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昭昭的十万个为什么

    遇事不决先画受力分析。

    画完这条重力线, 狄先裕觉得这个“斜面上的小滑块”更亲切、更顺眼了!

    舒坦!

    狄先裕笑开。

    又忽然笑容一僵,握着炭笔的手都一颤。

    完蛋,当年能叱咤考场的受力分析, 现在好像已经全还给老师了。

    接下来该画什么来着?

    而且他为什么要抽风的在工部画这个,难道他不是来简单讲讲重心就跑路的吗?

    “爹爹,这个黑点就是它的重心,对吧!”狄昭昭兴奋地踮着脚,仰着小脑袋去看他喜欢的“小滑梯”图纸。

    小孩还是第一次看到重心呢!

    虽然只是个图纸上的小黑点,但是就是比脑子里虚虚地想,清楚好多啊~

    狄昭昭乌黑的眸子闪亮亮的。

    无论是爹爹背着他走重心会偏前,还是醒狮不倒翁, 或是呼啦啦转的陀螺, 他想象中的重心,好像一瞬间都鲜活过来。

    真卡住的狄先裕,正苦恼该怎么圆回来, 听到小昭昭兴奋的声音, 他立马点头:“没错, 这就是这个小滑块的重心。”

    狄先裕几乎要感动得落泪了!

    不愧是他的乖崽,能懂他一个人站在这里, 进退两难的尴尬。

    “这个叫小滑块吗?”狄昭昭兴奋蹦跶,又指着自己, “是不是跟从小滑梯上滑下去的昭哥儿一样?那这个向下的线是什么?”

    小滑块从斜面上滑下去。

    小昭昭从滑梯上滑下去。

    狄先裕听小孩这么一说, 脑海里竟真的把两个画面重叠了——小滑块昭昭的斜坡之旅。

    “咳咳, ”狄先裕赶紧把脑补的方头方脑的木质卡通小昭昭赶出脑海,忍笑道, “还真差不多, 这条向下的线, 代表一股力。昭哥儿玩滑梯的时候,有没有感觉有一股力带着你往下滑?”

    “是啊、是啊!”狄昭昭兴奋地点点头,一副“爹爹你居然这都知道”的惊喜小表情。

    “爹爹,还有!”小昭昭手舞足蹈的比划,提起自己跌跌撞撞双手托一大摞书、还有抱着笨重金猪的事,“不只我有这股力,书和金猪都有,沉甸甸的,带着我踉跄着往前冲呢!”

    小孩边回忆,重心的小黑点就边出现在脑海里,画面一动,他忽然一下惊呼道:“爹爹!这股力是不是就跟着重心在动啊?”

    “它叫什么名字?这个沉甸甸的,还扯着重心往下的力气,不会叫做重力吧?”

    狄昭昭好奇宝宝似地大声问,眼睛亮晶晶的看爹爹。

    狄先裕错愕一瞬:“你怎么知道的?!”

    狄昭昭脸上顿时绽开灿烂的笑容,挺起小胸膛,得意的小语气道:“我起的哦!”

    狄先裕:“……”

    他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吐槽过的小红、小绿、小马驹。

    这还真是昭哥儿的取名风格!好家伙,物理大佬的起名风格竟然和昭哥儿如出一辙?

    狄昭昭越想越高兴,美得冒泡:“我居然和爹爹想的一样,起了一样的名字诶~”

    狄先裕:???

    重力这个名字可不是他取的!

    井定和周围官员,最初看着图纸上那条向下的线,脑海中都隐隐浮现出——工部设计的那些宫殿施工时最常用的那条定准用的铅垂线。

    本想开口问,被小昭昭抢了先。

    听着父子俩的问答,竟一时都陷入沉思,这条线代表了一股力?

    还被取名为重力?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墨经》中有言:“下与重,奋也。”

    有人急忙问:“狄公子画的这个‘重力’线,可是来自《墨经》?这股力无论是方向,还是让物体动起来的轨迹,都与书中陈述的极为相似。”

    不只是与眼前这条线最为贴切的《墨经》,还有许多他们工部修路、造船、设计大型建筑时学习的书籍里,或多或少都有此力的描述。

    但此前,倒是从未有人用如此粗暴且直接的方式,仅一个点、一条线,就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会儿工部的这些官员们,再看狄先裕的动作表情,都感觉有些摸不着他的底细。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狄先裕说的理论,提出的观点,其实并没有太深奥,太玄妙的地方,甚至只要一说出来,他们都能听得懂。

    不过,偏偏就是这么基础又底层的东西,竟让他们有恍然大悟之感?

    当真一股奇巧的灵气,如三千尺瀑布飞落,浸凉水汽扑面而来,使人精神一振!

    井定甚至还有更深的想法——重心、重力这种命名方式,看起来就不像随口取的,反而更像是成体系的一套东西。

    他看向狄先裕和狄昭昭的眼神,愈发热切了。带着点天才之间惺惺相惜的重视和灼热。

    狄先裕:“……”他只读过换皮《墨经》封面的话本,倒是上辈子念了个名叫物理的学科,骨子里被刻进了一些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奇怪东西。

    “粗浅读过一点。”狄先裕尴尬假笑,被灼热的视线看得鸡皮疙瘩都紧张得冒出来,他连忙低头去看狄昭昭。

    崽,你倒是说话啊!!

    怎么没声了?!

    只见小昭昭正跟个跳跳糖一样,原地蹦跶,发出小牛犊哒哒砸地板的声音。

    那“哒哒哒”的声音,仿佛有节奏且轻快地在喊“小老虎拆家啦~”

    狄先裕提溜起小孩:“干嘛呢?”

    顺便转移话题,咸鱼心虚.jpg

    狄昭昭小脸疑惑:“爹爹,我为什么只会往下落呢?”

    “你不往下落,你还想往哪儿落?”

    “不是啊,”小孩连眉头都皱巴巴的,努力比划,“爹爹,我是说,为什么重力只扯着我往下落呢?为什么不是向上、或者向左右呢?”

    狄先裕忽然一下被问懵。

    片刻后,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好家伙,再这样被问下去,牛顿的苹果都要省了。

    他低头看看“牛顿的苹果”

    又抬头看看“大佬的热切”

    最后不得不转头看向木板,双目含泪,到头来,竟然还是“斜面上的小滑块”最让他感到亲切,感觉还勉强可以应对。

    狄先裕正经的咳咳两声,摸摸小昭昭的头:“这个问题就留给昭哥儿慢慢想,咱们今天还是先来看看这个图纸。”

    总是摸鱼的咸鱼,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自己扯了一面大旗:“做事还是要专注,不能时不时分神,走到岔路去了。”

    “是哦,”狄昭昭十分乖巧认真的点点头:“我们今天是来看天罡破阵椎的!”

    井定等人也努力忍住了想和狄先裕探讨、神交一番的冲动,看向了图纸。

    他们想提问来着,但其实提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如同找到一个有价值的科研题目一样不容易。

    深陷破阵椎层层机关迷雾的工部官员们还在思考,但单纯的小昭昭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小孩指着心爱的“小滑梯”,崇拜地看向爹爹,问得简单又直接:“肯定还有别的力,对吧爹爹?如果只有向下扯着,应该往下掉才对。”

    说着,小昭昭特别兴奋地扭扭小屁股,嘴里还发出“xiu~”地从小滑梯上滑下来的声音,兴奋地借过爹爹手里的炭笔。

    从小黑点出发,直接画了一道平行斜面向下的线条!

    小昭昭还模仿着爹爹加了个小箭头,然后在旁边标了一个威风凛凛的G的图案。

    虽然小孩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丝毫不影响他觉得爹爹画的是最好的!

    “爹爹、爹爹!你看我画得对不对!”狄昭昭兴奋的张开小胳膊,做出从小滑梯上嗖的一下滑下来的姿势,“我就是这样滑下来的!”

    小孩激动地站到高处,眉飞色舞地宣布:“那这个力肯定叫滑滑力!是我最爱的力了,超酷,超好玩的!!”

    狄昭昭乌亮乌亮的眼睛看狄先裕:“爹爹,你有没有觉得我画的滑滑力很有道理,还特别厉害?”

    小孩觉得自己的逻辑没有任何问题,这可是能带全天下小孩快快乐乐地从高处滑下来的力呀!

    狄昭昭中气十足,神采飞扬。那笃定又自信的小口气,让这个“滑滑力”十分有存在感,听起来真实无比,工部官员们都忍不住转头,求证地看向狄先裕。

    狄先裕:“……”

    狄先裕看着图纸上两个代表重力的G,还有那条突兀出现的“滑滑力”,拳头都捏紧了。

    刻入骨子里的理科dna在疯狂叫嚣,啊啊啊——

    这简直比“重心在哪里,可以卤出来吃掉吗?”还要离谱!还要刺激他的神经!

    连模糊缺失的记忆都像是被气得吐血一样,哗哗往外吐,一下记忆都好像清晰了不少。

    狄先裕不能忍!

    但凡是个理科生,谁能忍?!

    他拿起笔就恶狠狠地补上缺的那一角——垂直斜面向上的力“F支”,F支和重力合成斜向下的合力,以及相关辅助的虚线。

    他还悄摸地把小昭昭标的那个重力划掉。

    看着匀称的平行四边形受力分析图,狄先裕终于舒坦了。

    狄昭昭小嘴都“窝”起来。

    他想说不对,怎么会有斜向上的力呢?不管是他还是小滑块,也都没往天上飞啊!

    但他的小脑子又隐隐感觉好像就是这样,确实小滑梯托着他的屁股和背来着。

    狄昭昭感觉小脑袋痒痒的,烫烫的。

    井定等人看着这一套“力的合成与分解”示意图,看得脑子都有点嗡嗡的,愣愣地盯着那一小片斜面上的小滑块。

    明明都是一群年纪三十多四十多的人了,正是信心、经验、能力都处于巅峰的年纪,可看着狄先裕的这寥寥数笔,世界观险些被震塌。

    这已经不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简直是直接破窗而入,然后在新世界上蹿下跳,策马狂奔。

    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是不是可以用在每一个地方?用来分析每一个装置的具体情况?!

    甚至世界上任何一个东西,都能用上这一套来分析?

    越想越惊,越想越觉得脑子里各种力、在不同的物体上、以不同的角度野蛮生长,不断组合,不断合成分解。

    几乎每个人脑子里,都浮现出自己觉得最可疑的部分,连忙拿起图纸和炭笔,埋头苦画。

    原本一个个游魂般眼神呆滞的人,活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眼睛嗖的一下亮起来,然后齐刷刷的埋头写写画画。

    狄先裕:“……”

    这场景,还怪让人害怕的。

    这可能就是咸鱼和大佬的差别吧?

    狄先裕嘀咕:“我好像也没说什么吧?”就算是最基础的图,他刚刚都好像少了摩擦力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边嘀咕边悄悄往外挪。

    狄昭昭正兴奋的蹲在地上,找了几根也不知是谁掉的头发,又拿了一块小零件,兴奋地尝试爹爹刚刚画的东西。

    头发丝一端捆在小零件上,至于另一端,狄昭昭左手一根,右手一根。

    两个方向、同时使劲儿,一拉!

    狄昭昭眼睛嗖的一下锃亮,像是发现了天大的惊喜一样:“哇——真的诶!!!”小零件真的不是往他两个手的方向跑,而是往中间夹着的方向跑!

    他正惊喜地“哇”着,忽然感觉自己腾空飞起来了。

    “呀啊—”狄昭昭惊慌地来回飞快蹬着小短腿,发出惊呼,然后就被狄先裕捂住了嘴,“唔。”

    狄先裕一手抱崽,一手放在嘴边:“嘘!”

    狄昭昭赶紧双手捂住嘴,乌亮的眸子里满是兴奋。

    爹爹每次带他去偷吃,或者做好玩的事情,都会做这个动作!

    他特别乖巧地压低声音,凑到爹爹耳边,气声道:“咱们要干什么呀?”

    要干什么?当然是趁机跑路啦!

    狄先裕装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忽悠小孩道:“你看他们都在思考,在忙,说明已经有想法了,咱们今天的任务完成了,爹带你早点溜走,去吃好吃的。”

    吃好吃的!

    狄昭昭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头发丝和小木块一丢,兴奋地抱住爹爹脖子,任由爹爹抱着他往外走。

    爹带他去吃好吃的咯~

    ***

    街边,炭烤羊肉铺。

    狄先裕在炉炭边,精心挑选了一小条羊肉。

    “您的烤羊肉来喽,小心烫。”小二端着一大盘切好的肉上桌,热情招呼。

    这个铺子是狄先裕吃过觉得好的,还特意给小昭昭选了一条相对柔嫩的部位。

    端上来的一盘羊肉,表皮烤得焦黄,又香又酥脆,切面鲜嫩到有肉汁溢出来,还带着点果木的淡淡香气。

    狄昭昭先小心的吹了几口气,肉香一个劲儿的往他鼻子里飘,可馋人了。

    “啊呜~”狄昭昭冲着肉条咬了一小口,好吃到直接弯了眼,小脸全是满足,等细细咀嚼咽下去后,更是美滋滋的捧着脸夸道:“真的好好吃呀!”

    狄先裕也吃得津津有味,最近的日子,对他这个咸鱼来说,未免有些太过刺激了。

    还是要吃点好的压一压,安安神!

