承认错误难道就这么困难吗?”
“对对对,所有的材料我们都已经整理好了,你们赶紧派有过来进行案件交接,邹成业和余雅秀这两个人,赶紧带去星市审理,毕竟这个案子当初是你们接手的嘛。”
“行,那我等着你。”
挂上电话之后,岳渊笑得合不拢嘴:“这一次我师兄可真没话说了,你等着吧,估计明天他都会来我们刑侦大队,到时候好好宰他一顿。”
夏木繁笑了:“那行,师父,材料就放在你这儿,我先回去了。”
岳渊越看越觉得这个小徒弟不错,抬手拍了拍她肩膀:“放心吧,这个案子虽然移交给星市警方,但我还是会给你们计一次大功。”
夏木繁并没有居功:“也是邹成业自作孽不可活,另外,得感谢邹不染。”
岳渊点了点头:“对,这孩子有勇有谋,敢作敢为,的确是个不错的,只可惜她学的是建筑学,不然可以考虑当警察。”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师父,邹成业入刑,他女儿做不了警察。”
岳渊哈哈一笑:“所以,我说可惜了嘛。”
师徒二人正打算对案件细节进行一番讨论,身穿白大褂,一身清冷的顾少歧敲门进来。
看到顾少歧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夏木繁知道他和岳渊有话要说,打算离开,却被顾少歧叫住:“木繁,别墅命案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你要不要听一下?”
别墅命案,正是前几天夏木繁与顾少歧讨论的那起死者死不瞑目的案子。夏木繁立马顿住脚步,望向岳渊:“师父,我可以听吗?”
岳渊瞪了她一眼:“你现在不听,回去之后缠着顾少歧问,结果还不是一样的?”
顾少歧微笑不语。
不愧是师徒,岳渊果然了解夏木繁。夏木繁对破案有着寻常人难以理解的热情,只要是和案件有关的东西,她都兴致盎然。
既然师父允许,夏木繁自然不会客气,询问顾少歧:“死亡原因找到了吗?是因为头磕在床脚还是别的什么?”
这起案子夏木繁一直在关注。重案一组那边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入室抢劫造成的意外伤亡——抢劫犯被别墅女主人发现,在逃脱之时,将女主人推倒,头磕在床角造成颅内出血而死。重案一组这几天一直忙着抓人、审讯,一连抓了五个附近的惯偷问话,昨天终于把入室抢劫的两个家伙给逮住了。
负责望风的叫樊刚,吓得魂不附体,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屋子里死了人。
进屋偷东西的王强老实承认是他把别墅女主人蒋丽珠推倒,他刚翻进二楼卧室偷了个相机,没想到被上楼的蒋丽珠发现,心慌意乱这下王强把蒋丽珠一推就跑了,没想到竟然出了人命。
人证物证齐全,眼看着也能结案,可是却卡在了顾少歧这里。
顾少歧说可疑的点有二,第一颅内出血量很少不足以致命,第二头磕在床角导致的死亡,不可能死不瞑目。
顾少歧说:“二次尸检在死者臀部发现一个细小针孔,对针孔周边皮肤进行检查,发现有少许积液,对积液进行化学分析,今天结果出来了……”
夏木繁在一旁听着,眼睛越来越亮。有意思,看来顾少歧的判断是正确的,蒋丽珠的死因并非颅内出血。
夏木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流光溢彩,让顾少歧有一刹那晃神,话语停顿了一下。
岳渊最怕人卖关子,听到顾少歧说到要紧处停下来,不由得催促道:“结果到底是什么?赶紧说!”
顾少歧继续往下说:“结果发现,死者生前注射了大量的胰岛素。胰岛素进入血液之后会迅速分解,如果不是因为刚注射不久,肌肉内还有残余,恐怕根本检查不出来。也是巧了,如果没有遇到别墅小偷,恐怕蒋丽珠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岳渊皱起了眉毛:“蒋丽珠死于胰岛素过量?”
夏木繁问:“死者有糖尿病?”
顾少歧温声解释:“胰岛素是人体内唯一的降糖激素,可以促进体内糖原的合成,也可以促进蛋白质合成,从而达到降低血糖的目的。如果胰岛素过量,可能会导致体内血糖水平下降,从而出现心慌、头晕、面色苍白等症状,严重时可能会导致昏迷,甚至危及生命。蒋丽珠并没有糖尿病,从残余用量分析,她被注射的量大大超出了正常范围,已到达致死量。也正因为此,才造成蒋丽珠死不瞑目的状态。”
岳渊的脸色变得凝重:“这么说来,那个给死者注射胰岛素的人才是凶手。”
顾少歧轻轻点头:“对。”
夏木繁冲顾少歧悄悄的竖起了大拇指。
岳渊拿起电话,对着话筒说:“眼镜,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看来,重案一组又要忙碌了。
第167章 鹦鹉
第二天下午, 夏木繁在岳渊的办公室见到了传说中的方远师伯。
方远穿一件棕色的皮夹克,身材中等,一脸憨厚, 胳膊底下夹着个黑色的公文包, 见人三分笑, 看着就像个长袖善舞的生意人。
方远笑容可掬的看着夏木繁:“你就是我岳渊师弟新收的徒弟夏木繁吧?蔡清莲旧案多亏了你们重案七组的细心与执着, 我代表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 对你们表示感谢。”
说罢, 方远伸出手与夏木繁相握。
方远握手的动作热情而又克制,点到即止,手掌相触, 上下摇晃两下便收了回来。
夏木繁抬眸看着方远一眼,神态轻松而活泼:“师伯好,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方远开了句玩笑:“我哪有什么大名?多半都是岳渊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这话一出, 夏木繁和重案七组另外四个都笑了起来。
方远绰号笑面虎, 别看他笑容可亲, 其实最擅长扮猪吃老虎,他那憨厚的笑容不知道骗过了多少人。因为被方远阴过几回,岳渊的确在背后腹诽过他。
方远收了笑, 看着夏木繁和他的团队成员, 眼里满是欣赏。
“蔡清莲这个案子,的确是我们疏忽了。当年刑侦技术有限,调查不够全面,被邹成业蒙骗, 害得蔡清莲被送进精神病院,对她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昨天我们刑事侦查处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深刻检讨了我们在侦查过程中的不足,派人看望了蔡清莲并申请了政府经济补偿。虽说伤害已经造成,经济补偿并不能弥补她所遭受的痛苦,但至少是我们的一番心意,也是一种态度吧。”
星市是省会城市,方远所在的星市公安局比荟市公安局级别高。方远身为星市刑事侦查处处长,二级警督,肩扛两杠两星,比夏木繁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刑警高了几级,可是他态度和蔼,放下身段向夏木繁解释并表达歉意,这让夏木繁对他和他所在的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有了好感。
一个敢于承认错误,知错就改的警察队伍,一定前程远大。
岳渊打断了方远的话:“行了,赶紧的做案件移交吧,还等着你请我们吃饭呢。”
方远“嗯”了一声,带着两名手下开始工作。熟悉并接手蔡清莲案的所有资料,了解到夏木繁审理案件的全过程之后,眼中的欣赏之色越发浓重。
处理完所有交接工作之后,方远豪爽一挥手:“走!到清茗大饭店吃饭,我已经定了位置,今天大家敞开肚皮吃,不要替我省钱。”
夏木繁看方远这番做派,似乎都和刑警二字毫不相干,就像一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在岳渊耳边悄悄问:“师伯真的是警察吗?我怎么觉得他更像个生意人。”
岳渊一听,不由的哈哈大笑:“好徒弟,好眼光。我跟你说啊,你师伯年轻的时候最擅长盯梢,每次出任务他就装小生意人,卖茶叶蛋、煎饼、烤红薯……他这人学啥像啥,做生意很有一套。有一次盯梢任务干了一个月,你猜他那个月赚了多少钱?”
“多少钱?”听到岳渊的话,重案七组其他几个都好奇起来。
岳渊笑得合不拢嘴:“那个时候我们的工资还不到一百块,可是方师兄做小生意竟然赚了六百多,把队里同事都惊掉了下巴。方师兄热情周到,手脚勤快,擅长看人眼色,如果他辞职去做生意,现在肯定早就腰缠万贯了。”
夏木繁看向方远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意。
八十年代正值改革开放,处处是商机,如果那个时候方远辞职下海,真有可能成为百万富翁。而他却放弃看得见的利益,坚守警察岗位,可见是个内心有热爱、有坚持的人。
方远听到岳渊又在背后编排他,上去捶了他肩膀一下:“岳渊,别乱说啊,我什么时候做生意赚了大钱的?那不都是队里派的任务嘛。”
已是下午六点。
冬天晚上天黑的早,这个点已经是华灯初上。
岳渊请客,方远出钱,重案七组和方远带来的两名刑警作陪,九个人浩浩荡荡的从刑侦大队走出来,准备前往清茗大饭店。
刚刚走出大楼,宣传科的人叫住岳渊,将一名年青的短发女子带到他面前。
女子拿出记者证,自我介绍道:“您就是岳渊队长吧?您好,我是《湘省法制周报》的记者韩莹,听说你们破了一起猥亵幼女案,我想采访一下负责案件的警察同志。”
岳渊的目光投向夏木繁。
韩莹反应很快,立马看一下夏木繁:“你就是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同志?”
夏木繁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这个案子并没有对外公开审理,你是从哪里知道消息的?”
韩莹解释道:“我们法制周报长期关注妇女儿童的保护,这起案件虽然没有公开审理,但是我从检察院的同志那里知道了一点消息,希望能够从办案人员这里了解一下案件侦破的始末。我听说嫌疑人前后伤害过多名幼女,罪大恶极,这种人渣就应该唾骂、抨击,同时也提醒一下带孩子的父母多长个心眼儿,警惕身边那些热情得过分的坏蛋。”
说到这里,韩莹看着夏木繁,补充道:“嗯,您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将案件的细节以及嫌疑人和被害人的姓名等基本情况公布出来,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是怎么发现并且怎么鼓励那些受害人勇敢站出来的。我调查过几起类似的案件,大多数受害人家属怕对自己的孩子造成二次伤害,都选择隐忍,不敢报案。”
韩莹那双清澈的眼神里,充满对被害人的同情以及对嫌疑人的痛恨,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记者。
明白了韩莹的来意,夏木繁后退半步,将站在身后的龚卫国往前一推:“负责这次案件的警察是他,具体过程你和他沟通吧。”
岳渊的眼睛里有了笑意。
以前他当重案组组长的时候,也不喜欢抛头露面,遇到和记者媒体打交道,通常都让外形俊朗阳光的龚卫国出面。没想到徒弟把他这一套学了个十足十,二话不说就把龚卫国给推出去应付记者。
岳渊咳嗽了一声,拍了拍龚卫国的肩膀:“卫国,和记者同志沟通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要是动作快的话呢,可能还赶得上吃饭;如果动作慢了……我们给你打包带回来。”
龚卫国哀嚎一声,可怜巴巴的看向夏木繁:“组长,你一定要记得给我打包啊,我喜欢吃红烧肉,知道吧?”
冯晓玉在一旁扑哧一笑,充满同情的看了龚卫国一眼:“行了行了,别装可怜,有什么好菜我给你都给你打包,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龚卫国应对记者的经验很丰富,知道自己逃不掉这个任务,只得和大家挥手道别,将记者韩莹带回刑侦大队。
其余八个人有说有笑的来到清茗大饭店,岳渊毫不客气的点了一大桌子菜,大家吃的挺开心。
唯一让岳渊不开心的,是方远当着他的面挖人。
方远来之前对夏木繁的履历进行过研究,知道她科班出身,大学毕业不过才一年半的时间,已经破了数起大案。夏木繁尤其擅长处理搁置多年的悬案,包括她母亲的失踪案、顾少歧父母被杀案、杨文静法医父亲失踪案以及这一回的蔡清莲旧案,有些案子过去了十几年,经手警察都束手无策,偏偏她能另辟蹊径,从细节入手,发现疑点,抓住凶手,寻求到真相。
夏木繁以二十岁出头的年龄成为省厅刑侦专家,这让方远愈发对她感觉兴趣。
饭过半巡,方远举着酒杯站起身来,以茶代酒,向夏木繁正式发出邀请:“夏木繁同志,我们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计划成立特别行动队,专门对省内悬案、疑案进行调查,我想邀请你到我们刑事侦查处担任特别行动队队长,你有没有兴趣?”
岳渊一听便跳了起来:“喂,师兄你在干嘛?夏木繁可是我徒弟,你当着我的面挖人,好不好意思啊?”
方远不急不忙的看了岳渊一眼:“夏木繁是个人才,她的舞台不应局限于荟市。你是她师父,更应该为她的前途着想。星市是省会城市,全省的疑案悬案挑战有多大?一旦破获,都是大功。”
夏木繁是荟市人,当初之所以主动分配回回来主要是为了寻找失踪的母亲,现在母亲已经找到,目的达成,要不要继续留在荟市去往更大更繁华的城市,接受更多的挑战,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现在生活稳定,工作伙伴相处融洽,又与男友顾少歧朝夕相处,要舍弃这么多,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夏木繁有些犹豫。
方远看得出来夏木繁是个爱挑战不怕困难的人,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他也没想过能立刻打动夏木繁的心。
他笑眯眯的拿出一张名片,双手托着交到夏木繁手中:“不要紧,反正橄榄枝我是递过来了,你要不要接?不妨多考虑一段时间,反正特别行动分队队长的职位我给你留着,队员由你定。如果你想来了就和我打电话,条件随你开。”
夏木繁接过名片放进口袋,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员。孙羡兵和虞敬都是单身汉,去哪儿都无所谓,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写着兴奋。星市可是省会城市,哪个年轻人不向往繁华都市?尤其方远说的那个特别行动分队专门调查省内悬案、疑案,一听就充满挑战感。
孙羡兵凑到夏木繁身边悄悄说:“组长,你到哪我们就跟到哪。”反正当初在派出所的时候,他和虞敬也是跟着夏木繁来到刑侦大队,从每天闲极无聊到现在忙忙碌碌,接连破获大案,成就感满满。如果夏木繁想要调到星市去,队员由她挑,那他们肯定要跟着一起去。
冯晓玉有些犹豫,她刚刚和叶荣结婚,小两口的幸福日子刚刚开始,如果要离开叶荣独自前往星市,她有些舍不得。
夏木繁和队友们朝夕相处,很了解他们每个人的想法,举起手中装着饮料的玻璃杯,看了大家一眼:“晓玉,羡兵、大虞,如果我有了决定,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反正不管在哪儿,我们的目标就是破案立功,对不对?”
冯晓玉、孙羡兵和虞敬一起举起玻璃杯,重重点头:“对!破案立功。”
方远和岳渊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会心一笑,警察队伍正是有这些勇往直前的年轻人,才能够保持活力,震慑恶人。
吃饱喝足,从清茗大饭店出来,先把方远他们送到招待所,然后大家一起走回公安局家属区。
岳渊一路上很沉默,夏木繁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师父,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岳渊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那当然啦,你是我徒弟,又是我一手提拔上来,又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了,难道我愿意拱手让人?”
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岳渊的情绪被放大,他眼眶有些微红,声音里透着不舍:“你的能力摆在那,立功升职是迟早的事,我也知道荟市太小留不住你……如果星市那边够诚意,我你可以考虑考虑方远的提议,趁着他们现在想招揽人才,使劲提条件。”
夏木繁心中感动,她不想面对这种分离的不舍,努力调节气氛:“师父,那你教教我应该怎么提条件?”
岳渊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着徒弟的问题。
“第一你要带自己的班底过去,免得被架空不好开展工作。第二,你得把自己的工作环境搞好,比如说独立办公室、配套的人员、相应的待遇等。第三,当然是要谈好升职加薪的路径。虽然说咱们是警察,工资收入这些都规范透明的,随着你立功越来越多,工作年限越来越长,自然而然警衔也会升上去,但是你可以跟他们谈条件,争取缩短升职的时间限制,早点拿下两道银杠杠。”
警衔有严格的规定,夏木繁是大学本科毕业,分到刑侦大队后肩章一道银色横杠、缀钉一枚四角星花,三级警司。按照正常的升职加薪规定,她最快也要十年左右才能升到三级警督,肩章两道银色横杠、缀钉一枚四角星花。
莫要小看多了一道杠,这可是一道分水岭。
多少人在警队干到退休,也升不到警督。
星市公安局与省厅联动多,如果那边愿意招揽人才,不拘一格培养夏木繁,说不定她能继省厅最年轻的刑侦专家之外,成为星市公安局最年轻的警督。
想到这里,岳渊语重心长地说:“趁年轻,快速成长,站稳脚跟,争取获得更多的资源倾斜,也能让自己的工作开展的更加顺利。”
夏木繁听了之后,眼睛一亮。如果能够早一点成为警督,那她说话就更有分量,会遇到更多大案、要案,那多有意思!
岳渊不舍的看了夏木繁一眼:“唉,你成长得太快。我原以为要等到三年之后星市警方那边才会留意到你的存在,没想到这一回因为蔡清莲的案子让你入了方远的眼。方远在星市公安局很有话语权,他这个人虽然是只笑面虎,喜欢骗人,但是他只骗坏人,对自己人还是很护短的,你跟着他,我放心。”
夏木繁说:“师父,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非要我去一样?我还没考虑好呢。再说了,我要是走了,顾法医怎么办?”
岳渊一听,不由得笑了:“你还担心少歧?我告诉你,他如果不是因为舍不得你,早就调到省厅去了。你要是调去星市,他肯定跟着去,不管是省厅、公安局还是警校,都得抢破头。”
夏木繁一听,心中大安。看来,只要自己愿意,顾少歧随时可以调往星市。母亲嘛,反正是跟着自己的,重案七组的伙伴至少有孙羡兵、虞敬跟着,熟悉的朋友、家人都在身边,调去星市适应起来应该会很快。
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夏木繁脚下轻快无比。
刚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煤灰和八哥鸟打闹的声音。
发财关在笼子里,有些不开心的叫着。
【为什么把我关着?放我出去,我要出去玩儿。】
煤灰蹲在笼子旁边,伸爪紧紧扣着笼子门。喵呜喵呜的叫着,声音里透着严厉。
【你给我老实点。】
【下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你要是还一个人疯跑,我就让夏夏把你关一个星期。】
发财受了教训,扑棱着翅膀在笼子里边跳边叫:“饶命,大人饶命。”
安静的夜里,发财那粗嘎低沉的声音显得很响亮,引到住在二楼的孩子从阳台窗户探下头来,好奇的张望着,笑嘻嘻的说:“发财,你让谁饶你的命啊?”
煤灰一巴掌拍在鸟笼子上,厉声呵斥。
【闭嘴!】
发财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没有得到发财的回应,二楼的孩子将头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屋子里也熄了灯,孩子应该是睡觉去了。
夏木繁推开院子门,煤灰立马窜到他脚边开始告状。
【再把发财关一天吧,它今天闹腾的很。】
夏木繁笑着将煤灰抱起来,抬手打开鸟笼,对发财说:“今天憋了一天有点难受?出去玩儿吧。”
鸟笼门虽然开了,但发财却依然耷拉着脑袋不肯出来。
【天黑了它们都回窝里睡觉了,我出去玩也找不着伙伴,算了。】
夏木繁往它那小小的食盆里加了点清水,又拿了几颗小米撒进去,温声安慰:“明天早上去,也是一样的。”
见夏木繁态度如此温和,发财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瞄了她一眼。
【那个,煤灰骂我,我知道错了,以后执行任务的时候保证不乱跑。】
夏木繁笑了:“行,知道错了就行。”
夏木繁往煤灰嘴里塞了一根小鱼干儿:“好啦,发财已经知道错了,我们原谅它好不好?”
闻到小鱼干儿的香味儿,煤灰心里美滋滋的。
【那行吧。原谅它了。】
雪糕终于瞅到机会,从檐廊下跑出来,拼命摇着尾巴,迎接夏木繁的到来。
【夏夏,你终于回来了。】
【有人在等你。】
夏木繁摸了摸雪糕的头,抬头看向屋内。
晚上九点多钟,徐淑美还没有睡觉,家里亮着灯,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徐淑美和龚卫国一起走了出来。
徐淑美说:“吃个饭怎么吃了这么久?卫国等了你老半天。”
龚卫国看夏木繁被煤灰和雪糕簇拥着,一脸的艳羡:“组长,你回家的排面可真大,这么多人……”转念一想,不对啊,煤灰、发财、雪糕都不是人,龚卫国连忙改口:“这么多动物欢迎你。”
可是一想,他和徐淑美也不是动物啊,他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夏木繁在家里见到龚卫国,觉得有些诧异:“你不是去接待那个女记者吗?怎么跑我家里来了?”
龚卫国说:“那个女记者真啰嗦,问东问西,一直搞到快八点了才结束,我看这时间不早不晚的,就算赶到清茗大饭店去,恐怕也只能吃点残羹剩饭,索性就来找徐姨蹭饭吃。徐姨给我做了一碗酸汤肉丝面,好美味。”
龚卫国咂巴着嘴,显然回味无穷。
夏木繁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将手里提着的打包盒塞到龚卫国怀里:“是说在办公室没有看到你,谁知道你跑我家来了。呶,给你打包的红烧肉、小炒黄牛肉。你要是吃得下就现在吃,要是吃不下呢,就先放冰箱里,明天再吃。”
天气冷,打包盒里的饭菜早就已经凉了,不过隔着饭盒能够闻到菜香味,龚卫国吸了吸鼻子,将打包盒郑重其事地拎在手里:“谢了啊。”
夏木繁看他还不肯走,知道他有话要说,看了他一眼:“有事就说。”
龚卫国叹了一口气:“那个女记者听说你家养了只会说话的八哥,特别感兴趣,软磨硬泡的非要到你家来看发财。我不好替你做主,就拒绝了她。不过她遇到了一点事,想要向你请教,我想着你晚上总会回家,就等在这里喽。”
夏木繁提醒了一句:“替那个女记者传话这么积极?别忘了你是结了婚的人。”
龚卫国脸一红:“喂,我对我们家乔老师可是忠心耿耿,你别瞎想啊。只不过那个女记者说的这个事我觉得挺有意思,所以才留下来等你。这个事儿吧,一句话也说不清楚,走走走,外面太冷了,回屋说。”
站在院子里说了会话,寒风刺骨,夏木繁赶紧进屋,换了双厚实的棉拖鞋之后,接过徐淑美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大口,这才感觉到身上暖和了一些。
夏木繁看了看手表,催促龚卫国:“长话短说啊,这么晚了,乔老师在家该等急了。”
龚卫国这才将今天与记者韩莹见面的事情仔细的说了出来。
猥亵女童案最大的功臣是发财。如果不是发财蔺李如雪家发现她妈妈每天下午都和张老师一起外出,恐怕大家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龚卫国这个人口才不错,讲起故事来有声有色,听得韩莹十分入迷,认真做着笔记。韩莹喜欢鸟类宠物,对夏木繁家这只会说话的八哥鸟发财,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韩莹告诉龚卫国,她上个月从一家宠物店买了只虎皮鹦鹉,羽毛鲜亮,非常漂亮。店老板说这只鹦鹉能讲很多话,可是买回家去之后那只鹦鹉根本不说话,每天不是呱呱乱叫,就是学着火车开过铁轨的声音:况起、况起、况起……
韩莹跑去找店老板算账,老板说要让鹦鹉是别人转卖的,可能不适应新环境。最好是能够让它回到熟悉的环境,这样它才会说话。
韩莹问老板,这只鹦鹉先前的主人是谁?住在哪里?它熟悉的环境是怎样的?
可是老板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他只知道是个一身酒气的男人拿着鹦鹉来卖,那个男人胡子拉碴,面相有些凶恶,卖了鹦鹉之后头也没回就走了,什么信息都没留下来。
后来,还是韩莹灵机一动,想着这只鹦鹉嘴里不断模仿火车穿行的声音,便拎着鹦鹉来到自己表妹戚小曼的出租屋。戚小曼租住的出租屋在火车铁轨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到火车开过铁轨的哐哐声。
说也奇怪,这只鹦鹉来到表妹家之后,真的开始说话了。
它说的话很乱,说得最多的是:“不要掺和”、“白大鹅”。鹦鹉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尖声尖气,听着像个孩子在说话。
其次说的比较多的,是一种奇怪的低沉声音:“吃饭啦,要听话,不听话打屁屁。”
另外,鹦鹉还喜欢乱喊妈妈,什么“红妈妈”、“臭妈妈”、“很多很多妈妈。”
韩莹还告诉龚卫国,鹦鹉说的话乱七八糟,害得她和表妹吵了一架。
龚卫国忽然打了个寒颤。
夏木繁看到他的反应,诧异地问:“你怎么了?”听到这里,并没有任何恐怖的地方存在啊,龚卫国为什么有害怕的表情?
龚卫国搓了搓胳膊,声音不自觉地带出颤音:“戚小曼听了鹦鹉说的话,情绪有些激动,说这只鹦鹉应该是生活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这个家庭有一个酗酒家暴的父亲,一个可怜的孩子,还有一个奇怪的妈妈。”
夏木繁挑了挑眉:“你在害怕什么?”
龚卫国突然压低了声音:“鹦鹉说话是不是很难辨别?像八哥发财说的话,有的时候也似是而非。那只鹦鹉说不要掺和,会不会说是不要杀我?白大鹅,听着像不像不要打我?”
不要杀我。
不要打我。
听到这里,夏木繁不由得心中一紧。
龚卫国说:“还有那个要乖,不听话打屁屁,明显是大人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的,这说明那个家里面有一个比较小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不断地说着不要杀我、不要打我,连鹦鹉都学会了,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夏木繁皱起了眉毛:“红妈妈,臭妈妈,好多好多妈妈,这话什么意思?”
龚卫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韩莹觉得是她表妹想多了,可是戚小曼却坚持说这个孩子很危险,央求她再去问问店老板,搞清楚鹦鹉到底是谁家的。她坚持报警,可是韩莹觉得无凭无据的,只是鹦鹉随口说了几句话就报警不好。两个人争论了半天,最后不欢而散。这一次她被报社派到荟市采访,听说八哥发财帮忙破了案子,所以想找你聊聊。”
龚卫国这人好吹牛,听了韩莹的故事之后便拍着胸脯打包票,说组长夏木繁最擅长和动物沟通,训鸟水平一流。这只鹦鹉说的是什么,只要夏木繁出马立马就能知道。因此女记者这才央求龚卫国和夏木繁说好,希望明天一早能够和夏木繁见一面。
原来是这样,难怪龚卫国在家里等着她。
韩莹与戚小曼听完鹦鹉的话,能够推测出这只鹦鹉生活在一个长期虐待儿童的家庭,分析得其实挺合理的。
不要杀我、不要打我?
是谁这么狠心,竟然长期虐待一个孩子?
孩子嘴里说的那句:很多很多妈妈,让夏木繁后背有些发寒,只希望,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
夏木繁向来憎恨欺凌弱小的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行,那明天一早见见韩莹吧。”
第168章 第六感
韩莹收到龚卫国的回话之后, 一大早就来到了刑侦大队。当她推开重案组办公室的木门,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
夏木繁站在窗边,逆着光看不清脸, 穿着警队发的冬季常服, 军绿色的呢子大衣更衬的她身材高挑修长, 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夏木繁抬起右手, 指尖上停着一只羽毛黑得发亮的八哥鸟,
八哥鸟, 正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几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簇拥在夏木繁身边,笑嘻嘻的逗弄着那只小八哥:“来来来, 发财,说恭喜发财。看能不能借你的吉言,今年年终队里多发点奖金。”
八哥鸟似乎能够听懂他们的话,小嘴一张一合, 发出低沉粗嘎的声音:“恭喜发财, 恭喜发财。”
“哈哈哈哈……”
重案七组的办公室里笑声响成一片, 屋子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韩莹跟在龚卫国身后,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黑色的小八哥,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喜欢鸟儿。
龚卫国带着韩莹走到夏木繁面前, 认真的做起了介绍。
“组长,这是湘省法制周报的记者韩莹。”
“韩记者,这是我们重案七组的夏组长。”
夏木繁右手指尖微动,小八哥扇着翅膀飞了起来, 在众人头顶盘旋一圈之后,停在了夏木繁肩头。
夏木繁伸出手, 与韩莹相握,微笑道:“韩记者,你好。”
韩莹的眼睛不舍地从小八哥身上移到夏木繁身上,展开一个灿烂的笑脸:“你好,夏警官。昨天听龚警官说了你不少故事,非常佩服。今天能够在这里看到你了,真是太好了。”
韩莹昨天与夏木繁匆匆一见,印象并不算太深刻,只觉得她是个长相标致、身材健美的女警。
听龚卫国讲了夏木繁不少丰功伟绩之后,韩莹的内心对夏木繁充满了敬佩。才二十三岁就当上了省厅的刑侦专家,凭一己之力找到失踪十几年的母亲。不管是什么动物,夏木繁都能够良好沟通,眼前这只聪明会说话的小八哥帮她破了两起案子,韩莹对夏木繁的好感拉满。
韩莹知道今天能在办公室里见到八哥发财,是夏木繁特地带来给她看的,心中温暖,笑容更加甜美,说出来的话也满是亲近热情。
记者本就口才好,韩莹自然也不例外,好好地把重案七组夸了一通,办公室里的氛围愈发和谐起来。
夏木繁现在更为更感兴趣的,还是韩莹昨天和龚卫国说的那只鹦鹉所说的话。
夏木繁引着韩莹坐下,开口询问:“昨天你说,那只会说话的鹦鹉可能和虐童案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件事龚卫国知道、夏木繁知道,但其他三个都还没有听说过,一听到鹦鹉会说话,还和虐童案有关,大家都好奇的围了过来。
正好蔡清莲案子结束,大家处于休息状态,眼见得女记者送来一件奇事,大家便看向女记者:“韩记者,鹦鹉说了什么话?什么虐童案?你也给我们说说呗。”
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容易就打成一片,韩莹见大家感兴趣,便将昨天说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韩莹讲故事的水平比龚卫国更高,抑扬顿挫、绘声绘色,当她讲到“不要杀我,不要打我”的时候,模仿鹦鹉发出那种低低的、尖细的声音,营造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
早上冬天的早上寒气重,办公室里很冷。
听完韩莹的故事,每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讲完故事之后,韩莹看向夏木繁:“我表妹小曼说这只鹦鹉生活在一个奇怪的家庭,父亲酗酒家暴,母亲有生命危险,她的猜测对不对?如果我们报警,警察会不会受理这起案件?”
夏木繁沉吟不语。
韩莹没有等到夏木繁的回答,便将自己的分析细细说了出来。
“现在的一切猜测都是我们根据鹦鹉的话分析出来的结果,鹦鹉毕竟不是人,它说的那些话恐怕也不能成为证据,对不对?我因为工作原因和警察打交道比较多,知道警察办案讲证据、讲科学,可是小曼却坚持要报警,我们俩差点吵了起来。”
“这只鹦鹉说‘不要掺和’,嗓音很奇怪,似是而非的,可能是‘不要杀我’,也可能就是‘不要玩火’。它说什么‘白大鹅’,有没有可能就是小孩子心爱的玩具,一只白色的大鹅呢?”
“至于它讲的‘红妈妈。臭妈妈,好多好多妈妈’,也许就是孩子对妈妈的爱称,妈妈穿红衣服的时候,孩子就叫她红妈妈;妈妈惹孩子不高兴了,孩子就叫她臭妈妈;孩子生活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里,妈妈有多胞胎姐妹,或者有很多好朋友孩子认了干妈,所以会说好多好多妈妈呢?”
韩莹的这一番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刚才的恐怖气氛突然就消散了。
冯小玉长舒了一口气,搓了搓胳膊,仿佛要将刚才的不安都抖落出去:“韩记者,你讲故事能不能不要这么抑扬顿挫的?刚才你压着嗓子,学鹦鹉说话,什么不要杀我、不要打我的,听着真是瘆人得很。”
韩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因为工作原因吧,我挺爱看侦探小说的。买了这只鹦鹉之后,我每天听他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也蛮好奇,他曾经的主人是个什么样子,生活的家庭又是个什么样子,好好的一只宠物,为什么要把它卖掉?可能因为这样的好奇心,所以我才会对鹦鹉说的那些话进行分析,也不知道自己分析的到底对不对。”
说到这里,韩莹抬起头,看着重案七组的五个年轻人,眼睛亮闪闪的:“这件事情,除了表妹我没和其他人提起。我要是和我爸妈说,他们肯定会说我吃饱了饭没事干,在他们看来宠物就是宠物,只是生活的一种调剂,没必要投入太多的感情。小曼性格柔和,平时很少和人争执,她听了鹦鹉说话之后,很执拗地认定,这只鹦鹉的小主人是一个被爸爸天天殴打的小孩,心里很难受,哭着说要去救那个可怜的孩子。”
片刻,韩莹可能知道自己有点啰嗦,加快了语速:“我找不到其他人商量,今天到重案七组来就觉得大家很亲切,想问问你们的意见。俗话说得好,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大家帮我一起分析分析出出主意吧。”
冯晓玉听韩莹这么一说,立马拿来纸笔,打算把鹦鹉所说的话记录下来:“行,那我们一起讨论讨论,先把鹦鹉说的所有话都记下来吧。现在争议最大的,应该是那个不要掺和、白大鹅对吗?”
八哥鸟儿发财见大家围在一起说话,有点人来疯,扇着翅膀跳到桌面上,在冯晓玉写字的那张白纸上蹦蹦跳跳,嘴里还叽叽呱呱的叫着:“死鬼,滚蛋!”
韩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一眼八哥,再看一眼夏木繁:“它在骂人?”
夏木繁伸出手,一把捏住发财的嘴巴,低声呵斥:“不许说这个!”
发财见势不妙,生怕再一次被关禁闭,拼命的点着小脑袋,意思是它知道了。
夏木繁这才松开手:“它叫发财,以前的主人是个杀人凶手,赚钱之后当起了甩手掌柜,每天遛鸟逛街,日子过得挺逍遥。只不过他虽然爱鸟,但并不懂八哥的习性,经常把它关在笼子里,如果发财不听话,他就会吼它,不知不觉发财也学会了不少骂人的话。”
韩莹若有所思:“看来,跟什么样的主人说什么样的话,我买的这只鹦鹉,它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跟他的主人或者身边亲近的人学到的。”
夏木繁点了点头:“对,没错。这只鹦鹉说的话虽然不能直接成为证据,但可以作为辅证材料,警方应该予以考虑。”
韩莹看着夏木繁,眼里满是赞赏:“你真的很会养鸟。这只八哥鸟多聪明啊,听得懂你的话,简直成精了。可惜,我买的那只鹦鹉从不和我沟通交流,每天都是自说自话,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夏木繁理顺了思路,开始说出自己的判断:“之所以我们觉得莫名其妙,是因为我们不了解鹦鹉曾经生活的环境,不知道鹦鹉的主人经历过什么。但是有些人因为经历过苦痛,感同身受,第六感会让她们紧张。你的表妹,就是这样的人。”
韩莹变了脸色,紧张的看着夏木繁:“小曼的妈妈是我妈妈的亲妹妹,我和小曼一起长大,我记得以前小曼性格开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性格越来越内向,话越来越少。”
夏木繁问:“她是不是家庭遭了变故?”
韩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是啊,小曼十岁的时候父母离了婚,一年之后小姨再婚。小曼的继父是做建材生意的,很有钱,可是对小曼并不好。小曼早早就出来读寄宿,大专毕业之后找了个工作,在外租房住,很少回家。”
夏木繁看了韩莹一眼:“你表妹小时候有没有遭受过家暴?他的继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韩莹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不会吧?我见过小姨后面那个丈夫,他比我小姨大几岁,曾经离过婚,没有孩子,和我小姨结婚之后他们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挺顺心的。小姨父见人三分笑,对我们这些亲戚都很客气,他会家暴小曼?”
虽然没有见过戚小曼,但从韩莹的话语里,夏木繁能感觉到她是个善良、有爱心的好女孩。
曾经淋过雨,所以才想为鹦鹉嘴里那个可怜的孩子撑一把伞吧?戚小曼坚持报警,执着地想要找到那只鹦鹉的主人,不仅是在救那个孩子,也是对自我的一种救赎吧?
夏木繁放缓了语速,声音也变得轻柔:“韩莹,我记得你昨天曾经对我说,儿童猥亵案中,大多数受害人都会选择隐忍,因为害怕遭受二次伤害。从你表妹对鹦鹉事件的反应来看,我劝你多和她沟通交流,或许她需要你的帮助。”
韩莹眼眶微红,内心涌上浓浓的愧疚。她是一名法制周报的记者,到处采访、写报道,呼吁保护妇女儿童的身心健康,却从来没有想过,就在她的身边,她最亲密的姐妹,也有可能是受害者之一。
她连连点头,哑声道:“好,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问问小曼,如果她曾经遭受过伤害,我一定会帮助她,把那些害过她的人绳之以法。”
夏木繁知道韩莹心里不好受,伸出手拍了拍她胳膊:“我相信你表妹的第六感。哪怕最后调查出来发现是一场乌龙,我们警方也应该介入。”
重案七组的四名组员一起点头。
“对,儿童是祖国的花朵,虐童案必须严判。”
“对,这样的案子,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个。”
“哪怕我们做的是无用功,也要去进行调查。”
“是啊,万一鹦鹉说的是对的呢?万一鹦鹉是在向我身边的人求助要救救他的小主人呢。你刚才不是说卖鹦鹉的是个浑身酒气,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这个人说不定就是虐童案的嫌疑人。”
韩莹见大家意见如此一致,都在为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孩子担忧,内心感动无比:“你们真的是太好了,如果我遇到的警察都像你们这么负责任,那这个世界一定会少很多坏人恶事。”
夏木繁摆了摆手:“先别慌着夸我们。来,大家一起分析,尽量的找出有用的线索,看能不能找到鹦鹉曾经的主人。”
冯晓玉说:“卖鹦鹉的人,也许是主人,也许不是,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既然能够处置这只鹦鹉,那他一定和鹦鹉的主人是一家人。”
关于这一点,大家都予以肯定。
韩莹也点头:“宠物店老板说那个男的身上有酒气,胡子拉碴,只是可惜,那个店老板只大致记得他的模样,并不认得他,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夏木繁说:“这个我们倒是有办法,可以请省厅的行政画像专家来对对这个男人进行画像,全市搜寻,看能不能找到他。”
韩莹是星市人,这个案子如果真的要去查得到星市去,省厅的行政画像专家白瑜就在新市,找起来也方便。
韩莹大喜:“那真是太好了!果然还是你们警方有办法。”
夏木繁说:“好,这个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我们讨论讨论鹦鹉说的话。”
冯晓玉先前拿出的白纸上站着小八哥,她重新拿过一个记录本,将鹦鹉说过的话都记录下来。
韩莹在一旁提醒:“我仔细听过鹦鹉说的话,它说话有两种腔调,一种腔调像那种小孩子发脾气时发出的那种尖细的声音,还有一种相对比较低沉,听着有些阴森。”
夏木繁想了想:“鹦鹉模仿人类说话,会模仿语音语调。你说的那种又尖又细的的声音,可能是小孩子说话。另一种相对比较低沉的声音,可能是家里大人说话。”
韩莹点了点头,继续看着冯晓玉记录:“那孩子说的话,主要有两类。一类就是刚才说的‘不要掺和’、‘白大鹅’,鹦鹉说这个话的时候声有些颤抖,感觉是那个孩子在害怕。”
“还有一类就是对妈妈的描述,什么‘红妈妈’、‘臭妈妈’、‘好多好多妈妈’。小曼听完这个话以后,吓得缩在床脚发抖,她说肯定是孩子的爸爸把他妈妈杀了。
冯晓玉再一次感觉到房间里寒气四溢,搓了搓手,声线不自觉地有些颤抖:“那个红妈妈,是不是说他妈妈满身是血?”
孙羡兵反应也快:“那臭妈妈,是不是说他妈妈的尸体放了很久有些发臭?”
龚卫国突然“嗷——”地叫了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
孙羡兵捶了他一下,怒道:“你没事鬼叫什么?”
龚卫国好歹也是干了六、七年的刑警了,大大小小案件经手不少,没想到却在这里一惊一乍的,简直丢脸。
龚卫国叫了起来:“我刚刚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我做了噩梦,梦见有个男的在厨房里拿着刀,把他老婆的身体剁成一块一块的。”
虞敬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人,在队里算是胆子大的,可是听到龚卫国的话也不由得皱起了眉毛:“难道,好多好多妈妈的意思,是说孩子的爸爸把他妈妈分尸,装在一个又一个的袋子里,所以不懂事的孩子才会说有好多好多妈妈?”
此话一出,整个办公室一片静默。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恶性杀人案。孩子太小,不知道报警,他妈妈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悄无声息?
想到这里,重案七组的每个人都坐不住了。
或许大家的分析不一定准确,正如韩莹刚才所说,可能这个妈妈爱穿红衣服,臭妈妈可能是孩子表达不满,而很多很多妈妈可能是妈妈有很多好朋友。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
难道大家能够坐视不管?
龚卫国找出星市地图,打开来摊在桌面,看向韩莹:“你在哪家宠物店买的鹦鹉?”
韩莹指向星南区一条街道:“在这里。这里是新市最大的花鸟市场,有一大片宠物店。我买鹦鹉的那家店主要经营的是鸟类和鱼类,店面虽然不大,但是生意还不错。我住的地方也在星南区,所以没事儿就会去逛逛……”
说到这里,韩莹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听说鹦鹉的寿命特别长,能把它主人送走。如果养猫养狗的话,它们只有十几年的寿命,面对死亡肯定心里难过,所以决定养一只寿命长的鹦鹉。恰好碰到这只鹦鹉毛色很漂亮,又会说话,而且因为是转卖过来的,所以店老板要价不高,我只花两百块钱就把它买了。”
龚卫国在宠物店附近划了一个圈,目光在地图上进行搜索,嘴里说道:“卖鹦鹉的那个人应该住在附近。毕竟,他带着一只鹦鹉,坐公交车也不方便。”
孙羡兵摇了摇头:“不一定,如果对方有车,他不一定就住在宠物店附近。”
冯晓玉说:“店老板不是说那个卖鹦鹉的人满身酒气吗?他喝酒了不应该开车吧?”
虞敬却有不同的意见:“如果他真是一个家暴自己的孩子、分尸老婆的男人,你觉得他会遵守交通规则,喝酒不开车?”
龚卫国一想也是,不禁有些头疼:“这样一来,那搜索范围的半径就太大了。”
星市是省会城市,面积是荟市的两倍,路网交通十分发达。想要在这么大一个城市里找出那只鹦鹉的主人,实在是太难太难。
孙羡兵倒是想到了一个细节:“刚才韩记者不是说那只鹦鹉会模仿火车穿过铁轨的声音吗?鹦鹉所处的环境应该在铁路轨道附近,这样一来我们要找的范围就缩小。”
大家凑近星市地图,开始研究星市的铁路线。
这一看才知道,星市不仅公路网密布,铁路线也纵横交错,客运线路穿过半个城市,城北还有一条专门的货运线路。
这可怎么找?
龚卫国看向韩莹:“韩记者,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听鹦鹉说过什么?会不会还有一些遗漏的线索?”
韩莹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一件事儿:“嗯,鹦鹉他有时候会叫‘吃饭了’、‘吃饭了’,喊完这个之后它还会模仿挂钟发出的声音,当当当当地叫。而且它发出的当当声有定数,一次十下,一次八下。我想,这是不是代表鹦鹉的主人每天吃两顿饭,一次十点,一次八点?只是,只是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奇怪了。”
的确有点奇怪,先不说一天只吃两顿,很少有人会上午十点、晚上八点吃饭。
虞敬道:“也可能是早上八点、晚上十点吃饭,夜班司机通常都是这样的作息:晚上十点左右起来吃饭,然后去接晚班,到早晨8点左右交班,回家吃饭。”
韩莹恍然:“哦,对啊,那是不是代表那个鹦鹉的主人是个开夜班的出租车司机?”
夏木繁摇了摇头:“目前线索太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性。”
韩莹有些急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城市太大,要将这个人找出来不容易,就算找人来画像,锁定开夜班的出租车司机,调查的对象也有好几万人呢,一时半会到哪儿去找?”
龚卫国等人也都沉默不语。
这个案子实在是让人为难,一般的派出所根本不可能会接。
首先,大家的分析都非常客观,可毕竟那是鹦鹉说的话,并没有实际的证据,虐童杀妻?人证、物证在哪里?
其次,鹦鹉能够提供的线索实在有限,警方得动用大量的警力,对全市范围进行搜查。即使能够根据宠物店老板的描述进行精准画像,一时半会也很难找到这个人。
重案组四名组员都看向夏木繁,眼睛里写着征询,仿佛在问:案子要不要接?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夏木繁站起身,腰杆挺直,眼神坚毅:“再难,我们也要管。”
夏木繁知道,这个案子只有自己接手才有可能侦破。韩莹从鹦鹉嘴里得到的线索有限,但夏木繁不一样。
能够听懂动物心声的她,只要见到这只鹦鹉,就能问出更多的信息。
第169章 果果
第二天是星期六。
一大早, 夏木繁带着重案七组全体成员前往星市。
韩莹这回出差来荟市采访,临走前将鹦鹉寄养在表妹戚小曼那里。星市距离荟市开车大约三个小时,重案七组一大早出发, 到中午十二点左右终于来到戚小曼的出租屋。
戚小曼的出租屋距离铁轨只有二十米左右, 是星市货运站为职工建的老旧居民楼。5层的砖混建筑, 墙面有部分红砖已经灰化, 两侧山墙的爬山虎已经枯黄, 露出斑驳不堪的水泥墙, 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破败感。
顺着贴满小广告的楼梯间往上走,来到戚小曼租住的房子,韩莹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应, 便拿出钥匙开了门。
一边开门韩莹一边解释:“平时这屋只有小曼一个人住,她放了一片备用钥匙在我这儿,不过我很少在她不在家的时候进来,今天因为带着你们, 所以才用这钥匙开门……”
看得出来韩莹很尊重别人的隐私, 即使和戚小曼亲如姐妹, 她也会适当的保持距离,这种距离感让人很舒服。
打开门,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小小的两居室, 家具很少, 装修得虽然很简陋。但是小曼用心装饰,碎花的小窗帘,粉色的靠枕,还有茶几上摆着的那一大捧鲜花, 为这出租屋增添了一抹女性的温馨与柔美。
韩莹一进屋,就四处找鹦鹉的踪迹。
从客厅到卧室, 再到阳台转了一圈,别说鹦鹉了,连鸟笼子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韩莹看一眼手表,觉得有些奇怪,喃喃自语道:“奇怪,快十二点了,一般周末小曼都会在家做饭,怎么今天还没回来?难道她带着鹦鹉遛弯去了?”
韩莹正打算出门去找,却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表姐,你们……”
一个瘦弱清秀的姑娘,站在楼梯间,看着敞开的门发呆。
韩莹一看,立马绽开一个笑脸,跑到门口,握住那姑娘的手晃了晃:“小曼你到哪去了?我正要去找你。”
天气冷,戚小曼穿穿的棉袄很厚实,外边还套着着一件格子罩衫,即使是这么厚重厚实的衣服,看着也是宽宽松松的。她面色有些发白,额前留着着一排厚重的刘海,扎了两根小辫儿,打扮的很朴实,完全不像大城市里的时髦姑娘。
或许是屋子里站着陌生人的缘故,明明是自己租住的屋子,戚小曼却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神情有些怯生生的。
戚小曼右手拎着个鸟笼子,鸟笼里有一只毛色鲜亮的黄红绿三色金刚鹦鹉,爪子抓在鸟笼中央的横杠,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左顾右盼,看得出来是个调皮的家伙。
韩莹知道表妹胆子小,没有再追问她刚才去了哪里,拉着她胳膊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说:“小曼,这几位都是警察,荟市刑侦大队重案七组的同志。我买的鹦鹉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可能和虐童案有关,他们很重视,特地开车从荟市赶过来调查这个案子。”
戚小曼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对陌生人的戒备,她略带抗拒地躲在韩莹身后:“警察真的会管吗?我刚刚去派出所,他们说鹦鹉说的话不算证据,不能根据我的猜测就立案侦查。”
韩莹对夏木繁有莫名的信心:“小曼你放心,这几位警察同志不一样,他们特别负责任,很有正义感,他们说会帮我们。”
夏木繁亮出警官证:“我是夏木繁,如果真有虐童案发生,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
韩莹也在一旁说:“对,夏警官是省厅刑侦专家,特别擅长与动物流通交流,咱们家的鹦鹉见到她,说不定能说更多的话。”
警官证上的警徽闪着神圣而庄严的光芒,戚小曼神情放松了一些,温顺地点了点头:“夏警官,你好。我,我是戚小曼。”
自我介绍之后,戚小曼将鸟笼子送到夏木繁面前:“就是这只鹦鹉。”
夏木繁接过鸟笼,抬手便将鸟笼门打开。笼子里的鹦鹉犹豫了一下,歪着脑袋看着夏木繁,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飞出去。
出租屋的大门已经关闭,窗户也都有纱窗,就算放鹦鹉出来,它也飞不远,夏木繁笑着对鹦鹉说:“没事,出来透透气吧。”
鹦鹉听懂了夏木繁的话,有些惊喜,试探着从横杠上跳下来,一步一步往敞开的鸟笼门蹭过去。
【真的放我出来?】
【不会是骗我的吧?】
【等我出来,你肯定又要用网子捞我,扯我羽毛玩儿。】
听到鹦鹉的话,夏木繁猜测它曾经生活的环境充满了暴力和欺骗,有些不忍心。她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声音越发柔和:“放心吧,不骗你,你出来透透气,我让你进去的时候你再进去好了。”
夏木繁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能够让动物产生亲近和信任感。得到她的保证之后,鹦鹉毫不犹豫的扇动着翅膀,从笼子门飞窜而出。
眼见鹦鹉真的飞了出来,韩莹和戚小曼都吓了一跳:“哎哟,怎么跑了?”
韩莹买下这只鹦鹉的时候,它已经有七八岁了,以前有过主人,养了一个多月,养的还不是太熟,韩莹和戚小曼平时不敢让它出来,都是关在笼子里。突然看到鹦鹉飞出去,她俩吓了一跳。
韩莹看向夏木繁:“你放它出来,万一跑了怎么办??咱们这个案子还得指望它提供线索呢。”
夏木繁摆了摆手:“不要紧。”
鹦鹉扑棱着翅膀在屋子里飞了一圈,开心地边飞边叫,嘴里发出火车穿过铁轨时的声响:“呜——况起!况起!。”
一只鹦鹉边飞边学火车叫,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可是如果听得懂这只鹦鹉的话,恐怕就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喜感了。
夏木繁目光炯炯,视线一直跟着那只鹦鹉,竖起耳朵倾听着那只鹦鹉说的话。
【火车来了,赶紧躲起来。】
【笑笑别哭,等火车过去了,他就不会打你了。】
【对不起,妈妈保护不了你了,以后笑笑要好好的保护自己。】
听完鹦鹉的话,夏木繁的内心往下一沉。
看来一开始小曼所担忧的是对的。鹦鹉的小主人名叫笑笑,他或她的父亲在打人的时候会借着火车开过的时候发出的嗓音来遮掩殴打、哭喊声。
听鹦鹉说的这几句话,应该是它在模仿女主人,也就是笑笑的母亲说的话。她说说保护不了你,难道她真的被丈夫杀害了?
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动物是鹦鹉,夏木繁提前准备好了一袋坚果,有松子、葵花籽、西瓜籽和南瓜籽。她先在右手戴上一个袖套,然后抓出一把坚果放在手掌中摊开来,高高举起:“下来吧,给你好吃的。”
看到坚果,鹦鹉眼睛一亮,扑棱着翅膀飞向夏木繁,爪子勾住袖套,稳稳地停在她胳膊上,伸出长长的尖喙,啄食着她手中的坚果。
一边吃,鹦鹉的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声。
【你真是一个大好人,我的主人很久没有喂我吃过这些了。】
夏木繁低头看着鹦鹉,用闲聊的口吻问:“你叫什么名字?”
心情愉快的鹦鹉张开嘴,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火锅、火锅。”
夏木繁笑了:“你的名字叫火锅,可以吃的那种?”
鹦鹉急了,轻轻啄了夏木繁虎口一下:“果果、果果。”
这一回夏木繁算是听清楚了:“哦,果果,坚果的果。”
鹦鹉点头如捣蒜:“对,果果。”
韩莹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眼里满是羡慕:“奇怪,这只鹦鹉平时对我们都爱理不理,怎么一见到夏警官就这么听话?”
孙羡兵满是骄傲的挺起了胸膛:“我们组长擅长和动物打交道,这可不是吹牛。组长家里养了三只宠物特别听话,还能帮我们破案。就连以前我们派出所院子里的几只灰喜鹊,都能听她指挥。”
养了鹦鹉一个月,韩莹从来不知道它原本的名字叫果果,没想到夏木繁一来就能和它聊得这么自然,韩莹对夏木繁的这种能力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那太好了,夏警官你赶紧问问果果,我们先前担忧的是不是真的?”
夏木繁抬手理了理鹦鹉头顶那缕小羽毛,温柔询问:“果果,你的小主人叫什么名字?”
鹦鹉果果高高兴兴的叫了起来:“笑笑、笑笑。”
“啊,笑笑。”戚小曼轻呼出声,眼中泪光点点,“那个可怜的孩子,叫笑笑。”
夏木繁再问:“那你的女主人叫什么名字?”
鹦鹉歪了歪头:“妈妈,妈妈。”
夏木繁轻叹,这只鹦鹉不如八哥发财有灵性,它只知道女主人是笑笑的妈妈,但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夏木繁问:“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鹦鹉呆了一呆,翅膀下垂,脑袋耷拉了下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
韩莹在一旁感觉不对劲,轻声问夏木繁:“果果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夏木繁伸手轻轻拍了拍果果的翅膀,努力安抚着它的情绪:“不怕,我们现在很安全,这里没有打笑笑的坏人,我们去把坏人抓起来好不好?”
夏木繁的声音里似乎有一股力量,刚才还满是颓废的鹦鹉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夏木繁,嘴里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
【爸爸很坏,老是打妈妈。】
【妈妈被打的流了好多血,变得红红的。】
【笑笑在哭,火车呜呜响,没有人听到。】
【妈妈没有声音了,一动不动,爸爸把妈妈踢到床底下,骂她是臭婊子。】
【爸爸拿着刀,把妈妈砍成一块一块的。】
夏木繁听得遍体生寒,脸色越来越严肃。
冯晓玉在一旁看着有点摸头不知脑,伸出手碰了碰夏木繁:“夏夏,你怎么了?”
夏木繁还没有回话,鹦鹉忽然张开嘴,用一种小孩子学大人说话那种尖细的声音开始说话:“红妈妈,臭妈妈,好多好多妈妈!”
来来回回地喊了几次之后,鹦鹉又变幻了音调,模仿男子低沉的声音开始叫:“闭嘴!再叫把你也杀了。”
这话一说,重案组几个人全都变了脸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道我们竟然猜对了,这是鹦鹉的主人涉及命案?
隔了一会儿,鹦鹉又变回刚开始那个奸细的声音,颤抖着叫了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打我。”
这一回,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不是韩莹一开始听到的‘不要掺和’、‘白大鹅’,而是明明白白的、字正腔圆的:“不要杀我,不要打我。”
这一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戚小曼死死抓住表姐韩莹的胳膊:“他们是警察,也是你的朋友,对不对?你叫他们去救那个孩子笑笑。我上午找了两个派出所,可是他们根本不信我的话,叫我不要开玩笑。”
戚小曼的眼里露出一丝恐惧之色,她咬着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身体依然控制不住地发抖。
韩莹的胳膊被表妹掐的有点疼,想到夏木繁曾提醒自己,戚小曼可能曾遭受过家暴或者虐待,因此才会反应如此激烈,韩莹眸色微暗,一股酸涩的情绪涌了上来,喉头有些哽咽:“派出所不受理这个案子没关系,夏警官说了会管到底。放心,夏警官很厉害,我们一起努力,一定可以想到办法,把笑笑救出来。”
韩颖温暖的怀抱让秦小曼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抬头看着夏木繁,眼里满是恳求:“夏警官,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一定听得懂鹦鹉在说些什么,对不对?我怀疑孩子妈妈已经遇害,也担心那个孩子活不长久,求求你们,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夏木繁郑重点头:“好。”
现在夏木繁已经确定,鹦鹉背后藏着一桩杀人分尸案、一桩虐童案,凶手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店主人见到的,满身酒气、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叫笑笑的孩子?
龚卫国盯着那只鹦鹉,忍不住催促了一句:“果果,我的好果果,你就多说点儿话吧,你们住在哪里?那里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笑笑的爸爸叫什么,妈妈叫什么?求你啦,多说几句吧。”
鹦鹉果果听不懂他的话,脑袋摆了摆,低头啄向夏木繁手中的坚果。它叼起一颗葵花籽,舌头灵巧地一勾一动,一下子就磕开了瓜子壳,卷出里边的瓜子仁,吃得很欢。
鹦鹉吃东西的样子十分可爱,可是现在大家都没有心情欣赏它那可爱的模样,冯晓玉心中焦急,冲着它双手合什:“果果你多说几句话吧,好好想想,你以前的家住在哪里?哪个区、哪条街、哪个小区?”
动物对人类的情绪感知敏锐,众人焦急的情绪影响到了鹦鹉果果,它突然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展开翅膀飞了起来,一边飞,嘴里一边咕咕咕咕的叫着。
【好吵,好闹,好害怕】
【到点了,该吃饭啦。笑笑快躲起来。】
鹦鹉紧张的模样让夏木繁皱了皱眉,她看了眼众人:“你们别急,给果果一点时间。你们饿了没?先到附近找个饭店点菜吃饭,我和果果单独待一会儿。”
韩莹作为东道主,一说到吃饭立刻着手安排:“楼下就有一个小饭馆,干净卫生,价廉物美。走,我带你们去。”
夏木繁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哄着它说:“果果,口渴了吗?吃点果子吧。”
鹦鹉是杂食动物,最爱吃坚果和浆果,现在大冬天的也找不到浆果给它吃,但是啄几口苹果还是可以的。
果果自从被转卖之后基本上都关在笼子里,平时吃东西也是以谷物为主。夏木繁不仅给它带来了香喷喷的坚果,还有一看就爽脆可口的苹果,果果立马就被收服了。它在空中绕了两个圈儿,再一次停在夏木繁的胳膊上,低头啄向那个大苹果,鹦鹉的尖喙很锐利,一下子就把苹果钻了一个洞。
夏木繁右胳膊站了一只鹦鹉,左手拿着一个苹果,一人一鸟,率先走出了出租屋。
韩莹忙招呼龚卫国等人:“走吧,我们也一起下去。”
夏木繁看着韩莹他们走进一家小饭馆,她则带着鹦鹉来到饭馆对面的一个小花坛。
小花坛里种了些水仙、月季,不过天冷,只看到一些枯黄的枝叶,唯有两株梅花迎寒绽放,枝头点缀着耀眼的朵朵红梅。
夏木繁微微一抬手,鹦鹉懂得她的意思,振翅飞起,蹲在红梅枝头。
夏木繁将苹果送到鹦鹉嘴边儿,果果又啄了一口,汁水飞溅,它眨了眨了眨眼睛,内心无比快活。
哪有不向往飞翔的鸟儿,哪有不爱自由的动物?
长期被关在笼子里的果果一旦被放出来,四周都是它最爱的花花草草,苹果和梅花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那种乍得自由的欢畅,让它心里美滋滋的。
夏木繁顺利获得鹦鹉的好感与臣服,一人一鸟开始顺畅交流。
夏木繁问:“你能找到以前的家吗?”
鹦鹉摆了摆头。
【找不到了。爸爸把我关在笼子里,开车送到宠物店卖了,我不记得路。】
夏木繁问:“你还记得以前的家吗?”
果果将脑袋摆了摆,四处看了看。
【我很小就被女主人带回了家,平时都关在笼子里,很少出去玩。】
【和这里差不多,有花有树,还有很多旧房子,房子很挤,人很多。】
看来它曾经生活的地方也是一个老旧小区。夏木繁想了想,继续询问:“知道你以前的家在什么地方吗?”
果果的眼睛里闪着疑惑。
【什么叫地方?】
鹦鹉智商为65,相对其它鸟类而言算是聪明的。但果果得到的训练不够,再加上平时出门少见识也浅,根本不知道小区名字。他努力想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一件事儿。
【有个秋千,笑笑很喜欢。】
一个有秋千的老旧小区?依然还是线索太少。
看来只能从鹦鹉的视角出发,尽量的找出对警方有利的线索。
“笑笑今年多大?”
【三岁,我看着他出生的,小小软软好可爱。】
“笑笑上幼儿园了吗?
【没有钱上幼儿园,爸爸不让。】
“爸爸是做什么的?”
【爸爸有辆车,晚上开出去,早晨开回来,我在窗户边上看到了。】
“一辆什么样的车?”
【黄色的,顶上有个灯,会亮。】
看来是辆黄色的出租车。
夜班出租车司机?搜索范围再一次缩小,只不过依然很宽广。
“果果还记得什么?”
【天气很热,爸爸摔了腿,躺在家里骂人,把锅都砸烂了。】
“因为什么摔了腿,车祸吗?”
听到车祸这个熟悉的名词,果果顿时兴奋起来。
【对,车祸。爸爸发生车祸,断了腿。他打人打不着,笑笑和妈妈都很开心。】
天气很热,那应该是八、九月份,八九月份一个发生了车祸的夜班出租车司机,这样一来,可能范围又缩小了些。
“妈妈平时怎么叫爸爸?”
鹦鹉歪了歪头,模仿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了起来:“帝国、帝国,不打我。”
夏木繁再次询问:“你听清楚了吗?爸爸的名字是叫定国还是叫帝国?”
鹦鹉继续喊了起来:“定国,定国。”
这一回夏木繁听清楚了,这个夜班司机的名字里有定国二字。
“爸爸平时怎么叫妈妈?”
鹦鹉眨巴眨巴眼睛,张开嘴,用低沉的声音叫了起来:“那个谁,死女人,贱女人!”
夏木繁听的眉心直跳,没想到在鹦鹉生活的家庭里,女人与丈夫结婚生子,日常称呼里却连个名字都没有。
夏木繁问:“家里有没有来过客人?”
鹦鹉晃了晃脑袋。
【没人来,都怕爸爸。】
夏木繁又问了几个问题,可是鹦鹉只记得家里的陈设布局,那是一个拥有两个卧室、一个小小客厅的老房子,男主人很爱喝酒,女主人每天做家务、照顾孩子,很少出门,也没什么朋友和亲戚往来,难怪死了这么久,都没有家属报警,更没有人发现。
夏木繁站起身来,拍了拍鹦鹉的小脑袋:“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到以前的家,这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吧。”
鹦鹉恋旧,虽说现在有吃有喝,还能够得到短暂的自由,但是它从小和笑笑一起长大,心里一直记挂着他,听说夏木繁要帮它找到原来的家,顿时欢喜的扇动着翅膀,叫了起来。
【好,我跟你一起,找到笑笑。】
第170章 合作
默默的将鹦鹉所说的那些话记在心上, 夏木繁在小花坛边坐了一会儿,梳理了思路之后,站起身来, 看向鹦鹉:“果果, 你是和我一起进饭馆, 还是在这里等着?”
果果歪着头想了想, 从枝头飞下, 停在夏木繁肩头。
夏木繁穿着的军绿色呢子大衣肩膀上有一个本色肩章, 硬硬的,微微突起,修饰肩线, 显得人很挺阔。
这个肩章成了果果站稳的抓手,它用两只爪子扣住肩章,站在夏木繁肩头,叽叽咕咕的说着话。
【我跟着你, 你走哪我都跟着你。】
【爸爸很凶, 打人很痛, 笑笑经常哭。】
【快点救笑笑。】
听到鹦鹉说起笑笑被父亲毒打,夏木繁呼吸有些不畅快,环顾四周,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小饭馆里飘出来的饭菜香, 和红梅隐隐的暗香混在一起,让夏木繁感觉自己仍在人间。
今天难得出太阳,孩子们正在小区的空地玩耍,叽叽喳喳的叫声、嘻嘻哈哈的笑声传到耳边, 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祥和。
谁能知道,这个美好的世界里, 却依然有些角落藏着深重的罪恶?
“我会帮你尽快找到笑笑。”说罢,夏木繁带着鹦鹉大步走向小饭馆。
夏木繁入了席,众人看到她肩头停着的鹦鹉果果不由得啧啧称奇。
韩莹说:“没想到果果这么听话,我一开始还担心你把它带出屋子,它会飞走呢。”
夏木繁说:“它被关在笼子里太久,飞行能力已经退化,在屋子里扑愣几下还行,飞行时间长一点它就撑不住。”
鹦鹉偏过头去,嘴里发出叽呱叽呱的声音。
【我能飞,你别乱说。】
【我只是不认得路,不然早就飞走了。】
大家虽然听不懂鹦鹉说的话,但是看它那偏着头、瞪着眼,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大致能猜出来它这是因为飞行能力被质疑而有些不开心。
韩莹好脾气地哄着鹦鹉:“果果能飞,飞得可好了,是不是?”
龚卫国却故意和果果作对:“果果这么能飞,那等一下我们在前面开车,你就在天上跟着,行不行?”