    狄先裕吃得满足,瞅了一眼吃得喷香的儿子,吸取了上次威逼不成的经验,开始忽悠:“爹觉得工部不好玩,还是在大理寺抓坏人更好玩,昭哥儿你说呢?”

    ***

    工部。

    井定终于画完了好几个装置的受力分析图,但又总感觉好像缺点什么,没有狄先裕画出来的那种浑然天成之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想找狄先裕和小昭昭看看。

    一抬头,有点懵。

    他那么一大个狄先裕,还有那么活泼显眼的小昭昭呢?

    怎么他一低头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他应该也没画多久……吧?

    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了时间的井定,忽然有点犹豫。

    井定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没看到人。

    然后问了问身边几个还在埋头作图的人。

    一会儿后。

    工部门房处,忽然迎来乌泱泱一群人,个个手里拿着图纸,面色有些焦急,相互不服气地争论着。

    井定一马当先地问门房道:“你刚刚有看到一个大人带着这么高的孩子吗?”

    第32章 狄家父子实乃妙人也

    下朝的龚尚书, 听闻工部动静,急匆匆地往回赶。

    才刚刚回工部,一进大门, 就看到手底下最有能耐的那群人,个个手拿图纸,正激烈地争论。

    “你这根线肯定画错了!”

    “我这怎么可能有错?我觉得问题肯定就出在矛道这块!你看这几个力合起来,和我们预设的方向有二指的偏移,矛柄给的力越大,偏移也越大,每次发射对矛道都是一次重击磨损。”

    这人一说完,立马有好几人附和“吾亦如此作想”、“连发十只还是太难了, 无先例可循, 问题多半出在这里”、“起初尚能稳,磨损多了就越来越无法保持精度”……

    这几人显然持有同样的观点。

    “但是前线送回来的战车,只有一架这里出了问题, 其余几架此处虽有磨损, 绝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影响。”资历深的老人皱着眉头, 直接摆事实,然后言之凿凿地说:“问题的关键, 还是在盘架重量分配考虑不周上。”

    他举起手中的图纸,指着复杂的力线滔滔不绝地分析起来。

    又引来三两人支持。

    ……

    谁也说服不了谁, 谁都觉得自己分析的最有道理, 争得都有些急眼了!

    摆事实、讲道理、引经据典, 辩以山川河流等自然之规律,连自己曾经主持修建过的大型宫殿、堤坝、桥梁等, 全都拿来作为论据。

    本想要上前来劝劝的普通官员, 默默止住了脚步。

    甚至有的还飞快闪身退了两步, 生怕神仙打架,一不小心波及到自己。

    即使是其中某些官员的上级,尤其是重管理,轻技术的,也讪笑着脚拐了个弯,假装路过。

    龚尚书一回来便见这一幕,他皱着眉,呵道:“聚众喧哗,成何体统!”

    光是凭规矩呵斥约束,对这群傲于自身实力的人当然不够,用得多了甚至会让人心生不满。

    龚尚书熟练地打蛇七寸,肃眉冷声:“天罡破阵椎的问题,可找到了?”

    “我觉得这次真找到苗头了!”

    “龚大人,找到了!”

    龚尚书抚着长白胡须的手一抖,带掉了好几根胡须,老爷子连问:“找到问题了?”不可思议中又透着点期待。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肯定的答复,不乏信誓旦旦的语气和措词。

    这完全没问题,甚至让人欣喜。

    有问题的是,忽然冒出来好几种不同说法,个个都坚信自己的发现是对的。

    龚尚书:???

    他昨天才问过破阵椎一事,那会儿都是满头雾水,一筹莫展。只有井定一人,有点头绪。

    结果这才一夜过去,所有人都发现问题了?

    总不能他们工部设计的战车,哪哪都有问题吧?

    那玩笑可就大发了。

    他简单一问,就看到了一份份画满了各种箭头的破阵椎图纸。

    活像是被刺猬扎过似的。

    即使龚尚书造诣颇深,但没听过小昭昭那童言童语的连环发问,不知道这些实线、虚线、箭头的含义,忽然看这种复杂得跟刺猬一样的图,一时还真有些发懵。

    但他还是想起来之前重心之论了,转头问井定:“你请狄家父子来过了?”

    “来过了,狄家父子实乃妙人也,启发甚大。”井定感慨,又简单给龚尚书讲了两句图里箭头的含义,只是苦笑,“不过吾等一时沉思,狄二郎便带着他家小孩离开了,听说是去寻美味的吃食去了。”

    龚尚书为图纸中的巧思啧啧称奇,越看越觉得狄先裕绝对是个人才,“所以这些图纸,都还要请狄家二郎再看看?”

    方才争论不休的官员,都纷纷表示赞同。

    他们争不出个高下、论不出对错,自然要找提出这套理论的人。

    但难办的是,狄先裕身无官职,甚至连个功名都无。

    而且从今日行事来看,似乎对他们工部有些避之唯恐不及?

    龚尚书这种年纪的人,对京城中不算拔尖的小辈都不怎么关注,他问:“狄家二郎仍在念书?还是已离经舍卷,在何处谋职度日?”

    龚尚书甚至都没想过,狄先裕这样奇巧聪慧之人,会在家躺平、碌碌无为。

    井定想了想。

    他也深感狄先裕的灵气,下意识忽略传言中无所事事的躺平真相,只猜测着说应当在大理寺有些谋划。

    龚尚书想起老友,眉心一拧:“这般与墨家有缘,灵气惊绝之辈,在大理寺,岂不暴殄天物?”

    这话说到不少人心里去了。

    暴殄天物!

    倒是有几个工部官员,忽然想起家中不成器的儿郎,好像有和狄先裕玩得不错的,心中一动。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

    对最近战果很是满意的高寺卿,带着旧案成果来和狄寺丞“谈心”。

    听说小昭昭和他爹一起去工部了,他顿时跟被抢了地盘的流浪猫一样绷起来。

    十分警惕道:“去工部干什么?”

    这可是他们大理寺的人才!

    去工部忙活,简直暴殄天物!

    ***

    街边羊肉铺。

    父子俩悠哉哉的,边瞧着热闹的街景,来往的行人,边吃着现烤现切的烤羊肉。

    一个年纪太小又单纯,一个心大又咸鱼,完全不知道多少人为他们心急。

    狄先裕发现自己来了工部这一遭,可算是彻底想通了!

    破案他虽然也不会,但起码有昭哥儿给他兜底,看似惊险,但习惯就没什么可怕了。

    无论别人出什么牌,他一崽在手,什么也不怕!

    但是工部就不一样了,昭哥儿可没法给他兜底,那点聪明的小脑瓜,全点在十万个为什么上了。

    偏偏他想说自己不会都不行!

    他都懵逼得满脑子问号。

    还被用期待又热切的目光看着,竟还说什么“莫要让我的稿纸,限制了你的灵气。”这种话?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气煞咸鱼也!

    如果不是他机智开溜,现在要是被一群大佬围着问那张图纸,那才叫欲哭无泪。

    想想就可怕,那可是大佬的高端局!

    斜面上的小滑块,已经是他努力回忆出来最亲切的家人了!真的一滴多余的墨水也挤不出来了。

    一滴都没有!!

    工部肯定不能再来了,必须先把昭哥儿忽悠好再说。

    狄昭昭小手托腮,等着小二给他们上新肉,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确实欸。我也觉得工部没大理寺好玩。”

    咸鱼激动!

    努力克制情绪,然后继续忽悠:“昭哥儿你想啊,你要念书、还要去大理寺抓坏人,还想写抓坏人的故事,还要玩、睡觉、吃好吃的……”

    “一天十二个时辰,睡四个时辰,再念书三个时辰,其它每件事算一个时辰,你算算,时间是不是不多了?”

    狄昭昭忽然小脸一惊,顺着这个思路简单算算,就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爹爹:“时间怎么会这么少啊?”

    他算来算去,感觉自己好像连吃饭和玩耍的时间都没了,小昭昭呆滞。

    狄·无良·咸鱼面不改色地说:“所以啊,咱们还是要少去工部,不仅是工部,没那么好玩的地方都少去,这样才能有更多时间做喜欢的事情。”

    咸鱼努力为回家面对小孩祖父打预防针:“比如爹爹就不太喜欢工部。”

    狄昭昭咽下去一块香喷喷的烤羊肉,握住小拳头:“那咱们还是多去大理寺抓坏人玩!”

    “没错,多去大理寺抓坏人玩。”狄先裕举起大手,语气鼓舞又振奋:“来!”

    狄昭昭果然就吃这一套,举起小手,稚嫩的嗓音兴奋地应道:“抓坏人玩!”

    小手拍大手,击掌!

    “啪!”

    清脆又响亮,把街边一正打算偷东西的小蟊贼,吓得心一颤,手一抖。

    什么叫抓坏人玩?

    他是用来“玩”的吗?

    心慌中,小蟊贼一时也分辨不出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但他还是默默收回了手,一溜烟跑远了,脚步那叫一个快,像是有人在背后追。

    父子俩吃饱喝足,又买了三份,两份带回去给顾筠和徐氏,还有一份送去给狄松实。

    狄昭昭摸摸自己变得有点圆的小肚子,幸福地感慨:“爹爹,烤羊肉真好吃。”

    他小手牵着爹爹的大手,一蹦一跳地走,乌溜溜的眼睛看两边街道上的新奇玩意,觉得看什么都高兴。

    狄先裕步子大,但走得慢悠悠的,他也吃的满足:“以后要是得了草原上的牛羊,再做来吃。那羊肉特别鲜嫩,还带点奶香味,滋味十足,保管你吃了就忘不了。”

    他上辈子就是出去旅游的时候,在草原吃过一次,就惦记得很,再也吃不惯本地菜市场买的羊肉了。

    狄昭昭立马就馋了,眼睛亮亮的,小手摇他:“为什么要以后?”甚至有点迫不及待,“明儿吃不行吗?”

    狄先裕失笑:“还明儿?草原可不在咱们手里,明年都不一定碰得到。”

    他忽然幸灾乐祸地看着被自己勾起馋虫的小孩,刮刮儿子的小鼻子,大笑道:“你就馋着吧!”

    狄昭昭揉揉鼻子,都顾不上气恼,忙问:“那好吃的牛羊在谁手里?咱们花钱去买吧,我有钱!”

    要是钱不够,他就去大理寺多抓几个值钱的坏人!

    想到这些狄昭昭就忍不住幸福的弯了眼,果然抓坏人是全天下最快乐的事啦~不仅能换糖葫芦,还能换好吃的牛羊肉。

    “钱可买不到。”狄先裕摇头。

    小孩笑弯成月牙的眼,一下睁得圆溜溜的,不敢相信:“怎么会买不到?爹爹,你肯定是骗我的吧?爹爹~”

    手都要被摇得有残影了。

    狄先裕又抽不出来,只好解释道:“草原在鞍厥国,若想要草原上的牛羊,还要先收复北燕五城才行,爹可没骗你。”

    狄昭昭这只小馋猫,还以为是小朋友打架,打赢了能获得对方的零嘴呢,眼巴巴地问:“那咱们能打赢吗?”馋.jpg

    狄先裕哪里知道?

    但他肯定是想大一统的,毕竟安定才是咸鱼躺平的保障。

    不过嘛,他看着被勾起馋虫的小昭昭,笑眯眯地画又香又馋人的饼:“总有那一天的,到时候牛肉就多了。昭哥儿不是喜欢吃卤牛肉吗?还喜欢吃加了牛肉馅的锅盔?哦,还有香辣牛肉干。”

    因为律令不得随意宰杀售卖耕牛,狄松实这方面态度也很坚决,所以狄家一月也就吃那么一两次意外死去的牛。

    狄昭昭馋得咽了咽口水。

    狄先裕还继续蔫坏地馋小孩:“到时候啊,指不定咱们还能在草原上骑马吹风,吃个烤全羊。那羊可比京城能买到的羊,好吃得多,就算只是切片用沸水烫一烫,吃一片就让人忘不了。”

    狄昭昭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在闹了,满脑子都是草原上咩咩的羊、哞哞的牛,浑身都散发着小馋猫贪鱼般的渴望。

    “爹爹,明年能吃到吗?”小昭昭忍不住期待。

    被打发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扭啊扭地过来,满怀渴望:“那后年呢?”

    再又没一会儿,可怜巴巴地凑过来,竖起三根小手指:“三年总够了吧?”

    狄先裕嘴角都压不住了,这也太好逗了!

    被坑的郁气都一口气全部消散!

    当爹嘛,怎么说都在食物链上层,还怕没法拿捏你个爱坑爹的小屁孩?

    狄先裕慢悠悠的步伐,都得意地轻快起来。

    等回了家,稍作休息,把小孩送去念书,咸鱼就自由了!

    狄先裕高高兴兴地跑去问顾筠:“你知道盛家的游园会还邀请了哪些人吗?”