鹦鹉虽然不知道龚卫国说的是什么,不过它长期在压抑环境下生长,对人类的情绪感知非常敏锐,一听到龚卫国那语调上扬的戏谑,便知道不是好话,将嘴里的瓜子壳噗的一声吐了出来,正掉在龚卫国前胸。
龚卫国唬了一跳,将瓜子壳摘下,瞪了果果一眼,这小家伙脾气还挺大啊。
果果斜了他一眼,蹲在夏木繁肩头,一脸站在巨人肩膀、睥睨天下的得意洋洋。
饭馆的厨房里传来滋滋的炒菜声,不一会儿老板便端着一盘辣椒炒肉走了出来,摆在他们的桌上。
夏木繁拿起筷子,招呼大家赶紧盛饭:“抓紧时间吃饭吧,等一下我们还要去星市的行政大队。”
这一回重案七组跨市行动,涉及到在星市范围内寻人,他们人生地不熟,还需要得到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的协助。
听了夏木繁的话,大家也都没有再客气,拿起筷子迅速开动。
这一回的鹦鹉案发生地在星市,报案人也在星市,按理说荟市行政大队根本没有资格插手。
如果想名正言顺介入,得先见到鹦鹉,确认存在虐童案和凶杀案的可能之后,到刑事侦查处找方远,获得他的支持方可开展侦查工作。
笑笑正在受苦,得尽早找到她。重案七组所有人知道轻重缓急,全都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龚卫国快速扒完饭,看向夏木繁:“对了,那天晚上方处请吃饭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这一次你来星市找他,他肯定会重提旧事。”
重案七组是一个团队,有什么话大家都会敞开来说,方远吃饭的时候当着岳渊的面挖人,盛情邀请夏木繁担任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特别行动队的队长,还允许她自行组建班底,当时龚卫国虽然不在,但是第二天冯晓玉就和他细细说了。
孙羡兵和虞敬两个人因为没有成家,所以毫不犹豫的表态,夏木繁到哪他们就跟到哪。
可是冯晓玉和龚卫国都是新婚,另一半在荟市有稳定的工作单位,他们两个在犹豫。
这一回来到星市,龚卫国有预感,方远一定会继续游说夏木繁,一旦她拿定主意,龚卫国也得做出决定,因此逮着空问出这句话。
夏木繁并没有立刻回答龚卫国的问题。
事实上,当天方远提出邀请后,岳渊给出了一些建议,夏木繁回家之后和母亲、顾少歧也有过商量。
当时母亲徐淑美对她说:“孩子,只要你觉得好,就放心大胆的去做。你喜欢破案那就专心的破案,你想去星市那就去。你师父说的没错,荟市的舞台太小,你施展不开。星市是省会城市,你会遇到更多具有挑战性的大案、疑案,你站得越高、走得越远,就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顾少歧的话语也让夏木繁暖心:“你去哪我就去哪,反正我们是同行,不管是荟市还是星市,甚至未来你想去京都、去公安部,我都会跟着你,保证不拖你后腿。总之,不管你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有了这两个最亲近的人的支持,夏木繁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劲儿。
想到这里,夏木繁抓紧吃完饭,选择对龚卫国实话实说:“这次我过来星市见方远,也是想看看这边的工作环境,和方远提前磨合一下,如果一切都让我满意的话,大概率我会选择调动,毕竟特别行动队专攻悬案、疑案,更有挑战性。”
“那,我和晓玉怎么办?”龚卫国一听,眉毛皱紧了些,将目光投向放下筷子沉吟不语的冯晓玉。
夏木繁说:“我当然想带着你们一起过去。咱们组五个人,晓玉擅长笔录、档案整理,你负责对外事务,羡兵现场勘察很有心得,虞敬不仅是我们组里的专职司机,还负责盯梢监视,咱们在一起一年多,配合默契,工作愉快。只是你和晓玉两个都是有家庭的人,如果两地分居的话,恐怕会对夫妻感情有影响,所以我尊重你们的选择。”
龚卫国“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事关每个人的前途、生活,夏木繁推心置腹地与组员交流:“咱们先把这个案子破了,也算是送给星市刑事侦查处一份大礼,让他们也知道知道我们的本事。到时候我会和对方提条件,尤其是待遇和住宿这一块。”
停顿片刻之后,夏木繁说:“如果,方处能够协助安排配偶的工作调动问题……”
听到这话,龚卫国顿时眼睛一亮:“我家乔老师教数学,到哪个学校都一样上课。如果能联系到星市的初、高中,那我们俩一起到星市来。”
冯晓玉也立刻表态:“如果星市这边的税务单位愿意接收叶荣,我肯定跟你一起呀,夏夏。”
孙羡兵和虞敬咧嘴一笑:“卫国、晓玉,如果你们俩也一起过来,那就太好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兴奋起来,龚卫国与冯晓玉解开心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的愉悦。跟着夏木繁就代表能够不断破案立功,他们当然愿意跟着她。
韩莹听说夏木繁他们可能要调到星市来,也难掩内心的欢喜,站起身来给每个人的茶杯都添上热茶,然后举起茶杯,以茶代酒,郑重地敬大家。
“这一次的事情,我要好好谢谢你们。”
“我原以为根本不会有警察理睬鹦鹉说的话,没想到你们愿意伸出援手。”
“俗话说得好,好人有好报。我相信你们一定会事业越来越好,生活家庭幸福美满。
韩莹的话引来众人的喝彩,龚卫国作为代表起身与她碰杯:“谢谢你的祝福,希望好人永远都有好报。”
先前还有些神情怯懦的戚小曼也被这气氛带动,跟着站起身来,举起手中茶杯,轻声道:“谢谢,谢谢你们。”
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笑笑,能不能将那个家暴男绳之以法,戚小曼都打心眼里感谢眼前这几个热心肠的警察。她今天上午跑了几个派出所都没有人理睬他,根本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可是眼前这五位警察却相信韩莹,千里迢迢跑到星市来。
光凭着这一份信任,戚小曼就觉得他们是很好很好的好人。
夏木繁知道戚小麦是个有伤心过往的人,看到她眼里闪着的感激,站起身来,举起茶杯与她相碰:“不用谢,帮助他人也是帮助自己。”
戚小曼听到她的话,神情有些怔忡,嘴里喃喃重复着夏木繁的话:“帮助他人,也是帮助自己?”
韩莹在一旁接了一句话:“每个人都会有孤苦无依的时候,曾经的我们没有人帮助,便觉得这个世界灰暗无比。但是今天,因为鹦鹉说的话,我们聚在一起想要帮助笑笑。这说明,这个世界有爱、有正义,只要我们勇敢起来,就什么也不怕。”
韩莹不愧是记者,这番话温暖贴心,令所有人都有些动容。
戚小曼的内心似乎有什么被点燃,眼里渐渐的有了光亮。她看了看韩莹,又看了看夏木繁,咬了咬唇,终于鼓起勇气说:“如果,能够救下那个孩子,我希望……你们也能帮帮我。”
听到表妹的求助,韩莹心中又酸又涩,差点落下泪来:“好。我一定帮你,倾尽全力!”
夏木繁也郑重点头:“放心,我们一定帮你。”
吃完饭之后,大家驱车前往星市公安局。
鹦鹉果果一直乖乖的蹲在夏木繁肩头,临行之前,突然张嘴冲着韩莹、戚小曼说了句:“谢谢。”
果果的这一声喊,让韩莹和戚小曼差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俩依依不舍地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小鹦鹉的羽毛。
看到鹦鹉这么懂事,众人心下戚戚。
鸟尚且通人性,有些人却把人性给弄丢了。
来到星市公安局,方远看到夏木繁带了这么多人来,不由得挑了挑眉:“哟呵,夏木繁你这是带大部队过来考察?”
夏木繁没有和他废话,指着韩莹对方远说:“那天晚上你请我们吃饭之前应该见这位记者吧?”
方远记性很好,只要是打过照面的人,姓名、职业、年龄、面貌特征便会立刻存在脑海中:“湘省法制周报的韩记者对吧?她以前也来我们大队采访过,熟人。”
夏木繁再指了指站在肩头的鹦鹉:“这是韩记者在宠物店买下的,她从这只鹦鹉嘴里探听到一桩虐童案、一桩分尸案,这个案子你们队里接不接?”
方远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鹦鹉说的?鹦鹉怎么说的?”
方远早有耳闻,夏木繁擅长与动物沟通,杨文静法医父亲失踪案正是夏木繁和一只八哥鸟沟通交流,逼的浣城四方宾馆老板说出实话,这才找到杨家维失踪十几年的真相。
现在听到夏木繁说鹦鹉报案,再看到蹲在乖乖蹲在她肩头的那只毛色鲜亮的金刚鹦鹉,方远感觉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夏木繁擅长与动物沟通,所以连鹦鹉都这么乖巧听话?难道她听得懂鹦鹉的话?
韩莹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的描述了一遍,方远认真倾听着,眉头却锁得很紧。
如果不是因为眼前站着的夏木繁,是方远一直想招揽的人才,方远根本就不会让韩莹讲那么多话。
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每天的事情很多,身为处长的方远更是日理万机。刑事侦查处经手的刑事案子,哪一个不是有了实锤的证据才立案侦查?要么,是发现了尸体;要么,发现了犯罪现场,又或者是亲人察觉不对来报人口失踪。
可是现在的鹦鹉案,既不知道犯罪现场在哪,也不知道受害人是谁,就连犯罪嫌疑人,也只有胡子拉碴、满身酒气这八个字的形容,仅凭着鹦鹉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怎么立案?
方远看向夏木繁。
夏木繁目光炯炯,一脸的跃跃欲试,仿佛方远不接手这个案子,她就会找岳渊告状,骂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刑警,然后自己接手这个案子,悄悄的去查,等到找出凶手之后再来啪啪打他的脸。
方远内心暗叹,抬手揉了揉眉心。
夏木繁能在23岁的年龄成为省厅刑侦专家,一定有特殊的才能,虽然省厅资料里对她的才能保密,但直觉告诉他,夏木繁的特殊才能与动物有关。
想到这里,方远看向站在夏木繁肩头的那只鹦鹉:“就是这只鹦鹉来报案?夏木繁,你听它说了什么?”
夏木繁偏过头问那只鹦鹉:“果果,你的小主人叫什么名字?”
来之前,夏木繁对鹦鹉进行过简单的训练,让它知道怎样用自己学会的那些话来回答夏木繁的问题。
鹦鹉立刻张开嘴:“笑笑,笑笑。”
夏木繁问:“笑笑的妈妈怎么样了?”
鹦鹉歪了歪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夏木繁问:“谁要杀笑笑的妈妈?”
鹦鹉毫不犹豫的叫了起来:“爸爸,爸爸。”
夏木繁问:“笑笑的妈妈还活着吗?”
鹦鹉打了个寒颤,面露惊恐之色,尖声叫了起来:“好多好多妈妈,好多好多妈妈。”
夏木繁问:“爸爸对笑笑怎么样?”
鹦鹉学着笑笑说话的腔调,发出尖细的声响:“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虽然鹦鹉学舌喜欢重复,但整体表现良好。夏木繁拿出几颗瓜子放在鹦鹉嘴边,以示奖励。
在鹦鹉咔嚓咔嚓剥瓜子的间隙,夏木繁看向方远:“您听明白了吗?”
方远这是第一次见到夏木繁和动物沟通,有些目眩神迷。
眼前的一切太过神奇,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以前他也知道鹦鹉会学人话,能够与人类交流,但是……这只鹦鹉未免太聪明了点,不仅能够听懂人话,还有问有答,这怕是成精了吧?
方远看向韩莹:“你买下这只鹦鹉的时候,它就和你说了这么多话?”
韩莹摇了摇头:“刚才我不是和你说了吗?鹦鹉一开始不愿意说话,后来到了我表妹家之后,听到火车开过铁轨的声音才开始讲,不过它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并没有什么章法,更听不懂我们的话。可是夏警官不一样,她一见到鹦鹉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说上了话,鹦鹉也不用关在笼子里,乖乖地跟着她。”
确认过夏木繁的能力之后,方远转头看向夏木繁:“那你的判断是?”
夏木繁说:“虽然鹦鹉说的话并不能成为直接证据,但是从它说的话我们不难看出,它曾经经历的家庭有罪恶发生。他嘴里的那个爸爸不仅虐待自己的孩子笑笑,还残忍杀害了他的妻子,把她变成很多很多个。这样的恶人,难道能够让他逍遥法外?”
方远沉吟片刻,面色变得严肃:“你说的有道理。”
他拿起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肖远峰,你过来一趟。”
过了一会儿,一名长相憨厚的年轻警察匆匆赶了过来:“方处,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远给大家做了介绍:“这位是情报信息科的肖远峰。”
说完,你对肖远峰说:“这几位是荟市刑侦大队重案七组成员,组长夏木繁。他们这次过来报案,涉及一桩虐童案及杀人案,案件性质恶劣,请你协助他们去办理立案手续。”
夏木繁冲方远笑了笑:“谢谢方处。”
方远瞪了她一眼:“怎么现在叫方处不叫方师伯了?”
夏木繁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大声道:“现在是工作时间,当然是称您方处,如果是休息时间,那我就叫您方师伯。”
“哈哈哈哈……”
方远不由得大笑起来:“夏木繁啊夏木繁,你可真的是岳渊的好徒弟。行了,你们跟肖远峰过去办理相关的手续,接下来如果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开口。”
夏木繁带领众人正要离开,却被方远叫住:“哦,对了,夏木繁你留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夏木繁示意龚卫国他们跟肖远峰去办手续,自己则留在方远的办公室,与他直面相对。
刚才办公室里乌泱泱站了一堆人,方远有些话不好说,现在只剩下夏木繁了,方远便问:“夏木繁,你想好了没?要不要到我们星市来?”
夏木繁眨了眨眼:“我还在想呢。”
方远不急不忙,笑眯眯的说:“你不觉得这桩鹦鹉案就是老天爷给你的暗示吗,不然你为什么会到星市来?”
夏木繁没有说话。
似乎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在指引着她。如果不是有她参与,警方不会接手这桩案子,毕竟鹦鹉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并不能证明什么。
方远看得出来夏木繁已经有些意动,便继续游说:“夏木繁,要不然就趁这个机会调过来吧?正好,一事不烦二主,这桩鹦鹉案我直接交给你们办。”
夏木繁看了方远一眼:“就算现在我同意了,组织关系也没那么快就转过来吧,怎么可能直接办案?”
方远摆了摆手:“只要你愿意,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先在我们这边开展工作,后面具体的手续可以慢慢办嘛。”方远想的是,得赶紧把夏木繁定下来,免得岳渊后悔。至于调动工作时涉及的户口、组织关系,那都是小事。
夏木繁知道,鹦鹉案如果没有自己参与,侦查起来将困难重重,因此听到方远的提议,她心动了:“那,我试试吧。”
方远看着夏木繁眼睛里燃着的那两簇小火苗,不由得大喜,站起身来与夏木繁握手:“好!夏木繁,欢迎你到星市公安局来,我还是先前的话,一切条件由你开。”
夏木繁说:“我先挂个职,重案七组全体成员进入特别行动队,你给我派辆车,再派个熟悉城市环境的人跟着。至于条件,你和我师父去谈吧。”
方远并不介意和岳渊谈条件,毕竟夏木繁是岳渊一手提拔起来的,又行过正式的拜师礼,他要把夏木繁调到自己身边,还真得过岳渊这一关。
一想到自己麾下即将添一员大将,方远心中难掩欢喜。他在屋子里踱起了步,一边踱步一边说:“行。我把把肖远峰派给你,再给你们配辆车。鹦鹉这桩案子,就算是你们特别行动队的首场战役。好好干,争取把那个虐童、杀人的畜生揪出来!”
夏木繁心中燃起熊熊战火,大声道:“是!”
第171章 画像
在队长夏木繁的带领下, 星市公安局刑侦处特别行动队开始了他们的首次行动。
大家对夏木繁的称呼也从“组长”变成“夏队”。
为了提高效率,特别行动队兵分两路。
第一路由肖远峰带队,孙羡兵和龚卫国参与, 到星市几家出租车公司调查是否有一名夜班司机, 名字里有个“国”字, 可能是定国、晋国、进国、敬国, 或者庆国。此人平时爱喝酒, 曾在今年八九月间发生过一起车祸, 摔断了腿,休养过一段时间。
第二路由夏木繁带队,冯晓玉、虞敬参与。三人由韩莹带着到宠物店老板那儿了解信息, 并寻求省厅刑侦画像专家白瑜的帮助。
夏木繁是省厅最年轻的刑侦专家,一到省厅便受到热情的招待,听说是来找白瑜帮忙,而且案件性质极其恶劣, 二话不说就把准备出差的白瑜叫了回来。
白瑜和顾少歧是好友, 曾经因为鲁萍萍失踪案与夏木繁打过交道, 有过一面之缘。再次见到夏木繁,白瑜微笑着冲她打了个招呼:“小夏,好久不见。”
白瑜长着一张端正的国字脸, 双目有神, 态度和蔼,夏木繁与他握手,道过谢之后,也没有客气, 直接进入正题:“白警官,我这里有一起案子, 需要请你帮忙给嫌疑人画像。”
白瑜也是个爽快人,并没有啰嗦:“行,在哪里画?目击者呢?”
夏木繁将宠物店老板带上前来,对白瑜说:“目击者就是他,大约半个月之前,他见过嫌疑人,当时嫌疑人将一只鹦鹉卖给了他。”
白瑜看了一眼宠物店老板,微微皱眉:“半个月之前?那你还记得清楚他的长相吗?”
宠物店老板有些犹犹豫豫:“其实,就有个大致印象。你要是问我那个人的眉毛眼睛长什么样子,我是真不记得了。”
白瑜的眉毛皱的更紧。
他当刑侦画像师已经有已经有十来年,每年在他手中画出来的嫌疑人画像没有上百也有大几十。为了提高画像能力,他坚持每天画十张素描,笔耕不辍多年。
刑侦画像和一般的人像画不一样,需要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出一张人像,为了更准确地画像,白瑜将人脸拆分成眼、耳、口、鼻等多个部分,再将眼睛分为鱼眼、凤眼、杏眼、细长眼、圆眼、吊眼、垂眼、三角眼……鼻子分为鹰钩鼻、朝天鼻、翘头鼻、厚实鼻、狮子鼻、水滴鼻……白瑜会根据目击者的口述,反复详细地询问各个不同部位的特征,最后采取拼图的方式把这些部分集中在一起,呈现出整体面貌。
通过这一套画像拆分法,白瑜不仅能够做到画什么像什么,协助破获无数大案,而且还在各地开班授课,为公安部门培养了上百名刑侦画像师。
但是,想要精准画出嫌疑人的画像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目击者清楚的看到了嫌疑人的脸与五官,并且记忆深刻。
人类对陌生人的肖像记忆,通常会出现一些记忆偏差。
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会一个直观的感受,漂亮、丑陋、优雅、凶悍……等主观性的描述起来容易,但如果要具体回答对方长着什么样的脸型、什么样的鼻子、人中到底长不长、眉毛是不是很浓、耳廓是否分明,如此细致的描述,对于一般人而来而言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同时也是刑侦画像师必须要面对的挑战。
可是今天夏木繁却给白瑜出了一个难题。
宠物店老板只是在店里匆匆见过嫌疑人一眼。这一眼到底能够包含多少信息,难说。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恐怕宠物店老板脑海中嫌疑人的形象已经模糊不清。
不过,大家都是为了破案,能帮多少是多少吧。想到这里,白瑜并没有多说什么,在办公桌后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画板,固定住一张素描纸,再取出一支碳笔。
白瑜将纸置于桌面,左手轻轻抚过,确认平整光滑。右手虎口微张、腕骨轻抬,执笔悬于半空。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白瑜问宠物店老板:“嫌疑人长什么样子?”
宠物店老板看了一眼夏木繁,又看了一眼画板:“那个人个子不算很高,比较壮实,胡子拉碴,满身酒气。”
白瑜看向宠物店老板:“还有呢?”
宠物店老板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快要被忘却的记忆:“眉毛比较浓,头发嘛,有点长,发质比较硬。他长着络腮胡子,胡子应该有两天没有刮,看不太清楚他的脸。他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挺客气的,没有讨价还价。其余的……我就真的不记得了。”
仅凭这么模糊的描述,很难精准画出来。
白瑜思忖片刻,转头问夏木繁:“这位嫌疑人涉及到什么样的案子?”
夏木繁:“虐童、杀妻。嫌疑人长期殴打三岁不到的孩子,殴打妻子致死之后分尸。”
杀妻虐童,家庭惨剧,白瑜的脸色严肃了许多,在脑海里搜索着自己曾经经手类似案例。
无能的男人才会将怒火发泄在家人身上。长期的心理扭曲,让他们沾染上了酗酒的恶习,但这一类人通常在外面,会表现得相对懦弱老实,低眉顺眼。正如宠物店老板所言,对方卖掉家中宠物时并没有计价还价,挺好说话。
因为在外表现得很老实,不敢大声说话,不敢畅快地笑,长期压抑的环境下,会让他的嘴角向下,鼻尖和嘴之间形成较深的法令纹。
同时,因为长期殴打咒骂家人,眼神里不自觉的会带出一丝凶相,比如眼角向下耷拉,形成三角眼,看人的时候,总喜欢微微眯着,带着丝提防。
思考良久之后,白瑜手中的炭笔开始动了。
一般的刑侦画像专攻面部肖像,可是因为宠物店老板的描述太过模糊,白瑜这一回追求的不是“形似”,而是“神似”,因此他画的是一张粗线条的全身速写。
——中等个子,微微勾着腰,腿脚很壮实,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头发较长,眉毛很浓,眼角嘴角向下,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给人一种既老实又愁苦的感觉。
宠物店老板眼睛一亮,右手在大腿上一拍,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哎呀,警察同志,你这画的也太好了吧?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个神态。看着挺老实的,你要说他杀人我都不信。”
夏木繁内心也佩服不已,没想白瑜画像水平这么高。
白瑜并不满意,看着画像摇了摇头。如果是熟人看到这样的画像,也许能够认得出来,但是如果发协查令,全市通缉的话,这样的一张画像,恐怕很难找出那个人。
恰在此时,一直蹲在夏木繁肩头的鹦鹉叽叽呱呱开始说话了。
【啊,是爸爸,有点像又不是太像。】
【爸爸左脚短了一截,一边肩膀是歪着的,走路一瘸一拐。】
【大脸盘的,老是咬着牙,腮帮子硬邦邦的。】
【大嘴巴,很厚,骂起人来凶的很。】
【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小眼睛总是眯着,只要他眯起眼睛来,笑笑就要挨打】
【小耳朵,耳朵会动。】
……
夏木繁越听,心里头越欢喜。
鹦鹉和嫌疑人朝夕相处,对他的长相了如指掌,让它说可不比宠物店老板提供的信息更准确?
想到这里,夏木繁侧过头去,对冯晓玉说:“你们先到外面等一等,我和白瑜警官再沟通沟通。”
冯晓玉并没有多问什么,带着虞敬和宠物店老板一起走出白瑜的办公室,还贴心地关上门。
等到身边没人了,夏木繁这才走到白瑜身边,伸手指着画像说:“这个画像得改一改。”
同为省厅刑侦专家组成员,白瑜知道夏木繁有些特殊的才能,只是因为工作原因必须保密,他没有打听,直接道:“好,怎么改?你说。”
夏木繁将刚才鹦鹉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白瑜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幅画像就能画出个七、八分像。
白瑜又拿出一张画像,开始对嫌疑人的形象进行修改,这一回他直接画嫌疑人的脸。
——大脸盘,面部肌肉因为经常牙槽紧咬而紧绷,形成了一张四方脸,嘴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
——小耳朵,大嘴巴。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双眼微眯,眼角向下,形成了三角眼。
——双肩微斜左肩下,左肩向下垮塌,颈部略向前勾,看上去有些点头哈腰。
看到这张画像,鹦鹉再一次呱呱呱的叫了起来。
【就是他!就是他。】
【赶紧把他抓起来,不要让他打笑笑。】
白瑜这个时候才抬头看向那只呱噪的鹦鹉,眼里有了一分笑意,问夏木繁:“鹦鹉说的?”
夏木繁嘴角微勾,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白瑜冲她眨了眨眼睛,竖起一个大拇指:“厉害了。”
夏木繁笑了:“白警官才是真的厉害,只凭我们几句话就能将嫌疑人的画像画出来。”
这类夸奖白瑜听得太多,淡淡道:“熟能生巧罢了。你以后接触案子多了就会知道,所谓的相由心生,真的没有说错,不同类型的罪犯会有某些共通的面部特征。”
白瑜一边说,一边将画像从画板上取下来,送到夏木繁手中:“这个案子一定很急吧?赶紧多复印几份,发协查令,全市找人。”
夏木繁接过画像,再一次道谢:“白警官,非常感谢。你这一次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白瑜摆了摆手:“没事,大家都是为了早日破案抓到凶手。夏木繁,你这个名字我最近总听到,以后如果需要你的帮助,也请你伸出援手。”
夏木繁郑重点头:“好,只要你白警官开口,我一定随叫随到。”
两人相视一笑,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拿到嫌疑人的画像之后,夏木繁立即交给方远,方远端详了片刻:“白瑜画的?”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方远再次询问,“画像的逼真程度有几成?”
夏木繁笃定点头:“至少七成。”
方远有些不信:“半个月之前宠物店老板见过的人,他能记得这么清楚?什么时候白瑜有这水平了?”
夏木繁微笑:“宠物店老板可能不记得,但鹦鹉却忘不了。”
方远明白了什么,挑了挑眉:“鹦鹉告诉你的?”
方远人送外号笑面虎,很懂得人情世故,接人待物处处周到,是个人精儿。他当然不觉得一只鹦鹉能够聪明到和人类正常沟通,指导刑侦画像师画像。稍稍一琢磨,他便知道了夏木繁的秘密。
不过,方远并不打算声张。一个能与动物沟通交流的女警,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手下,必定能在刑侦领域大放异彩。光是想想,都觉得开心。
方远立刻叫来手下,将画像分发到星市所有基层派出所,请户籍民警、案件民警协查,找出画像中的嫌疑人。
一切都在有序推进。
虽然很想尽早找到笑笑,但是夏木繁也知道调查工作需要时间,只能耐心等待。
等在招待所也没有什么意思,夏木繁和虞敬、冯晓玉一起出了门,沿着铁路线走,希望能碰碰运气,找到鹦鹉曾经的家。
只可惜,星市太大。一直到太阳下山,依然没有找到,鹦鹉有些悲伤地叫了起来。
【我很少出门,找不到自己的家。】
【果果是不是很笨?】
夏木繁给它喂了点坚果,安慰道:“没事,果果已经帮了我们大忙。”能够精准画出嫌疑人,果果功劳最大。
夏木繁虽然同意调到星市公安局来,但调动程序还没有启动,宿舍、办公室都来不及配备,暂时在公安局的招待所安置下来。
带着鹦鹉回到招待所,刚刚回到房间喘口气,房门被敲响,龚卫国和孙羡兵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冯晓玉问:“今天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龚卫国摇了摇头:“出租车公司的运营模式主要有三种,第一种车辆的产权、经营权归公司所有,个人花钱租公司的车进行运营;第二种,车子的产权、经营权都归个人所有,个人自主经营,向公司交少量管理费;第三种,出租车司机拥有车子的产权,租用车辆经营权,每天缴纳经营权使用费。”
“不管是哪种情况,出租车司机与公司之间都存在管理与被管理的关系。夜班司机由出租车司机自行聘用,运营过程中发生的全部费用都由出租车司机肩负,与出租车公司无关。”
“我们今天跑了三家出租车公司,登记在册的出租车司机名字里有国字的还真不少。”说到这里龚卫国忍不住吐了个槽,“你说这个嫌疑人,什么名字不好叫?竟然和我撞了一个字。”
龚卫国哼了一声之后,继续往下说:“因为鹦鹉说话有点口齿不清,所以根据你说的那个发音,我把所有叫定国、敬国、进国、晋国……的名单都抄录了下来,留下了联系方式,得一个一个的核对。”
说到这里,龚卫国将手中的名单交给夏木繁,夏木繁拿起名单一看,好家伙,满足名字要求的男性足足有一百来个。
龚卫国叹了一口气:“夏队,咱们也别太指望这个名单。毕竟夜班司机是出租车司机自己请的,在公司那边没有登记。”
孙羡兵在一旁补充:“对,考虑到出租车公司对夜班司机管理不到位,我们今天去了一趟交通大队,想了解今年八九月份出车祸的出租车。交通大队那边说,他们需要时间查找和整理,争取明天把资料给我们。”
三家出租车公司、交通大队,看来今天龚卫国与孙羡兵今天真是够累的。明明外面寒风刺骨,龚卫国和孙羡兵奔波一整天,额角有了细密的汗珠。
汇报完之后,龚卫国看向冯晓玉:“你们今天怎么样?画像画出来了吗?”
冯晓玉点了点头:“嗯,画出来了。白瑜专家根据宠物店老板和鹦鹉的提示,画出了嫌疑人的画像,现在方处已经发了协查令,全市范围寻人,希望能够早点出结果。”
“咕噜噜……咕噜噜。”
冯晓玉还没说完话,就听到孙羡兵和龚卫国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
冯晓玉扑哧一笑:“看来你们跑了一天真的是饿了,走吧,我们到下面去吃饭。”
星市公安局的招待所一楼有个餐厅,可以点菜。方远虽然给了夏木繁他们调查的权限,挂上特别行动队的名号,但是住宿和办公问题,只能靠招待所来解决。
招待所一楼有一个小会议室,现在是他们的办公室。
招待所餐厅可以点菜吃饭,一日三餐,全部挂方远的账。
招待所三楼,一个双人间,一个三人间,便是他们休息的地方。
五个人来到餐厅,点了四菜一汤,坐下来开始吃饭。
冯晓玉感慨了一句:“真没想到我们到星市来,居然就从重案七组变成了特别行动队。”
龚卫国抓了抓脑袋:“”是啊,我家乔老师现在还有点懵。她在荟市七中教了好几年书,现在正带毕业班,一时半会还真有点舍不得。”
冯晓玉说:“叶荣倒还好,他说在哪都一样,星市税务局这边他也熟。就是星市这边商品房价格比荟市高,也不知道单位能不能有房子分。”
夏木繁看大家都在担忧未来,便努力安慰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笑笑,如果这个案子破了,我们才算在星市站住了脚,未来和他们谈条件,就更有底气。”
这话一说,龚卫国和冯晓玉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对,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赶紧把这个案子破了。”
虞敬说:“与其在家里等消息,不如我们自己主动出击,反正那个嫌疑人是住在铁轨旁边,就像今天一样,我们先走客运线,再走货运线,到附近走动一下,说不定鹦鹉看到熟悉的环境,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家人。”
龚卫国表态:“名单我拿到了,我今天晚上就一个一个打电话,对那些什么国进行筛选。”
孙羡兵也主动揽任务:“明天一早我就去交通大队,争取把那两个月发生车祸的车主名单、联系方式找到,然后挨个联系。”
夏木繁点了点头:“行,大家把刚配的BP机和对讲机都带上,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服务员上菜,打断了大家的话语,注意力全都转到了眼前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星市的饭菜和荟市的口味基本一致,都是偏辣的咸香口,五个人就着香喷喷的大米饭吃了个饱,便主动加班,回到一楼的小会议室。
龚卫国在那里打电话。
“你好,请问是张庆国吗?我这里是星市公安局,有几个问题想请您配合一下调查。”
“请问您家里有几口人?”
“孩子多大了?”
“你有没有请夜班司机?”
“哦,好的,谢谢您的配合,再见!”
挂了电话之后,龚卫国在那个名字上旁边画了一个叉,叹了一口气:“唉,这个张庆国儿子都有12岁了,也没请夜班司机,不符合我们的条件。”
接下来,他又拿起电话,继续拨通下一个。
一个晚上,龚卫国打了几十个电话,嗓子都说冒烟了,却一无所获。
眼看着夜色深沉,龚卫国有些挫败的坐在椅子上。
孙羡兵安慰他说:“刚才你不就说过吗?我们拿到的名单是出租车公司的员工名单,而嫌疑人是外聘的夜班司机,所以这个名单目录意义不大。”
龚卫国再一次叹了一口气:“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一个个打吧,万一这些人聘请的夜班司机也叫什么国,就是嫌疑人呢?”
鹦鹉果果一直陪着大家,张开嘴叫了一声:“笑笑,笑笑。”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下来。
笑笑,你在哪里?还活着吗?
第二天,又是忙碌的一天。
虞敬带着夏木繁、冯晓玉,根据地图上的指示,来到城北的旧货运站。
这里曾经热闹繁华,但是随着新的货运站和客运站的建设逐渐败落下来。
远处是农田,沿着铁轨附近。密密麻麻都是农民的自建楼。
曾经的村庄,随着旧货运站的建设变成了城市的地段,农民也转行成了工人或者小生意人。
现在的旧货运站每天的货运吞吐量已经大不如前,原本靠着货运站赚钱的当地人也只得想办法将自建楼租出去,用于贴补家用,久而久之这里成了有名的低租金生活区,吸引着那些收入有限的城市打工人到这里来安家。
鹦鹉来到这里之后,一双眼睛左看又看,嘴里叽叽咕咕的叫着。
【有点像。】
【我听到了听听哐哐的火车声。】
【看到了吗?那个房子顶上有棵树。我记得从我家屋子窗户往外看,就能看到屋顶上的一棵树。】
夏木繁心头一喜:“果果,你确认是这里吗?”
听到夏木繁的话,开车的虞敬难掩内心的兴奋,特意将车速放慢,给鹦鹉更多的时间查看周边的景象。
“大虞,把车往那个方向开。”夏木繁指着远处那栋老楼。
那栋楼有五层高,屋顶上不知道是谁种了一棵树,映着蓝蓝的天,看上去有一种寂寥的感觉。
“好嘞!”虞敬应了一声,将车稳稳的开过去。
鹦鹉越看越兴奋,从夏木繁的肩膀上飞了起来,飞到副驾驶座位上,盯着前方车窗,发出尖细的声音:“笑笑,笑笑。”
旧货运站附近的路比较窄,路边停了很多小货车,只能够有一辆车可以通行,要不是虞敬车技好,遇到对面开过的车,还真的要堵在路上。
按照鹦鹉的指示,虞敬穿过几个巷子,来到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一栋栋居民楼呈U字形布局,有些宿舍楼是单面走廊的建筑,还有些是筒子楼,从外墙的破损程度来看,至少有二、三十年历史。
夏木繁正要问鹦鹉它的家在哪儿,腰间的BP机忽然响了。
夏木繁低头一看,上面的文字是方远发过来的:人已找到,速回电话。
夏木繁眼睛亮了起来,伸手一拍司机驾驶室的座位,大声道:“大虞,大虞,找个公用电话,人找到了!”