    “你问这做什么?”顾筠把打听来的名册递给他,“咱家又没有儿女需要相看人家,就是去松快松快,顺便维系一下关系。”

    狄先裕高兴又期待:“最近几个月太紧张刺激了,简直被昭哥儿坑惨了,好久没和我那些兄弟聚聚了,我看看他们去不去。”

    顾筠回忆了一下夫君的那些“兄弟”,倒也没有脏的坏的,就是吧……好像都和夫君一样有些不着调,爱吃爱玩,还都念书不行。

    听说是从小念书时,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起在学堂里干了不少欢乐逗趣,鸡飞狗跳的事,气得夫子都吹胡子瞪眼的。

    顾筠瞧着狄先裕兴致盎然的模样,想想圈子里有关夫君的新鲜传闻,她不由失笑。这次游园会,怕是和夫君想的会有些不一样。

    狄先裕确定了他们“快乐学渣咸鱼联盟”的人都要去凑盛家游园会这个热闹,便安心下来,更期盼了。

    如今正是夏末,游园会在初秋,秋高气爽,恰是最舒服、最适合玩乐的时节。

    他,狄快活,要重出江湖了!

    从此什么大理寺、什么工部,都别来沾边!

    ***

    狄先裕乐天派的把工部和大理寺全都丢到脑后,暗搓搓地筹谋着,要怎么不留痕迹的忽悠小昭昭,让傻儿子以后别再坑他。

    不过咸鱼的筹谋,显然不能叫筹谋,只能叫做瞎想,还是东一棒子,西一榔头的那种。

    典型的顾头不顾腚。

    许多事情,正在超出他思考范围的地方,悄悄野蛮生长。

    京城中许多官员府邸。

    “什么?!!”

    “爹怎么突然找我?”

    “我最近没干什么事吧?”

    正睡着、玩着、吃着、乐呵着的“快乐学渣咸鱼联盟”成员,忽然惊坐起。

    有的着急忙慌的穿衣服穿鞋,有的紧张得原地转圈,还有的连好吃的都吃不下去了,慌慌张张地回府。

    这个联盟的成员,如果说最大的特点是吃喝玩乐,那第二大共同的特点,绝对是对“怕爹”。

    个个忐忑又紧张,脑子里一遍遍回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事,嫖、赌这些事他们肯定是没胆量做的,但总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事。

    到底是哪里惹得爹看他们不顺眼呢?

    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而后就猝不及防地被问了一句:“你和狄家二郎关系怎么样?”

    或者是:“我记得你和狄先裕关系不错,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头皮发麻!

    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不约而同在心里呐喊:

    “狄快活!!你丫的到底做了什么,竟然坑到兄弟头上了!”

    ***

    萧府。

    萧徽从外头回来,要了一杯冰酸梅汤,脱去紫色官袍,随意地披上一件宽松柔软的薄夏衣。

    进门就看到书桌前的狄昭昭,双手托腮,在傻乎乎的发呆。

    他也逐渐摸透小孩的性格了,知道他不爱哭,性子也是极好的,相处起来就越发恣意随心。

    萧徽偷偷绕后,放缓了脚步声靠近,把手里的冰酸梅汤杯举起,缓缓凑近小孩脸侧,一贴!

    “呀!”发呆的小昭昭被冰得一个激灵,小脖子一缩,眼睛都微微睁圆。

    就差缩成一个软乎乎的小胖团子了。

    狄昭昭小脸红扑扑的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委屈地瞪人。

    “哈哈哈——”萧徽大笑着说:“我们的狄小神探在想什么呢?”

    狄昭昭小脸更红了:“怎么这样喊我?”

    萧徽随意的找了个木凳坐下,痛快笑道:“我可都知道了,咱们的狄小神探,连破三桩旧案,战绩斐然呢。”

    “师父怎么知道的?”狄昭昭不由被吸引注意力,他眼睛亮亮地问:“是坏人抓回来了吗?”

    萧徽不由一乐,当然是他听说大理寺连破旧案,觉得有小徒弟的身影在里面,找人打听来的。

    没想到小昭昭自己都还不知道,应当是暂时还没来得及被告知。

    萧徽最爱的,就是狄昭昭这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盈满了幼童对世界所有美好的期待。

    相比学业的进度,他更乐意教养呵护小孩这身蓬勃向上的炽热。而付出有回报,无疑是最好的滋养。

    他也不急着授课,而是道:“大理寺的告示都出来了,那个五口灭门案,大理寺专门点了好几个有经验的捕头,一口气派出两队人马,快马前去苗田县抓人,已经抓到了。”

    “还有那个小巷捅杀案,指印比对出来的那人,也都交代了,是因为那收账的大管事揩油水太多,还拿庄子的管事权威胁他,便把人捅死了。”

    狄昭昭听得开心,在屋子里看卷宗是一回事,真的知道坏人被抓住,那种满足的感觉,可比在卷宗里找到线索高兴多了。

    狄昭昭笑容明亮,感觉美得不行,小胸膛都挺得高高的,乌亮乌亮的眼睛写满期待地看萧徽。

    萧徽好笑地看着小孩的求夸脸,一点也不吝啬夸奖:“昭哥儿真厉害,绝对当得起狄小神探这个名号。”

    把小昭昭都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可不觉得自己是小神探,羞赧道:“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旁的不提,光是平日里总跟小老虎一样活泼灿烂的小孩,小脸泛红地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就足够可爱、让人想笑了。

    自从进了屋,萧徽笑容就没落下去过,揉揉小孩脑袋:“昭哥儿还没跟师父说,刚刚在想什么?”

    他这小徒弟,整天活力满满,小老虎一样干劲十足,他还是头一次见小孩发呆,还发呆得脸上软肉微微上扬,一副期待的傻兮兮模样,怎么能让人不好奇?

    狄昭昭还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在想好吃的牛羊。”

    “你难不成还缺牛羊吃?”萧徽觉得有些疑惑,随意坐在小孩旁边,“我记得昭哥儿每日吃食花样可多着呢,连师父都跟着沾光。”

    狄昭昭小馋猫似地叹口气:“可我想吃草原上的牛羊。”

    “为何?”

    小昭昭声音都馋兮兮的,一脸期待的说:“因为草原上的牛羊好吃呀,特别特别好吃的那种!吃过就忘不了。”

    萧徽好奇:“你从哪里知道的?”

    狄昭昭把狄先裕为了馋他说的那些话,说给师父听。

    萧徽听完却不似小孩这般馋,他很是惊诧,起身在书房里翻找,找出一副舆图。

    第33章 快乐学渣咸鱼联盟

    舆图是个难得且精贵的东西。

    连萧徽这种朝廷大员, 家中存的舆图,也并不精细。

    他把舆图铺开在他那张宽大沉木书桌之上。

    正铺着,见到狄昭昭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来, 萧徽心中那一丝震撼都被冲散,好笑道:

    “就这么惦记一口肉?”

    “昭哥儿想吃呀!”狄昭昭小脑袋飞快点点,连忙凑过来,眼睛亮闪闪地问:“这就是将军们打仗拿的舆图吗?”

    萧徽顺手摸了一把他黑绒绒的小脑袋:“这可不是将军手上拿的那种。”

    “将领指挥作战的舆图,比这精细多了。不过咱们一般看不到。”萧徽低头看到小昭昭好奇的眼睛,又笑道,“你若日后有机会去兵部,倒是能看看。”

    “这样啊。”狄昭昭好奇地凑上去看舆图, “师父, 好吃的牛羊在哪儿?”

    萧徽其实也是头一次,在舆图上找草原在何处。

    多少文人墨客吟诗作赋、高谈阔论,说要收复失地, 夺回北燕五城。可事实是不少读书人连北燕五城是哪五城都数不出来, 甚至不知北燕五城到底在国土何方。

    再多的豪气干云, 再文采斐然的诗篇,萧徽都曾看过, 竟都不及今日听狄先裕随口一言来的触动人心。

    萧徽在舆图上找到尚未收复的北燕五城,又顺着舆图往更远的方向找。

    更远的地界标注更为模糊。

    但萧徽还真在北燕五城更远处, 北偏东方向, 找到了狄先裕描述的草原痕迹。

    在辽阔的草原上纵情跑马、把酒高歌, 长者亦可放心带着小儿架起火堆,炙烤羊羔, 纵享天伦。

    甚至百姓餐桌都再不缺牛羊!

    偌大的鞍厥国, 还有后头的渤辽之地, 全都变成我朝百姓随意进出游乐、自由贸易往来的领土。

    天下谁人胆敢这般作想!

    这是何等豪气?

    这是何其疏朗辽阔,壮志烟高?

    萧徽都不由升起一股好奇之心,狄先裕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当真奇妙。

    难怪能教养出昭哥儿这般小孩,敢以幼童之躯,许下凌云之志。

    萧徽直接把小孩抱上桌,指给小昭昭看:“喏,昭哥儿想吃的牛羊就在这儿。”

    狄昭昭蹲在桌上,俯瞰舆图,眼睛一亮:“好像不远啊!”

    萧徽大拇指和食指在舆图上截住一小段:“这么一小段,你猜我上次奉命去这查罂粟一事,走了多久?”

    小昭昭认真想想,以自己小短腿走出京城为依据,张开小巴掌,不确定地猜道:“五天?”

    萧徽失笑,他说:“足足一月。”

    “啊?这么久——”狄昭昭眼睛都微微睁圆,语气后拖,带着点小小的不情愿。

    萧徽道,“你再算算,京城到草原要走多久?”

    狄昭昭隐隐感觉就好远,小脸愁巴巴地低头,用两根手指头在舆图上翻着走路,嘴里数:“一截,两截……”

    数着数着小孩的声音就越来越低,越来越委屈:“为什么好吃的牛羊这么远,这根本走不到啊。”

    想到可能一直都吃不到草原上超好吃的牛羊,小昭昭忍不住的委屈。

    小孩眼眶都微微发红,水汽开始氤氲:“呜呜呜爹爹不是这么说的啊……”

    萧徽被他哭得一愣。

    摔疼了不哭,遇到难题不哭,课业多了不哭,怎么逗都不哭的小孩,竟然因为吃不到一口好吃的,要委屈的哭了?

    吃的有这么重要吗?

    一口吃的而已!

    萧徽震惊,他连忙把小孩从桌上抱起来,推开舆图,没原则的哄道:“只是距离远而已,昭哥儿还小,长大以后不是会变得很厉害,坏人都怕吗?”

    “难道还担心吃不到一口牛羊肉?”

    也是哦!

    在狄先裕的忽悠下,小昭昭对自己长大以后会变得特别高大、特别厉害深信不疑!

    狄昭昭吸吸鼻子,握紧小拳头:“没关系的,等哪天去抓草原上的坏人的时候,就能吃到了!”

    全天下的坏人都怕他呢!

    小昭昭说完,还去看萧徽,试图得到师父的认可:“师父,你说对吧?”

    萧徽很想说,别国的坏人,不归他们管。

    但看着小昭昭红彤彤的鼻头:“……那是当然。”

    得到了师父的肯定,狄昭昭瞬间信心满满,眼泪嗖地一下就缩回去,徒留一双乌溜溜被水洗过的眼睛。

    甚至还突发奇想地问:“师父,人里有坏人,那羊里会不会也有坏羊啊?”

    “我要是把羊群里的坏羊都抓住了,那好吃的羊会不会愿意搬过来住?”

    萧徽还在震惊小孩不会是假哭吧?又一下就对上了小孩好奇的目光。

    萧徽:“……”

    “咳咳,咱们还是来念书吧,书里肯定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

    云间酒楼,二楼包间。

    屋内忽然传出一阵惊呼声。

    “你手里这么也有个卷筒?”

    “你难不成也是被你爹喊来找狄快活的?”

    ……

    几个手里拿着类似装画卷筒的人,互相看了看,眼里满是惊讶。

    而后齐齐张牙舞爪地扑向狄先裕,高声嚷嚷:“好啊!狄快活你居然背着我们兄弟搞事!!”

    “老实交代!!”

    “难怪约你出来玩你不来!你都干了些什么?”

    狄先裕在小小的包间里上蹿下跳,一下跳到凳子上,一下绕着桌跑,边跑边喊:“停停停!!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啊啊——”

    一阵鸡飞狗跳后。

    狄先裕总算是一身狼藉的坐下来。

    在同龄人面前,咸鱼展现出了上对长辈、对下小孩都没展现出的臭屁一面。

    他蔫坏的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嘚瑟道:“哥这个夏天,小金库多了这个数。”

    “一百两?”

    狄先裕摇摇头。

    又有人猜测道:“总不能是十两吧,你不至于这么惨吧?十两也这么嚣张。”

    对他们这群从小学习不好,得不到家族资源倾斜的学渣来说,除非会讨长辈欢心,否则只能领固定的月例,手头随时能用的钱真不算多。偶尔不小心犯个事,再被罚几个月的月例,那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而在狄先裕的影响下,他们这小群人,都在攒小金库,以保证分家之后,还能躺平过快活日子。

    不过攒金库的进度,咳咳,就不方便示人了。

    狄先裕在一桌人的好奇的注视下,十分嚣张地大笑道:“哈哈哈……一千两!”

    他还嫌语不惊人死不休,又嘚瑟地强调了两遍:“一千两,足足一千两!”

    艹!

    一屋子人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一样大。

    一个蓝衣圆脸小胖子忽然反应过来,举着手里的卷轴,几乎以爆粗口的语气惊呼:“没看你这家伙的笑脸我都没反应过来,我爹给我交代的事,岂不是他有事求到你头上了?!!!”

    “这么说还真是!!我爹也是!”

    “这也太牛了。”

    惊呼中带点对自家爹的幸灾乐祸,幸灾乐祸中又带点忍不住地好奇。

    把希望寄托在自家不成器的傻儿子身上官员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能不靠谱到这种程度!

    这群从小被长辈血脉压制,严厉约束,却又性子顽皮,能气得夫子鸡飞狗跳的快乐学渣联盟成员。

    哪个打小挨训的时候没在肚子里嘀咕过?哪个在被长辈用别人家孩子对比的时候没腹诽过?哪个中二时期没傻乐呵地幻想过手撕功课、拳打夫子、硬气跟爹拍桌……

    如今反应过来,兴奋的搓搓手凑上来。

    倒酒的倒酒、捶腿的捶腿,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几个青年,一下笑得跟楼下在街边揽客的小二似的:“说说看,说来听听看!”

    狄先裕咳咳两声,装腔道:“没水了。”

    蓝衣小胖子齐洲赶紧倒水,还举到他嘴边:“来来来。”

    一群人实在是抓心挠肝啊,光是一千两小金库,还有他们爹的反应,都让他们好奇地要死。

    这可不是外头什么不认识的人做的,而是打小一起长大的狄先裕啊!!

    狄先裕喝了水,终于不卖关子,开始讲了起来。

    一屋子人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听,愣是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被遗忘在一边的卷轴。

    卷轴哪有八卦重要!

    ……

    狄先裕可以说是这个小联盟的精神领袖——快乐咸鱼精神。

    其实对大多数学渣来说,儿时在学堂念书的记忆都不会太快乐。

    比不上家中兄弟的挫败,被夫子斥责时的羞愧,被家中爹娘训斥时的难过,甚至被家法责打时的疼痛,听到恨铁不成钢语气时的酸楚……

    往往有个一两样出现,就能拗了一个幼童的性子。

    但就在他们不高兴时,愤愤地踢石子发泄时,在学堂角落躲着偷偷哭的时候,都能发现一个格外快活的身影。

    成绩不好也快活,比不上兄长也快活,做学问偷偷摸鱼也能自得其乐,甚至出门游玩遇到扫兴的下雨天,都能手撑着衣服在雨中的奔跑,还喊:“嘿,沮丧什么,雨丝凉悠悠的,打在身上可舒服了!”

    上辈子劳累猝死的咸鱼,这辈子彻底放飞自我,那股与众不同的乐呵劲儿,意外吸引了一群愤愤不平,成日憋闷的学渣。

    性子不和的,嗤笑几句便离开了。

    留下来的,都不出意外被狄先裕的那套歪理洗脑了。

    “脑子笨了怎么能怪我们?难道我们不想聪明吗?分明是爹他当时太累,成日忧心,没把好脑子传给我!”

    “兄弟优秀,傻子才嫉妒!他们都是劳碌命,咱躺着享福,嘿嘿。”

    “夫子再欺负你,我们一起去剃他胡须,等他一睁眼,哈哈哈……”

    ……

    这小脑瓜洗着洗着,慢慢长大,咸鱼身边就多了这么一群和他一样成日傻乐呵的不着调二代。

    他们甚至都不喊狄先裕的字,狄尔逸,而是私下里取了个“快活”为字,觉得更贴合这家伙的性子。

    被迫“奋斗”了一夏天,咸鱼披着老虎皮,在猫猫群里嗷呜了一圈,收获了一堆猫猫震撼,这酸爽刺激的滋味,这独特又刺激跟做过山车一样的感觉,怎么能和兄弟们说呢?

    要说当然要挑倍有面的来吹!

    咸鱼翘着尾巴,小酒喝着,小花生米吃着,跟二哈一样傻嘚瑟地吹着。

    从蹭崽得到的纵火犯赏银五百两,到偶然发现琉璃的特殊点,做中间商赚差价,三棱镜琉璃抠门省的四百多两,再到他爹给他涨了三倍的月例……

    圆脸小胖子齐洲听得兴奋嗷嗷直叫,好像是他自己小金库飞涨一样激动道:“我最近一直眼馋京城东边的一个小铺子,刚好一千两出头,你要是拿下,以后每个月租金都快比月例高了!”

    背靠家里出息兄弟,手握一堆旺铺、庄子,躺着收租,实乃快乐学渣咸鱼联盟的最高追求!

    第34章 心痛又可惜

    等狄先裕嘚瑟又臭屁的吹完。

    尤其是听到有关图纸部分的时候。

    一屋子人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

    只觉得小时候被骂笨、被训不努力、被比较说“你怎么不跟谁谁谁那样”积攒那些郁闷和不高兴, 好像都随着大笑一口气吐出来。

    爽啦!

    齐洲揉揉笑得都有些僵硬的圆脸:“不行,我得看看我爹都不会的力分析,到底长啥样!”

    兄弟会了, 那不就相当于他会了吗?

    他飞快的跑回去,激动地把卷轴拆开,就要往桌上铺。

    狄先裕赶紧一拍他的手:“小心点,别把油弄上去了。”

    几人七手八脚地整理出一块干净地方。

    兴高采烈地把图纸一铺开。

    傻眼了.jpg

    即使只是局部图纸,但也不是他们这个水平的人能看懂的。

    齐洲不可思议的看向狄先裕,颤声问:“你看得懂这个?”

    狄先裕:“……”

    他也有些震撼的看着活像是刺猬的图纸,这简直一下飞跃他曾经做过最高难度的题了!

    “会个屁!我什么水平,你们不清楚?”狄先裕言之凿凿, 斩钉截铁。

    “那倒也是。”

    “虽然你鬼点子多, 但是这种一看就要用脑子的事,肯定是看不懂的。”

    “我反正看得头晕,真不知道我爹他那脑子怎么长的!”

    一群人围着图纸, 略带嫌弃的吐槽着。

    这时, 个头偏矮, 稍显乖巧的闻白,面色迟疑地说:“那咱们怎么回去交差?”

    笑归笑, 闹归闹。

    但大家都还是知道这份图纸的重要意义的。

    狄先裕自然也知道,若不是知道边关战事关乎不知多少将士性命, 他的脚绝对不会踏进工部半步!

    狄先裕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十分霸气, 啪的一下拍到桌上。

    言语也十分霸气:“把这个学了, 回去跟我一样拍桌子。”

    众人眼睛一亮!

    不管回去到底有没有拍桌子的勇气,还是直接秒变怂怂龟, 这会儿都兴奋得嗷嗷直叫。

    学, 为了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 牙咬碎了都要学会!

    狄先裕拿出来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

    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滑梯图纸,上面有关力学的图,也跟那天在工部画的一样,只是多了一条摩擦力的线。

    狄先裕低头一通讲。

    齐洲、闻白等人也都瞪大眼睛听。

    这本就是设计给十几岁的小孩学的知识,化繁为简、模糊复杂难点,反正比工部实际应用在真实图纸上的那堆“刺猬”简单多了。

    没两下,就都听懂了。

    还纷纷发出感慨:“这不难啊!”

    经过仔细“筹谋”的狄先裕,一人发一张小滑梯图纸,还说:“回去跟你们家里人好生说道说道,我平日里吃喝玩乐惯了,最多琢磨琢磨小孩玩具,又没研究过墨家之学,怎么可能看得懂这些图纸!”

    齐洲等人:“……”

    这是实话,但听着怎么有那么一丝欠揍呢?

    不过此刻,一群人都带着“回去拍桌子”的激动和期待,没工夫理会这点,笑闹着吃饱喝足,便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带着狄先裕给的小滑梯图纸。

    带着咸鱼兄弟加持的强大勇气!

    回家拍桌!

    ***

    这桌子到底拍没拍,到底有几个人真的鼓起勇气拍了,是个未解之谜。

    只知道等得望眼欲穿的工部官员们,第二天脸色又沉又痛的到工部上职。

    当再次齐聚在井定的那间工部司署房时。

    齐老大人从怀中掏出一张滑梯图纸:“我儿与狄家二郎有交情,对他颇为了解。”语气忽然心痛,“狄尔逸这般灵气逼人的天赋,竟真没研习墨工之道。”

    又有一张滑梯图纸,“我也听我儿说了,醒狮不倒翁、小儿玩的陀螺,还有给幼子做的滑梯,这些理论竟全是幼童玩具里瞧出的!”

    ……

    等交流完。

    一群工部官员相互看看,脸色复杂又心痛,活像是看见有人拿着绝世宝剑去杀鸡,拿着百两银子一斤的御贡香米去喂猪!

    暴殄天物!!!

    带着这样的心痛,继续投入破阵椎的研究中。

    几波持不同态度的人,吵着吵着,心痛的想到狄先裕。

    辩论着遇到谁都说服不了谁的问题,心痛的想到狄先裕。

    摸索着使用这套方法时,越用越发现简单易懂,普适性特别强,还是心痛的想到狄先裕。

    这套有关力的图示理论,本就不难,属于工具性的方法,对井定、齐老大人这样实际经验丰富的人来说,边用边摸索,也就逐渐掌握了。

    大约五六天时间。

    他们就统一了结论,确实是重心出了问题!

    姜琛得到这个消息,专程喊井定来姜府用晚膳。

    姜琛急切:“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真是狄家父子说的那个重心?”

    井定感慨地点头:“是两个装置复合出了问题,矛盘重量分配考虑不周,再加上摇杆的位置拉后,导致破城锥的每发出十根长矛那一瞬,重心都会偏向左侧。”

    姜禄甫坐在上首,也问:“这个叫重心的东西偏移,真会如昭哥儿说的那般严重?”

    井定道:“不仅是重心不稳发生晃动,还会加速磨损,送上前线的战车可都是用上好的材料打造,要不怎么会损坏如此迅速?”

    井定还简单说了下,工部目前已经调整了摇杆的位置,重新调整了矛盘重量。

    只等测试过后,确定没问题,便为狄先裕和狄昭昭上书请功。

    “其实,”井定顿了顿,还是道,“我与昭哥儿交流更多,我觉得他天赋和灵气,绝不逊于其父,甚至有些时候,犹如点睛之笔。”

    他说着,还用略有些遗憾的眼神,看了一眼姜禄甫。

    接收到弟子眼神的姜老,微微避开视线。

    心痛啊!

    这一刻,姜禄甫都忍不住怀疑那日自己是不是傻了。

    小孩分明是冲他来的,没事非大度的让给萧徽那混蛋做什么?

    还一幅卧莲图就打发了。

    现在好了,只能眼馋人家小徒弟了。

    晚膳后。

    姜禄甫辗转反侧,越想越气闷,便支使儿子道:“你去把萧放之那混蛋叫来!”

    他倒要问清楚,那日到底是天意,还是那混蛋花了心思。

    两家本就在同一条街。

    萧徽很快面带笑容而来,和那日热情恭谦的笑容不同,今天的笑容很是高兴、很是恣意,还带着点炫崽的嘚瑟:

    “师伯,听说您找我!”

    姜禄甫一问,萧徽一点隐瞒的想法都没有,十分大方的说了那日的事,从琉璃莲花灯,到性格,到天赋。

    最后还丝毫不怕被打地炫耀说:“我那日便评价昭哥儿‘年少无畏凌云志,敢搏人间第一流’”

    炫崽.jpg

    姜禄甫:“……”

    合着你兔子专吃窝边草,还真是看准了才下的嘴!

    简直混蛋!

    萧徽最后是被追着打出姜府的,也不知是炫耀小昭昭的笑容太过欠揍,还是他截胡手法太过气人。

    “哎哎哎,这戏够了啊,你还真打!”刚出姜府后院,萧徽便一手截住了姜琛手里的柺杖,刚刚姜老递给他的。

    姜琛没好气:“不打你打谁?”

    萧徽一把搂住姜琛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你看咱俩啥关系,我有个事说给你听,保管你开心。”

    姜琛睨他一眼,有点不信,但还是抵不过萧徽这副诱惑的表情和语气,“说来听听?竟然还有保管我开心的事?”

    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事,是肯定能让他欢喜、高兴的。

    萧徽便把那番“百姓餐桌再不缺牛羊”的戏言分享给他。

    姜琛这个主战派听了果然高兴,豪气上涌,迫不及待地问:“谁人有如此壮志,如此胆魄?”

    萧徽把手松开,又不留痕迹的和姜琛拉开了点距离,在他耳边飞快说了个名字,便趁姜琛不注意,便大步流星地冲出姜府。

    只留下一串狂放不羁的朗笑。

    姜琛愣了片刻,有点不相信狄先裕竟有如此壮志,如此豪迈之气,真是那个笑说自己只懂得小儿弹弓的狄先裕?

    想到狄先裕和狄昭昭的关系,不由又一阵遗憾,更是咬牙切齿:“萧放之!!!”

    这家伙故意说来给他听的!说来馋他的!

    他怒而把手里的拐杖往门房一放,恶狠狠的交代:“日后他再来,就用这棍子把直接给打出去!”

    ***

    而处于话题中心的狄先裕,如今正在进行他“筹谋”的最后一步。

    忽悠小昭昭!

    经过狄先裕仔细地复盘,他发现自己连在大理寺任职的狄松实,都曾经取信过两次!

    结果愣是被傻儿子给夸得丢盔卸甲,夸得功败垂成。

    最难的是,小屁孩是真心觉得他厉害,真心在夸他!

    不过嘛……狄先裕嘿嘿一笑,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他这次信心满满,提溜起正在稀泥地里研究脚印看人身高的小孩,抱着就往香喷喷的小厨房走。

    狄昭昭小鼻子嗅嗅空气中弥漫的香气,超开心的问:“爹爹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小孩熟练地在爹爹怀里扭扭,调整到舒服的位置,满脸兴奋:“咱们是要去给祖父送饭吗?”