嫌疑人找到了?
冯晓玉兴奋地叫出声来:“是派出所那边有反馈消息吗?这么快就找到人了?白专家画像的水平实在是太厉害了!”
虞敬心中欢喜,迅速搜索眼前场景,将车停在一个小副食店门口。
第172章 笑笑
车子刚刚停稳, 夏木繁便跳下车,拿起副食店门口的收费电话,给方远打了过去:“我在一家副食店打电话,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话筒那边传来方远干脆利落的声音:“星北区青鱼咀派出所有了反馈消息, 画像上的那个人找到了。”
夏木繁问:“是谁?”
方远说:“他叫欧庆国, 今年33岁, 曾经是货运站的搬运工人, 左脚受伤回了家, 现在是出租车夜班司机。五年前结婚,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小名叫笑笑, 大名欧宝珠。妻子是外地人,名叫柳琴,据说出去打工了,很长时间没人看到她。
一切都符合!应该就是这个人了。夏木繁急切的询问:“住哪儿?”
方远在电话那头将地址念了出来, 夏木繁在心中默默记下, 星北区曙光路青鱼咀48号, 3号楼301。
“青鱼咀?”夏木繁不熟悉星市,对这个地名感到陌生,轻声念了出来。
副食店的女老板在旁边听到了, 插了一句嘴:“青鱼咀, 不就是我们这里吗?”
就是这里?
夏木繁挂上电话,看向副食店的女老板:“大姐,那你知道青鱼咀48号在哪?”
副食店的女老板是个烫着大波浪卷发的中年妇女,听到漂亮的夏木繁唤她大姐, 不由得笑开了花,她指了指副食店门上的门牌:“你看, 我这里是青鱼咀43号,你说的48号在里头。”
说完,她走出店来,指着北面一栋筒子楼说:“48号就是那一栋,以前是货运站的家属楼,不过现在货运站撤了,家属楼根本就没有人管,房子年久失修,环境越来越差,现在住在里面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只要是有点本事的,都搬到城里头去住大房子了。”
确认了地址之后,夏木繁冲着车子喊了一声:“下来吧,就在这儿。”
虞敬停好车,和冯晓玉一起走了下来,鹦鹉也立马从副驾驶飞了出来,稳稳的停在夏木繁的肩膀上。
副食店的女老板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三个年轻人,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夏木繁肩膀上那只毛色鲜亮的鹦鹉,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女老板问:“你们是谁呀?到我们这里来做什么,怎么还带只鹦鹉出来了?”
夏木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和虞敬、冯晓玉汇合,径直往那栋筒子楼走去。现在地址已经到手,必须抓紧时间找到笑笑,确认她的安全。
副食店女老板却一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嘴里喃喃自语道:“这只鹦鹉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她想了又想,忽然一拍大腿,兴奋地叫住夏木繁:“喂,你们是不是笑笑她妈妈那边的亲戚?我记得小丫头家里也有一只鹦鹉。”
听到“笑笑”这个名字,鹦鹉蹲在夏木繁肩头,冲着那栋楼叽叽呱呱地叫了起来:“笑笑,笑笑。”
【就是这里。】
【我想起来了,我的家就是这里。】
夏木繁心急离开,副食店女老板却是个自来熟,货运站这个老小区里住的都是老街坊,难得见到陌生面孔,看虞敬开过来的车,车牌是外地来的,愈发好奇,也顾不得夏木繁冷眉冷眼,主动跟在他们身后,一边走还一边嘀咕。
“你怎么不把鹦鹉关起来?实在不行也得栓根链子嘛,要是飞了怎么办?这玩意买过来得不少钱吧?我跟你说啊,笑笑家也有一只鹦鹉,那小丫头一生下来就有心脏病,不能跑不能跳的,平时很少出门,有一回和她妈妈出来,手里拎着个鸟笼子,笼子里面有只鹦鹉,倒是和你这只挺像的。不过,畜生嘛,都长得差不多。”
夏木繁心里记挂笑笑,没有搭理这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副食店女老板,来到筒子楼楼梯口,对虞敬和冯晓晓玉说:“走,我们上楼。”
副食店女老板凑到夏木繁身边,嘻嘻一笑:“你们是不是要找人?我跟你们说啊,这里的人我都熟,你们要找谁只管问我。”
夏木繁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不是找人,是抓人。
看这个时间点,欧庆国应该还在家里睡觉,直接找上门去,就能把他堵在家里,抓个正着。
夏木繁转念一想,忽然停下脚步。
这个小区是老旧社区,居民之间交流得多,谁家有点什么事早就传来沸沸扬扬。可是笑笑被虐待、柳琴被杀,这么大的事一点水花都没有,恐怕欧庆国平时伪装得很好。
如果欧庆国不开门,怎么办?
或者他开了门,却趁乱跑了,到时候怎么办?
又或者他负隅顽抗,煽动群众情绪与警察对立,怎么处理?
青鱼咀派出所同志正在赶来的路上,怎么才能尽早确认笑笑安危,又能够不引起居民骚动,还真需要一个熟悉环境的人在其中周旋。
想到这里,夏木繁看向副食店老板:“大姐,你认不认识欧庆国不?”
副食店老板见夏木繁终于不再绷着脸,愿意和自己对话,不由得开心起来,连连点头:“认得,认得。小欧是我们这个小区里的老住户了,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一个人,以前身体好的时候一直在货运站帮着卸货装货,后来被货物给压断了一条腿,有点儿一瘸一拐的,就从站里退下来了。怎么,你们要找他?我就说嘛,他家丫头笑笑养了只鹦鹉,你们也带了只鹦鹉,肯定是亲戚,是不是?”
夏木繁顺着她的话往下编:“我是柳琴的表妹,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想着过来看看。我听我姐说,欧庆国每天跑夜班,白天在家睡觉,现在过去也不知道叫不叫得醒他。”
副食店老板立马拍着胸脯说:“没事,我去帮你们叫。我嗓门大,和他熟,保证把他叫起床来。”
夏木繁微笑:“那真是谢谢你了,大姐,你可真是个好人。”
副食店女老板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嗨,看你们这细胳膊细腿的,肯定都是斯文人,我跟你们说啊,在青鱼咀这边啊,太斯文了吃不开。”
夏木繁抬头看一眼筒子楼。
筒子楼只有一个单元,一梯四户,每户面积比较小。欧庆国住三楼,离地面约六米,窗边没有大树,直接跳下来的话腿得摔断。如果他想逃跑,只能从楼梯间下来。
副食店女老板是那种愈挫愈勇的性子,见夏木繁不说话,她说话的欲望越强烈,一张嘴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我跟你说啊,欧庆国这个人前几年看着还有个笑脸,自从腿压断了之后每天都垮着个脸,和我们这些老邻居也生分了。以前他远远地看到我还会主动打招呼,喊我一声卢姨,现在倒好,除了买酒买盐的时候到我店里来一下,平时连句话都没有了。”
夏木繁确认欧庆国只有大门与楼梯间这一个逃跑通道之后,抬步走进略显阴暗的楼梯间。
楼道里的墙面脏兮兮的,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电线拉得到处都是,蜘蛛网密布,休息平台的水泥栏板缺了好几块,看着一副破败景象。
副食店女老板的声音在夏木繁继续响着:“不过我们大家都知道他不容易,他爹妈身体不好,死的早,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老大不小了一直找不着对象,好不容易遇到个外地来的姑娘,两个人结了婚,生了个孩子,偏偏那孩子身体也不好,治病得花不少钱,家里穷的揭不开锅。”
“小欧为了挣钱,给人当夜班司机,每天晚上出去白天回来,家里什么事都交给了他老婆柳琴。前段时间,他一脸委屈地跟人说老婆出去打工,笑死人了,什么打工啊?我看就是她就是受不了苦跑了吧,不然这几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怜了笑笑那孩子,本来就身体不好,一天到晚待在家里面,现在妈妈也跑了,爸呢也是个闷葫芦,唉,可怜哟。”
冯晓玉顺嘴接了一句:“笑笑怎么没上幼儿园?”
副食店女老板叹了一口气:“那孩子心脏有病,不能剧烈运动,哪个幼儿园敢收呀?万一突然死了,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冯晓玉眉头紧锁:“妈妈不在家,爸爸晚上开夜车,笑笑这孩子就一个人在屋里?就没人上门管管?”
副食店女老板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个心肠好的。管?怎么管?只要有人找小欧,他就哭丧着脸要大家捐钱给笑笑治病。大家都穷,谁有闲钱给他呀。”
女老板的声音在楼道间回响,显得特别洪亮。二楼有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打开门,看到夏木繁这三张陌生的面孔,有些警惕的问那个副食店女老板:“小卢,这谁呀?”
被老人叫“小卢”的副食店女老板卢妙菊笑着回:“老魏,是笑笑她妈妈家里的亲戚,说是来看看孩子。”
老魏哼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他们家亲戚上门,这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柳琴都跑了,娘家却来人了。”
夏木繁没有回话,冯晓玉却忍不住回了一句:“谁告诉你柳琴跑了?我们联系不上她,还想来找欧庆国要人呢。”
二楼的老魏明显对欧庆国印象很好,气冲冲地说:“柳琴嫌家里穷,嫌孩子是个累赘,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你们还好意思来要人?”说完,他重重地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冯晓玉看向夏木繁,眼里写着愤怒。
这里的人怎么一个两个都在替欧国庆说好话?明明这人在家里打杀老婆孩子,禽兽都不如。
夏木繁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冯晓玉不要轻举妄动,眼下最要紧的是救下笑笑,至于欧国庆伪装的面孔,迟早要把它撕下来!
夏木繁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来到301门口。
“笃笃笃!”
夏木繁抬手敲门。
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咚咚咚!”
夏木繁再抬手,加重了敲门的声音。
可是,门里面依然沉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夏木繁还要敲门,却被卢妙菊拉开:“我刚才就跟你说了,不能这么斯文,你这么斯文的敲门,谁会给你开呀。看我的。”
说吧完,卢妙菊来到门口,抬起手掌,对着木门重重地拍了下去。
“碰碰碰!砰砰砰!”
巨大的拍门声里,在楼道间回响。
楼上楼下都被这声音惊动,纷纷打开门,伸出脑袋好奇的张望。
卢妙菊听着门里头没有动静,也有点烦了,扯开大嗓门就喊:“欧庆国,欧庆国,别睡了,快开门,是我!”
这一回,屋子里终于有了回应。
踢踢踏踏的走动声从门内传来,接着是一个男人瓮声瓮气的回话:“来啦……”
夏木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悄悄后退半步。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双膝微弯,右手格挡、左手握拳,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欧庆国乖乖就范也就罢了,如果他敢反抗,夏木繁一定要将他揍得满脸开花。
这一次行动紧急,夏木繁没有来得及申请逮捕令,不过她是特别行动队的队长,特殊情况下采取特殊行动,正常。
吱呀一声门开了。
老旧小区的门也没有装什么防盗门,就是最普通的木门,木门与墙面相连的铁件已经锈了,拉开的时候发出的噪声很大。
门只拉开了一条缝,欧庆国露出了个脑袋。他蓬头垢面,睡眼惺忪,打着哈欠,眯着眼儿,看着站在门口的四个人。
冯晓玉一见到欧庆国那张脸,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大脸盘子,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嘴巴很大很厚,脸上还有刀疤,妈呀,这和白专家画的画像完全是一模一样,难怪青鱼咀派出所的警察民警能够迅速地辨认出他来。
看到卢妙菊,欧国庆戒备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他依然没有将门敞开:“卢姨,什么事儿?我白天要睡觉,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卢妙菊倒是热心快肠,指着站在她身边的夏木繁说:“小欧,这是柳琴的表妹,她说有事找你。”
欧庆国瞳孔一缩,眼睛迅速的喵向夏木繁,有些不耐烦地说:“什么表妹?听都没有听说过!柳琴连自己女儿都不要,跑到外面去享福,你们自己去找她吧。”
说完,他抬手就要把门关上。
夏木繁眼疾手快,抬手一把抵住门。虞敬和她配合默契,二话不说,右肩向前,猛力一撞。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
欧庆国吓了一大跳,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你,你们要做什么?”
随着木门的撞开,夏木繁揉身向前,迈步进屋,目光迅速扫过房内的陈设。
一直乖乖蹲在他肩膀的鹦鹉果果飞了起来,在屋内低空盘旋,嘴里尖声大叫:“笑笑,笑笑。”
欧庆国这才留意到鹦鹉,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眼神也迟疑不定,被他卖掉的果果怎么在这儿?柳琴向来和娘家那边没有联系,今天怎么突然来了三个?难道……
冯晓玉快速守在门边,盯着欧庆国的一举一动,提防他逃跑。
卢妙菊被夏木繁他们三个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看呆了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嘴里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亲戚嘛?”
301的动静太大,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跑到门口来看热闹,抓着卢妙菊就问:“怎么回事儿?这是强盗闯门吗?”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欧庆国刚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突然之间家里闯进来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还带着自己卖掉的那只鹦鹉,眼前的一切让本来脑子就有点迷糊的欧庆国根本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的看着他们,却又不敢伸手去拦,只在一旁说:“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笑笑,笑笑——”鹦鹉在空中盘旋一圈,嘴里尖细的叫着,它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一扇紧闭的卧室门一头撞了过去。
“咚——”
鹦鹉被撞得头昏眼花,跌落在地,漂亮的羽毛掉落几根。
屋子里传来细细弱弱的声音,夏木繁侧耳细听,是一个小女孩儿在叫:果果,果果……
万幸,笑笑还活着。
来到卧室门前,夏木繁想要把门打开,却发现房门被锁住,根本推不开。
夏木繁转过头,紧紧盯着欧庆国,眼神锐利无比:“钥匙呢?快把门打开,笑笑在里面。”
欧庆国双手插在衣兜里,一动不动。他穿了一双棉拖鞋,身上披了一件旧棉袄,脖子往前伸,说的像个鹌鹑一样,看上去既老实又可怜。
他皱巴着脸,看一眼卢妙菊和站在门口张望的邻居们,惶恐地叫了起来:“你们是谁?我不认得你们,赶紧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卢妙菊这个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走上前去就要拉扯离她最近的冯晓玉,扯开嗓门大叫:“你们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入室抢劫吗?赶紧出去!”
站在门口的看热闹的邻居们也叫了起来:“对啊,还说是亲戚,我看根本就不像,赶紧滚,不然我们就报警了。”
在一片叫喊声中,冯晓玉亮出了她的警官证,金色的警徽闪闪发亮,刺痛了欧庆国的眼,也成功让站在门口吵吵嚷嚷的人闭上了嘴。
“我们就是警察,接到报警这里有虐童案的发生,我们是过来调查的。欧庆国,请配合警察把门打开,我们要确认笑笑的安全。”
欧庆国看到警察立马就怂了,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看着像一只可怜的鹌鹑。
欧庆国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磨磨蹭蹭的走到房门前,嘴里小声的分辨着:“什么虐童?笑笑是我女儿,她还小,我白天休息怕她乱跑,所以反锁了房门。你们警察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在夏木繁强势的眼神逼迫之下,欧庆国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终于找到钥匙将门打开。
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饭菜的馊臭味、尿骚味,还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在长期不通风的房子里发酵,混杂在一起,闻之作呕。
鹦鹉从地面挣扎着爬了起来,扑棱着翅膀飞进去,径直飞到床头,扯开嗓子大声叫:“笑笑,笑笑。”
夏木繁快步进屋,一眼便看到木板床上有一床薄薄的被子,被子底下底下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人儿。
听到鹦鹉的声音,躲在被窝里发抖的孩子探出脑袋,弱弱的叫了一声:“果果?”
看到这个露出头的孩子,夏木繁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稀稀拉拉的黄头发,耳朵边上还有几道血印,刚刚结痂。
她抓着被角的两只手细的像麻杆儿一样,手背上一片青紫,
她很瘦,脖子很细,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隐约还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与青筋。
小姑娘喘息有些困难,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脸,一只手哆哆嗦嗦的往前伸,想要触碰那只鹦鹉。
随着她的动作,衣袖滑落,露出胳膊上一道又一道的伤痕,青青紫紫,斑斑驳驳。
夏木繁冲上前来,用被子将小姑娘裹住,避开她身上的伤处,柔声道:“笑笑,我是警察,我们来救你。”
笑笑只有三岁,还有没有上过幼儿园,长期圈养在家,家里连电视机都没有,唯一的朋友就是鹦鹉果果。她对警察这个职业缺乏了解,见到陌生人,吓得尖叫起来。
“不要杀我,不要打我!”
听到这熟悉的叫声,冯晓玉和虞敬心口发颤。虞敬走上前去,抬腿就是一脚,将欧庆国踹倒在地。
欧庆国哀嚎起来:“啊,我的腿!”
他左腿被货物压伤,一直没有养好,一到阴雨天就会痛,走路一瘸一拐的,今年又发生车祸,右脚踝骨骨折。好不容易休息了几个月恢复正常,没想到今天却被虞敬一脚踹倒,痛不可抑,惨叫了起来。
夏木繁知道被打狠了的孩子缺乏安全感,指着鹦鹉果果对瑟瑟发抖的笑笑说:“我们是果果带过来的,它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果果飞到枕头边上,用小脑袋蹭了蹭笑笑的脸。细密柔软的羽毛滑过孩子苍白的脸颊,笑笑终于情绪稳定了一些,她抬手将果果抱在怀里,嘴里喃喃的叫着。
“妈妈,妈妈,红妈妈,臭妈妈,好多好多妈妈。”一边说,笑笑一边颤抖,满脸惊恐。
夏木繁温柔地将笑笑抱在怀里:“不怕不怕,我们是警察,警察专门抓坏人。”
夏木繁的怀抱很温暖,声音宁静而安定,这让笑笑渐渐有了安全感,她怯怯的抬起脑袋,看着夏木繁:“警察,是什么?”
看着笑笑那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那双因为瘦弱而大的出奇的眼睛,还有眼里那不谙世事的天真,夏木繁的心痛得无法呼吸。
——多么漂亮的孩子啊,欧庆国怎么下得了手?
笑笑只有三岁,夏木繁尽量用孩子能够理解的语言解释:“警察就是保护好人、抓坏人的。要是有人打你、骂你,警察就会把那个人抓起来。”
听到夏木繁的话,笑笑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抬手指着厕所方向:“妈妈,妈妈在那儿。”
笑笑所在这个卧室门正对着大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们将眼前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的脸色都变了。
“不是说笑笑身体不好,在家里养着吗?怎么被养成了这样?”
“我是不是眼睛花了?我看到这孩子,手上胳膊上有好多伤啊,不会是欧庆国打的吧?”
“唉,怎么下得了这样的死手,就算孩子不听话,你也要好好教,干嘛打她?笑笑才三岁呢。”
“难怪警察上门抓人,原来是欧庆国这小子不地道,平时看着挺老实的,还以为他辛辛苦苦为这个家里面,搞了半天,竟然是这么个东西。”
“哎,你们听到孩子说的话了吗?她说妈妈在厕所里,是孩子脑子坏了还是……欧庆国不是说柳琴受不住家里的苦偷偷跑了吗?难道他在骗人?”
越想越怕,邻居一个个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正在此时,楼下警笛响起,两辆警车开到楼下。
虞敬到窗边看了一眼,眼中有了一丝光亮:“夏队,龚卫国他们来了!”
方远的行动力非常强,通知夏木繁之后,立即让萧远峰带着龚卫国他们和派出所同志会合,带着签发好的逮捕令,搜查令,来到了欧庆国家。
这一回,欧庆国跑不了了!
第173章 怒斥
夏木繁觉得自己高估了欧庆国。
原以为她看到警察会有逃跑或者反抗的可能, 没想到警笛一响,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可怜巴巴的看着夏木繁, 开始卖起了惨。
“警察同志, 我也不容易, 孩子有心脏病, 需要很多钱, 她妈妈跑了, 我一个人管孩子,有时候脾气来了打她一下,这怎么能够算虐待呢。”
“孩子还小, 一天到晚吵着闹着要出去玩,可是她这个身体根本就不能跑不能跳,我只能把她关在家里。你们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夏木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表演。
从鹦鹉果果嘴里,夏木繁了解到的欧庆国是个爱喝酒、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对妻女进行打骂的男人。
可是真正见到了, 却发现他是个欺软怕硬, 一见到警察就脚软求饶的怂货。
或许正是因为无能老实, 不敢抗争,在外面处处受欺负,所以才将那一份怨恨发泄在比她弱小的妻女身上。
欧庆国看到夏木繁和冯晓玉冷冷的盯着她, 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又转过身去看着站在门口的邻居们,声泪俱下地哭诉着。
“魏叔叔,卢姨,范大娘……你们是知道我的呀, 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我这个家,每天半夜里在外面跑车, 回到家还要给孩子弄饭,哪个大男人受得住这样的罪。柳琴跑了,这段时间我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日子过得苦啊,你们帮我说几句话,不要让警察把我带走了。”
平时邻里邻居的,大家对欧庆国印象都很好,可是今天看到的一切太有冲击力,众人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两步,仿佛他身上有病毒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卢妙菊是个存不住话的人,扯开嗓门便叫了起来:“帮你说话?帮你个屁哦!打孩子的男的我看不上,让警察把你抓过去教育教育是应该的。”
二楼的老魏原本还一直在为欧庆国说话,可是看到警察怀里抱着的笑笑瘦得像根藤一样,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对欧庆国的印象立刻变差了许多,叹了一口气:“小欧啊,我们也知道你不容易,但是打孩子总是不对的嘛。犯了错,就得认,警察都上门了,你还想怎么样?”
被欧庆国点名的范大娘是住在她楼上的一个老奶奶,帮着儿子、儿媳妇带大了两个孙子,心地善良,最看不得孩子吃苦。她看得心里难受,转身上楼,一边走还一边往地上啐了一口:“把孩子打成这样,还有脸叫让我们帮着说话,我呸!杀千刀的。”
范大娘的儿子没有跟着母亲一起上楼,而是看了看屋子,大声骂了起来:“男人在外面流血流汗,不都是为了让老婆孩子过得舒心?哪个像你一样,在外面像只鹌鹑,回到家却把一肚子怨气发在老婆孩子身上?把笑笑打成这样,你还算是个人?!”
一句话把欧庆国骂得满脸通红,嗫嚅着不知道应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范大娘的儿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扯开嗓门喊:“警察同志,我现在怀疑欧庆国的老婆是被他打跑的,你们一定要好好查查。咱们这个小区虽然是出了名的穷,但大家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可别让欧庆国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随着范大娘儿子这一声喊,七、八个身穿警察制服的同志走进了欧庆国的家。
欧庆国抬头看到一个眼熟的,爬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了起来:“蒋警官,你是知道我的呀,八月份我车子出了车祸,还是你和交警大队的人帮忙,才让我顺利拿到赔偿,能安心在医院里治病。这几位警察同志说我虐待孩子,天地良心啊,笑笑是我亲生的,我怎么可能虐待她?”
被欧庆国抱住大腿的蒋警官是个年龄较大的派出所民警,青鱼咀这一片归他管,他为人热情、同情弱者,知道欧庆国家里条件比较艰苦,尽可能的为他提供帮助,这一次也正是他看到协查令上的画像,迅速认出了欧庆国。
蒋警官弯下腰来想要掰开欧庆国的手,可是欧庆国力气很大,一时半会掰不开。蒋警官气得满脸通红,大声斥责道:“大前年你老婆报警,说你家暴,把她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们派出所的民警上门调解,你就像今天一样跪在地上,抱着你老婆的大腿痛哭流涕,说你自己不是人,喝了酒以后犯糊涂,保证以后绝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你还记不记得?”
欧庆国连连点头:“记得的,记得的。幸好当时你们民警同志调解,我也写了保证书,我老婆才没有跑掉。后来她生下笑笑,我们一家人过得挺好的,非常非常感谢民警同志。蒋警官你要帮帮帮我啊,不要抓我。我向你保证,绝对以后不会再动笑笑一根手指头,只要有了钱,就带她到医院去做手术。”
看着夏木繁手里抱着的笑笑,蒋警官心中酸涩无比,再也不愿意相信欧信国的任何话,使出全身力气一抬腿,挣脱开欧庆国的纠缠。
“保证保证,又是这样的保证,你的保证还值什么钱?谁能信?你说你不会再打柳琴,那现在她人呢,为什么跑了?我跟你说过,人家是外地嫁到这里来的,在星市无亲无故,亲人只有你和笑笑,你要对人家好一点,不要欺负她,你听我的话了没?”
“我也跟你说过,笑笑的先天性心脏病能治,只要筹够钱,做了手术以后慢慢养着,就会越来越好。当时我们所里的同志还给你捐了款的,你向我们保证,一定会把笑笑当成小公主一样的对待,你看看你养的孩子,这是小公主应该有的样子吗?”
蒋警官越说越气,感觉自己一颗善心全都喂了狗。
“要不是市局的刑警同志。到我们派出所来寻人,我都不知道你能做出这么无耻的事情来。在我们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可是背地里,谁知道你对她们母女俩做了什么!”
欧庆国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最擅长在外边装可怜博同情,可是回到家里却是另外一副面孔,现在被警察骂的像孙子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整个缩成一个球,眼泪鼻涕一起流,嘴里还不断的哀求着:“蒋警官,我也只认得你,你帮我和他们好好说说,不要抓我。你们要是把我抓走了,笑笑怎么办?笑笑没有爸爸了,谁还会管她?”
第一次见到家里来了这么多人,笑笑有点害怕,手里抱着果果,一直不肯撒手。
大部队起来,夏木繁这才能腾出手来,她站起身将裹在被子里的笑笑交给冯晓玉:“把孩子带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冯晓玉轻柔的抱起笑笑,手中的孩子轻的跟羽毛一样,这让她心疼不已,长吁了一口气,抱着孩子和虞敬一起往楼下走。
邻居们往两边让出一条道,看到孩子脸颊那几道刚刚结痂的伤口、胳膊上的伤痕,都不忍心的转过头去,唏嘘不已。
孩子是祖国的花朵。
有了孩子,世界才会有希望。
人人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头宝,可是欧庆国这个畜生,竟然把孩子当成了发泄怨气的工具,实在是可恨之极。
抱着果果的笑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冲着门里伸出手来,指着厕所方向继续喊:“妈妈,妈妈,好多好多妈妈!”
孩子的声音在颤抖,听得每一个人都感觉喉咙口好像塞了异物一样,又酸又涩难受的紧。
先前在门口听到孩子对夏木繁说妈妈在厕所里,大家就有些不好的猜测,现在再一次听到孩子说什么好多好多妈妈,邻居们顿时就炸了。
卢妙菊哆哆嗦嗦的叫了起来:“什,什么叫好多好多妈妈?笑笑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其余的人也跟着叫了起来。
“警察同志,赶紧把欧庆国抓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我们没有看到柳琴了。欧庆国说她受不住家里的苦,跑到外面打工去了,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柳琴是外地人,没有娘家人撑腰,不会是被这小子给害了吧?”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已经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
欧庆国听到大家的话,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脸色白的像一张纸一样,瘫坐在地上,半天才从喉咙里憋出一句:“你,你们不要胡说!”
夏木繁看向龚卫国他们:“带工具来了吗?”
孙羡兵手里提着一口大箱子走上前来,箱子里装着的是荧光检测仪,可以通过检测特殊荧光照射下血液的特殊反应来检测到血迹:“来了,来了,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夏队你说,从哪里开始查起?”
夏木繁抬手指向厕所:“从厕所开始,厨房、卧室、客厅的地板、墙壁,一个都不要漏掉。”
雁过尚且留痕,更别说杀人了。
哪怕清理得再干净,那也只是肉眼看不到血迹罢了。在现代仪器的检测之下,所有血迹将无所遁形。
欧庆国自以为分尸抛尸做得隐秘,谁也不会知道。可是看到警察手里的仪器,听到夏木繁说要检查厨房、厕所和卧室的地板,还有墙壁,做贼心虚的欧庆国瘫坐在地上,眼冒金花,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像筛糠一样抖动了起来。
龚卫国将欧庆国双手铐住,准备带回警车。
被龚卫国强行提起来的时候,欧庆国根本站不起来,两只腿抖得像风中落叶,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传开来,所有的邻居都捂着鼻子往后退。
虐待孩子,杀害妻子的凶犯,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居然吓得尿了裤子?
呸!没用的怂货。
派出所同事在门口拉起的警戒线,在邻居们的见证下,开始对室内进行搜查,并对证物拍照编号存档。
在特殊荧光的照耀下,警察很快就在厕所的墙角、地砖缝隙,厨房的墙面瓷砖以及客厅地面,发现了大量的血迹,血迹有的呈飞溅状,有的呈拖拽状。
另外,在厨房及厕所的角落里,找到了残余的人体碎肉以及内脏组织。
对血迹以及残余人体组织进行DNA检测,三天之后结果出来,与笑笑为母女关系,正是柳琴!
证据确凿,特别行动队正式提审欧庆国。
在看守所待了四天的欧庆国瘦了一大圈,眼睛底下泛着青色,一看就没休息好。
案件性质极其恶劣,欧庆国双手双脚被铐着带了进来,刚一坐进审讯椅,他的眼睛就落在审讯桌上摆着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浅绿色玻璃酒瓶,里面装着二锅头,是他平时喝惯了的酒。
欧庆国的酒瘾犯了,双手颤抖着看向正襟危坐的龚卫国和夏木繁,还有负责做笔录的冯晓玉:“警察同志,能不能给我一口酒喝?”
龚卫国将脸一板,面容严肃:“审讯期间喝什么酒?好好回答我们的问题!”
欧庆国有酒瘾,一天不喝就难受的很,每次出完夜班回到家吃早饭必定有酒。在看守所里待了足足有四天了,一口酒都没喝到,这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欧庆国抽了抽鼻子,眼前这瓶酒没有开盖,可他却似乎能闻到那清冽悠然的酒香。
即使要求被拒绝,欧庆国依然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讨好的看着坐在审讯桌后的警察:“那,我交代完了之后能不能喝点酒?”
龚卫国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夏木繁开始走流程,询问欧庆国的基本个人信息,确认他思想头脑清醒,神志清晰,记忆力完好之后,便进入了正题。
“柳琴在哪?”
开局就是要命的问题,欧庆国垂死挣扎:“她受不住家里的苦,到南方去打工了。”
夏木繁拿出一个证物袋,袋中装着柳琴的身份证,这是从欧庆国的卧室抽屉里搜到的。
夏木繁将身份证举起:“出去打工,连身份证都不带吗?”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欧庆国眼神游离:“她那天晚上和我吵了一架,说家里实在太穷,她受不住了,要出去打工,第二天人就不见了。是不是她走的太急,身份证忘带了?”
夏木繁问:“哪天晚上?”
欧庆国回避着夏木繁的眼神:“什么哪天晚上?”
夏木繁提高了音量:“你们吵架的那个晚上是哪一天?”
欧庆国摇了摇头:“不记得了。我8月份出的车祸,腿不能动,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的院,回来养了一段时间之后,柳琴就受不了了,她说她照顾不了两个人,然后我们就吵了起来。”
夏木繁问:“我问你,具体是几月几日!”
欧庆国这才给了一个大概的时间:“九月底吧。”
夏木繁说:“九月份离开,到现在已有三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里她没有和家里联系?”
欧庆国又开始他的表演,眼泪婆娑的哭诉:“这个女人没有良心啊,她不要我也就算了,笑笑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啊,她竟然也忍心不管不顾,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没想到孩子病的时间长了,她这个当妈的,也能够狠下心肠……”
夏木繁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表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笑笑已经送到医院,我们对她进行了伤情鉴定。”
龚卫国和夏木繁配合默契,不等她眼神示意,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伤情鉴定报告,站起身来,走到欧庆国面前,将报告举到他眼前:“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对你的孩子做了些什么!”
酒瘾发作的欧庆国四肢时不时抽搐,警察局里严肃的氛围令他惶恐不安,大脑无法正常运转,这一份伤情鉴定报告就在眼前,可是欧庆国却觉得报告里的每个字都在胡乱飞舞,根本没办法连在一起去进行理解。
欧庆国颤抖着声音说:“我,我看不懂。”
他皱巴着一张脸,低眉顺眼的,看上去老实巴交。可是在看守所里关了几天之后,胡子拉碴的他脏兮兮的,小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让他看上去有一股凶煞之气。
两种相互矛盾的表情出现在脸上,给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龚卫国指着鉴定报告上最后的结论,大声的念了出来。
“欧宝珠,头、面、颈、胸部、腹部、腰部、背部,臀部及右大腿广泛损伤,创口累计达到130.5厘米,依据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之相关规定,欧宝珠之伤情属重伤二级。”
念完,龚卫国重重地扬了扬手中的鉴定报告,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龚卫国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才三岁!你把她打成重伤二级,这不是虐待,是什么?是什么?!”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龚卫国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响,震得欧庆国耳朵发麻。
夏木繁接过龚卫国的话:“殴打致残,重伤二级,三年起步。你虐待儿童,罪加一等,十年的刑期是跑不掉的。”
夏木繁声音冰冷,像腊月寒风一般刮过欧庆国的耳边,让欧庆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后背、额角开始冒冷汗。
欧庆国感觉到了害怕。
打孩子的时候,欧庆国只想着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反正那是他自己的孩子,打一下又怎么样?