    还惦记着送饭呢!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

    狄先裕努力控制话题主导权,主动道:“昭哥儿先认真回答爹爹几个问题。”

    小昭昭依偎在爹爹怀里,眼睛亮晶晶的,一口应下:“好呀!”

    不管爹爹考什么,他肯定都能答好!

    特别自信的小昭昭,充满期待地看向狄先裕。

    狄先裕清了清嗓子,先挖了一个小陷阱:“昭哥儿觉得自己厉不厉害?”

    咸鱼自信满满,按照他的预设,小昭昭肯定回答厉害。

    然后他就可以顺势来一点“谦虚是美德”的大忽悠术。

    狄昭昭一脸认真地想了想。

    祖父很厉害,能抓各种各样的坏人,遇到什么都不怕。

    爹爹也厉害,没有什么事能难住爹爹,不仅什么都知道,头顶还会长超酷的蘑菇字条!!

    噼里啪啦爆竹一样的那种!

    狄昭昭越想眼睛越亮,崇拜地看向爹爹,脆声回答:“我不厉害啊,还是爹爹和祖父最厉害!”

    狄先裕:?

    可恶,居然不按他的剧本走!!

    第35章 盛家游园会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痛失剧本的咸鱼有点慌。

    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狄先裕硬着头皮上, 他说:“昭哥儿啊,咱们有时候还是要谦虚一点,特别是在外面夸我和你祖父的时候。”

    他看了眼小鼻子不断吸吸, 像是被香味吸引的小孩,多了一点信心。

    忽悠小孩技巧之一:美人,哦不,美食计!

    手动降低小昭昭智商.jpg

    狄昭昭有点懵:“为什么啊?”

    爹爹不是从小就跟他说,喜欢要大声说出来吗?而且明明所有人都喜欢听夸夸的!

    爹喜欢、娘喜欢、祖父祖母喜欢,他也很喜欢听人夸,真的可高兴了。

    狄先裕开始忽悠,先特意扯出几张大旗, 还是他特意去翻书, 抄录下来的。

    从“君子盛德而卑,虚己以受人。”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再到“以谦接物者强, 以善自卫者良。”

    先哐哐一通把小孩砸懵!

    然后努力把自谦这个小点, 扩大到全家对外都要谦虚。

    当然, 这个“全家”里的重点,是他!

    狄松实这种大佬, 根本不在咸鱼的保护范畴之列。

    至于他媳妇和他娘,都爱听小孩嘴甜的夸夸。

    狄·全家重点保护对象·先裕:理直气壮.jpg

    狄先裕就像个人贩子似的忽悠小孩跟自己走:“爹说的有道理吧?谦虚是个特别好的品质, 就像好吃的好玩的一样, 要全家人一起。”尤其是你爹我!

    他边说, 边抱着小孩就在小厨房的下风口附近走,来来回回跟散步溜达似的, 就是一点也不靠近, 故意用越来越浓郁的香味, 馋的小孩咽口水。

    他边来回溜达,小孩馋得圆滚滚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小厨房移动,实在是好玩得不行!

    狄先裕压着嘴角,使劲儿遛崽。

    最后的成果,也让咸鱼很满意。

    小孩可都不停点头地说了“没错,咱们要谦虚,咱们要全家一起谦虚,不可以太骄傲。”这种话!

    ***

    狄昭昭觉得美滋滋的。

    香迷糊了,香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

    “爹爹可真会做好吃的呀~”小昭昭幸福地咂咂嘴,吃饱喝足后跑到小榻上,给自己盖好小肚子,睡了个香喷喷的午觉。

    狄先裕也高兴!

    他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坑爹的崽要一去不复返了!

    为了庆祝,他还特意在午睡的竹席边加了盆冰,背着小孩偷偷要了一碗冰酥酪,吃得浑身舒坦极了,点了从顾筠那里讨来的香,仪式感十足的陷入了梦乡。

    今天的幸福,是午休不起床,睡饱一下午!

    呼呼呼~~~

    小昭昭睡饱了睁开眼,迷瞪的小人儿趴在软榻上,呜噜噜地来回滚脸,发出呜呜呜的发愁声。

    睡了一觉的小孩懵懵的。

    小脑袋上顶着两个使劲儿蹦跶的小太阳团子。

    一个说:夸人是对的,大家听了都高兴,他也高兴。

    一个说:要谦虚,谦虚是美德,要不然可能会变成面目可憎的坏人。

    狄昭昭一会儿听听这个,一会儿又听听那个,愁得小脸都皱巴起来。

    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小孩一骨碌从软榻上爬起来,决定要去问个清楚!

    他先跑去问最早起床,正在梳妆打扮的娘亲:“娘,谦虚是很好的品德吗?”

    顾筠在妆台上选了一支编丝绿白独玉耳坠,交给梳妆丫鬟给她戴上:“当然是,怎么了?”

    小昭昭认真看娘的神色,发现她表情恬淡自然,还带着一丝好奇,就知道娘肯定没有骗他。

    乖乖让娘亲打扮了一会儿,还乐颠颠的在眉心点了一个小红痣,狄昭昭又跑去找祖母。

    穿过花园,连廊,哒哒哒跑到正院,小孩仰着头问正在听戏的徐氏:“祖母,谦虚是很好的品德吗?”

    徐氏坐在檀香木椅上,正在听的这场戏,正演到书生考中举人,发家后看不起结发妻子,欲要休妻。

    她摸摸小孩的脑袋,又指着那小戏台,慈祥道:“恭谦自然是好的,如若不然,不就成了这等出息了了,却自大狂傲的无耻之徒?”

    这么严重啊!

    狄昭昭板着小脸,肃着小眉头,陪着祖母看完了这出戏。

    看完后,小孩却也没高兴起来。

    小昭昭已经确定谦虚真的真的很重要,是很美好的品德了,他倒是不要紧,可一想到以后就不能夸祖父和爹爹了,就蔫蔫的。

    小昭昭也没有哭,只是等到晚上,小跟屁虫一样跟着祖父去了书房。

    狄先裕还以为小孩去找祖父听故事,乐呵呵地拉着顾筠去过二人世界。

    殊不知小昭昭在祖父那里,得到了令他兴奋的回答。

    小孩不死心的问祖父,美好的品质就一定要全部做到吗?身边的人也都要一视同仁吗?

    听到祖父说:“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听到祖父对谦虚一词,和爹爹大相径庭的解释,小孩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震惊。

    脑袋里飞快思考、整合家里人的说法。

    他忽然满脸坚定,握拳:“我明白啦!”

    他要当一个谦虚的小孩!

    但是只要不是胡说,完全不影响他夸爹爹和祖父!

    而且和祖父爹爹相比,他小小的,不仅有很多抓坏人的本事还没学,还没有爹爹那么厉害,那么聪明。

    他要谦虚一点,像君子一样,被很多人喜欢,这样就可以收获很多夸夸了!

    小昭昭美滋滋的。

    他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这样既拥有了美好的品质,他还可以高兴自在的夸大家,大家收获了夸夸,他也收获了夸夸,三赢!

    当晚。

    狄昭昭就高兴的在日记本里,记录了爹爹、娘亲、祖母、祖父说的话。

    还在这一页,画了个三笔的笑脸——一双向下弯曲的月牙眼,一条上翘的嘴角。

    而就在隔壁。

    狄先裕也拿出那本《昭昭坑爹记》,信心满满地写了个标题【终章】

    他也高高兴兴地把自己的“筹谋”一一记下。

    最后颇为得意地写到:[小孩就是好忽悠,哈哈哈——]

    还特意拿了点儿时学画用剩的颜料,在旁边画了个黄色的圆脸。

    小黄人仰头大笑脸.jpg

    ***

    永德八年。

    四季流转,金秋送爽。

    盛家举办的游园会推了又推,总算选定了吉日,邀请宾朋们上门。

    秋日园景,又与春日很是不同。

    这是一座花如织锦的庭园,各种或名贵、或娇艳、或热烈的花木高低错落,交相辉映着秋日馥郁的美丽。还有一条绕着林木,蜿蜒穿行的清澈溪流。

    水流弯涌,轻托着菊花、桂花等落花的花瓣漂游,芬芳四溢,平添了一抹生机和灵动。

    这种年轻人热闹的活动,祖父祖母是不参加的。

    狄先裕和顾筠带着小孩来,也没什么相看的事宜在身,倒是轻松自在。

    盛家园林里,下人们忙碌而有序地接待着宾客。

    狄家三人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隐隐还能听到远处飘来的低声介绍。

    “那就是狄家二房的。”

    “狄寺丞今年势头可猛,不仅破了十年纵火悬案,抓到了两伙人贩子,听说还破获了不少案子,怕是只待明年初考绩后,便要升迁了。”

    “竟有此事?我怎么记得此子不是性子懒散,资质平平,连童生都未考取?”

    ……

    顾筠落座于女席间,女席在一间明亮轩敞的花厅,门窗洞开,视线正好。

    她瞧着小昭昭蹦蹦跳跳去玩的欢快模样,不由一笑。

    狄先裕带崽很是随性。

    见有一处满是童趣的小席,雕花木桩高低错落作为桌椅,摆放着各色糕点、奶饮、果品……便放兴致勃勃的小昭昭自个儿去玩了。

    狄昭昭抬头瞧了一眼爹爹就在不远处,便高高兴兴的跑去和大家一起玩玩具。

    在高低错落的木桩间,找一个最好看的木桩坐在屁股底下,又玩各种花木形状的盘子,糕点,兴奋非常。

    而狄先裕才刚刚落座,就听见一群熟悉的声音愤愤地喊他。

    “出来!狄快活,你出来!”

    齐洲等人的声音很是响亮,他一喊,不少人都听见了。

    正在自己喜欢的木桩凳上摇晃小腿的狄昭昭,耳朵动了动,好奇地回头往后看。

    谁在喊爹爹?

    爹爹不是说,喊这个名字的是他的好朋友吗?

    怎么凶巴巴的?

    狄先裕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乐了!

    他随手在席间薅了几盘吃的、喝的,热情笑着走出来。

    上次气势汹汹说要回去拍桌的几人。

    个个都眼睛都瞪得怒圆,死死瞪着从里头热情笑着走出来的狄先裕。

    像是想要把狄先裕看个透一样。

    身为快乐学渣咸鱼联盟的成员,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相互都是知根知底的,谁还不了解谁啊?都好得穿一条裤子了!

    结果呢?

    狄先裕这个家伙,居然背着他们忽然变成学霸了!不,是把那些会念书的都比下去了!

    即使再会念书,二十多的年纪也大多还在科举,根本不可能在大理寺、工部这些实职部门闯出名头,甚至还有赫赫战绩。

    最可恶的是,那天吃饭,这家伙竟然还诓骗他们!!

    带着满满信心回家,最后被训成小怂龟的学渣们,满脸怀疑人生。

    什么叫“你看看人家狄先裕。”

    什么叫“既然一起玩,你怎么没学到他几分灵气。”

    什么叫“碰运气?他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猜的?你有本事碰一个给我看看?”

    什么叫“你还有脸说他?”

    ……

    大家其实早就对类似的话不放在心上了,每每遇此场景,都会在心里默念咸鱼咒语“他在放屁、他在放屁……”

    但这次不一样啊,这次对话里的主人翁,竟然是狄先裕!!

    大骗子!

    竟然连兄弟都骗!

    咸鱼联盟的愤怒不断积攒攀升,在到了这个游园会后,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和细节后,愤怒到达了巅峰。

    见狄先裕出来,齐洲怒道:“你个大骗子,连兄弟都坑,亏我们那日吃饭还真的都信你是运气!!!”

    闻白等人在这个热闹的游园会上,也把有关狄先裕的传闻都打听清楚了,不仅做了个有利于破案的天虹显微灯,还提了好几个听说很有用、能落地的意见,不仅在大理寺名声大噪,还在工部帮了忙。

    这都没什么,兄弟好就是他们好。

    问题是,他们竟然不知道!!竟然是最后才知道的!!

    狄快活这家伙,竟然还忽悠他们回家帮他说话,害得他们在家长那里吃了挂落!!

    可恶,可恶至极!

    几人见到狄先裕走近,顿时横眉冷目地谴责他道:“骗子!”“混蛋!”“脸呢!”“不是兄弟。”

    不远处的狄昭昭眼睛都瞪圆,连忙从木桩上跳下来!

    狄先裕脸上堆满笑容,把吃的喝的往他们手里塞:“消消气,消消气。”

    这招用得妙,总不能不接或者挥开,让东西掉在地上?可东西一接,就成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了。

    表情和口气还怎么硬得起来?

    狄先裕见状,立马唉声叹气地说着自己的“悲惨”经历。

    因为咸鱼至今都觉得,应该说坚信,自己肚子里肯定没更多的墨水了,那表情根本不像是被点名回答了点骨子里压箱底的存货,简直像是被欺压得敢怒不敢言的惨兮兮的挖煤工。

    咸鱼还卖惨:“我什么水平,他们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吗?”

    快乐咸鱼学渣联盟的成员:“……”

    顿时心虚,是啊,狄先裕什么水平,旁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吗?

    这一下,就显得他们刚刚的愤怒有些过分了,这分明是他们不信任兄弟啊!

    正心虚呢。

    忽然看到一个小不点急吼吼地跑过来,从侧边“嗖”的一下就插到他们和狄先裕中间。

    张开双手挡在狄先裕前面,气势十足地喊:“不许欺负我爹!”

    齐洲等人:???

    到底谁欺负谁?你个小不点搞搞清楚!

    狄昭昭跑得小脸红扑扑的,还冒着一丝热气,整个人特别鲜活可爱,昂着头瞪起人来一点也不凶,反而有点让人想捏。

    但小昭昭显然不这么觉得,他小脸正气凛然,试图主持公道:“你们为什么骂我爹?”

    见他一副“我来评评理”的小模样,有好几人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狄昭昭很是气恼,更努力严肃小脸:“不许笑!骂人是要道歉的,不可以嬉皮笑脸。”

    狄先裕忍不住从背后揉揉他的小脑袋,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小身影,心里软软的,又有点好笑。

    咸鱼配合地“诉苦”起来,还给对面齐洲等人使了个眼色。

    对面咸鱼联盟的成员也都是爱玩的,颇有默契的一唱一和,纷纷控诉起狄先裕竟然背着他们偷偷进入学霸行列。

    听了双方的控诉,狄昭昭十分不解,用疑惑的小眼神看对面几人:“为什么要生气?这难道不是一学就会吗?”学一学大家就都一样了啊。

    小孩回头求证:“是吧爹爹?”

    狄先裕:“……”

    齐洲等人:???

    狄昭昭记性很好,把他们说的东西,一个个分析过去,试图说明这真不难,学学就会,不该因为爹爹先会了就骂人。小孩在大理寺讲课显然积累了经验,还时不时的抬手比划一下。

    以理服人.jpg

    然而再怎么比划,齐洲几人的表情,都慢慢从有趣好玩、到惊讶、最后到呆滞。

    这种东西,是学一学就能会的吗?现在闭上眼睛睡觉,梦里倒是可能学学就会。

    他们不约而同悄悄退了两步,然后望向狄先裕。

    得到狄先裕肯定的眼神答复,咸鱼联盟的成员惊呆了。

    我滴个天呐——他们一群学渣堆里,竟然生出了个小学霸!

    这不合理!!!

    ***

    在狄昭昭这个小判官的“以理服人”下,当着小孩的面,一群人道歉后握手言和了。

    狄昭昭十分满意这个结果。

    他高兴得整个人都冒幸福的泡泡。

    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后,热闹起来,活动也都陆续开始。

    当了解到这些好玩的活动都还有彩头后,狄昭昭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小孩用亮晶晶的眼睛去看爹爹。

    其实也很馋那些彩头,但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的狄先裕:“……”

    他瞅了一眼兴奋的小昭昭,问:“你想要哪个?”

    许是为了去去连续推迟的晦气,盛家这次真是出了不少本钱,当然,也有可能是家大业大,底蕴深厚,这点彩头不算什么。

    虽称不上价值连城,但也绝不是拿银钱就能在市面上买到的,可以说样样都是好东西。

    狄昭昭掰着手指头数:“祖父一个,娘一个,祖母一个,师父一个。”

    小孩抬头,肯声说:“想要四个!”

    狄先裕:?

    狄先裕吃味:“不送你爹我?”

    小孩震惊:“爹爹你难道不帮我一起挣吗?咱们一起拿啊!”

    咸鱼:“……”

    他有这本事就好了!

    狄昭昭见他不语,拉着他的胳膊撒娇:“爹爹你帮帮我,好不好,好不好,爹爹你最好了……”

    狄先裕每次都抵挡不住,他不得不承认,昭哥儿这样昂着小脑袋撒娇的时候,杀伤力真的有点过分。

    “好吧好吧。”

    咸鱼最后还是没抵挡得住,他把跑掉的兄弟们都拉回来,试图来一个“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见有这么多人帮自己,小昭昭开心地蹦起来:“太好啦!我们这么多人!”

    被小昭昭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学渣们心虚的摸摸鼻子。

    有时候人多也没用啊,比如作诗。

    他们堆在一起,做一百首打油诗,也比不过人家一首。

    不过今天的活动,还是很丰富的。顺着日头,三两交错举行。

    最先如火如荼进行的是诗会,诗会以今日花木盛开的园景为题,席间轮流吟诗颂词,设有评委,还有宾客们散票。

    回廊上有女眷和宾客围观,若有喜爱的诗篇,便可将花枝放进对应的花瓶里,最后会折算进票数里。

    狄昭昭探头探脑地围观了一会儿,还饶有兴致的领了一枝花,插到他最喜欢的一首诗对应的花瓶里。

    “你怎么选这个?”同样围观的狄先裕好奇问。

    狄昭昭乐呵:“这首诗听着开心啊,一听就觉得在游园会玩得好开心。”

    小孩的选择倒也没引起跟风之流,大人的审美和小孩的审美显然有些不同。

    狄昭昭瞅了一眼彩头,遗憾的摇摇头,又兴奋哒哒地跑到东边的投壶区。

    投壶区设在一片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旁,树下摆放着几只精美的铜壶,壶口微张,等待着宾客们一试身手。

    小昭昭刚跑过来,就看到有人唰唰唰的投进,厉害得不行,跟着众人一起使劲儿鼓掌:“啪啪啪啪——哇!!!好厉害!!”

    小孩甚至激动得跳起来。

    这般热闹和动静,把上头枝叶交错的桂花树都连带震动,落下一阵轻柔的花瓣雨,淡雅的花香格外怡人。

    这便是盛家设计的精巧之处了,出成绩者都尤为开怀,旁观者也觉得赏心悦目,激动欣喜间体验到视、听、嗅、感上的联合极致享受。

    狄昭昭都上去试了试,用的还是盛家专门为小儿准备的箭。

    虽然没能得到彩头,可在这样的氛围下,也玩得不亦乐乎,中一支都能高兴得跳起来。

    最后还得了个“参与奖”,狄昭昭高兴地选了一方丝绸手帕,上面绣了一只精巧的小箭和小壶呢!

    而后他又给爹爹、齐洲等人加油鼓掌。

    等玩了一圈,十多个活动玩下来。

    狄昭昭兴奋地发现了一个项目,绝对是他的强项!

    盛家的一位公子站在热闹回廊的中央,笑言:“ 盛家这次给不足十岁的孩童也准备了个游戏,游园寻宝。”

    他举起手里的一根红布条:“山花苑群中藏着十根我手中这样的红布条……”

    庭园稍南处,有嶙峋怪石丛掩映在花木之下,簇拥着一座假山巍峨耸立,清泉潺潺从山石中涌出,风吹花落,仿佛人间仙境。

    嶙峋怪石丛恰好比孩童高一些,若孩童钻进去,看不见全貌,天然就是一个巍峨壮美的迷宫。

    这游戏就是比,在一炷香时间内,谁找到这山石堆里藏着的红布条更多。

    这游戏新鲜,而且恰有东边一截回廊、东南方一座凉亭,视野正好,可以从高处俯瞰这个嶙峋山群内部情况。

    这一下让宾客们都来了兴致。

    狄昭昭也兴致勃勃地去领了装布条的小袋子,算是报了名。

    远远看到回廊上的爹娘,他兴奋地跳起来挥挥手:“爹娘,要好好看我啊!”

    这可是他的强项!

    藏东西嘛,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呢?说不定还会有脚印呢!

    狄昭昭信心满满。

    等香一点,铜锣被“咚”的一声敲响,狄昭昭便兴奋得像是一头小老虎一样嗖的跑进了怪石间的小路里。

    依稀还能听到从不同入口进来的小孩,正在兴奋地喊“我来啦!”“冲啊!”“我肯定比你们找得都快!”……

    狄昭昭听了,更兴奋了!

    好刺激,好好玩!

    小孩眼睛亮亮的,边跑边找,很快就在土地上发现了痕迹,顿时小脸一喜。

    尽管已经用扫帚糊过了,可越是掩盖,就越是会留下更多的痕迹!

    他顺着这些痕迹,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藏在怪石缝里,只露出比小指甲盖还小的红色小尖角。

    扯出来,麻溜地往小布袋里一放!

    高处围观的宾客们,立刻有人发现了狄昭昭的动作。

    “那小孩找到了!”

    “这么快?”

    “哪呢?指给我看看。”

    宾客中传来一阵嘈杂之声,闻者纷纷好奇地看起这个拔得头筹的小孩来。

    “就那个,跑得最快,最有劲儿的那个!”

    有的宾客才刚刚顺着指引看到小昭昭,就看小孩灵活地踩着石头凸起,伸手往上够了一下,从一片乱草中,又扯出一根鲜红的布条。

    “这是第二个了?”

    “藏在那里,是怎么发现的?比他头还高。”

    狄先裕努力维持表情淡定,压住不禁上扬的嘴角,他此刻真有种喊一句“这算什么”的冲动。

    哈哈哈,之前都是他吓到,这次可算是有人和他感同身受了!

    顾筠从前只是听夫君说,还是以那种“我这眼睛不要也罢”的吐槽又震撼的口气哗哗出来的,更像是玩笑。

    如今亲眼所见,当真是全然不同的震撼。

    看着昭哥儿灵活的穿梭在嶙峋怪石中,一下找出一个红布条,一会儿又是一条,她觉得自己心跳都跟着扑通扑通地加快了。

    连盛家负责主持的那个公子,都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和表情了,连忙低头招来一人,压低声音问:“不是让你亲自去藏吗?还有谁知道这红布条的位置?”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位置泄露了!

    那仆从也茫然:“少爷,我亲手藏的,没旁人知道。”

    面对少爷怀疑的眼神,他喊冤:“这位小郎君可是第一次来咱们府上,您想想那怪石堆,就算要泄露,怎么口述位置?”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总不能描述说,某某块长得很奇怪,上面凸起三块下面凹陷的石头里藏着红布条吧?

    这谁能听得懂?谁能记得住?又有谁能对应到具体石头?

    再抬眼看嶙峋怪石群,盛家这位公子,眼底满是不解和迷茫。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找出来的?

    麻利地找到六根红布条的狄昭昭。

    兴奋地从一个出口钻出来,举着鲜红的小布袋,蹦跳着欢呼:“我赢啦——”

    狄先裕和顾筠也都高兴地朝儿子挥手。

    然后,就换来了狄昭昭更热情、更兴奋地回应。小孩站在嶙峋怪石前,仰着头,踮着脚,笑容明亮,两只手都在高兴地用力挥舞。

    在灿烂的阳光下,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明媚活泼极了,欢快的金色阳光像是随着他的蹦跳,不断踊跃跳动。

    这份欢喜,如此直白,又如此赤诚耀眼。

    当真引得宾客们都把目光投过来,颇有些羡慕的看狄先裕和顾筠。

    狄先裕和顾筠两人合力,才勉强接住跟个小钢炮一样欢喜冲向他们的儿子。

    狄昭昭兴奋得脸都是红的:“爹娘,我赢了头名!那榜上的彩头都可以选!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当宾客们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寻宝游戏上时。

    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道惊恐的呼声。

    第36章 游园会上的惊恐呼声

    那呼声又急又高, 却短得很,瞬息就没了踪迹。

    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差了。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有宾客好奇地问。

    “你也听到了?”

    “不知是何事, 怎叫得如此慌?”

    这事自然要问盛家的人。

    宾客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席间盛家子弟,又或者周身伺候的,明显手底下管着一批丫鬟小厮的小管事,掌事嬷嬷等人。

    坐在席间和宾客们其乐融融的盛家儿女,倒是都端得一副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大家仪态。

    纷纷站出来与宾客们笑语几句,安抚宾客们, 又遣身边人去询问情况。

    躁动好奇的气氛, 倒是一时缓和。

    狄昭昭好奇地看向爹娘:“刚刚有什么声音吗?”

    刚刚他太高兴了,居然都没听到大家说的声音。

    这对爱新鲜,爱热闹的小孩来说, 简直太可惜了!

    狄先裕和顾筠彼此看了看。

    刚刚他们注意力都在儿子身上, 耳边全是小昭昭的叽叽喳喳的快乐童音, 小孩本就中气十足,声音清脆响亮, 哪里还注意到什么别的声音?