谁能知道,警察同志会主动上门?
公安机关的伤情鉴定报告,白纸黑字就在眼前,一听说要关到牢里十年,欧庆国真的慌了。
悔恨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流下,欧庆国抬起被铐住的双手,用手背在脸上胡乱一擦,苦苦哀求道:“警察同志,我这一辈子过得苦啊,爸妈早早就死了,没人帮我,靠卖力气在货运站里面做事,偏偏又把脚给压伤了,眼见的生活没有出路了,还是货运站领导看我可怜,送我去学了驾照,找到一份夜班司机的活。好不容易结婚生了孩子,没想到又生了一个病孩子。求求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以后一定好好的照顾笑笑。”
说到这里,欧庆国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观察着眼前警察的脸色,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动容,全都眼神冰冷的看着他,仿佛他就是个笑话。
在这样的眼神逼视下,欧庆国有点演不下去了。他眼珠子一转,忽然之间改了口风。
“不是我,不是我打的,警察同志我告诉你们,柳琴那个女人她不是个好东西,经常在家里面欺负孩子,对笑笑不是打就是骂,我说要送笑笑去治病,柳琴却死不同意。她说治好了也是个残废,治什么治,她在家里经常用鸡毛掸子、衣架打孩子,笑笑身上的伤都是她打的。”
反正死无对证,干脆把所有的罪名都往柳琴那里推。欧庆国越说越兴奋,开始手舞足蹈了起来,手铐脚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重的哗啦声。
“警察同志,你们去把柳琴抓起来,就是她!就是她打孩子。先前看她是我好不容易娶来的老婆,我对她处处容忍呵护,哪怕是她打孩子,我也从来不和她计较。现在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也只能说实话。”
夏木繁打断了欧庆国的表演,甩出一份报警记录:“你对柳琴处处容忍、呵护?你说谎之前有没有打打草稿?要不要看看青鱼嘴派出所的同志拿过来的报警记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你在酒后殴打柳琴,指多处软组织挫伤,腕骨骨折。你家暴妻子,虐待孩子,竟然还敢狡辩,将罪责推到别人手上!”
欧庆国眼见的谎言被拆穿,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闭上嘴,嘴唇抿成了一字型,眼珠子不断的转动着,似乎在思考对策。
夏木繁却不给他继续思考的余地:“我告诉你,到了这里,必须老实交代,才有活路……”
眼见得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夏木繁冷笑一声,直指核心:“你之所以敢将罪责推到柳琴身上,是不是笃定我们找不到她?”
欧庆国感觉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根本无法呼吸,他愣愣的抬起头,看着夏木繁,眼睛里写着惊恐。
龚卫国取出在屋内拍的照片,一张一张的摆在欧庆国眼前。
夏木繁的声音冰冷而清晰:“看不清楚字,至少能看得清楚图吧?这是你的家,还认得吗?经检测,在厨房、厕所、客厅的墙面、地面发现了多处血迹,从血迹飞溅、拖拽的痕迹判断,出血量极大,已经达到致死量。另外,在卫生间地砖缝隙里,我们发现了人体碎肉、内脏组织,经过DNA比对,正是你嘴里那个受不住家里穷跑出去打工的妻子柳琴。”
夏木繁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声音里透着威严与肃杀:“老实交代,柳琴到底去了哪里?你把她怎么样?!”
夏木繁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击着欧庆国的心。他没有想到,明明他已经将尸体毁得那么干净,又将家里擦洗了无数遍,一点气味都没有留下,怎么警察却查得出来?
照片里那大片大片的暗色印迹,就是他擦洗过无数次的血迹。
欧庆国脱口而出:“不可能,我明明已经冲干净了。”
夏木繁步步紧逼:“冲干净了?冲到哪里去了?冲到下水道去了吗?”
欧庆国抬起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偏偏双手被铐无法分开,捂住左边耳朵,捂不住右边耳朵,夏木繁的声音依然执着的往他耳朵里钻。
“说!柳琴是不是被你杀了?你把她的尸体怎么样了?”
欧庆国拼命的摇头:“不,不,不!我没有杀她。”
审讯桌上摆着一个录音机,夏木繁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里面传来笑笑那稚气的声音:“红妈妈,臭妈妈,好多好多妈妈。”
笑笑这句话,一直在无限循环的播放,孩童那稚嫩的声音里,透着丝丝恐惧,似乎梦呓一般的声音,持续不断的锤打着欧庆国那恶臭、肮脏的灵魂。
女儿的声音让欧庆国近乎崩溃。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掉进水里的人,冰冷的湖水涌进了他的鼻孔和口腔,堵住了他的气管,他根本无法呼吸,意识越来越模糊。窒息的痛苦,让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趁你病要你命!
看到欧庆国的反应,夏木繁趁机发难。
她拿起放在审讯桌上的那瓶白酒,狠狠的砸在地面上。
“哐!呲——”
玻璃碎裂,酒香四溢。
摔在欧庆国脚边的那瓶酒,香气钻进欧庆果的鼻子里,勾勾动了她身体里的酒虫,五脏六腑,包括骨头缝里都开始发痒,可是偏偏闻得到、喝不着,这种感觉让欧庆国,痛苦不堪。
夏木繁的话句句似刀,直戳欧庆国的肺管子。
“像你这样的人,就是个窝里横,欺软怕硬,谁看得起你?”
“在外面点头哈腰,像个奴才一样的讨好每一个人;回到家里,却将一肚子怨气发泄在毫无反抗能力的老婆和孩子身上。”
“没有用的男人,怂货!”
夏木繁的话,成功地刺激到了欧庆国。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让欧庆国的心理防线彻底崩盘,他卸下了老实的伪装,憋在心里的那些话,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
“谁叫她看不起我!”
“在外面,他们欺负我,在家里,她也看不起我!”
“她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臭虫一样,满满都是嫌弃,我一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就想揍她!”
“我打死她又怎么样?她在星市没亲人,逢年过节连个走动的人都没有,谁会管她?”
第174章 监护人
欧庆国滔滔不绝的发泄着内心的情绪, 冯晓玉笔走如飞,快速的记录着欧庆国说的每一句话。
眼见得欧庆国将作案事实、作案动机交代得差不多了,夏木繁这才开始提问:“笑笑说红妈妈,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欧庆国现在已经进入一种相对癫狂的状态, 眼睛里透着血色, 牙槽紧咬, 原本就很方的那张脸成了一个梯形, 看上去狰狞恐怖。
“红妈妈?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一拳头下去, 柳琴那个贱人就满脸开花。眼角出血糊住了她一只眼睛,就这样了,那个贱人还哄笑笑, 说妈妈眼睛出血了,看什么都是红的,不怕不怕,现在妈妈是个红妈妈。”
“笑笑在哭, 哭声很吵人, 连火车叮叮哐哐的声音都盖不住, 我一脚踢过去,让她闭嘴。真是可笑,柳琴自己都在吐血了, 她还抱着孩子哄, 叫她不要哭不要吵,只有乖乖的才不会被打。”
龚卫国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向欧庆国坐着的椅子。欧庆国一个踉跄,整个人身体往前一栽, 差点摔倒。
夏木繁眼风扫过,表情严肃, 制止了龚卫国的下一步行动。
龚卫国心中满是不忿,捏着拳头在空中虚虚地捶了一记。这狗东西畜生不如,要不是有纪律规定,真想把他揍一顿。
夏木繁继续询问作案细节,包括时间、地点、过程、抛尸位置等等。直到确认所有细节都清晰无误、证据链完整,夏木繁这才松了一口气。
事发距今已经过去三个月,欧庆国是夜班司机,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将柳琴的尸骨放在后备车厢,扔到城市偏僻的垃圾站,随着垃圾的转运处理,早已找寻不到。欧庆国交代得越清晰明了,他翻案的可能性才越小。
欧庆国交代完了之后,整个人也终于从癫狂状态中抽离出来,神识渐渐恢复,抬头看着夏木繁,颤抖着声音问:“我杀了人,是不是会被枪毙?”
夏木繁反问:“你说呢?”
欧庆国可怜巴巴的说:“不是说坦白从宽吗?我都已经坦白了,政府应该会对我宽大处理吧?”
龚卫国在一旁吼了一句:“你这是杀人分尸,性质恶劣,罪大恶极!”
欧庆国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分尸抛尸有什么不对,他讷讷道:“我当时也没想杀她,没想到那天喝醉酒之后力气那么大,一不小心把她给打死了。明明以前她休息几天就会爬起来做饭,可是那天我喊了半天她也没有回应。等到尸体发臭了,我才知道自己杀了人。一开始我也怕,可是听到笑笑整天在家里面叨叨什么臭妈妈、臭妈妈,我就烦了。想把尸体丢出去吧,那么大一堆,我也没办法扛出去直接扔在外面,只好拿着厨房里的菜刀和砧板,把她一点一点的给剁了。”
“为了减轻重量,碎肉嘛,我就扔到厕所里冲了,大的骨头没办法,我剁成几截,丢在后备车厢里,扔到几个垃圾站去了。反正人都死了,分尸也好,抛尸也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简直是个法盲!龚卫国真是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大声呵斥道:“如果你在柳琴死后第一时间自首,或许还可能定为误杀,宽大处理。可你现在杀人分尸、抛尸,怎么辩解都没有用,绝对是故意杀人罪,你就等着法院的判决吧!”
没人不怕死,欧庆国听到龚卫国的话,顿时悲从心起,掩面哭泣,哭声哀哀。
夏木繁声音冷静,往他心上继续再插一把刀子。
“亏妻者,百财不入。你对老婆不好,自然事事不顺。柳琴是孤儿,渴望亲情,只要你待她一分好,她便会回报你十分。你父母早亡,一个人艰难生活,好不容易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你在外跑出租,她在家打理家务,兼职做点小生意。如果你们夫妻恩爱,一起打拼,我相信你们的日子会蒸蒸日上,越来越好。在爱的氛围下熏陶出来的孩子,自然健康,聪明活泼。随着孩子的降生,你们俩的人生中也有了新的希望和奋斗的动力,一家人齐心协力往前奔,等到孩子长大,考上大学、有了好工作,就能一家人搬出青鱼咀,住上明亮宽敞的大房子,再也不用忍受窗外火车轰鸣的声响,日子越过越幸福。”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刚结婚不久,你就欺柳琴弱小,对她拳打脚踢,即使她报了警,你依然故我。柳琴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怀孕生子,生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健康?
因为孩子不健康,又得花费大量金钱治疗疾病,日子越过越穷。
越穷,你便越觉得世道不公,殴打不断升级;你越打,孩子身体越差,柳琴越怕你。从此之后陷入恶性循环,你的生活只会越来真糟糕。”
“现在柳琴死了,杀人偿命,你的生命也将进入倒计时。
这样的结局,你满意了吗?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你会带着手铐,脚镣坐在审讯室里?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生道路越走越窄,最后踏上一条死路?”
听到夏木繁的话,欧庆国的头渐渐地垂了下去,感觉自己的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
他没有什么文化,父母也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从小看到的就是贫苦的父母点头哈腰,讨好着身边的所有人。父亲喝醉酒之后,便会拿他和母亲出气,而母亲不知道反抗,只会默默的忍受着这一切,反复不断地告诫他,一定要乖,要听爸爸的话,爸爸在外面也不容易。
欧庆国延续着父母的做法,辛辛苦苦的劳作,努力和身边的所有人打好交道,即使遇到不公正的对待,他也从来不敢反抗。可是人越穷,越容易受到欺负,他内心积压的不满与愤怒越来越多,却不知道如何发泄。
直到他遇到了柳琴。
柳琴是个孤儿,从小就被父母抛弃,在福利院长大,读到初中之后,出来打工养活自己。
缺乏家庭温暖的她,宽和,善良,本分。她生得瘦小,头发枯黄,并不漂亮,可是结婚后,她对他处处宽容讨好,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他。
这样一个弱小的女人。让欧庆国终于找到了心理的平衡。一开始只是骂几句,发现柳琴能够忍受之后,他就开始动手。
有一天,柳琴被他打得受不住,跑出去报了警,可是警察劝和不劝离,欧庆国并没有受到惩罚,自此之后更加嚣张,而柳琴也似乎认了命。
看到鲜血从柳琴身体流出的那一天,欧庆国藏在内心的恶魔被释放。他在外面越是无能老实,在家就越暴力,在妻子那惊恐的眼神里,他感觉自己终于挺直了腰杆,做回了男人。到后来,妻子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躲闪想要逃跑,都被他及时发现,拖拽了回来。
有了笑笑之后,欧庆国更是多了一个绑住妻子的筹码。
柳琴自己是孤儿,有了孩子之后,她恨不得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笑笑。她舍不得离开孩子,只能继续忍受着欧庆国的殴打。
笑笑的身体不好,柳琴总说要攒钱,给笑笑做手术,家里越发的困窘起来。越穷越没有底气,开夜车的欧庆国内心的愤怒与怨气越来越深重,直到那一天,他将妻子失手打死。
想到这里,欧庆国又痛又悔。
他抬起手,重重的打了自己一耳光。
“啪!”
一声脆响,在审讯室里响起。
“我错了……”
欧庆国反复不断地说着这句话。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过去的时光无法重回,死了的人也没办法复生,犯过的错,再也无法弥补,只能一命抵一命吧。
冯晓玉将笔录等到欧庆国在笔录材料上签字按手印,夏木繁站起身来。
审讯室的光线有些暗,夏木繁打开门,眯了眯眼。
光明,仍然在人间。
从审讯室出来之后,夏木繁来到医院。
经过治疗的笑笑已经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看到夏木繁的到来,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这个阿姨她认识,那一天她觉得自己快要死,就是这个阿姨带着果果一起赶了过来,像天神一样救了她。
一直陪在笑笑身边的果果,见到夏木繁过来,兴奋的扑棱着翅膀,从床头飞到了夏木繁的肩膀上。
【你来啦。】
【笑笑好多了,今天吃了一块蛋糕,一杯牛奶,还有一个鸡蛋。】
【笑笑给我吃了蛋黄,香香的,滑滑的,好好吃呀。】
听到果果的话,夏木繁微笑着拍了拍它脑袋:“果果乖,好好陪笑笑。”
审问欧庆国那天,后半段基本都是欧庆国在忏悔,痛哭流涕地回忆着与柳琴的点点滴滴。从他的话语里,夏木繁知道了很多关于柳琴的事情。
果果是柳琴在结婚前买来的,那个时候她刚到新市来打工,人生地不熟的,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之后,就到宠物店去买了只鹦鹉。
原本柳琴是想买只小猫的,可是果果一见到她就叽叽呱呱地叫,它还会说“你好”,这让柳琴很稀罕。柳琴胆小内向,不太会说话,特别羡慕伶牙俐齿的人,见到这么活泼的鹦鹉,就把它买了下来,结婚之后带到了欧庆国家里。
果果是看着笑笑出生长大的,对它的小主人有着无比的忠诚与热爱,现在终于回到笑笑身边,它很满足。
听到夏木繁的话,果果飞回到笑笑的枕头边上,用小脑袋蹭了蹭笑笑的脸颊。
笑笑抱着果果,眼睛里满是满足。
原本医院不让养宠物,但因为果果的陪伴能让笑情绪稳定,医生也就网开一面,允许这只鹦鹉陪在笑笑的身边。
看到笑笑状况良好,夏木繁终于放下了心。
走出病房之后,夏木繁和冯晓玉来到医生办公室,主治医生告诉她们,医院考虑到笑笑的家庭情况,为她申请到了免费救助政策,等孩子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可以进行心脏手术。
这真是个好消息。
夏木繁和冯晓玉发自内心的笑了。笑笑生下来就有先天性心脏病,因为没钱治疗拖到了现在。现在能够获得免费救助,很快就能活蹦乱跳,恢复健康了。
“只是有一点,”主治医生说,“孩子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还在看守所里,她身边没有监护人,也没有人照顾。”
夏木繁沉思片刻:“好,那我们想办法找一找,看笑笑还有什么其他的亲人。”
为了给笑笑找到一个监护人,夏木繁到看守所见到了欧庆国。
交代了全部作案经过,到现场指认了作案现场,还原作案全过程之后,欧庆国知道自己逃不过法律的制裁,等待他的将是一颗子弹,整个人一下子就消沉了下去。
欧庆国每天躺在看守所冰冷的铁床上,隔着铁栏杆看着窗外,耳边无数次回响夏木繁最后说的那番话,后悔像一只虫子,持续不断啃噬着他的心,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当初能够和柳琴好好过日子,
如果在柳琴报案之后,他能够幡然悔悟,
如果在失手打死柳琴之后,他能够投案自首……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欧庆国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十几斤,面如枯槁。
再一次见到夏木繁,欧庆国垂下眼帘,声音闷闷的:“是要抓我去枪毙吗?”
夏木繁说:“你的材料已经移交检察院,剩下的事情不归我们管了。”
欧庆国缓缓抬起头来,眼睛里一丝光亮都没有,全都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夏木繁将来意说明。
“给笑笑找个监护人?”欧庆国嘴里重复着夏木繁的话,陷入沉思。
他现在眼见的是活不长了,等他死后,唯一能够证明他来过这个世界上的,只有他的亲生骨肉欧宝珠。欧庆国在脑海里拼命的搜索着为数不多的亲戚、朋友,不知道有谁能够当笑笑的监护人。
想了半天,欧庆国终于想起来了一个人:“我有个姐姐。”
说完这句话之后,欧庆国又摇了摇头:“我姐姐小时候被我爸打狠了,嫁到外地之后就没有了消息,连爸妈去世她都没有回来,这个时候把笑笑给她?不可能的。”
夏木繁问:“柳琴那边还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她在孤儿院长大,难道连个童年的玩伴都没有吗?”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欧庆国:“哦,对了,柳琴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名叫梅玉东。两个人从小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初中毕业之后一起出来打工。后来梅玉东嫁到荟市,两个人还经常通信。”
夏木繁问:“那现在呢?”
欧庆国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我和柳琴结婚之后,看他们两个通信太频繁,怕柳琴跟她跑了,就把梅玉东寄过来的信藏了起来。后来梅玉东搬过一次家,换了寄信地址,他们俩再也联系不上,就没有来往了。”
夏木繁皱了皱眉:“一直没有联系,那现在怎么联系她?”
欧志国要来纸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地址:“我偷看过梅玉东的信,信里有她后来搬家的地址,你们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她吧。我虽然没见过她,但经常听柳琴说梅玉东是个非常善良的好姐姐,在孤儿院的时候就一直关照她,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的看待。如果她能够接受的话,就让笑笑跟着她吧。”
说着说着,欧庆国又进入了一种迷茫懊恼的状态,突然趴在桌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好悔呀,好悔呀。”
“警察同志说得对,我要是好好对柳琴,齐心协力过日子,等到笑笑把病治好,生活就有盼头了。”
“我哪里知道,儿童先天性心脏病还能够申请免费治疗啊?早知道可以不用花钱,我也就没那么多怨气了。”
夏木繁没有理会欧庆国的哭泣,从他胳膊底下抽出了那张白纸,看着上面的姓名和住址,和冯晓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荟市,我们熟啊。
根据这个地址找到梅玉东应该不是件太难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时间过去这么久,梅玉东与柳琴的儿时情谊是否还在,她愿不愿意接接过笑笑的抚养权,成为她的监护人。
就这样,刚刚在星市将欧庆国捉拿归案,新出炉的特别行动队又回到了荟市刑侦大队。
岳渊听完夏木繁的汇报之后,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首战告捷,干的不错!不过,只要一想到我师兄手底下又添五员大将,我这颗心就在滴血,真舍不得你们。”
夏木繁说:“我虽然同意调过去,但具体的条件我让方师伯和你谈。”
见徒弟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岳渊不由得笑了:“谈条件让我去?行!你先跟我说说,你们团队过去有什么样的要求?”
夏木繁想了想:“第一个呢,我得把煤灰、雪糕还有发财都带过去,所以我希望局里能够给我个一楼的房子,最好像咱们这个家属楼一样,一楼带院子。”
岳渊点了点头:“这个条件可以提,不过也要看机缘,不知道那边有没有这样的房子空出来。”
夏木繁“嗯”了一声,想着实在不行只能让煤灰、雪糕它们将就一下,等将来手头宽裕了再到星市买房。
岳渊道:“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不是安顿家属?”
夏木繁看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冯晓玉和龚卫国:“对啊,他们俩已经成家,如果要去星市,肯定得考虑家属的工作问题。”
岳渊先问冯晓玉:“你和叶荣量好了,他同意你过去?”
冯晓玉点了点头:“嗯,他全力支持。”
岳渊想了想:“叶荣其实好办。他是学税务的,又是大学本科生,要是省税务厅或者市税务局进不去,可以让方远把他调到经济侦查科,那是他的地盘,应该没问题。”
冯晓玉一听,顿时笑开了花:“那行,就到经侦科去,查别人的税,叶荣绝对没问题。”
解决了冯晓玉这边,岳渊又望向龚卫国,笑眯眯的问:“你们家乔老师愿意跟着你去星市?”
龚卫国态度并没有冯晓玉那么坚决:“志敏是学师范的,教初高中的数学没有问题,荟市也好、星市也罢,到哪里都是一样地教书。就是有一点,志敏今年带毕业班,她舍不得那帮孩子们。”
岳渊冲着龚卫国竖起了大拇指:“你们家乔老师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就让她安心送走毕业班再办调动吧,也不急。市公安局有子弟学校,安排她进去没问题。”
龚卫国喜笑颜开:“谢谢岳队。”
岳渊再看向孙羡兵和虞敬:“你们两个从安宁路派出所开始,就和夏木繁是一个团队,现在一起过去,挺好的。放心吧,公安局那边单身宿舍挺多,待遇和住房条件不会比我们这里差。”
孙羡兵和虞敬抬头挺胸,大声应了一句“是!”
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些调动的细节之后,夏木繁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梅玉东的地址。
“师父,欧庆国那个案子有一点尾巴没有处理完,笑笑马上要手术了,还缺个签字照顾的人。欧庆国给了我这个地址和人名,就在咱们荟市。我们打算找到她之后,和她沟通交流一下,看她能不能抚养笑笑。”
一想到笑笑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模样,冯晓玉便忍不住心里难过。
“是要给笑笑找个有爱心的人来抚养,要不然这孩子孤孤单单的,实在是太可怜了。当初我们听到鹦鹉的话去找人的时候,心里面一直揪着,就怕笑笑也被她爸爸给打死了。幸好我们来的还算及时,笑笑还活着,只不过这个孩子因为从小在家暴状态下长大,胆子很小。按理说三岁大的孩子应该可以上幼儿园,和小朋友一起玩耍,正常的表达自我了,可是笑笑的表达能力、协调能力、运动能力,都比不上同年龄的孩子。”
孙羡兵叹了一口气:“手术成功,只代表身体健康,可是笑笑承受了太多苦痛,心理并不健康,这也对她的抚养人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如果梅玉东不肯抚养,恐怕只能把笑笑交到儿童福利院,由那边派人来管孩子了。”
龚卫国在一旁说:“福利院要管的孩子太多,恐怕没有精力来照顾手术后的笑笑。先天性心脏病手术之后还需要调养,最好身边有个亲人,能够好好的照顾她。”
听完他们的话,岳渊点了点头:“那行,你们去找梅玉东吧。记得好好和她沟通,毕竟她与笑笑没有血缘关系,不能强迫人家。”
夏木繁点头道:“好!”
想到还在病床上躺着的笑笑,夏木繁来不及回家,带着众人走出刑侦大队,打算按照地址去寻人。
刚刚走到停车场,眼前一道灰色的身影扑了过来。
【夏夏,你终于回来啦!】
听到这一声喊,夏木繁笑靥如花,展开怀抱,一把将那道身影抱入怀里。
久别重逢,煤灰欢喜得快要疯掉,用它那毛茸茸的小脑袋死命的蹭着夏木繁的胸口和手掌,小尾巴甩得滴溜溜的转。
【夏夏,你可想死我了!】
【我这几天天天都到办公楼晃悠,要不是妈妈说你出差执行任务去了,我都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夏木繁听到煤灰的话,一颗心柔得化成了一滩水,抱着煤灰亲了一口,笑眯眯的解释着:“怎么可能不要你们呢?我只是出差,这不就回来了?”
煤灰仰起它的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欢喜,嘴里喵呜喵呜的叫着。
【你不回家吗?】
【我看你们又要开车出去。】
煤灰果然是个小精怪,夏木繁摸了它的脑袋:“我们要出去找个人,等处理完这个事我就回家,你去跟发财和雪糕说,让它们两个乖乖的在家里等我。”
煤灰在夏木繁怀里撒着娇,将小脑袋摆的像拨浪鼓一样。
【不不不,我要跟着你一起去。】
【这次你执行任务谁也没带,光带那只小鹦鹉,我和发财、雪糕都有点难过。】
【夏夏,你就带我去嘛,好不好?】
煤灰的撒娇让夏木繁有些心软,想到欧庆国说过柳琴拿到工资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到宠物店买一只小猫,她不由得动了心思。
福利院长大的孩子都很渴望爱抚和温情,因此希望养一只宠物陪伴。煤灰鬼精鬼精的,说不定能够打动梅玉东。
第175章 梅玉东
说来也巧, 梅玉东的住址正在安宁路派出所的辖区所在。
虞敬在安宁路派出所干了七、八年,对这里的每一个片区都很熟悉,开着车很快就找到了曙光路138号。
这里是车辆厂的职工宿舍, 建于六十年代。这几年车辆厂改制之后效益大有改观, 职工收入也随之增加, 宿舍楼刚刚翻新, 墙面干净整洁, 楼梯间粉刷一新, 看着就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
根据门牌号的指引,夏木繁带着冯晓玉走到三楼,轻轻敲门。
这回是寻人, 不是抓人,考虑到要见的对象是女性,因此龚卫国他们三个就留在了车里。
“笃笃笃。”
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不一会儿,屋子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女性声音:“来了, 来了。”
“吱呀”一声, 门开了。
一个体型丰满的女人站在门口, 她快速瞥了一眼夏木繁和冯晓玉便收回了视线,眼神不敢与人对视,声音也怯怯的:“你们找谁呀?”
夏木繁亮出警官证:“你好, 我们是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 有事要找梅玉东,请问你是?”
听到夏木繁说是警察,女人缩了缩脖子,像个课堂上突然被老师叫起来提问的孩子,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说话也开始结巴起来:“我, 我就是梅玉东。”
夏木繁是看梅玉东胆子这么小,便放柔和的语气,轻声问道:“梅玉东你好,你是不是有一个朋友叫做柳琴?”
“柳琴?”梅玉东一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一改刚才怯懦的神情,赶紧将门打开,“对对对,是我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的。”
看到梅玉东的这个反应,夏木繁心中略安,看来梅玉东和柳琴的年少情谊仍在,不然她也不会一听到柳琴的名字就这么开心。
夏木繁和冯晓玉一起走进屋。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职工宿舍,两房一厅,地面刷着红色油漆,油漆已经有些脱落,露出青灰色的水泥,看着有些斑驳。家具老旧,陈设简单,不过家里收拾得很整洁,地面也拖得很干净。
梅玉东有些局促地招呼着她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到厨房倒茶送到夏木繁和冯晓玉面前。
她心里记挂着柳琴,倒完茶之后便急切的问:“警察同志,柳琴现在怎么样了?结婚后过得好吗?有没有生孩子?男孩还是女孩?”
她接连问了几句,夏木繁却一直没有开口。
梅玉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说话的声音也艰涩起来:“你,你们说呀,柳琴到底怎么了?”
夏木繁轻叹一声,不得不将噩耗告知梅玉东:“柳琴已经死了。”
死了?梅玉东一下子就愣在当场,面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梅玉东终于缓过神来。目光死死的盯着夏木繁:“柳琴才三十岁,怎么就死了”
夏木繁刚要说话,一个苍老而尖利的声音从卧室传来:“梅玉东!梅玉东——”
听到这个声音,梅玉东慌忙站了起来:“我婆婆在叫我,你们等一下。”
说完,梅玉东匆匆丢下夏木繁和冯晓玉,往卧室里跑去。
随着卧室房门推开,一股难闻的气息飘了出来,那是一种卧病在床很久的人散发出来的沤臭味。
夏木繁与冯晓玉交换对视一眼,看来梅玉东家里有卧病在床的老人,需要她照顾,恐怕她腾不出手来管笑笑。
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从客厅阳台投过来一抹阳光,正照在沙发上。背包里的煤灰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从顶开了宝宝上头的盖子,露出个小脑袋,向外面张望着。
【夏夏,放我出来透透气吧。】
夏木繁摸摸煤灰的小脑袋,点了点头。
的煤灰从包里窜出来,小脚爪轻轻柔柔的搭在沙发上,整只猫缩进夏木繁怀中,眯着眼享受着那难得的冬日阳光。
可是这份悠闲很快就被卧室里的动静打破。
哎哟,哎哟,
卧室里传来一个老人痛苦的呻吟,其中还伴随着烦躁的咒骂声。
“你看你,吃那么多,胖的跟猪一样,做点事情笨手笨脚的,要你有什么用?”
“也是我儿子心肠好,脾气好,才会把你这个没爹没娘的娶回家。你再这么笨手笨脚的,我就让我儿子把你给休了!”
“赶紧给我擦干净,把裤子换了。外面来了什么人,赶紧把他们打发走,先把我伺候好了,才是正经事。我告诉你,你要是不不管我,我就去居委会告你,说你不孝顺。”
“哐当哐当——”
那是玻璃杯子砸在地面发出的碎裂声。
夏木繁有些坐不住了,抱着煤灰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看着里边发生的一切。
这间卧室朝南,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老太太胸部以下用被子盖的严严实实,上身依靠着厚重的枕头,呈半坐状态。
地面上是一滩水渍,梅玉东什么也没有说,正在快手快脚的收拾着地面碎裂的玻璃渣子。
夏木繁轻声问:“需要我们帮忙吗?”
老太太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与警惕:“你们是谁?怎么到我家里来了?告诉你,这个家只要我不死,就是我做主,梅玉东哪儿也不能去,她就得在家里伺候我。”
被陌生人看到她被婆婆打骂,梅玉东满脸窘迫的站了起来,老老实实的站在老太太的床边,回应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她们是警察,上门来调查点情况。我哪儿也不去,那个,我马上打水来给你换衣服。”
老太太自从发生车祸下肢瘫痪之后,和警察也打过几次交道,对警察并没有什么畏惧之情,看到警察出现在家里,老太太连招呼都没打,只是哼了一声,抬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狠狠砸在地面上。
哐——
闹钟是塑料制品,虽然没有摔碎,却也发出一声脆响。
老太太脸颊瘦削,一脸的刻薄相。她对梅玉东呼来喝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显示出她的威严。
“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看着就来气!”
“我饿了,赶紧给我做饭!你要是把我饿到了,我打死你这个白吃白喝的死贱人!”
老太太恶毒的咒骂并没有让梅玉东生气,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欺辱。梅玉东面无表情地捡起闹钟放回原处,低眉顺眼地说:“好。我马上做饭。”
得到媳妇的保证,老太太终于心里舒坦了不少,瞪了她一眼之后,继续指挥媳妇干活:“鹏海马上就下班回来了,你赶紧把家里收拾干净了,可别搞得乱七八糟的,让鹏海看了心里不舒服。”
梅玉东老老实实点头,收拾好屋子的残局,这才走出卧室,不好意思的向夏木繁说:“对不住,这是我婆婆,她已经瘫痪七、八年了,整天躺在床上心情不好,脾气有些暴躁,你们多担待啊。”
夏木繁摆了摆手:“不要紧。”
梅玉东又来来去去的往卧室里跑了好几趟,给婆婆换尿湿的裤子,擦洗身子,又将厨房里温着的米粥和小菜端到房间里给婆婆吃。
老太太身上干爽,又有可口的饭菜,这才心情愉快了一点,没有继续折腾梅玉东。
等到梅玉东终于喘匀了一口气,在客厅里和夏木繁说上话,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梅玉东满脸的歉意,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夏木繁问:“你丈夫呢?”
伺候老人是个力气活,尤其梅玉东的婆婆嘴馋,不停地要吃要喝,吃了又容易拉,把裤子、床上搞得一塌糊涂。梅玉东换床单、换衣服、给老太太擦身,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即便累成这样,提起丈夫时梅玉东没有半分埋怨:“他现在是车辆厂职工学校的老师,每天都很忙,根本没有办法照顾他妈妈。我没什么本事,也没工作,就在家里做做家务,管管婆婆。”
别人的家事,夏木繁也不好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梅玉东记挂柳琴,逮着空就问:“柳琴怎么了?是出了意外吗?”
夏木繁将柳琴家里发生的一切简单的说了一遍。
听完夏木繁的话,梅玉东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良久,梅玉东声音哽咽,掉下泪来:“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小琴有了自己的家,就能得到幸福,没想到她命这么苦。”
越想越伤心,梅玉东捂着脸哀哀痛哭起来。
“我们两个离开福利院之后,外出打工。一开始都在星市,可是后来我嫁给了鹏海,跟着他一起来到荟市。本来我想把小琴一起带走,可是那个时候我和鹏海能力不够,她不想拖累我,就独自留在了星市。”
“我离开星市的那一天,小琴拉着我的手,万分的舍不得,哭得稀里哗啦的,让我一定要记得和她给她写信,有什么事儿都一定要告诉她。”
“刚到荟市的时候,我和小琴通信还是挺勤的,每个星期都有两三封,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小琴的信越来越少,再后来我搬了一次家,就再也没有联系了。我几次想到星市去找小琴,可是我走不开啊。”
“我是个孤儿,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结婚之后我有了妈妈,也有了丈夫,自然要以家庭为主。我婆婆你们也看到了,她身边根本离不开人。如果我早知道小琴嫁的那个男人不是个东西,我怎么也要把她带走,她才三十岁啊……”
梅玉东与柳琴自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年少情谊是她心底最美好的情感。陡然听到柳琴去世的噩耗,梅玉东悲从心起,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卧室里又再一次传来老太太的咒骂声。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我吃完饭民,快来收拾碗筷!”
一听到老太太的声音,梅玉东就像是战士听到冲锋号角声一般,立刻站起身来。
梅玉东正要往卧室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夏木繁:“小琴的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现在一个人留在医院里?”
夏木繁点了点头。
梅玉东心里面很不是滋味:“柳琴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夏木繁说:“小名笑笑,大名欧宝珠。”
梅玉东一听到这个名字,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
“宝珠,宝珠,这个名字真好听。我们小时候经常坐在福利院的天台看星星,一边看星星一边畅想未来,小琴说将来如果我们生了孩子,一定要对孩子很好很好,让他们成为全世界最快乐、最幸福的孩子。如果是女儿,就叫宝珠,宝贝得像珍珠一样,男孩就叫家宝,家里的宝贝。”
梅玉东越说越伤心:“我们姐妹两个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为什么都这么命苦?小琴死了,撇下宝珠这孩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医院里躺着;我呢,结婚这么久了,连个孩子都没有。”
卧室里再一次传了老太太的咒骂什么,因为烦躁,声音显得很尖利,刺耳:“梅玉东,你这个臭女人死哪里去了?赶紧给我滚过来!”
可是这一回梅玉东,没有像往常一样迅速的赶到卧室,她站在原地,看着夏木繁,态度坚决的说:“我绝不能看着小琴的女儿成为孤儿,宝珠这个孩子,我来养!”
夏木繁万万没有想到,梅玉东会主动揽过了照顾笑笑的责任,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明明梅玉东现在自身难保,面对一个瘫痪刁钻的婆婆,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得伺候,自己都分身乏术,却态度如此坚决的要照顾笑笑。
真的是个非常善良的好女人。
可是夏木繁却不忍心将照顾笑笑的责任加在这个善良的女人身上,温声道:“星市那边已经派人和欧庆国的姐姐联系,如果她姐姐不愿意当监护人的话,政府也不会放任不管。手术费、住院费都由政府承担,儿童福利院也会派人来照顾她。”
一听到福利院这三个字,梅玉东立刻激动起来:“不不不!我和小琴发过誓,如果我们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会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绝不会让她进福利院,过没爹没妈的日子。”
梅玉东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夏木繁的胳膊:“求求你们,给我点时间,我和鹏海好好说说,宝珠就让我来养吧,小琴不在了,我就是她妈妈!”
夏木繁还没回话,门口传来动静,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一眼看到站在客厅中央的夏木繁和梅玉东,他愣了一下:“家里来客人了?”
夏木繁再一次做了自我介绍。
男子正是梅玉东的丈夫赵鹏海,他抬起手推了推眼镜,非常客气地说:“警察同志同志你们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梅玉东见到丈夫,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的往下落:“鹏海,柳琴死了!”
赵鹏海和梅玉东谈恋爱的时候见过柳琴,听到她的死讯,皱了皱眉,对夏木繁说:“柳琴是我爱人的儿时玩伴,不过两个人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联系了。她的死应该和我爱人没有关系吧,你们过来是想了解什么情况?”
梅玉东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丈夫便迫不及待地说:“鹏海,小琴死了,是他丈夫害死的,她的女儿宝珠现在成了孤儿,我们反正也没有孩子,就收养了她吧?”
赵鹏海的眉毛皱得更紧,不耐烦地说:“你只是柳琴的一个朋友,而且很久都没有联系了,领养她的孩子,不合适吧?我们还年轻,将来总会有自己的孩子,再说了,我妈这个身体,你也腾不出手来照顾别人的孩子啊。”
梅玉东感觉胸口憋闷得慌,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没等梅玉东想出劝说丈夫的词语,卧室里传来一声尖利的咒骂:“梅玉东,你这个死贱人是不是聋了?喊你半天都不来!”
话音刚落,“哐呲”一声,那是瓷碗砸落地面发出的碎裂声。
赵鹏海将目光转向梅玉东,眼神里带着一丝谴责:“玉东你是怎么照顾妈妈的?怎么让她发这么大脾气?就算是警察同志有事儿,你也得先把妈妈照顾好啊。”
梅玉东被丈夫说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努力地辩解着:“鹏海,我刚刚给妈妈擦洗,又喂了水送了饭……”
赵鹏海打断了她的话:“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这些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你每天不上班,待在家里照顾妈妈就是你的工作,如果你连这些都做不好,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价值呢?”
梅玉东嘴笨,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意思,嘴唇颤抖着,双手搅在一起,指尖都泛白了。
憋了一分钟,梅玉东只说了一句话:“可是,小琴死了。”
赵鹏海对柳琴的死毫无感觉,没好气的说:“她死了和我们又没有关系,你还是管好自己家里的事情吧,别七想八想的。妈又在屋子里喊你了,赶紧去收拾收拾。”
梅玉东站得笔直,定定地看看赵鹏海,没有挪动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柳琴的死给了梅玉东很大的刺激,她现在内心生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愤怒,让她不再像以前那么逆来顺受。
她和柳琴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的性格差不多,都是那种嘴笨心善,只知道埋头做事的老实人。她们都认为对人真心实意地付出,别人自然也会对自己好,哪怕是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可是,柳琴最后得到了什么?
她忍受丈夫的殴打,以为只要自己多体谅多宽容,就能感动丈夫,维持好这个家,可是最后她被丈夫打死了。
就连她的孩子都成了孤儿,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准备接受大手术。曾经被柳琴视若珍宝的孩子,现在身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
如果善良换来的是欺辱,那还要这样的,善良做什么呢?
如果宽容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压榨,那为什么还要对他们宽容?
越想,越不甘,梅玉东的内心第一次生出了反抗。
赵鹏海看妻子不像平时那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心情也不由得烦躁起来。卧室里时有时无的屎尿臭味飘了过来,令他作呕,他开始催促梅玉东:“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啊。”
梅玉东依然没有动,她抬头看着丈夫,眼神里闪着从来没有的光芒:“去干嘛?”
赵鹏海提高了音量,语气很不耐烦:“你别在那里装傻,妈在叫你,赶紧过去。”
梅玉东反问:“谁的妈妈?”
结婚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梅玉东反问赵鹏海的话,赵鹏海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身材肥胖、穿着朴素、长相普通的妻子,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是我的妈妈,也是你的婆婆!媳妇伺候婆婆,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在这里跟我玩什么文字游戏!当初结婚的时候我们就商量好了,你在家操持家务,照顾好我妈,我在外面工作赚钱养家。怎么?现在你翅膀硬了,觉得照顾老人辛苦了,不想做了?”
梅玉东身体颤抖,双手捏拳,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突然,她大声的喊了起来:“柳琴死了,你听见没有?我告诉你柳琴她死了,死啦!”
梅玉东的愤怒仿佛是一直积压在火山下的岩浆,安静而沉寂。
可是今天,柳琴的死点燃了那死寂的岩浆,陡然喷薄而出。
第一次见到梅玉东发这么大的脾气,赵鹏海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就连卧室里一直作妖的老太太,也突然收了声。
夏木繁在一旁看到,真想为梅玉东鼓掌。
她走上前来,拉住梅玉东的胳膊:“关于柳琴的死,请和我们一起到派出所去谈谈吧。”
梅玉东二话不说,跟着夏木繁便往外走。
赵鹏海慌忙拦住梅玉东:“你走了,妈怎么办?”
夏木繁似笑非笑的看着赵鹏海:“梅玉东伺候了你妈七、八年,难道你管几个小时都不行?”
赵鹏海被夏木繁这鄙视的眼神看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沉着脸看向梅玉东:“晚饭怎么办?”
冯晓玉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声回了句:“怎么办?凉拌!你没手没脚吗?自己不会去厨房做饭?实在不行,去外面买点,很难吗?什么都要梅玉东管,难道你是死人?”
说罢,拉着梅玉东便往外走。
一左一右两名女警护在梅玉东身侧。赵鹏海有心想说几句什么,可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颓然的闭上,悻悻然往卧室里走去。
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梅玉东听到屋子里传来丈夫的埋怨:“妈,我跟你说了,别一天到晚往地上砸东西,家里有多少东西可以给你砸?还有,少吃点儿。吃了就拉,吃了就拉,烦死了!”
合上门,所有的声音都挡在了身后。
原来,赵鹏海也知道母亲是个麻烦,可是平时他总是让她忍受、理解。怎么轮到他管了,他就不忍了呢?
梅玉东默默的跟着夏木繁上了警车。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忽然钻到她怀里,梅玉东低头一看,一只黑灰相间的狸花猫,正乖巧的贴在她腿上,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她的手掌,喵呜喵呜地叫着,娇嘀嘀、软绵绵的。
梅玉东愣了一下,并没有躲闪猫咪的碰触。她伸出手掌,轻柔的拂过猫咪身上的毛发,那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让她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车子开动起来,由车辆厂宿舍楼渐渐被抛在脑后,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梅玉东忽然开了口:“小琴一直说她想养一只猫。”
她伸出手,继续抚摸着怀里的煤灰,喃喃自语道:“如果小琴还活着,如果小琴还活着……”
说到后来,梅玉东的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之中。
虞敬熟门熟路的地将车开进安宁路派出所,刚一停车就扯开嗓子:“魏所,魏所!”
魏勇端着茶缸子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看到是他们,笑骂道:“难得回来一趟,大呼小叫做什么?”
夏木繁下了车,看着魏勇走过来,感觉亲切无比。她大学毕业就分配到了安宁路派出所,是魏所长手把手教她人情世故,一步步带她走上刑侦之路,在她心目中魏勇慈爱而宽和,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夏木繁笑着叫了一声:“魏所,好久不见!”
魏勇看到夏木繁,顿时笑开了花:“小夏,听说你在刑侦大队那边做的不错,组长当得似模像样的,连着破了几起大案,简给我们安宁路派出所长脸了啊,不错不错。”
一时之间,安宁路派出所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梅玉东抱着煤灰傻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现在的所有心神都在柳琴和笑笑身上,对周边的欢乐毫无感知。
寒暄几句之后,夏木繁说:“魏所长,借您的办公室用一用,我们和梅玉东聊几句。”
魏勇毫不在意地说:“没问题,我的办公室你们只管用。今天晚上就留下来吃饭啊,我让食堂加餐。”
夏木繁也没有客气:“行,那就做我们六个人的饭菜吧。好久没有吃胡师傅做的菜了,还挺想念的。”
煤灰缩在梅玉东的怀里,冲着魏勇这个熟人叫了一声。
魏所长看着日渐肥硕的煤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哎哟,煤灰长得这么胖了?看来刑侦大队那边伙食不错。”
煤灰冲魏勇翻了个白眼儿。
【长胖怎么了?我又不吃你家的米。】
【我这不叫胖,这叫做壮。】
魏所长看着翻白眼的煤灰,对夏木繁说:“我怎么觉得煤灰在骂我呢?”
夏木繁笑着点了点头:“你的感觉是对的,煤灰不喜欢别人说她长得胖。我觉得她挺好看的,一点儿也不胖。”
关于胖这个问题,引起了梅玉东的注意力,她抱了抱手中的煤灰再看一眼夏木繁,在心里说:我也不喜欢别人说我长得胖。
在家里,婆婆和丈夫总爱来拿她长得胖说事儿,婆婆更是言语恶毒,骂她胖的像肥猪,说她又懒又馋。丈夫也从来不会用欣赏的目光看她,晚上和她亲密的时候有些不情不愿,嘟囔着她该减肥了。
久而久之,梅玉东对自己的身材毫无自信。
可是,怀里抱着的这只猫咪却教会了梅玉东一件事。
——原来,别人说你胖,你可以理直气壮地给他一个白眼,告诉他你不喜欢。
只有不喜欢的人,才会嫌她长得胖,若是真心喜欢,只会觉得她挺好看,一点也不胖。
也许,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第176章 反抗
内心有了要改变的念头之后, 梅玉东看人的眼神不再那么怯懦,抬起头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安宁路派出所,梅玉东是第一次来。
不仅派出所, 社区居委会、商场、超市、公园……这些属于城市的公共建筑, 她都很少接触。
梅玉东结婚之后就跟着丈夫来到荟市, 每天照顾瘫痪的婆婆, 生活半径最远到车辆厂菜场。早晨匆匆起床到菜场买菜, 然后是忙着洗晒、打扫外加一日三餐, 有时候婆婆折腾起人来,下午要煮面,晚上要添粥, 她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有时候梅玉东也想出去逛逛街,买两件漂亮衣服,丈夫赵鹏海却不耐烦的说:你一个家庭主妇天天在家里做饭、打扫卫生,要买什么新衣服?让我姐那给你拿几件不就得了。
梅玉东唯一快乐的时光就是她生日那一天, 丈夫会陪她出去逛半天街, 陪她买件首饰, 然后吃顿好吃的。
如果不是有那半天的快乐,她根本撑不过这艰难的七、八年。
今天被夏木繁和冯晓玉拖到了安宁路派出所。梅玉东感觉自己像乡里人进城一样,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原来派出所就是这个样子啊。
一栋两层的小楼用来办公, 后边有一个大大的院子, 警察同志都在那里住着。
警察办公的地方也很朴素,水泥地、大白墙、松木家具,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锦旗和宣传标语。
派出所所长一点架子都没有,主动给大家端茶倒水, 招呼他们在办公室坐下,还安排食堂为他们准备晚饭。
眼前的这一切不就是自己一直渴望的温暖吗?
没有戳人心窝子的咒骂, 没有忙不完的家务,也没有让她抬不起头的嫌弃,每个人对她的态度都那么和气,让梅玉东感觉自己是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那个不断付出劳动却依然得不到尊敬的家庭妇女。
夏木繁将梅玉东的变化看在眼里,冲着她怀里的煤灰竖了个大拇指。果然带煤灰过来给梅玉东当暖手宝是个不错的选择,有了煤灰那温暖柔软的接触之后,梅玉东似乎多了分底气和安全感。
得到夏木繁表扬的煤灰,得意洋洋的裂开了嘴,喵喵叫了两声。
【煤灰我棒棒哒。】
【撒娇嘛,我最拿手了。】
煤灰往梅玉东的怀里蹭了蹭,伸出柔软的小爪子在她的肚皮上缓慢而有节律地“踩踏”。
梅玉东长得比较胖,尤其是肚子上肉很多,踩上去软绵绵的,触感也不错,煤灰摁来摁去地上了瘾,持续不断地踩呀踩。
梅玉东很喜欢煤灰的主动亲近。在她成长的岁月里,总感觉自己的内心像一个大大的黑洞,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爱和触摸才能填满。她与柳琴一起长大,两个人总是手牵着手,你贴着我、我贴着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弥补内心的那种匮乏感。
原本以为结婚之后与男人有了亲密的接触,皮肤不断的摩擦爱抚,内心那个黑洞就会慢慢被抚平,可是没想到赵鹏海对待她的态度却是信任有之、亲密不够。
除了刚结婚那几个月,两个人有过肌肤之亲外,后面的这些年里赵鹏海总嫌她,要么觉得她太胖,要么觉得她身上有股老人的屎尿味,并不愿意靠近她,更不用说平日里亲密的爱抚。
可是今天煤灰主动贴近她,不断的在她肚皮上踩来踩去,这让她很愉悦,内心的那种匮乏感渐渐的被弥补。有多久,没有人摸摸她,拍拍她了?没想到今天是这只小猫咪给了她满足感。
梅玉东看着夏木繁,主动询问:“夏警官,我想收养宝珠,请问应该怎么做?”
夏木繁说:“我看到你家庭负担挺重的,每天要照顾你的婆婆,平时都腾不开手来,如果再想照顾笑笑宝珠,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吧?”
梅玉东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冯晓玉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也不顾忌什么规章纪律,心里想什么,就说了出来。
“梅姐,你那个家我看着好生气,你婆婆根本就不体谅你对她的付出,你丈夫也对你没有什么尊重和爱护,他们一方面享受着你对这个家庭的付出,另一方面却不尊重你的劳动成果,这样的家庭多待一秒都让人窒息。暂且不说你照不照顾宝珠的问题,我只想问你,这样的家庭,你就不考虑离开吗?”
虞敬没有在现场看到梅玉东的婆婆和丈夫是怎么对待她的,听到冯晓玉上来就劝人家离婚,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伸出手拉了她一把:“晓玉你干什么?我们是警察,要立场公正,不能感情用事。家务事儿不好过多插手,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这样直接让人家离开那个家,不好吧?”
虞敬在派出所呆的时间长,参与过不少家庭纠纷的调解,夫妻两个床头打打架床尾和的例子多得很。有的吵的天翻地覆,打的头破血流,到了派出所恨不得让对方去死,可是过两天又手牵着手恩恩爱爱,幸福的不得了。如果警察上来就劝别人离婚,那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所以不管是社区民警还是案件民警,遇到这种家庭矛盾和纠纷通常都会调解优先、劝和不劝离。
听到虞敬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冯晓玉的气顿时不打一处出,大声道:“你还记不记得青鱼嘴派出所的蒋警官?当初欧庆国打柳琴,柳琴到派出所报警,他们也是本着劝和不劝离的原则进行调解,只对欧庆国进行了批评教育、让欧庆国写下保证书之后就把他放了回去,结果呢?柳琴被欧庆国活生生打死,打死了!”
一提到这件事,派出所的几个人都眼神有些黯淡。
当初欧庆国把柳琴打得头破血流,一根手指头都打折了,按理说也算是轻伤。如果柳琴坚决要求告欧庆国人身伤害,那他得拘留处理。可是因为他们是夫妻,青鱼咀派出所的同志看欧庆国态度端正,有悔过之心,只批评教育一下就把人放回去。
而这,随着柳琴的死亡,而成为青鱼咀派出所的痛。
冯晓玉气愤愤地说:“家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绝对不能姑息。柳琴死讯传来,你知道蒋警官有多后悔吗?他当时坐在警车里就不停地唠叨,说早知道还不如让他们两个离婚,责怪自己没有做后续跟踪。所以,劝和不劝离那得看实际情况。如果是早就腐朽的婚姻,还留着做什么?”
虞敬你被冯晓玉这一顿数落,顿时不知道应该回什么,抬手抓了抓后脑,憨憨一笑。
孙羡后和虞敬共事多年,一直住一间宿舍,亲如兄弟,看到他被冯晓玉说得不敢回嘴,便帮他说了一句:“哎,这个事儿吧,也不能完全怪蒋警官,毕竟派出所的事情多,不可能天天盯着柳琴家。柳琴既然报过一次警,那第二次欧庆国打她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再次报警嘛。”
冯晓玉一听,霍地站了起来,像连珠炮一样冲着孙羡兵嚷嚷开来:“你懂个屁!你们是大男人,根本不懂女人心里的苦。柳琴本来就胆子很小,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报过一次警,结果警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根本就没有惩罚欧庆国,那她哪里还有勇气再一次报警?”
“柳琴是个弱女子,看到警察维护欧庆国,肯定心灰意冷,有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再寻求警察的帮助。再后来她有了孩子,一心都扑在孩子身上,孩子也就成了她的软肋,更不敢反抗欧庆国。”
“你知道什么叫做弱女子吗?这个弱不仅是指她身体柔弱,更多的是指她见识浅、胆子小,不懂得怎么去保护自己,不敢过多占用公共资源。对这样的弱女子,警察就应该主动去保护她,而不是被动的等着她报警。”
冯晓玉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如果涉及到家暴呢?涉及到精神和身体的双重伤害呢?这个时候是一味的和稀泥,还是坚决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弱势的那一方?
梅玉东第一次听到警察这么为弱女子说话,胸口有一种巨大的暖流,自脚底一直伸到头顶,整个人随之颤栗,她想说话,可是喉咙口仿佛被棉花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难道梅玉东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面的家庭地位不高吗?难道她不知道婆婆对她的咒骂是一种欺辱吗?难道她不知道丈夫对她的冷落忽视是一种冷暴力吗?
她知道的。
到了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身边是早已熟睡的丈夫,看着黑黑的天花板,梅玉东曾无数次问自己:这样的生活,还要继续过下去吗?小时候在福利院和柳琴一起憧憬的美好生活,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她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对,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反抗,更不知道离开这个家之后她能够做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她,如何去寻找政府的帮助,如何去寻求法律的保护,怎样才能找到一条合适自己的路,她会毫不犹豫的跟着走出去,开始她新的人生。
越想越激动,梅玉东的眼睛里迸射出灿烂的光芒。
她猛然站了起来,大声说:“我,我想走,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有手有脚,可以找到工作,我带着宝珠过日子,我不怕的!”
听到梅玉东的话,冯晓玉兴奋地回应:“梅姐,如果你下定决心离开那个家,我一定帮你!”
夏木繁问梅玉东:“你想好了吗?”
夏木繁的眼神里写着理解与怜惜,这给了梅玉东勇气。
梅玉东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夏木繁问:“如果你丈夫同意你将笑笑接过来抚养,那你还会和她离婚吗?”
梅玉东苦笑:“你不了解赵鹏海,他不可能同意我把笑笑接到家里来。再说了,老房子只有两间卧室,笑笑住在哪里?”
夏木繁再一次问:“万一你丈夫妥协了,愿意抚养笑笑,并承诺和你一起解决居住问题呢?”
梅玉东犹豫了一下,但很快态度就坚决了起来:“我婆婆这几年脾气越来越大,横竖看我不顺眼,不管我怎么用心伺候的,她总是嫌弃我,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我不想笑笑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小琴不在了,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让笑笑每天面对一个恶毒、自私不知感恩的老太太。”
说到这里,梅玉东的眼神越来越坚定:“我和小琴一样,都渴望有一个家,渴望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血脉亲人。我跟赵鹏海说过很多次,希望能够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可是他总是不情不愿,说如果我们有了孩子,就没有精力照顾好母亲。他是母亲一手养大,很有感情,不想让他母亲受苦。”
“现在我有孩子了,笑笑就是我的孩子。有了孩子,我就有了亲人,我会尽可能的照顾她,用心呵护她成长。我希望她能够长成像你们一样勇敢自信的姑娘,而不要像我和小琴一样胆小、懦弱、不敢反抗的受气包。”
夏木繁再一次确认梅玉东的想法:“你是铁了心的要离婚吗?”
梅玉东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是的,我想和赵鹏海离婚,带着笑笑好好生活。”
说到这里,梅玉东有些不确认的看一下夏木繁,犹犹豫豫的问:“你们警察真的愿意帮助我吗?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们帮我介绍一个工作?做什么都行,我能吃苦,不怕累,力气大的很。”
夏木繁还没说话,冯晓玉已经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下来:“只要你有这个决心,我们一定帮你。你能任劳任怨地照顾那个瘫痪的老太太七、八年,当一个住家保姆绝对没有问题,现在愿意照顾失能老人的保姆很俏,给出的待遇挺高。放心,我们帮你找,肯定能找到工作。”
梅玉东终于松了一口气,握住冯晓玉的手上下摇晃着,不断表达着自己的感谢:“谢谢,谢谢警察同志,你们真的非常非常好。别的工作我可能不行,但是做保姆绝对没问题,我会做饭,干家务也麻利,照顾病人有经验,只要让我带着笑笑,我做什么都可以。”
离婚需要双方同意,现在梅玉东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赵鹏海那边呢?
夏木繁问:“赵鹏海会同意离婚吗?”
梅玉东不解的看着夏木繁:“他为什么不愿意?赵鹏海一直都嫌弃我,嫌我笨,嫌我没有文化,嫌我长得胖,说带我出去丢人。我婆婆也总是骂我拖累了赵鹏海,说要不是赵鹏海看我无亲无故太可怜,他早就把我休了。既然不满意我,那和我离婚,再找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漂亮姑娘结婚,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吗?”
夏木繁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他们嘴上嫌你这不好那不好,可是他们离不开你。如果你走了,瘫痪的老太太谁来照顾?家里的家务活谁来做?”
梅玉东想了想:“可以请保姆啊。”
夏木繁道:“你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价值。你丈夫的工资收入一个月应该是一千块左右吧?可是一个能够照顾瘫痪病人的住家保姆,劳务市场的开价是包吃包住八百块起步,还有休假和四季衣服。按你丈夫的收入水平,能供得起?”
梅玉东感觉自己眼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她的劳动并非没有价值!
婆婆和丈夫的不断贬低,差点让她真的以为自己一无是处。可是你看,如果她到外面去照顾病人、当住家保姆,她能挣到的钱和赵鹏海差不多!
冯晓玉冷笑一声:“免费的保姆谁不想要?你别看他们一脸的高高在上,实际上不是你离不开她们,而是他们离不开你。”
听到免费保姆这几个字,梅玉东心口被刺痛,喃喃自语道:“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免费保姆?”
这些年和赵鹏海相处的时光在眼前一一闪过,梅玉东此时此刻才发现,正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可欺,所以才会被婆婆和丈夫他们视为保姆,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
赵鹏海的父亲是车辆厂的老职工,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赵鹏海父亲在职的时候单位分配的老房子。公公去世之后,车辆厂可怜她们孤儿寡母,没有收回单位分配的房子,由她们一直住着。婆婆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靠着公公的抚恤金和一点积蓄过日子,生活很是艰苦。
赵鹏海很会读书,考上了星市的大学,原本他想留在星市工作,可是没想到母亲出车祸被撞,下肢瘫痪。为了照顾母亲,他不得不在毕业后选择回荟市,回老家之前,赵鹏海向梅玉东求婚,带她一起回了家。
从此,梅玉东主内,精心伺候婆婆、打理家务,而赵鹏海主外,安心忙事业。
赵鹏海一开始在车辆厂工会工作,后来调到了车辆厂职校当老师,收入水平越来越高,社会地位也随之增高,单位给他在职校分了一套住房,只是因为要照顾母亲,所以梅玉东和丈夫才没有住过去,新分的房子给了一个远房亲戚居住。
近几年,其实梅玉东也感觉到了丈夫的变化,她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丈夫回家越来越晚,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从来不主动和梅玉东肌肤相亲,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嫌弃。
可是,梅玉东根本不敢离开赵鹏海,离开了他,梅玉东孑然一身,她该怎么办?所以梅玉东选择性无视,缩着脑袋当鹌鹑。
现在,梅玉东知道了,赵鹏海那么嫌弃自己,却不主动和她离婚的缘故,并不是赵鹏海心肠好、看她可怜,而是想要一个免费的保姆罢了。
赵鹏海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做妻子,照顾了那么久的婆婆也没有把她当做亲人。
冯晓玉的话撕开了梅玉东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也撕裂了她的心。
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梅玉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如果赵鹏海不肯离婚,那我应该怎么办?”
夏木繁的声音很冷静:“这世上没有离不成的婚,只要你有足够的决心。”
龚卫国、虞敬和孙羡兵在一旁看到她们三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离婚的事情给敲定了下来,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龚卫国站起身对夏木繁说:“夏队,反正我们在派出所这边,工作起来也方便,我们叫上社区警察去调查一下赵鹏海的社会关系吧?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夏木繁赞许的看了看一眼:“行,那你们三个去车辆厂职校那边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周边的人对赵鹏海是什么样的评价,他在工作上表现得怎么样,他的资产状况。”
说到这里,夏木繁冲龚卫国眨了眨眼:“顺便,查查他的男女关系。”
龚卫国三人离开之后,梅玉东抱着煤灰看向夏木繁:“这只猫是你养的?”
夏木繁点了点头:“对,它叫煤灰,很乖的。”
梅玉东张了张嘴,可是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讨要。她很喜欢这只猫,可是这只猫是有主人的,她不能夺人所爱。
夏木繁看得出来梅玉东的欲言又止。
或许因为襁褓之中便被抛弃,再加上福利院的保育员同时要照顾十几个孩子,根本没有办法像普通父母养育孩子一样,抱着孩子又亲又哄,因此梅玉东非常渴望身体接触。
如果梅玉东下定决心离婚,虽说离开那个折磨人的老太太、嫌弃她的丈夫是种解脱,但梅玉东在短时间内可能很难适应那种孤独。这个时候让她与宠物朝夕相处,对她的身心健康有利。
夏木繁微微一笑,抬手摸了摸煤灰的小脑袋:“我这几天工作忙,要不你帮我养几天吧?煤灰平时吃东西要求也不高,剩饭加点肉汤就可以。”
夏木繁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鱼干,送到梅玉东手里:“偶尔给她吃两条小鱼干,营养就能保证了。”
梅玉东听到夏木繁拜托她帮忙养猫,正中下怀,不由得欢喜地笑了,接过鱼干之后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我帮你养几天。什么时候,你不忙了,你来把她接走。”
煤灰见夏木繁就这样把自己送了出去,皱了皱肉乎乎的小鼻头,喵呜喵呜的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夏夏,你不是不要我了吧?】
【我可是只警猫,要帮你抓坏人的。】
夏木繁笑着撸了揉了揉煤灰的颈间软肉:“我给你个任务,好好保护梅玉东,别让她被别人欺负了。”
一听说是任务,煤灰顿时就来了精神。眼睛也变得亮晶晶。
【保证完成任务。】
【谁敢欺负她,我就挠她!】
夏木繁笑容更加灿烂:“我就知道煤灰是全世界最聪明的猫咪。”
难得听到主人用了这个“最”字,煤灰内心欢喜无限,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正在此时,安宁路派出所的值班民警李先勇走了进来,对夏木繁说:“小夏,有人找梅玉东。”
夏木繁和冯晓玉对视了一个眼神,同时看向梅玉东。这个时候有人找她,多半是她那个被留在家里照顾瘫痪母亲的丈夫赵鹏海。
梅玉东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抱着煤灰站起身:“我,我去见他。”
夏木繁示意梅玉东先别慌,对李先勇说:“大李,那就麻烦你把人带到这里来吧。”
过了一分钟,李先勇把人带过来,果然是赵鹏海。
他穿了件棕色的皮衣,皮衣下摆和衣袖粘上了几块深色的印记,不知道是水渍还是其他什么脏东西。
一见到梅玉东,赵鹏海便快步走到她跟前,拉住她胳膊就要往外走。
夏木繁一把伸手拦住,表情很严肃:“你要干什么?”
赵鹏海看一眼夏木繁,没好气地说:“你们警察带我爱人到派出所了解情况,怎么搞了这么久还没完?我妈在家里又哭又闹,吵着要玉东回家,我现在过来带她回去不行吗?”
夏木繁依旧冷着一张脸:“你想带她回去,也得先征求她的意见不是吗?梅玉东是个人,不是个物件。”
想到这里是派出所,眼前这位是警察,赵鹏海只得停下来看向自己的妻子,耐着性子说:“玉东,和我回去吧?”
梅玉东没有动,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
赵鹏海察觉到了妻子的变化,心中烦躁,皱眉道:“那是你的家,你不回去,难道要住在派出所?”
想到自己被丈夫当作免费保姆,梅玉东一肚子的委屈,声音里带着一丝冷硬:“那里只是你和你妈的家,我不觉得,那个家是我的。”
赵鹏海内心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转过头直视妻子,态度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我们俩是夫妻,我妈妈就是你的妈妈,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到底听了谁怂恿,怎么会说出这么不尽人情的话?”
梅玉东甩开丈夫的手,大声说:“你们只是把我当成一个不要钱的保姆,什么时候尊重过我?我辛辛苦苦照顾你妈八年多,把她当成自己的妈妈一样,只要弄脏一点我就给她换洗,按照医生的要求给她按摩。你妈想吃什么我就赶紧给她弄,每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听她吩咐。你妈卧床这么多年,身上一点脏东西都没有、一块烂的地方也没有,你去打听打听,谁家照顾瘫痪的病人有这么用心?”
第一次听到妻子抱怨,赵鹏海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但是想到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她哄回去,只得放低姿态,挤出一个笑脸:“玉东,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好媳妇。”
迟来的赞美比草贱,梅玉东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妈是怎么对我的?家里的杯子碗筷不知道被她砸过多少,每天她只要有一点点不舒服,对我不是打就是骂,骂出来的话难听的不得了,她说我蠢的像猪,笨的要命,还说我是没人要的死表子,这些话难道你都没有听到吗?可是,你从来没有替我说过一句话!”
见妻子将家丑外扬,赵鹏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压低了声音斥责道:“玉东,家里的事情就不要在外面说了,我知道你不容易,我妈那个人脾气不好,回去我会批评她,今天你先跟我回去,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
梅玉东后退一步,第一次用外人的眼光看着丈夫。
他平时的衣服都是梅玉东洗烫,白衬衫干干净净,皮鞋刷得一尘不染,走出去谁不夸一句赵老师风度翩翩?