    如果不是旁人问,他们一家怕是都不知道刚刚还有惊呼声。

    很快就有穿着盛家仆从统一服饰的侍女端步前来, 冲众人款款行礼, 而后温声恭敬道:“不过是有飞鸟闯入席间, 惊了宾客,才有了方才惊呼声, 还望莫要扰了诸位的兴致才好。”

    她语气温婉带笑, 嗓音也让人觉得舒心放松, 只是低垂的眼睫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说着,这仪态气质极好,比小户人家教养的小姐气质也不差的侍女福身致歉,“实在是盛家招待不周……”

    狄先裕哦了一声:“原来是飞鸟,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他甚至想起了上辈子,曾经教室飞进了一只大蛾子,愣是引得满教室惊呼,有人抬头不挪眼地紧张盯着,有人拿书挡着生怕大蛾子飞过来,还有人害怕的喊人赶紧开窗,更有人大起胆子起哄驱赶……本以为久远的记忆,忽然就鲜活起来。

    他这么一“哦”,还一副了然且有趣的模样。

    落在了狄昭昭眼里。

    本来还觉得好像哪里有点怪怪的小昭昭,就被爹爹一把带走了。

    稚嫩的小嗓音也学着爹爹“哦”了一声,还兴致勃勃地跟顾筠分享起了他和爹爹抓鸟扑蝶的新鲜事。

    大多宾客也如此。

    有的嗤笑两声:“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或无奈莞尔:“区区飞鸟,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唯有几个耳朵尖的,还有女眷中年纪稍大些掌家多年、眸光锐利的厉害妇人,神色有疑,挂着应付的仪式性笑容与人交谈几句,悄然借故离开。

    宾客们也只当是个小插曲。

    玩笑几句,现场便又热闹起来。

    还隐约传来几道哇哇大哭声呢。

    “哇——”那小孩抽噎委屈道,“我一条都没有找到呜呜哇~~~”

    “呜呜哇啊——”

    “我才找了一会会儿。”

    原本这游戏,预计的是许多小孩慢慢找,最后多为手里一条,胜出者可能找到两三条的样子。

    但被狄昭昭寻着线索一口气找了六条出来,就让游戏结束得过于快了,毕竟四条这么多小孩也找不了多久。

    嶙峋山石阵中的小孩们,都一一被引导出来,还都没玩尽兴呢。

    更有小孩接受不了自己这么快就输掉了的事实,抽抽搭搭地呜咽起来。

    幸好盛家准备得充足,他们原准备了十份彩头,预备好了十根布条被十个小孩找到的情况,还准备了很多小玩意当做“参与奖”送给没找到的小孩。

    哭声很快就止住了。

    但小孩子嘛,就是有各种各样的情况,总让大人防不胜防。

    “就是你找到了六根红布条?”

    这声音脆亮脆亮的,就像是古筝弦被用力一拨,穿透力十足。

    狄昭昭正翘尾巴乐骄傲着呢,高兴地听娘夸他说:“真厉害,哎呦,娘真没想到咱家昭哥儿竟然这么厉害,这可是多少人都没拿到的头彩,咱家昭哥儿怎么这么厉害啊?”

    小孩被夸得直乐,正笑得见牙不见眼呢。

    听到声音就这么笑着转头看过去,眼睛里像是酝酿着满天星辰。

    气势汹汹而来的小姑娘,忽然就被笑了满眼,愣了一瞬。

    狄昭昭也看清是谁在说话,不认识。

    小姑娘穿着一身酷似骑马服的利落青色小马褂、配同色裤裙,乌黑的头发编起来,露出极具辨识度的明锐小脸蛋。

    其实很好看。

    但小昭昭不看。

    狄昭昭小脸警惕:“是我找到了六根红布条,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孩子之间的感受是十分敏锐的。

    果然,那小姑娘坦荡又直接道:“我喜欢这个红布条,我找你买,多少钱都行。或者你划个道出来,无论蹴鞠、捶丸、投壶、武器、拳脚……咱们比比,谁赢了这布条就归谁。”

    咸鱼都惊呆了,谁家的小孩啊?还“多少钱都行”!!!

    他都没说过这么霸气的话!

    顾筠倒是依稀记得这小姑娘,不过是武将那边的,她也不太熟。

    小昭昭就不一样了,他既不缺钱,也不认识对方,只听人小姑娘想要他的红布条,郎心似铁,脆声拒绝:“不行,这是我的!”

    也许小孩大多如此,饭抢着吃才香,玩具抢着玩更好玩。

    狄昭昭这会儿再低头看手里的六根原本不在意的红布条,忽然也觉得它们好看起来。

    盛家拿出来当游戏道具的红布条,当然不会是随便一块红布撕碎做的。

    这红,不是红盖头的红,而是姹紫嫣红的红。

    像是用了扎染之法,浅红、嫣红、紫红、橘红……渐变晕染、正映此园秋色,与园中盛开花木交相辉映,显得格外鲜亮好看。

    尤其是这些布条因为游戏变得有些皱巴巴的,随意的纹理,更让布条有了些似花木的天然质感。

    狄昭昭小脸更坚定,同样气势汹汹,声音清脆:“我也很喜欢,才不要卖给你!对,不卖!”

    若是其他人家被教养得恭顺谦和的温柔小女孩,这会儿肯定是要走了,甚至都不会过来争取,即使自己真的很喜欢。

    云翎冉却不,她脆声:“你刚刚都不喜欢的!”

    狄昭昭也大声:“谁说的?我一直都很喜欢。”

    “你骗人!”

    “我没骗人,你坏,红布条是我的!”

    “你才坏!”

    “你坏!”

    “你、你矮!”

    狄昭昭眼睛瞪得圆溜溜,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小狸奴,往旁边石头上一踩,努力挺直小身板:

    “我才五岁,以后会长高的!”

    已经比小昭昭高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声音清脆又兴奋:“我也才五岁!”

    狄昭昭:?!!!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狄先裕和顾筠:“爹、娘……”

    完全没反应过来两个小孩怎么就忽然吵起来,还小手叉着腰,吵得小脸涨红。

    两道还嫩的小嗓音,就跟黄鹂鸟似的,又脆又响,还一声接着一声,声声比高。

    狄先裕和顾筠哪里知道人家小孩的具体年龄?

    也不知哪里传来嫌看热闹不够的声音:“云家小姑娘是才五岁,五月刚过的生辰。”

    小昭昭懵了一下,然后被这个悲痛的事实打击得乌亮亮的眼睛一下就湿了,哇得一声哭出来。

    “哇——爹爹骗人,我以后长不高啦!”

    小昭昭觉得天都塌了。

    同样是五岁,他比人家女孩矮一截,都是一起长大,那以后长大 ,岂不是也比人家矮一截?

    想想自己以后会比街上看到的娘子们都矮一个头,当不成威风凛凛、天下坏人都怕的大人了,小孩哭得更大声了。

    狄先裕、顾筠:“……”

    脑子跳得太快,跟不上啊。

    也顾不得小孩子脑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狄先裕赶紧把人给抱起来,拍拍小昭昭的背,赶紧施展他忽悠式哄崽的绝招:“爹五岁的时候,比昭哥儿现在还矮,你看现在不也长这么高了吗?”

    其实并不记得自己五岁身高的狄先裕,脸不红心不跳的说。

    狄昭昭哭声一下就小了,抽噎噎地看顾筠:“娘,真的吗?”

    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夫君五岁多高的顾筠,看着儿子雾蒙蒙的黑眼睛,还有湿哒哒黏在一起的眼睫毛,也摸摸小孩脸蛋哄道:“当然是真的。”

    狄昭昭乌眸一亮。

    她手巧的把红布条编成一朵漂亮的彩色小花,笑着转移小孩注意力道:“好不好看?”

    狄昭昭就喜欢这种鲜亮的东西,脆声:“好看!”

    虽然顾筠偏清雅的审美,并不算太喜欢美猴王版昭昭,但有时候给小孩打扮得鲜亮一些,她也是觉得不错的。

    譬如此刻,她把鲜亮小花别在儿子头上,只觉得可爱极了。

    微微泛红的鼻子,透亮水润的眼睛,红扑扑的小脸,犹如生机勃勃的春之底色。

    小脑袋别上这朵鲜花,宛如点睛之笔,本就唇红齿白的昭哥儿,就像是花开一般灿烂明亮。

    顾筠正瞧得美,觉得舒心。

    狄昭昭也宝贝的摸摸头上的小花,美滋滋道:“娘,我想把六朵都戴上,肯定特别好看!”

    顾筠:“……”

    最后,小孩美滋滋等娘给簪花,又一边听爹爹讲他小时候长高的心得。

    最后小昭昭挺起胸膛,眼睛亮亮道:“我每天都有跟爹爹一样好好吃饭,还跑来跑去的锻炼身体,以后肯定能有爹爹这么高的!”

    再等娘给他弄好簪花,狄昭昭小脸笑得阳光明媚。

    顾筠偷偷收起三根红布条,假装无事发生。

    然后眼看着儿子乐滋滋地哒哒哒往对面跑,特意跑去找人家小姑娘炫耀自己头上的花。

    隐隐还能听到中气十足的小嗓音,在说什么“长高”之类的话。

    顾筠:“……”

    她忽然发愁地看向身旁的狄先裕:“咱昭哥儿以后不会娶不着媳妇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狄先裕倒是一点也不愁,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小孩在那里跳脚。

    狄昭昭并没有顶满头花,乌黑的发顶上梳着两个一左一右圆圆的小发包,顾筠只是把红布条当做头绳一样,系在上面。

    当小孩欢快地跑动起来的时候,那如同染满花汁的鲜红布条会像是风筝尾巴一样,随风飘呀飘,显得小孩格外鲜活生动。

    唇红齿白的小孩,笑得灿烂,此刻更是鲜亮得像是染了满园花色。

    实在招人稀罕得不行。

    在他雄赳赳气昂昂,仿佛打了胜仗一般快乐跳着往回走的时候。

    便有人逗他:

    “小郎君是哪家的?竟这般可爱。”

    狄昭昭高兴,果然戴六朵漂亮小红花好看!听吧,都有人夸他可爱了!

    狄昭昭笑得灿烂,小语气得意:“我是狄家的!祖父在大理寺当大理寺丞,超厉害!”

    不远处正和媳妇耳语的狄先裕,忽得一下直起了脑袋。

    怎么回事?!

    怎么又和他安排的剧本对不上了!

    那片席间的宾客都在笑,只听忍笑的声音又问道:

    “原来是狄家的小郎君啊,你祖父这般厉害,那你觉得你爹如何?谁更厉害?”

    这就像是大人最爱问小孩“你喜欢你爹还是你娘”一样,那促狭的大人,其实就只是想看看小孩纠结的可爱小表情,哪里是真想得到答案?

    但狄昭昭却像是被正好挠中了痒处一样,眼睛都一下亮起来,中气十足的稚嫩嗓音无比崇拜:“我爹爹也超厉害的!和祖父一样厉害!”

    狄先裕眼睛都瞪大,说好的谦虚呢?!咱爷俩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

    “哈哈哈……”

    回廊上还未散去的宾客们,这会儿都纷纷乐不可支的笑起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当真可爱。

    那乌亮亮的眼睛,写满黑白分明的赤诚,竟真觉得狄先裕鼓捣出点小东西,就与近半年来威名赫赫的狄寺丞不相上下?

    还不知当爹的怎么哄骗小儿呢!

    不少人都向远处的狄先裕投以玩味的眼神。

    那逗小孩的人换人了,这次是个翰林学士,他饶有兴趣的问:“那狄小郎君觉得自己厉害吗?”

    他可是对小孩刚刚在嶙峋乱石中机灵又敏锐的表现,深感惊讶。

    狄昭昭夸完了祖父和爹爹,此刻已经心满意足,他喜滋滋的,小表情矜持:

    “我不厉害啊,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子哦。”

    狄昭昭其实觉得自己虽然比不上祖父和爹爹,但是抓坏人还是比其它小孩厉害一点点的。

    但是要谦虚!

    爹爹说的!

    不远处,狄先裕感觉一口咸鱼血都要喷出来。

    你好意思说自己是普通的小孩?

    你好意思!!!

    咸鱼的眼神如果能具象化,现在肯定已经在胖揍崽了。

    众人倒是对小孩的回答好奇。

    那翰林学士问:“小郎君如今书念到哪了?”

    狄昭昭乖巧回答:“快学完千三百了。”

    他也是念书之后才知道,原来千三百不是一千三百个字,有好多好多内容,还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和典故呢!

    席间宾客们不知小昭昭被他爹带着玩,一直快乐撒欢玩到五岁才开蒙。

    想想小孩的年岁,也确实觉得和普通小孩进度差不多。

    那翰林学士虽然遗憾,但也鼓励道:“学之一道贵勤,小郎君勤加努力,日后成就也定不会差的。”

    四周笑意都还没收敛的宾客,纷纷都鼓励起了小孩。

    咸鱼:???

    这世道是怎么了??

    竟然真有人相信狄昭昭那坑爹的小屁孩是个普通小孩,还让他勤加努力?

    讨人喜欢的小昭昭快乐地在回廊中玩耍,与众宾客兴高采烈的聊天。

    不过渐渐地,宾客们就感觉有些不对了。

    按照惯例,盛家应该有专人捧出彩头挂单,悬挂于梁上,由获得头彩的人来挑选。

    再然后让侍女手持托盘,将被选中的玉石、珠宝、字画等彩头,展现给众人,而后便交于获得者。

    众人欢闹一番,便可散去,再进行下一个活动。

    但他们闲谈已经有一会儿了,竟完全不见这些,莫说彩头,下一项活动也不见有人来张罗。

    众人再一瞧。

    盛家的儿女们,竟只剩下寥寥几人,还是偏房的。

    “这是怎么回事?”

    “盛家这是在干什么?”

    “刚刚那道声音!绝对是刚刚那道声音有问题,不是什么飞鸟惊了人!”

    有人警觉,表情略显愤怒,有人慌张起身,还有人一下明悟,拍案而起。

    ***

    许是风水真不好,连破财消灾都没用。

    盛家的游园会,死人了。

    死得还是淮南王之子,即使只是个庶子,那身份也是尊贵的。

    盛家内部也出现了分歧,大房想要压下去,起码不能弄得人尽皆知,三房则坚持要立即报官,并封锁大门,不让任何一个宾客离开,以便查明真相。

    这背后,牵扯着复杂的利益纠纷。偌大的盛家,产业众多,涉及人脉千丝万缕。这般大事若不处理好,定会导致几房的地位、利益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大房和三房受牵连最大,谁都不肯相让,僵持不下。

    直到大理寺派人将此座园林团团围住。

    ***

    再说回席间。

    发现情况不对后,被蒙在鼓里的宾客们,愤而离席,却被堵在了大门处。

    大门处,甚至还摆着桌椅,坐着几家刚刚悄然离去的人家,表情沉怒。

    宾客们更是心中一沉。

    “王兄你刚刚究竟听见了什么?”