可是今天,他的皮衣上却弄脏了几处,应该是婆婆打翻的茶水或者沾到他身上的尿水。他的头发有些散乱,气喘吁吁。原来,离开梅玉东的赵鹏海,不过就是个被瘫痪病人折磨的普通人罢了。
梅玉东一改往日的温顺:“不,我就在这里说,回到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帮我,在这里警察同志都会替我撑腰。”
赵鹏海看向夏木繁,眼里有了怒意:“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警察为什么要插手我的家务事?难道非要把我好好的一个家拆散了你们才高兴?你们就是这样为人民服务的?我要投诉你们!”
夏木繁冷冷的看了赵鹏海一眼:“你也别欺负梅玉东在荟市无亲无故,我们警察就是她的娘家人。我们保护妇女儿童,为弱者说话,不管你到哪里投诉,我们都不怕!”
第177章 打脸
夏木繁的话成功让赵鹏海变了脸色。
他惊疑不定的看一眼夏木繁, 再看向满脸倔强的梅玉东,感觉事情已经脱离控制。
以前的梅玉东在荟市无亲无故,把赵鹏海和婆婆视为亲人, 不管他们怎么欺负梅玉东, 她都不曾反抗。可是现在梅玉东有了警察撑腰, 突然就有了底气, 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开始诉苦, 还说那个家不是她的家, 她不想回去。
可是,那个家如果没有梅玉东,连赵鹏海都不愿意回去。
只有照顾过瘫痪病人的才会知道需要多少耐心和爱心。面对母亲拉了一裤兜的屎和尿, 那味道简直令人作呕,忍着恶心给她换洗擦身,感觉自己一身的屎尿味,生性好洁的赵鹏海根本做不来。
母亲瘫痪之后, 赵鹏海照顾了她一个星期, 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决定找个人来照顾母亲。可是他到劳务市场打听了半天,根本找不到几个愿意照顾瘫痪老人的,即使有, 对方的要价他根本给不起。思来想去, 赵鹏海想到了一个主意,干脆找个老婆让她在家里照顾老人、收拾家务。
就这样,赵鹏海将目光放在了梅玉东身上。梅玉东是孤儿,在星市一家饭店当服务员, 她虽然模样普通,但是个子高、身强体健、性格温和, 见谁都是一脸的笑,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贤惠人。
赵鹏海花了点心思去了解梅玉东的爱好,主动靠近她,成功将她娶回家。
一切都如赵鹏海所料,梅玉东心地善良,即使是面对发脾气的母亲,她也无怨无悔、体贴温柔、尽心尽意。很多瘫痪老人因为长期卧床导致器官衰竭,活不长久。可是赵鹏海的母亲在梅玉东的照顾之下,不仅活了七、八年,而且身体越来越好,能吃能喝,中气十足,身上连一块溃烂的皮肤都没有。
家里安顿好之后,赵鹏海觉得神清气爽。不用花一分钱,就能找个人回来伺候母亲,还负责他的日常起居,实在是太划算了。
一开始他怕梅玉东撂挑子,时不时甜言蜜语哄哄。可是后来他发现,梅玉东举目无亲,哪怕生气了也没地方可去,便慢慢懈怠了下来。赵鹏海的态度也影响着母亲,大家都把梅玉东的所有付出视为理所当然,对她呼来喝去,毫无顾忌的欺负她。
面对梅玉□□如其来的反抗,赵鹏海很不习惯。
赵鹏海想了想,决定转变态度装可怜,他长叹一声,面带愁苦,可怜巴巴地看着梅玉东:“玉东啊,你要是不回去的话,那个家可怎么办?我妈一直都是你照顾,家里的锅碗瓢盆、衣服鞋子也全都是你收拾。你这一撒手,我可怎么办呢?”
赵鹏海温柔地牵起梅玉东的手,眼中深情款款,说出来的甜言蜜语让人听着都觉得腻:“玉东,我离不开你呀。我一个大男人,要上班赚钱养家,你真的忍心把家里那一摊子事都甩给我吗?”
或许是因为在成长过程中得到的肯定太少,梅玉东特别喜欢别人夸奖她,以前只要稍微一赞美她,抬高她,梅玉东便会羞涩的笑着,眼睛里露出孩子般的欢喜。
和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赵鹏海当然知道梅玉东内心的渴求,只是以前觉得没有必要去哄她罢了。现在看她生出退意,赵鹏海有些发慌,这才把追求梅玉东时用过的招数再一次拿了出来。
有很长时间没有听过丈夫的一句肯定和赞美,梅玉东在赵鹏海那充满深情的注视下,眼神有些茫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冯晓玉在一旁撇了撇嘴,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梅姐脾气好的时候,你们使劲欺负她,她现在有脾气了,你们就开始讨好。赵老师,你不觉得这样欺软怕硬的嘴脸很丑陋吗?”
梅玉东听到冯晓玉的话,忽然反应过来。原来丈夫也是知道怎么哄她的,只是因为自己以前太老实,他才连这点情绪价值也吝啬付出。
梅玉东深刻意识到,自己和柳琴一样,因为缺失,所以渴望。因为渴望,所以卑微。
可是,这样的卑微换来了什么呢?
低到尘埃的卑微,小心翼翼地索求,战战兢兢地原谅……这一切并没有让她们得到温暖,反而让对方看不起她们,变本加厉地欺负。
现在警察同志主动伸出援手,帮助她逃离那个家,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绝对不能像柳琴一样。
否则,她将被婆家榨干最后一滴血,然后残忍的抛弃。
梅玉东眼神变得清明,看着赵鹏海大声说:“赵鹏海,那个家我呆够了,我不会再回去,我要和你离婚!”
“离婚?”
赵鹏海的声音突然拔高,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发出一声尖叫。
心中的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刚才的深情根本没办法继续装下去了,赵鹏海一把捏住梅玉东的胳膊,狠狠的将她往办公室门口拖拽。
一边拖,赵鹏海一边恶狠狠的叫嚷着:“离什么婚?我不同意!夫妻哪有遇到一点不顺心就离婚的,你把婚姻当成了什么?儿戏吗?”
梅玉东一个错神,被赵鹏海拉的身子往前一栽,差点摔倒。
即使梅玉东身体在女人中算是健壮的,但是女人的力气终归还是比不过男人,她想要挣扎,却被赵鹏海死死拖住,根本挣扎不开。
梅玉东急得大叫起来:“我不和你回去!”
赵鹏海却不管不顾,继续拉着她往前走:“离婚?我告诉你,我不同意。只要我不同意离婚,你就还是我老婆!走,和我回家。”
梅玉东被赵鹏海拖得胳膊生疼,正想使出全身的力气来和赵鹏海对抗,却不料眼前一花,赵鹏海惨叫一声,腾空飞起,整个人横躺到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梅玉东愣愣的站在原地,微张着嘴,看着躺在地上哀哀寒痛的赵鹏海,半天才抬起头看向动手的夏木繁。
将赵鹏海一个过肩摔摔在地上之后,夏木繁转了转手腕,欺身上前,左膝微曲,右膝顶住赵鹏海的肚子,左手反拧着赵鹏海的胳膊,右手扣住他喉咙,厉声呵斥:“敢在派出所动手,你活得不耐烦了!”
眼前女警身手利索,赵鹏海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只得放软了姿态:“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不动手,警察同志你们放过我吧。”
夏木繁并没有松开手,反而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放过你?当着警察的面你就敢打老婆,放过你岂不是要杀人?”
赵鹏海的咽喉被夏木繁扣住,胳膊被反拧着,痛的额头开始冒汗。
他是个斯文人,平日里秉承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从来不和人打斗,第一次对妻子使出武力,没想到就被警察制服。
赵鹏海后背狠狠砸在地上,全身发麻,生怕自己也会像母亲一样瘫痪,慌得变了脸色:“你放过我,你放过我,我没有打老婆,我只是想把她带回家。”
夏木繁膝盖一顶,赵鹏海再一次惨叫起来。
夏木繁冷声道:“即使是妻子,也是具备独立人格的人,必须尊重她的意愿。她明确告诉你,不想和你走,你没听见吗?”
赵鹏海只觉得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时间变得无比难捱,只能哀嚎:“听见了,我听见了。警察同志你批评得对,我应该尊重妻子,我应该好好和她说话,我再也不会动手了,求你放过我吧。”
说到这里,赵鹏海扬起头来,努力寻找梅玉东的位置。
和梅玉东视线对上之后,赵鹏海挤出一个笑脸,讨好地说:“玉东,你让警察同志放开我吧,我不是想和你动手,我刚才只是一时心急想把你带回去,你给警察解释解释。”
看着摔倒在地的赵鹏海,梅玉东心里畅快无比。
原来,那个风度翩翩、处处被人尊敬的赵老师,被打了一样会求饶;
原来,那个一直被她仰望的赵鹏海,不过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
打狗莫入穷巷。梅玉东担心夏木繁吃亏,轻声道:“夏警官,放开他吧。”
夏木繁这才抬起膝盖,松开扣住赵鹏海的双手,站起身来。
赵鹏海挣扎着爬了起来,只觉得腰也酸、背也痛,喉咙干、胳膊疼,全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受了教训之后,赵鹏海有些畏惧地看了夏木繁一眼,整个人变得十分老实。
赵鹏海脑子飞速运转,琢磨着为什么梅玉东会说出离婚这两个字。
最后他忽然明白过来,梅玉东在看到自己第一眼的时候双目含泪,告知柳琴已死时,自己的反应太过冷漠,再一想,梅玉东好像提过要收养柳琴的孩子,自己拒绝了?
看来,就是这件事惹恼了梅玉东。
柳琴在梅玉东的心目中有无上的地位。她今天坚决要求和自己离婚,多半是因为自己拒绝了抚养那个孩子的要求。
反正就是一个孩子嘛,不过就是家里添上筷子的事情。不如先行缓兵之计,答应她一切要求,等以后她情绪稳定了,警察也松懈了,再想办法把那个孩子送到乡下去。
想到这里,赵鹏海对梅玉东说:“玉东,你刚才在家的时候不是说要把柳琴的孩子接过来吗?我同意了,过两天就你一起去办抚养手续,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回家吧。”
看到赵鹏海眼神里闪过的一丝狡诈,梅玉东东心中一凛,摇了摇头:“不用了。柳琴和你没有关系,她的孩子你没有责任抚养。反正平时你和你妈都嫌弃我,嫌我胖,嫌我蠢,嫌我懒,那正好,我和你离婚,独自抚养笑笑不给你们增加负担,你也可以另外找一个不胖、不蠢、不懒的漂亮姑娘,两全其美,不好吗?”
赵鹏海慌忙摇头:“不好,不好,我和我妈以前批评你,这是我们的不对,我一定深刻反省,保证以后绝不说你懒你胖你蠢类似的话。请你不要和我离婚,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想养柳琴的孩子那就养,你想休息逛街那我就陪你逛,好不好?”
梅玉东一旦打定主意,就十分执拗:“赵鹏海,你不用再多说什么,我已经决定和你离婚,独自抚养笑笑。我不要你们家任何东西,只要你和我去民政局办离婚证就行。”
不能让梅玉东离开,要是她离开,那瘫痪的母亲怎么办?赵鹏海急了,这一刹那身体上的痛都不算什么。
一股若有若无的屎尿味钻到鼻孔里,赵鹏海这才留意到自己皮衣下面和衣袖上还有几块污渍。
喉头不由的一阵作呕,赵鹏海一把抓住梅玉东的手,近乎哀求的说:“玉东,请你不要离开我,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对你。结婚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家享福,我供你吃供你喝,你根本不知道在外面赚钱的辛苦。你已经31岁了,没有学历、没有技能,长期脱离社会,连养活自己都困难,带着一个孩子根本找不到工作。你离开了我,怎么生活?你们吃什么?喝什么?住在哪儿?”
一道响亮的女子声音在派出所的后院响起:“简直放屁!她在家里享了什么福?照顾瘫痪老人是享福?一日三餐是享福?打扫卫生洗衣服是享福?骗鬼吧!”
赵鹏海听到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窘迫至极。
他暗自咬牙,抬眼张望。这个安宁路派出所简直和他相克,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帮着梅玉东?
随着这声音,所长办公室里走进来一个穿着真丝花棉袄的胖胖身影,夏木繁定睛一看,原来是老熟人,王丽霞。
自从牛奶投毒案之后,王丽霞便和儿子周涵一起生活。儿子接管了父亲周耀文留下的产业,将医药公司发扬光大。王丽霞则安心和红姨一起享受快乐时光,平时旅旅游、跳跳广场舞、逛逛街,偶尔做做慈善,生活很充实。
因为感谢安宁路派出所同志救了她的命,王丽霞经常往派出所跑,时不时送些吃的、喝的、穿的,成为了派出所的常客。
眼看着快到元旦,王丽霞来派出所送羊绒围巾,正听到民警们在议论梅玉东的家事。
同为女人,也曾被丈夫欺压、哄骗,王丽霞感同身受,一听就气炸了肺,二话不说便往后院走去,还没走到所长办公室,听到了赵鹏海那番言语,王丽霞立马出言讽刺,把赵鹏海给呛了个半死。
王丽霞现在日子过得顺心,心宽体胖,容光焕发,穿金戴银的,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她的出场,一下子就把赵鹏海给镇住了。
王丽霞怀里抱着的豆豆已经长大了许多,一见到夏木繁,立马从王丽霞的怀里跳了出来,屁颠颠地奔向夏木繁。
豆豆绕着夏木繁的脚边儿打转转,嘴里发出呜呜呜呜的叫声,尾巴摇的跟陀螺似的,一看就欢喜无比。
【夏夏,好久没有看到你啦。】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来家里看我呀!】
夏木繁蹲下身来,摸了摸豆豆的脑袋,笑眯眯的说:“豆豆,好久不见呀,你长大了。”
现在的豆豆已经是快两岁的成年狗了,她是泰迪犬,体型娇小,一身棕色的小卷毛,套着件手工织的花毛衣,脑袋上还顶着个蝴蝶结,看着很喜庆。
久别重逢,王丽霞和豆豆都很开心,王丽霞伸出双臂,一把将夏木繁抱住,笑成了一朵花:“小夏,好久不见。”
夏木繁被她热情洋溢地抱住,差点都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挣扎开:“王姐,我这还有事儿要处理。”
王丽霞转过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梅玉东:“你就是梅玉东吧?”
梅玉东点了点头:“我是。”
王丽霞是个热心快肠的人,走过来一把抓住梅玉东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妹子,我看你也是一个贤惠人,姐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要和你说。”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拿眼斜了一下被她怼得面红耳赤的赵鹏海:“我跟你说,男人啊,惯不得。你对他越好,他越是轻贱你。你让他付出得越多,他才会越重视你,这一点我有经验。”
“姐我以前吃过男人的亏,当初要不是小夏警官还有派出所的同志帮助我,恐怕我早就被我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丈夫给害死了。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我告诉你,离开男人,女人没问题,倒是男人,离开女人屁都不是。”
王丽霞一脸的鄙视地看向赵鹏海:“你刚才说梅玉东根本找不到工作、养不活自己?我告诉你,你错了!”
说完,王丽霞满面堆笑地抓着梅玉东的手:“妹子,我看你是个勤快贤惠的人,我家正好差一个住家保姆,每个月给你开1000块钱的工资,包吃包住可以带孩子一起,孩子的日常开销、上学的费用我也包了,你愿意吗?”
梅玉东瞪大眼睛张开嘴,眼睛里绽放出惊喜的光芒:“真的吗?”
王丽霞点点头:“真的!我有个从小照顾我的红姨,以前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做,现在她年纪大了,前段时间把脚踝给扭伤了,一直在家里休息,我想找个住家保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正好我们姐妹两个也是有缘,我看得中你。”
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梅玉东当然同意,连连点头:“我能吃苦,做饭、打扫、洗洗刷刷都拿手,照顾老人也没有问题。”
王丽霞将小狗豆豆抱了起来,征求着梅玉东的意见:“就是有一点,我家里养了只小狗,它叫豆豆,我把它看得跟姑娘一样,是我的宝贝,你和你孩子不会怕狗吧?”
梅玉东慌忙摆手:“嗯,不怕不怕,我可喜欢小动物了,你看——”她抱着煤灰举到嗯王丽霞面前,“这是夏警官的小猫,和我可亲密了。”
煤灰和豆豆在派出所一起混过,也是老熟人了。一猫一狗再次相见,豆豆讨好地汪!汪!叫了两声,煤灰则呲了呲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傲娇的呜呜声。
王丽霞看到煤灰在梅玉东怀里那么乖巧,不由得笑了:“太好了,看来你有猫狗缘,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把孩子接过来之后就来找我,我住学苑佳园西区六栋,我叫王丽霞。”
赵鹏海在旁边听到王丽霞的名字,眼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异光。
没想到荟市有名的医药公司幕后老板就在眼前!学苑佳园,那可是荟市最高档的别墅区。
平时自己根本巴结不上的人,却对梅玉东和颜悦色,给她开出了那么高的工资,这让自视甚高的赵鹏海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赵鹏海觉得自己被啪啪打脸。
刚才他还信誓旦旦的说,梅玉东年纪大了,没什么学历、技能,与社会脱节的时间太长,找不到工作养不活自己。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梅玉东就找到了工作,给有钱人当保姆,带着孩子住大别墅,吃住全包不说,孩子的开销和学费都由主家出。
——这不比在他家当全年无休照顾瘫痪病人的免费保姆强多了?
赵鹏海彻底急了,一把拉住妻子的手:“玉东,和我回家吧。你忘了我们谈恋爱时曾说过要不离不弃了?你不能有了高枝就把我抛弃呀。你要是走了,我妈谁来照顾?难道你眼睁睁看着我妈去死?”
梅玉东现在感觉生活有了奔头,哪里还愿意回到那个让她憋屈的家?
她摇了摇头:“谈恋爱时,你还说过会把我当成亲人一样爱护,你做到了吗?既然你做不到尊重我、爱护我,那凭什么要求我不离不弃?你妈妈你自己照顾,我已经照顾了她八年,真的很累。我现在只想离婚,为自己和笑笑活一回。”
王丽霞满脸欣慰地拍了拍梅玉东的肩膀:“好妹子,有勇气,我先回去了。我等你啊。”
经过赵鹏海身边时,王丽霞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用的男人,只知道利用女人,有本事你自己管你老娘去!”
王丽霞带着豆豆离开了派出所。她现在找到了满意的保姆,心情舒畅,嘴里哼起歌来。
以后有了梅玉东,红姨可以轻松一点,再加上家里多个小姑娘,到时候大家一起出去玩,多热闹!
反正她现在什么什么都不缺,尤其是钱。一想到能够帮助受苦的姐妹早点认清渣男的面目,从此开始新的人生,王丽霞便觉得她的人生是有意义的,她的付出是有成就的。
赵鹏海不敢呛王丽霞,可是却敢对着梅玉东耍威风:“我不同意离婚!也不同意你去别人家里当保姆。你是我的妻子,你对我、对这个家有责任、有义务。”
梅玉东依然坚持:“我要离婚,你不同意也没用。”
看妻子打定主意,赵鹏海冷下脸来:“婚姻法规定,离婚也要双方同意,我们有感情基础,结婚这么多年,我既没打我,也没骂我,每年生日都给我买礼物,从来不曾亏待你。我在外挣钱养家,你在家操持家务照顾老人,这不是很多家庭的正常模式吗?你凭什么和我离婚?”
赵鹏海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抬眼看向夏木繁、冯晓玉,振振有辞:“哪怕是警察,也没有强迫人家离婚的道理!”
夏木繁觉得有些棘手。
梅玉东想要离婚,但是赵鹏海却不愿意,协议离婚这条路显然走不通。如果提起离婚诉讼,法官也会觉得两人有感情基础,婚姻分工明确,不存在谁压榨谁的问题,一般会认定夫妻感情尚未破裂,不同意她们离婚。
看着打定主意死不离婚的赵鹏海,夏木繁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可是又可奈何。
不同于欧庆国酗酒家暴,赵鹏海是职校老师,文质彬彬,有稳定的工资收入,他对梅玉东是一种冷暴力,很难认定为感情破裂的证据,这种情况下怎么样才能够让赵鹏海同意离婚呢?
正在为难之际,门口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
厨房也有香味飘了过来。
看看时间,也快到晚饭点,办公室里有些昏暗,夏木繁打开了灯。
啪!
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龚卫国与孙羡兵急急地奔了进来,一见到赵鹏海,龚卫国拧紧了眉毛,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赵鹏海有些莫名其妙:“我来接我爱人回家,她不走,我当然在这里。”
龚卫国冷笑一声:“别装了,你不回家陪你那怀孕的小娇妻,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赵鹏海心口一紧,脸色一下子白了。
第178章 离婚
夏木繁看到赵鹏海的反应, 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这可是赵鹏海送上门的短处!她挑眉问:“什么怀孕娇妻?赵鹏海的妻子不就在这里站着吗?”
龚卫国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将今天和孙羡兵在车辆厂职校调查了解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职校给赵鹏海分了一套住房, 现在房子里边住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 那个女的已经怀孕了, 每天和赵鹏海同进同出, 两个人很是恩爱。听旁人说, 他们俩是夫妻, 感情很好,赵鹏海对他的小娇妻呵护有加,平时都是他买菜做饭, 洗衣拖地,把怀孕的老婆照顾的无微不至,邻居们都夸奖赵鹏海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
梅玉东虽然已经决定和赵鹏海离婚,但是听到丈夫婚内出轨, 依然气得浑身哆嗦。她死死地盯着丈夫, 哑声问道:“她是你妻子, 那我是什么?”
孙羡兵翻了赵鹏海一个白眼,同情地看向梅玉东:“梅姐,赵鹏海在外面从来没有说过你是他妻子, 他说你是他在乡下的远房亲戚, 请过来照顾母亲的保姆。”
保姆?
梅玉东内心的怒火熊熊燃烧,上前一步,站在丈夫面前,大声质问道:“如果不是结了婚, 如果不是你的妻子,我凭什么照顾你的母亲八年之久?你别忘了, 我们是在民政局领了证的合法夫妻!”
赵鹏海的谎言被戳穿,后背起了一背的冷汗,秋衣打湿了黏糊糊的粘在身上,难受的很。他一张脸胀得通红,支支吾吾的解释着:“那个,玉东你听我说,你当然是我的妻子,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赵鹏海依然想不出应该如何解释。
如果说这番话的人不是警察,他还可以狡辩说是他们听错了,可是现在身在派出所里、面对警察,赵鹏海不敢说谎。
最后,赵鹏海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哀求着梅玉东:“玉东,这些事我们回家去说吧,我是有苦衷的,你要相信我啊。”
夏木繁的声音很冷,也很清晰:“家外有家,以夫妻名义生活,这是重婚。”
冯晓玉默契地补充:“对啊,职校那些邻居的口供可以作为证词,梅姐,你可以起诉,告他重婚罪,让他到牢里去关几年。”
赵鹏海没想到警察一开口就是要把他送进监狱,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他现在能够哀求的也只有梅玉东了,颤抖的伸出手,捏着梅玉东的手腕,如果不是旁边观众太多,赵鹏海恨不得给她跪下来:“玉东,我知道是我错了,你给我一次改错的机会吧。”
梅玉东甩开了赵鹏海的手,后退半步,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她是谁?”
赵鹏海说:“她,她叫萧娴,是以前我职校的学生,在读书的时候她就追求过我。我当时明确拒绝了她,告诉她我是有老婆的人,但是她依然纠缠着,从职校毕业之后,她几次三番主动来找我,后来我顶不住她的诱惑,就,就和她在一起了。”
“她和你不一样,她是个很娇气的女孩子,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家务。我也没想和她结婚的,可是她怀孕了。唉,我也是没有办法。”
“玉东,求求你看到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不要告我。我马上就和她分手,让她去打胎,总而言之,我不会让她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以后一心一意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再把柳琴的孩子也收养了。一家五口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打胎?
梅玉东看着眼前的丈夫,觉得他简直冷漠到了极致。对他自己亲生的孩子,他都下得了狠手。那对于自己这个糟糠之妻,他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梅玉东打了个寒颤,无比感谢夏木繁把她带到了派出所,并且帮她调查赵鹏海的社会关系,如果不是有他们,她到现在都被这个冷漠自私的男人蒙在鼓里。恐怕等到老太太去世的那一天,就是梅玉东被抛弃之时吧?到时候她会不会觉得天大地大无处容身,走上轻生之路呢?
越想越后怕,梅玉东连退了两步,一直退到夏木繁身边,才觉得安心一些。
夏木繁察觉到了梅玉东的情绪变化,伸出手扶了扶她后背,轻声安慰:“别怕,有我们呢。”
仿佛有一股暖流注入到身体内,刚才还觉得手软脚软的梅玉东一下子就挺直了腰杆,她的思维从所未有的清醒,声音也响亮了起来:“那是你的亲骨肉,你忍心打掉?”
赵鹏海显然误会了梅玉东的话,眼睛一亮:“玉东我知道你心肠最好,如果你觉得这个孩子可以生下来,那就让他生下来,我们一起养,好不好?”
梅玉东心中一片冰凉:“孩子生下来了,那萧娴怎么办?”
赵鹏海以为梅玉东还想和他过日子,忙不迭的表忠心:“她就是一个破坏我们家庭的小三儿,生下孩子以后还有什么价值?让她滚吧。”
梅玉东问:“滚到哪里去?”
赵鹏海看了她一眼:“玉东你就是心肠太好了,你管她去哪里,她有手有脚的,去哪里不行?”
梅玉东问:“如果她不愿意滚呢?”
赵鹏海咬了咬牙,脸上露出一份狠辣:“哪还能容得她愿意或不愿意?她破坏别人家庭,人人唾弃。只要你这个原配妻子让她滚蛋,她就得滚!”
梅玉东心中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抬起手上去就是一巴掌。
“啪!”
赵鹏海的脸上被重重的扇了一巴掌,眼镜差点打飞,白净的脸颊一下子就印上了一个红手印。
梅玉东干家务活干惯了,手上的力道可不小,这一巴掌把赵鹏海整个人都抽懵了,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怔怔的看着满眼怒火的妻子:“你,你做什么?”
一巴掌下去之后,梅玉东犹觉得不解恨,上去又是一巴掌,直把赵鹏海抽得灵魂出窍,不知道身在何处。
“萧娴固然是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但你更是背叛家庭的陈世美!”
“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我这个免费保姆替你解决了所有的后顾之忧,倒是让你腾出空了在外面男盗女娼!”
“打胎?去母留子?你这是把人命当成了什么!把感情看成了什么!像你这么自私冷漠无情的男人,根本就不配做我梅玉东的丈夫!”
“离婚,必须离婚!”
“如果你敢不离我就去告你,告你重婚罪,让你蹲监狱。我倒要看看,你那个一直缠着你的美美,会不会等你从监狱里出来。”
梅玉东坚定决绝的话语,似鞭子一样抽打着赵鹏海那卑劣的灵魂。
赵鹏海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一颗心荡到了谷底。
他知道,梅玉东这一回是来真的。
一刹那间,曾经的美好时光涌上脑海,赵鹏海的内心无比悔恨。
梅玉东是真的很爱他,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到,满满都是关怀、眷恋与依赖。
因为爱他,梅玉东毫不犹豫的接过了照顾瘫痪婆婆的责任。
因为爱他,梅玉东把他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烫的整整齐齐,皮鞋刷得纤尘不染。
因为爱他,梅玉东每天一日三餐变着花样,保证营养,让他一回到家就能吃上可口的饭菜。
因为爱他,梅玉东从不提让他为难的要求,只要生日那天陪她逛逛街,买个小首饰,她就心满意足,喜笑颜开。
因为有了梅玉东的爱,赵鹏海才能心无旁骛的奔事业,他能够考上研究生,当上职校的老师,评上副教授,这些都是因为梅玉东在家里默默的付出。
可是,为什么他从来不珍惜呢?
为什么他直到现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感觉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正在从他身体里剥离。
他为什么不肯好好的待她,哪怕是每天回家对她笑着说一句:你辛苦了,赵鹏海都无比吝啬?为什么明知道梅玉东想要个孩子,他却一直不肯让他生?为什么明知道母亲脾气暴躁,对梅玉东非打即骂,他却一句规劝的话都没有,只一味的要求梅玉东忍受?
或许,这就是他就是贱吧?
因为得到得太容易,所以不珍惜;因为笃定不会失去,所以肆意欺压。
赵鹏海心中又悔又恨,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哪怕是他感情出轨,背叛了家庭,赵鹏海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婚。
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他觉得现在这个状态正好。可是他忘记了,这世间还有公道,这世界还有法律。
如果他不离婚,那梅玉东势必将他告上法庭。一旦入狱,他的工作、名声、地位全都归为零。
后果太过严重,他根本无法承受,只能选择离婚。
可是,离婚之后母亲怎么办?
萧娴娇生惯养,平时在家里酱油瓶子倒了都不肯扶一下,做饭洗衣都是他亲自动手,让她照顾母亲?绝无可能。
指望大姐?母亲重男轻女,对大姐并不好。大姐出嫁之后生活重心全在丈夫和孩子身上,对母亲不过就是逢年过节来看望一下,到家放下东西就走。让大姐照顾母亲?开什么玩笑。
一时之间,赵鹏海感觉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喘不上气来。
赵鹏海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冯晓玉却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干嘛让他做选择题?直接先告他重婚罪,等他进监狱了再和他提离婚,法院肯定会判同意。既出了气,又达到了离婚的目的,多好!”
一语提醒梦中人。
梅玉东立即点头:“你说的对……”
话没说完,赵鹏海慌忙开口:“我同意离婚,我同意离婚。玉东,我求求你,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放我一马吧。如果你告我,让我坐牢,职校肯定会把我开除,房子也会收回去。你是知道我的,这么多年来,我读书认认真真,工作勤勤恳恳,求你不要毁了我!”
梅玉东看着赵鹏海,半天没有说话。
想到曾经在一起的时光,看到赵鹏海此刻慌乱狼狈的模样,梅玉东终归是心软了:“明天上午,民政局见。”
赵鹏海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好好好!这些年我送给你的首饰还有你的衣服,你都可以带走。”
夏木繁原本不想节外生枝,可是听到赵鹏海最后那句话,不由得心头火起。什么叫送给她的衣服和首饰可以带走?他这是把梅玉东当成叫花子一样的打发吗?
夏木繁朗声道:“等一下!我们还有条件。”
赵鹏海现在只求把眼前难关度过,根本不敢反抗,低眉顺眼地问:“什么条件?”
夏木繁说:“梅玉东在你们家照顾老人八年,你们就按照市场价,把她这八年的保姆费用结算一下吧。”
“什么?”赵鹏海一下子急红了眼。
80年代末伺候瘫痪病人的保姆费用大概是100块钱,到现在已经涨到了800块,就算按照平均三、四百块钱一个月来算,八年也得有三、四万块钱,这么多钱,他哪里拿得出来?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夏木繁瞥了赵鹏海一眼,眼里满是嘲讽:“难道梅玉东帮你照顾母亲八年,帮你打理家务八年,最后离婚就只带几件旧衣裳、破首饰离开吗?”
龚卫国也附和道:“对呀,一个大男人对自己的结发妻子这么小气,还算是人吗?梅玉东愿意看在夫妻的情分上不告你重婚罪,这是对你极大的恩情,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
厨房里飘过来的饭菜香越来越浓,冯晓玉有些肚子饿了,跺了跺脚,不耐烦的说:“找他要什么钱呢?我说了直接告他重婚罪,别跟他啰嗦了。都六点了,赵鹏海你赶紧走吧,我们还要吃饭呢。”
听到警察同志替自己撑腰,梅玉东心中温暖,她当然知道夏木繁、冯晓玉、龚卫国他们之所以这么说,都是想帮她争取最大的权益,帮她远离这个渣男。
既然大家都在帮她,梅玉东当然不能退后,她抬头看向赵鹏海:“赵鹏海,我改主意了,你不用跟我离婚,我直接向法院起诉,告你重婚罪,同时提出离婚……”
两害相权取其轻。赵鹏海面色铁青,牙关紧咬,挣扎着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好,我去借!我同意离婚,另外补偿你三万块钱,这总可以了吧?”
梅玉东看向夏木繁,夏木繁微微颔首。
离婚,有时候需要趁热打铁,速战速决。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万一等到冷静下来,赵鹏海那边有了对策,到时候梅玉东岂不是又要陷入被动?
得到夏木繁的肯定之后,梅玉东看向赵鹏海:“行。”
有了这三万块钱傍身,远离那个让她窒息的家庭,梅玉东有信心开始新的生活。
一想到星市还有一个孩子在等着自己的到来,梅玉东便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
为防止生变,夏木繁和冯晓玉一直陪着梅玉东,看着她和赵鹏海领了离婚证,将赵鹏海筹来的三万钱存进银行,这才松了一口气。
梅玉东拿着那本离婚证,怔怔地出神。
良久,她摇了摇头,苦笑道:“结婚八年,换来这个证,也不知道值不值。”
夏木繁道:“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都是我们人生走过的历程,要是觉得过去不愉快,那就把它甩掉,继续往前走。”
梅玉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感激地看向夏木繁:“谢谢你,这一回真是多亏了有你们。”
停顿片刻之后,她不好意思的提了一个要求,“夏警官,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去拿些日常用品?”让她独自面对赵鹏海和以前的婆婆,梅玉东还真有点发怵。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夏木繁应了声好,让虞敬开车将她们送到车辆厂老宿舍区。刚一走到楼下,就见楼道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邻居。
一看到梅玉东,邻居们就叽叽喳喳的拉着她问东问西。
“你这几天到哪去了?赵鹏海他妈在家里面又是吵又是闹,把东西都砸烂了!”
“是啊,以前你在家的时候安静得很,现在倒好,赵老师和他妈在屋子里又吼又叫,吵死了。”
在这里住了七、八年,梅玉东和邻居们很少搭话,她每天忙忙碌碌的,根本没有时间在外面闲逛。再加上她性子闷、嘴也笨,遇到别人搭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久而久之,邻居们见到梅玉东只是点点头问个好。
可是今天赵鹏海家太热闹,让邻居们内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一看到梅玉东过来,也顾不得她平时话少,一把将她抓住,开始细细地打听。
“小梅呀,这两天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个点了你还没在家做饭?你们家那屋子臭的,我们都不敢进去。”
梅玉东平时老老实实听从赵鹏海的吩咐,不把家里的事情往外说,可是今天她已经离婚,再也没有什么顾忌。赵鹏海不让她说,她就偏要说,她要把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和大家说一说。
梅玉东从怀里拿出那本离婚证,在邻居们的眼前晃了晃:“我和赵鹏海离婚了,他们家的事情我再也不会管,还做什么饭?”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份那本离婚证。
“什么?小梅你是赵鹏海的爱人?”
“怎么你从来没有跟我们说呢?我们看你每天买菜做饭照顾老人,勤勤恳恳、本本分分,都以为你是赵鹏海请来的保姆!”
“对呀,赵鹏海和我们说你是他的远房表妹,因为家里父母都不在了,所以把你带到家里来,让你帮着做做家务,照顾老人,搞了半天他是骗我们的。”
“这小子不地道啊,好好的老婆,又不是见不得人,凭啥说成保姆?”
一时之间,邻居们义愤填膺,个个痛骂赵鹏海做人不地道。
邻居大多数都是车辆厂的老职工,有些家里男人在外边上班工作,女人在家里带孩子、照顾老人,换位思考一下,谁愿意被丈夫说成是保姆?
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姐气得一拍大腿:“小梅,你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我带你到工会去找妇联干部反映情况,赵鹏海太欺负人了!”
旁边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了起来:“唉呀,我那天听我儿子说赵鹏海的老婆怀孕了,我还说怎么他结婚的时候没请我们喝喜酒呢,原来那个根本不是老婆,是在外面找的破鞋呀。”
刚才说要去找妇联干部的大姐抓着梅玉东的手,眼里满是同情:“我跟你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你辛辛苦苦在家里伺候老人、打理家务,他竟然在外面说你是保姆,还找了个破鞋生孩子,太欺负人了!你就跟他死耗着不离婚,等他和那个破鞋生下孩子,你就去告他,告他重婚罪,我们都替你作证,让警察把他抓起来坐牢。”
公道自在人心。
梅玉东将离婚证放进口袋,看着关心自己的邻居们,满是感激的说:“谢谢大家。我现在已经和他离婚了,他们家什么事儿都和我没有关系,赵鹏海结婚也好,生孩子也好,那是他的事情,我今天是回来拿衣服行李的。”
看着眉眼舒朗的梅玉东,邻居们愤怒的声音渐渐变得平和起来,都一面倒的开始宽慰梅玉东。
“离婚了也好,这个家里乱糟糟的,赵鹏海他妈不是个省心的,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你照顾,她哪能够这么中气十足地骂人?”
“对呀,要不是有你在家里面辛苦,赵鹏海哪有时间去读研究生、当上职校的老师?就应该和他离婚,把家里那个烂摊子丢给赵鹏海,看他们能够有几天好日子过!”
离开之际,竟然收获这么多陌生人的热情,这让梅玉东有些受宠若惊,她顺着大家的话说:“是啊,和他离婚了我才会有好日子过,这几年每天晚上都得起来三四趟,床上用品一天换两次,光是吃饭一天都得做五顿,真是累的腰都快断了。”
众人都能理解梅玉东的辛苦与不容易。
“你当儿媳妇那可真的是没话说,你看你婆婆,噢不,你的前婆婆被你照顾的多好呀。”
“是啊,你每天一大早就去买菜,天天看到你在阳台上洗洗晒晒的,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真不容易,离了好,离了好。”
“好人有好报,放心啊,小梅,你离了婚,好日子在后头呢。”
邻居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簇拥着梅玉东和夏木繁走上了二楼。
或许是赵鹏海进门的时候,忘了把门关好,二楼的门半掩着。
刚刚走到门口,一股难闻的气味就传了过来。老太太尖利烦躁的声音,穿过卧室门,响彻云霄,整个楼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去把梅玉东那个臭女人叫回来,告诉他,他得伺候我一辈子。我还没死,他竟敢往外跑!”
“你们一个两个的,看到我老太婆就皱眉头,怎么以前梅玉东伺候我的时候,就一点事儿也没有?”
“你还想让我少喝水、少吃饭,说怕我把床上拉脏了,怎么梅玉东以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我年纪大了不吃东西不喝水,你这是想让我死啊。我要去居委会告你,告你不孝!”
赵鹏海快要被他妈气疯了,也顾不得风度两只手揪着头发在屋子里打转转:“你既然知道离不开梅玉东,那当初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她现在不干了,走了,你满意了?”
老太太愣了一下,抓起床头的闹钟,嘣的一声就砸了过去。赵鹏海一时之间躲避不及,被闹钟砸中额头,鲜血顿时糊了一脸。
老太太仍然不解恨,抬手指着儿子的脸,大声骂道:“你还有脸怪我,不是你说的吗?你说她没爹没妈,在这里连一个替她说话的亲人都没有,让我有什么就说什么,有脾气就发,不用在意她。是你让我把他当成保姆,那我还讲什么客气。”
在房门外看热闹的邻居们转头看到梅玉东,都赶紧让出一条道来:“啊,小梅来了。”
在楼下听到内情的人便开始八卦。
“我跟你们说,小梅其实是赵鹏海的结发妻子,可是他们母子俩把她当保姆一样对待,现在人家不愿意,离婚啦。”
“对呀,赵鹏海还在外头养了个破鞋,那个破鞋怀孕了,准备生孩子,他这两头骗。太不像话了。”
“原来小梅是赵鹏海的老婆呀,我们都以为她是保姆。这事儿赵鹏海做的不地道呀,太不把人当人了,旧社会都没这样搞的。”
“嗯,回头我就跟职校的领导反映一下,像这样的人品,根本就不配当老师。”
邻居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原本还有点同情赵鹏海母子,觉得保姆临时走了撂挑子害得老太太没人照顾。现在知道梅玉东原来是他赵鹏海娶回来的老婆,可是赵鹏海家外有家,都对赵鹏海十分不满,纷纷表示要向领导反映,严肃处理。
梅玉东谢过大家仗义执言,和夏木繁、冯晓玉一起,推开门走进屋内。
赵鹏海转过头看到梅玉东,脸上顿时绽放出欣喜的光芒,急急的奔了过来:“玉东,你还是离不开我,离不开我们这个家,是不是?你来了,你回来了正好,妈一直在念着你呢。”
卧室里也传来了老太太谄媚的声音:“玉东你回来啦。你是个好孩子,妈知道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你既然回来了,咱以前什么事儿都不提了。以后我一定把你当女儿一样,好好的待你。你就留下来吧,我离不开你呀。”
梅玉东扯了扯嘴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她下定决心离开之后,没想到身边的人都变了一副嘴脸。只是这些迟来的肯定、赞美与亲密,对她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梅玉东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匆匆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拎着一个袋子便走了出来。
梅玉东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个老房子里,留下了她八年的艰辛与挣扎。
可是现在她要走了。
“我们走吧。”
梅玉东再也没有丝毫留恋,拎着袋子和夏木繁冯晓玉一起离开了这个曾经让她痛苦憋屈的家。
身后传来老太太凄厉的呼声:“梅玉东,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可是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从此之后,那些轻贱过她的人、鄙视过她的人、嫌弃过他的人,都是过往,梅玉东将迎来全新的幸福人生。
第179章 失踪
鹦鹉案终于顺利告破, 笑笑也有了能够照顾她一生的梅玉东,夏木繁将这个消息告诉韩莹,韩莹激动地哭了, 拉着戚小曼的手不停地说:“太好了, 我们救了笑笑, 那个可怜的孩子现在有人疼爱了。”
戚小曼听到柳琴、梅玉东的故事之后, 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很久。
柳琴默默忍受, 她死了;
梅玉东勇敢反抗, 获得新生。
善良必须有锋芒,否则将应了那句老话,人善被人欺。
面对恶人, 如果不勇敢的反抗,那将助长他的气焰,让他变本加厉地欺负老实人。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戚小曼走出小屋, 看着满脸担忧的韩莹, 一双大眼睛里盈满泪水, 声音颤抖地说:“姐,你帮帮我,我要报警!”
戚小曼勇敢的站了出来, 在韩莹的陪伴下来到星市公安局报警, 将自己年幼时遭受继父虐待、性侵的经历说了出来。
警方高度重视,立刻立案侦查,将戚小曼的继父捉拿归案。
看到昔日嚣张跋扈的继父,在警察面前低下头, 一直压在戚小曼心中的阴影终于散去。
收到这个消息时,夏木繁正在办理调动手续。
星市公安局正式出具了调函, 夏木繁和原重案七组的成员一起前往星市。组织关系,户口档案这些办起来还算顺利,但是搬家花了点时间。
顾少歧也接到上级调令,前往省公安厅刑侦技术中心任法医病理处任处长,任职之前要到京都公安局交流学习半年。顾少歧将两只小草龟交给夏木繁,请她帮忙带过去养着,等他九月回归之后再领回家。
匆匆忙忙之中,1997年的春节到了。
星市公安局为特别行动队的五个人准备了宿舍。
孙羡兵和虞敬各有一间单身宿舍。
龚卫国、冯晓玉分到了鸳鸯房,那是公安局专为年轻夫妻准备的过渡房,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厨房,房子虽然不大,但配置齐全,龚卫国与冯晓玉都挺满意。
夏木繁分到了两室一厅的住房,只是一时半会难得找到她一开始要求的一楼带院子,为了便于她养宠物,将住房特地挑在了低楼层的二楼。
在岳渊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夏木繁带着母亲、煤灰、雪糕和八哥发财一起搬了家。
夏木繁的房子南面有一个大大的阳台,冬日阳光洒下,满室温暖。徐淑美很喜欢这个阳台,现在没办法种菜了,她在阳台上种了不少花花草草。
夏木繁特地在阳台上装上了猫爬的架子,煤灰窜上窜下的,很是欢喜。
发财的笼子正挂在猫架的另一端,她躲在笼子里也逃不过煤灰的魔掌,吓得呱呱地叫。
雪糕的狗窝在阳台的系列,她向来安静,蹲在阳台底下,看着煤灰和发财玩着你飞我捉的游戏,眼睛里满是慈祥。也是奇怪,明明雪糕是最小的,它却像个长者,宽容的看着煤灰和发财。
小黑和小金两只草龟窝则在它们的爱巢里亲亲密密划水,无视外面的热闹。
一切安顿好之后,已经到了正月初十。
特别行动分队正式上岗。
办公室朝南,宽大明亮,五套崭新的办公桌上摆着一盆生长茁壮的绿萝,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盎然。
身穿全新制服的五个人相视一笑,对新工作,新生活充满着期待。
嗒!嗒!嗒!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敲门而入。
方远带着一个身穿制服的女警走了进来,女警冲大家微笑点头,将两份档案资料放在夏木繁的桌面上。
方远满面堆笑地看着夏木繁:“小夏,欢迎啊。这位是档案科的副科长贾文碧,目前她手上有两起少女失踪案,想请你们特别行动队进行调查。”
夏木繁看向贾文碧:“贾科长你好,这两起少女失踪案发生的时间是?”如果是新鲜出炉的案子,不至于由档案科的同事拿来,看来是陈年积案。
贾文碧是文职警察,模样秀气、性格温和,说话不急不缓:“夏队,这两起失踪案都发生在三年前,当时侦查队的同事花费了数月时间进行侦查,最终并没有发现她们的踪迹。具体的情况,你可以先看看卷宗,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找我。”
夏木繁沉吟不语。
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处的职能划分与荟市刑侦大队不太一样,并没有设置重案组,代之以侦查队,每队五人,总共有七个侦查队。
三年前的案子,侦查队花了数月时间都没有找到人,现在三年时间过去,很多证据都难以收集,夏木繁想要接手,侦破难度很大。
方远见夏木繁不说话,脸上的笑意更深:“你们放心,这个案子不需要立军令状,就是让你们熟悉一下各个科室,顺便也适应一下新环境。”
夏木繁没有听明白方远的意思,抬眸看向他:“方处,这个案子并不急?”
方远点了点头,将双手背在身后,悠哉哉道:“对啊,不急,一点也不急。”
夏木繁眯了眯眼,却没有说话,等着方远继续往下说。
方远见自己下了钩子,夏木繁却没有咬上来,不由得笑了,真没想到,夏木繁竟然比她师父岳渊沉得住气。
方远也没有再卖关子,直接说出了谜底:“前几天,这两名失踪少女的家人到公安局来销了案,说人已经找到,年前就回了家。”
夏木繁“哦”了一声,挑了挑眉,说出心中疑惑:“既然人已经找到,案子也销了,那还要我们查什么?”
方远看向贾文碧。
贾文碧会意地接过话来:“销案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问题。第一,这两个失踪女子本人没有到场,是家人销案;第二,我们询问她们这三年的去处时,家人支支吾吾,只说她们在外面打工;第三,这两家人都提到星市一家家政公司的名字,这家公司在业内很有名气,不过短短四年的时间就业务遍布全国。”
方远问夏木繁:“有没有兴趣顺着这两个案子查一查?虽说失踪人口已经找到,但是事有蹊跷,我们觉得有必要深入调查。正好,你们特别行动队刚刚成立,借这个机会和侦查队、档案科、信息情报科沟通交流一下。”
弄清楚方远的意图之后,夏木繁挺直腰杆,大声应道:“是!”
方远很满意夏木繁的态度:“很好。档案科你找贾文碧,人我已经带过来了。信息情报科你找肖远峰,上次欧庆国的案子他有参与,你们认得;侦查队那边你们直接找谭阳,侦查一队的队长,两起失踪案都是他们一队负责。”
夏木繁知道方远这是在帮助自己适应新环境,点头道:“好。那我们先熟悉一下卷宗,如果需要了解案件情况就找谭队,需要外出调查找肖远峰,要是有档案资料不清楚,就得麻烦贾科长了。”
说到最后,夏木繁将目光投向贾文碧,友好一笑。
同为女警,贾文碧对干练飒爽的夏木繁印象很好,她浅浅微笑:“嗯,档案科就在三楼,我在306,随时欢迎。”
寒暄几句之后,方远与贾文碧离开。
夏木繁拿起卷宗,冲大家扬了扬:“兄弟们,来活了!”
龚卫国兴奋地站了起来:“来来来,我们一起研究一下。”
孙羡兵推出办公室里的移动白板,拿出一支黑色马克笔,随时准备进行线索分析。
冯晓玉立刻摊开笔记本,准备做会议记录。
虞敬给每个人倒上一杯热茶,坐在会议桌旁:“夏队,开始吧。”
龚卫国率先打开一份卷宗。
三年前,报案时间:1996年5月。
失踪少女名叫樊灵薇,家住湘西某个小山村,年龄十八岁,1995年三月和同村女孩一起来到星市打工,在一家名为新希望的家政公司接受培训,随后经公司介绍到荣华写字楼做保洁。
打工一年,樊灵薇给家里陆陆续续寄了一千多块钱,她家里穷,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全靠她打工赚的钱供弟妹上学。可是到了1996年三月,她没有再往家里寄钱,信也没写,这让家里人很担心。
到了五月份,樊灵薇的二妹樊灵鹃实在担心大姐,便借钱坐车来到星市,找到和樊灵薇一起打工的同村女孩吴春桃,到新希望家政公司询问,却被告知樊灵薇已经从以前的岗位辞职,这才慌了。
樊灵鹃当时也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第一次从小山村走出来,到了繁华大都市人生地不熟的,吓得哇哇大哭,还是热心肠的路人帮她报了警。
市公安局很重视这一起少女失踪案,立即立案侦查,由侦查一队负责。
谭阳队长带着队员对樊灵鹃、吴春桃、新希望家政公司负责人、荣华写字楼物业公司负责人进行调查,了解到樊灵薇是个勤劳肯干的女孩子,1995年底到物业公司辞职的时候经理还想要挽留,可是樊灵薇似乎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态度很坚决。
新希望家政公司称他们只对樊灵薇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简单培训便把她推荐到荣华写字楼,收了她半个月的工资当作中介费,此后她辞职的事情并不清楚,对她到底找了什么工作更是一无所知。
樊灵薇当保洁的那一段时间里和同事来往得并不多,在附近租了间地下室居住,不管是同事还是房东,都不清楚她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小山村里来的女孩,就这样消失不见,就仿佛从来不曾来过星市。
孙羡兵在白板上写下樊灵薇这个名字,又标记出她在星市的几个落脚点:新希望家政公司、荣华写字楼、明丽小区地下室。
龚卫国打开第二个卷宗。
报案时间依然是三年前:1996年9月。
失踪少女名叫舒兰,家住湘东著名的贫困县,远盐县的一个村庄,年龄同样也是十八岁。
1994年三月,当时才十六岁的舒兰被远房叔叔舒勇刚带到星市当保姆。舒勇刚和舒兰是同村人,前几年在星市做生意赚了些钱,和原配离婚之后另娶小娇妻,生下一个儿子,宝贝得很,便想着从自己老家请个老实姑娘来当保姆,做家务、带孩子。
舒兰在家里排行老三,朴实勤劳,再加上她读过初中,生得也标致,就被回老家探亲的舒勇刚看中,带到星市来。
到了1996年,舒兰的家人联系不上舒兰,也不再收到她寄回来的钱,这才急了,派舒兰的大哥舒远昌去找舒勇刚。
舒勇刚却说1996年五月他妻子怀疑舒兰偷钱,两人发生争执,舒兰愤而离家,从此就没有再见过。
舒远昌在舒勇刚家里大闹一场,舒勇刚报警,这才有了失踪案的立案。
谭阳接下这桩案子,调查到后面,最后一个知道舒兰去处的是舒勇刚邻居家的小保姆,她说舒兰曾经提过新希望家政公司,可能是到那里找工作去了。
可是谭阳带队到新希望家政公司调查,对方说舒兰的确来过他们公司,想找一份照顾孩子的保姆工作,公司给她登记之后便让她回去等通知。不过因为舒兰既没有BP机,也没有电话,最后约定每隔一天过来问问消息。公司那个时候业务不多,舒兰来过几次之后就没有再来了。
关于舒兰的消息最后断在了这里。
舒兰在星市两年,一直在舒勇刚家帮着带孩子、做家务,平时很少出门,对旁边环境也不熟悉,在这里更没有什么知心朋友。
她这一失踪,根本找不到任何踪迹。
据称后来舒勇刚给舒兰的父母赔了些钱,毕竟都是乡亲,把别人家的女儿带到大城市来,却逼得她一个人跑掉,舒勇刚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了解过案子的大致情形之后,夏木繁与队员们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我们得了解清楚,这三年时间樊灵薇、舒兰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家里人支支吾吾?难道去了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对啊,她们失踪的时候都是十八岁,应该都办了身份证吧?她们先前都会主动给家人写信、寄钱,为什么那三年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外出打工?她俩都是农村孩子,没什么见识,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
“我看,这一切都是那家新希望家政公司在捣鬼!说不定她们就是被这家公司给卖了。”
“可是,如果是那个家政公司把她们卖了,卖到哪里去了?怎么三年之后又让她们回了家?”
“太奇怪了。”
第180章 共同点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阵, 却没有什么头绪。
两名失踪女子已经找到,其实只要问问她们这三年去了哪里,一切也就迎刃而解。只是从目前反馈的情况来看, 她们不愿意露面, 她们的家人都对这三年讳莫如深, 如果想要撬开他们的嘴, 恐怕还得从别的地方入手。
孙羡兵在白板上写下舒兰这个名字, 然后在舒兰的名字旁写下了她在星市的两个落脚点:舒勇刚家、彩霞宾馆。
夏木繁走到白板旁边, 伸出手点了点明丽地下室和彩霞宾馆:“这两个地方都是两个女孩子临时落脚的点,难道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龚卫国拿起卷宗再次认真查看,回答道:“并没有, 明丽小区地下室、彩霞宾馆都属于收费低廉、环境恶劣、鱼龙混杂的地方。两个独居女孩住在那里,平时根本不敢和周边的人打交道,都是深入简出,因此不管是房东也好, 家庭宾馆的老板也罢, 都没有过多关注这两个女孩。”
夏木繁问:“谭队就没仔细盘问一下他们?”有时候不排除房东和宾馆老板为了逃避责任而选择闭口不言, 这个时候就得警察采取一点审讯技巧了。
说曹操,曹操到。
刚提到谭队二字,特别行动队的办公室门便被人敲响, 一名身材高大、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抬起头摸了摸稀疏的脑门儿, 哈哈一笑,大踏步走到夏木繁面前,伸出手来:“你好,是夏队吧?我是谭阳。”
夏木繁抬手与他相握:“谭队你来的正好, 我们在讨论你们接手的那两起少女失踪案。”
谭阳虽说因为头发少比较显老,但眉眼舒展、笑声爽朗, 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人,他主动说明来意:“刚刚方处给我打电话,让我到你们队里来转转,你们是新人,可能对我们处还不是特别熟悉,借这个案子大家一起了解了解。”
初到新单位难免会有些拘谨,但是面对如此热情的新同事,夏木繁心情很愉快:“那就多谢谭队。来,我来给谭队做个介绍。”
夏木繁向谭阳介绍了自己的团队成员,谭阳一一与众人握手:“欢迎大家随时过来聊闲天,大家搞侦查工作的刑警,互相之间多交流有助于破案,是不是?”
龚卫国和孙羡兵本来就是个爱热闹的人,高高兴兴和谭阳聊起了天。
谭阳和大家说起了刚刚侦破的一起案子,他口才很好,说的惟妙惟肖,引人入胜,众人都听得很投入,时不时还提出一些问题。
一个小案子,瞬间拉近了大家的距离。
话题重新回到这两起失踪案,龚卫国问谭阳:“你们当时是怎么样的一个侦查过程?为什么最后没有找到人就匆匆结案了?”
谭阳抬头看着白板上写的字,脸上浮起一个笑容:“不错啊,你们的效率挺高,这么快就分析起案情来了。我跟你们说,这个案子之所以一直找不到人,主要的原因有三个。”
谭阳走到白板跟前,拿起马克笔,开始在上面标重点。
“第一,根基浅。这两个女孩子都是外地人,没有办身份证,在星市认识的人不多,社会关系网非常简单,如果不是她们的家人来到星市寻人,恐怕谁都不会发现她们两个失踪了。”
“第二,普通。这两个女孩子无论是相貌、身材、还是性格都很普通,走在人群里很少有人会留意到。如果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走在大马路上都会有引人关注,但是她们两个很普通,缺乏辨识度,这也给我们寻人增加了难度。
“第三,报案时间比较晚。这两个女孩子的准确失踪时间,其实比家人报案时间要往前推两、三个月,如果是第一时间联系不上就来报警,那我们调查取证相对容易,但是她们是失踪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才开始寻人的,而人类的记忆在经过两三个月时间之后就会失真,甚至完全磨灭。”
写下这三点之后,看着大家专注倾听的眼神,谭阳忽然有了多说几句的冲动。果然还是要注入新鲜血液啊,要是在侦查一队,那群小子们根本不愿意听他长篇大论。
“樊灵薇辞职离开之后,找地下室的房东要回了押金,房东随后把房间收拾干净又租了出去。等三个月我们再去找他的时候,房东已经把上一个租客的基本信息忘得差不多了。他只记得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孩,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很少麻烦他,按时缴纳房租,是一个很好的租客,至于说樊灵薇平时有什么样的朋友,她退租之后去了哪里,房东一问三不知。”
“彩霞旅馆是个家庭小旅馆,虽说廉价,每天也要20块钱。舒兰身上带的钱不多,总共只住了一周。等我们找过去的时候,旅馆的女老板已经快把舒兰忘光了。还是我们拿出照片请她认真回忆,她才依稀想起是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没有拿身份证,住在旅馆的顶楼,平时独来独往,就早晨出去一趟,然后回来之后躲在宾馆里,哪儿也不去。
说到这里,谭阳叹了一口气:“你们说,他们提供的线索有没有用?”
龚卫国摇了摇头:“只能证明她俩的确在那两个地方落了脚。”
谭阳再一次抬手摸了摸脑门:“说实话,我们侦查一队两个案子接连受挫,心里面也挺不舒服的。两个农村来的小姑娘,千里迢迢来到我们星市打工,结果把人给搞丢了,这说明公安局的人口管理还是存在问题啊。万一她们被拐子拐到偏远山村去了,那我们到哪里去寻人?”
“不过好在现在人回来了,我们也松了一口气。两个姑娘应该都吃了很多苦吧?不然她们家里人不会谈及那三年的时候都支支吾吾、脸色古怪。我们有意多问几句,但是她们家里人怎么也不肯说,最后逼急了,那家人掉下眼泪来,哀求着说人都找到了,就不要再问这些细节。最后,我们也只能尊重家属意愿,给他们销了案。”
“去年年底局里开大会的时候,方处就这个案子对公安局的人口管理,尤其是流动人口的管理问题提出了一些想法,因此局里对这两个案子还挺重视的,希望能够在年后进行后续跟踪。”
“这不,正好你们来了,樊灵薇和舒兰这两起失踪案的后续跟踪就交给了你们新出炉的特别行动队了。方处说了,夏队你是省厅最年轻的刑侦专家,最擅长追踪,希望这一次能够在你的带领下,把这两个女孩的下落调查清楚,为后续加强流动人口管理保护这些外来务工的人员,提供一些帮助。”
夏木繁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方队让她接手这两个案子的用意。
原来局里面高瞻远瞩,想着的不仅是明确这两个女孩的下落,更多的是未来如何预防此类事情的发生。
是啊,像这些从此外农村来到城市的小姑娘,人生地不熟,胆子又小,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很容易被坏人钻空子,将他们拐卖、欺骗、甚至是压榨。
从源头抓起,加强流动人口的管理,这样才能真正杜绝类似案件的发生。
夏木繁暗自佩服方处的眼光深远。
特别行动队初来乍到,对公安局的组织架构、星市的城市交通都不太熟悉,如果接手时间要求紧急的大案子,恐怕延误案件侦破,反而不美。这两起失踪案的当事人已经找到,对时间要求并不紧迫,可以深入地慢慢开展。
夏木繁眸光一亮:“谢谢谭队,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听你的意思,樊灵薇和舒兰的家里人只说她们外出打工,但是去哪里打工、为什么不和家里人联系这些都没有说。如果不宜过早和她们联系,那你觉得我们应该从哪里查起?”
谭阳并没有藏私,拿起马克笔走到白板前,在新希望家政公司下边划了一条波浪线:“我建议你们先从这家公司开始调查。”
一直站在白板旁边的孙羡兵问:“这家公司有问题?”
谭阳点了点头:“我们先前对这家公司调查的时候就感觉这个公司有问题,可是他们的态度很良好,给我们提供了登记务工人员名单、培训名单、员工去向等所有清单,问什么答什么,一切都无懈可击。”
谭阳把这家公司的基本背景情况给大家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
新希望家政公司成立于1990年,最早开始名字叫做小太阳中介服务公司,主要的服务对象是外来务工人员,介绍他们到工地当小工、到物业公司当保洁当保安以及到一些家庭去照顾老人孩子。生意做的一般般,不好不坏,算是能够养活自己。
到了1993年,这家公司被黄金凤买下,更名为新希望家政公司,专注保姆这个行业,服务对象仅为女性,确切来说是18到40岁之间的女性。
说也奇怪,更名换主人之后,这家公司在业内名气越来越响,服务范围越做越大,甚至有人从外地过来找他们要保姆。
樊灵薇和舒兰都与新希望家政公司有过联系,她俩失踪的时间段正是公司转型初期,谭阳带着队员对这家公司进行了调查。
“但是结果你们也看到了。”谭阳耸了耸肩,“公司表面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是是符合他们条件的女性到公司来找工作,他们第一步就会登记信息做体检,然后进行简单的岗前培训,一旦有人愿意找家庭保姆,公司就会来把她们推荐过去。我们在用工信息名单里能够看到所有员工的去向,公司每半年会对雇主做随访,如果对方不满意,他们会更换保姆,力求让雇主的满意度达到最高。或许是因为这种专精服务的用心吧,我们对几个家庭进行过随访,家家都赞不绝口,说新希望的保姆服务是国内第一。”
谭阳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些信息:“哦,对了,那家公司的老总黄金凤是位女性,据说是位港商,眼光很犀利。因为新希望家政公司有港资注入,市里对他们的政策很友好,给了不少优惠。”
“我们一开始的确怀疑新希望家政服务公司表面上是做家政服务的中介,背地里干的是人口买卖的勾当。可是经过调查之后,我们发现这家公司的管理流程非常透明,根本查不出任何问题。因此到后面,我们打消了对新希望家政公司的怀疑,觉得我们可能是神经过敏,毕竟这两个女孩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寻找家政公司也在情理之中。”
龚卫国问:“那,你们为什么建议我们查这家公司?”
谭阳看了他一眼:“我们一开始怀疑女孩被拐卖,毫无头绪。可是现在两个女孩回来了,家里人说她们是外出打工,这反而印证了一开始我们的猜想。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女孩,找到一份能够干三年的工作并不是容易,如果不是有公司介绍,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出去。因此,我们再一次怀疑起新希望家政公司。”
谭阳的分析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夏木繁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从新希望家政公司开始调查。”
谭阳又提了一个小建议:“我和那家公司的黄总打过交道,非常有人格魅力,说话滴水不漏。如果你们要对这家公司进行调查,最好不要以警方的名义进行。”
夏木繁微微皱眉:“微服私访?”
谭阳哈哈一笑:“具体怎么做那就是你夏队的事了,具体用什么方式接近这家公司,我不干涉。”
谭阳这一笑,就有点方远那老狐狸的味道了。
夏木繁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只要合法合规,不妨采取点小手段。
夏木繁淡淡一笑:“行,我懂了。”
谭阳是个聪明人,点到为止,微笑着扬手:“那,祝你们顺利。”说完,告辞离开。
谭阳一走,办公室里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孙羡兵问:“夏队,我们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
冯晓玉有点紧张:“夏队,不会是要让我来当小保姆打入公司内部吧?这个事儿我还真没有经验啊。”
龚卫国上下打量了冯晓玉一眼:“你一看就是县城来的姑娘,不像农村孩子。”
还不等夏木繁说话,龚卫国又转过头看向她:“你虽然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但是一看就是个有主意不好拿捏的,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老实本分类型。”
得,龚卫国三下五除二就把冯晓玉和夏木繁打入“敌人”内部的计划给戳散了。
夏木繁留意到龚卫国刚才所说的话,抬眼看向他,若有所思:“老实本分,好拿捏?”
龚卫国说:“对呀,你没有发现吗,樊灵薇和舒兰这两个女孩都是家里面兄弟姐妹比较多,勤劳能吃苦,老实本分的孩子。”
冯晓玉补了一句:“除了勤快、老实本分、好拿捏之外,他们两个还有一个共同点。”
停顿了一下之后,冯晓玉说:“她们俩都是18岁,身体健康,从照片上就能看得出来,浓眉大眼、脸蛋红润,头发丰厚乌黑,一看就很健康。”
“啊!”虞敬忽然叫了一声。
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他:“大虞,你怎么了?”
虞敬是特别行动队里最年长的一个,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家里人已经开始张罗着要给他相亲,在老家找个好姑娘结婚。
今年过年回家的时候,虞敬相过几次亲,很有些经验,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出自己刚才脑子里突然冒出的想法。
“如果从老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个女孩子的共同点可以总结成一句话:好生养。你们说,三年时间消失不见,再回到家里,家里人都不愿意提她们干了什么,会不会被家政公司的人卖出去给别人当老婆生孩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古代有纳妾、典妻之说。
有些大户人家如果家中没有子嗣,便会张罗着从民间挑选一些好生养的女孩子,花钱买下做妾,这些女孩子的任务就是生孩子,而且要生男孩。
还有一些,为了保证对方好生养,专门寻那穷苦人家已经生养过男孩的女人,从女人丈夫手中花钱把她买进屋,生下孩子之后再把她放回原来的家庭,称之为典妻。
三年抱俩,典妻的时限一般为三年。
听到这种可能性,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已经是新社会了,竟然还有人把女性当作生育工具?简直是太可恶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身为女性的冯晓玉完全坐不住了。不管是不能生育的夫妻找女孩代孕,还是猥琐男包养女孩传宗接代,这些都是对妇女权益的践踏,现行法律绝不允许!
冯晓玉站起身来:“要不,让叶芝假装找工作,去那里探探路?”现在还是寒假期间,叶芝在家复习功课。她老实、勤快,自从离开父母之后跟着哥哥、嫂子,吃得好、睡得香,脸色红润、身体健康,如果她到新希望家政公司找工作,或许可行。
夏木繁摇头否定了冯晓玉的计划:“虽然说叶芝的形象符合那边的要求,但是行动有危险,让局外人参与并不合适。”
冯晓玉有点急了:“那到底怎么办?又不能打草惊蛇,又要深入调查,这可不好搞。”
夏木繁胸有成竹:“放心,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