    被唤作王兄的人黑沉着脸:“那声音惊恐之极,绝不似受飞鸟惊者所呼。”

    也有人问端坐在那儿的郡老太君。

    这位操心疼爱孙女的婚事而来的老太君皱眉说:“盛家前来解释的侍女一瞧就不是普通侍女,绝对是好生培养地位不低的家生子,朝着一房管事来教的。”

    老太君甚至都没说她瞧出那侍女神色有异。

    只单单说那身份。

    男人也许不明白,但是在场女眷却都瞬间反应过来。

    若真是区区飞鸟惊扰宾客,何须派出这样地位的侍女?

    就如同她们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派贴身丫鬟去做那等扫洒活计一样。

    要知道这样的侍女,有时候是代表主人家脸面的,甚至在许多女眷年纪逐渐变大,掌握府中管家权力后,这般得力的侍女,会变成整个后院话语权最大的掌事嬷嬷。

    再看盛家竟然做出把持大门,不让宾客进出之事。

    众宾客心狠狠一沉,只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官场诡谲、风云变幻全在脑海里浮现。

    狄昭昭被爹爹抱着,也跟着大家一起往外走。

    感受到气氛凝重。

    他小声凑到狄先裕耳边:“爹爹,发生什么了?”

    咸鱼也操心啊。

    他倒是不担心大家担心的官场那些,他这种小卡拉米连童生功名都没有,也没必要担心。

    他总觉得盛家是出事了,那声大家都说的什么惊恐呼声,越听越像是呼唤大理寺的大事。

    而他现在就担心,这种盛家都忌惮的事,可千万别摊上他爹啊!

    而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

    狄先裕眼看着门口走进来的绯红色熟悉身影,步履沉稳,威肃并重。

    不是狄松实又是谁?

    狄昭昭却眼前一亮,兴奋:“爹爹,是祖父!”

    本来还有点紧张的小昭昭,看到祖父一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狄先裕呜呜大哭。

    怎么姓狄的,都不按他的剧本走!

    ***

    等大理寺的官差到了。

    代表三房在这次较量中占据了优势,并以最快速度派去大理寺报官的人为关键点,拿到了两房拉锯中的初步胜利。

    很快就有盛府三房有分量的人物前来说明情况。

    一石落,溅起水花无数。

    “什么?”

    “淮南王之子死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敢在人多眼杂的游园会下手杀人?”

    盛家人的表情变得更凝重了些,倒是宾客们心情忽然一下放松了不少,尤其是刚刚聚在人多的地方,很多人可以相互佐证的宾客。

    这时,有一名大理寺的差役过来:“狄公子,狄寺丞请您去掌天虹显微灯。”

    众宾客一愣,但很快也释然,那传言中可辨微毫的“天虹显微灯”就是狄先裕做的,事关重大,再仔细也不过分。

    老子使唤一下儿子,也是很正常的。

    狄先裕同样一愣。

    愣了一会儿,感受到怀里扭啊扭的小昭昭,才忽然反应过来。

    他爹哪里是找他去操作那个傻瓜式的天虹显微灯?

    分明是找昭哥儿!

    拿他当筏子呢!

    狄先裕想明白之后,抱着小孩就跟着大理寺差役走了。

    此刻众人心焦,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淮南王之子被害上,也顾不得这点小细节。

    ***

    案发现场在一棵苍劲的古树背后。

    稍微远离了喧嚣,但也不算太远,有树枝、花木掩映遮挡,是个僻静好说话的地方。

    如今这一整片,都被狄寺丞命人用围线给围起来了。

    能远远看到一个趴在地上的身影。

    地上很多血迹。

    没有太多打斗的痕迹。

    不过地上有很多杂乱、却清晰的脚印。

    这种第一时间的现场最为难得,一旦被人勘察过,就相当于一次破坏。

    而对狄昭昭很关注的狄寺丞,知道小孩在家中稀泥地里,日日喊不同身高的人去踩脚印,后又津津有味地蹲着看。

    更知道他在这方面,有十足的长进。

    而今有如此清晰的脚印,连王寺丞都知道破案需要尖刀,狄寺丞又如何不懂?

    狄先裕乖巧的站在一旁当鹌鹑。

    狄寺丞问:“从脚印可能看出些什么?”

    仵作已经看过尸体,是被人拿硬物狠狠砸中了后脑勺,当场晕厥,流血过多而死。

    砸人的那块带血的石头,也在不远处找到了。

    可惜的是,石头表面有过多的凸起锐刺,没有找到属于凶手的关键指印。

    还有一些线索,狄松实已经有了初步的排查和讯问思路。

    不过若能从足迹中,再多发现一些线索,那定是再好不过的。

    若凶手还在现场,就藏在人群中。

    线索越多,越有可能通过讯问直接找出凶手。

    听到狄寺丞的问话,大家也都看向狄昭昭。

    狄昭昭郑重的点点小脑袋:“虽然这些脚印有点乱,但是还是能看出很多东西的。”

    这块少有人踩踏,相对更为松软的土地,让足迹的痕迹,比狄昭昭看过的许多足迹都清晰,更不用说用烟墨法覆印留在卷宗里的模糊足迹了。

    狄昭昭小脸认真,言之凿凿道:“有些更早更浅更旧的脚印就不说了,这些清晰地肯定是今天留下来的,围线区域里,一共有四个人来过,加上地上这个,一共是五个人的脚印。”

    只勉强看出三种不同脚印的李姓勘察差役:“……”

    只能看脚印大小,分出一个人脚印的众多差役:“……”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负责勘察的那个差役,颇有些不死心地问。

    现如今,普通百姓鞋底用简单实用的木匾或者是草编鞋底,耐磨又便宜。

    而稍微富贵一些的人家,便会用棉布、丝织品、炮制好的兽皮来当鞋底,穿起来柔软舒适。无论绣样还是装饰,都在鞋面上。

    为了不硌脚,鞋底都无装饰,追求软和柔,也就是连辅助判断的花纹都没有。

    只有一个空空的轮廓,这对许多人来说,其实尤为困难。

    就像是给一百只品种大小本就差不多的猪,统一美白拉满,磨皮拉满,还把关键的猪鼻子猪眼睛马赛克,再让人去区分这些猪。

    大多数人都得晕菜。

    怎么看出来的?小昭昭歪着小脑袋,认真想了一会儿。

    他指着一组脚印,认真教道:“你看边缘的细节,观察走路重心的变换,每一步的远近,还有脚印中不同区域深浅分布,这些都是比较好看的。”

    还贴心的举例:“比如这个人,就是很慢的走过来,然后慌乱快步退着往后跑了。”

    “这也能看出来?!”

    第37章 难不成长了天眼

    “这也能看出来?”

    围线内外, 正在忙活的仵作、用天虹显微灯找细节的差役,手中飞快书写做着记录的录事……

    不管手头有活没活,其实见狄昭昭来了, 都分出一缕心神,竖起耳朵。

    听到狄昭昭说的话。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

    还是年轻的方小石壮着胆子问道:“小郎君,你这是已经学会还原凶手作案过程了吗?”

    “啊,”狄昭昭有点茫然,头顶簪的那朵小花,都跟着无辜的摇了摇,“只是看脚印啊, 看看是怎么走路的。”

    “这不就是嘛……”方小石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平复心中翻涌的情绪。

    要说震撼最大的,定然是如方小石这般的普通差役了。年龄越大,这份感慨和难以置信, 就越深。

    他们能在狄寺丞手下做事, 其实已经属于大理寺差役里相对优秀的, 但若真要论起破案来,能起到作用的, 更多还是靠铁脚板,摸排、蹲守、抓捕……

    难道他们不想往上晋升当捕头吗?抓了一辈子歹人, 难道真不想手下带一批人, 独当一面, 亲自主审破获案子吗?

    当然不是不想。

    小偷小摸那当然不算,谁想破, 硬是去蹲守, 总有一天能人赃俱获。

    但凡难一点的案子, 没点硬本事是真的不行。

    大理寺破案,或者说全天下衙门破案,都是一个套路——去猜作案过程,然后“审”嫌疑人。

    若说得再直白些,就是把可疑的人带回来“诈”

    拎着一点点线索,比如目击证人、遗落在现场的衣服碎片,没有不在场证据……来回审讯,你为什么出现在那条街?去做什么?现场为什么会有你的衣服碎片?你邻居说你没回家,那晚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大部分普通人,经验都是比不过常年办案的差役的,若是妄图编造一套应付过去,多半会出现前后证词矛盾,慌乱,逻辑和官差掌握的线索对不上的情况。

    再诈上一诈,案子也就七七八八了。

    能破的就破了,不能破的,基本也就陷入僵局了。

    这种方法,根据摸排的仔细,衙门是不是肯出大力气询问排查,还有当地捕头的审讯经验代代师徒传承是否完整,当地的人际关系是否复杂……大约能破二到五成左右的案子。

    这便是天下九成以上的衙门能做的事。

    这也是为何叫“审案”

    大多案子是审出来的。

    而能力更强一些的官差,就能根据零碎的线索,还原一部分案发过程。

    有了整个案发过程,破案的效果、效率就极为惊人了。

    但这种需要敏锐、逻辑、空间感的推理,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不是谁都能把复杂的逻辑环环相扣,想得清清楚楚,一旦有问题,还能马上指出来。

    线索千丝万缕,凶手可能做出的选择千万万。

    但凡推理错一点,受审中的凶手便会信心大增:“我可没这么干!”原本能抓到、快要撑不出审问的凶手,就有可能因此翻盘,逍遥法外,案子便会陷入僵局。

    故而但凡天赋差一点的,前期的成长便会极为艰难,毕竟谁能屡次承受这样的打击?

    等到最后,能传扬出名声来的,便就是“神捕”“神探”了。

    即使是现代,这种有推理还原犯罪现场的能力的人,也绝对是警队宝贝,能被称一声“专家”,不带贬义的那种。

    而这种能力,忽然出现在一个小豆丁身上,如何能让人不哑然?

    但只要一想到狄昭昭在看指印上的天赋,还曾经用脚印找到过断手的左撇子老头。

    如方小石这种年轻的差役,还真不敢胡乱说什么类似“哈哈哈你可别骗人了。”“你就吹牛吧!”之类同僚间调侃的话。

    谁不知道,狄寺丞把人喊来,就是看中了小郎君的天赋?

    只是当真太吓人了些!

    上次还需要有足迹相似的人比对着看,这次竟然就直接张口说起人是怎么走动的了。

    这和当时在现场“看”见,又有什么差别?

    旁人心中震荡。

    小昭昭却没太多感觉。

    人是很难察觉自己拥有的东西有多珍贵的,就像聪明的学生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只要掌握方法,愿意努力,考211其实不难”;就像是普通人从不觉得自己身体健康,智力正常,能跑能跳是多宝贵的事一样。

    系着漂亮花布,簪着鲜亮小花的昭昭,小脸疑惑地转头看爹爹。

    那小表情,仿佛在问“这看不出来吗?”

    狄先裕:“……”

    咸鱼望天.jpg

    别看他!

    他不会!!!

    别说这种空有轮廓的凌乱脚印了,给他一盆红烧猪蹄,他都不一定看得出来猪蹄来自几头猪。

    狄寺丞深深看了一眼这对父子,沉稳开口道:“昭哥儿说说看,地上这些脚印分属哪四种,又是如何行进的?”

    他顿了顿,指着小昭昭刚刚说的那片脚印:“先从这一块说起。”

    狄昭昭乖巧的点点头:“好。”

    这片足迹,有三四串朝前走的脚印,相互还有交叉踩踏重叠的地方。

    甚至足迹的深浅、内里压痕,甚至轮廓形状,给人的感觉都完全不一样。

    专门负责勘察脚印的这名差役叫李当勇,这手本事还是拜师从一位老捕头那里学来的,属于典型的师徒传承。

    相比陶老的自学成才,他的学习环境更好些,不过陶老也有优势,他考过科举念过书,可以让大理寺寻些书来琢磨学习。

    其实李当勇已经算是青出于蓝了,但这会儿还是走过来,很是困惑地等着狄昭昭讲,想看看狄昭昭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毕竟在他看来,这是好几个不同的人,先后往林子里走。

    “那就从第一个脚印开始说起吧。”

    狄昭昭小脸认真,走到起点:“这人先在这里站了一小会儿,可以看到这对脚印分立左右,重心也在中间……”

    众人不约而同点点头,发出“确实”“没错”的声音”

    小昭昭边指边说:“然后这个人往前走,走得很慢。可以看到这几个脚印比咱们正常走会深一点,轮廓很清晰,每一步都踩的很扎实……”

    他边说,安录事飞快的记录,还有年轻的差役,被支使着,拿着小竹片往一旁地上插,做标记。

    在距离趴着的死者和仵作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狄昭昭说:“走到这里,这人就停住了,然后惊慌的往后撤步后跑。”

    “为什么这么说?”李当勇听到这里,赶紧指着前头的脚印问:“这个脚印也很像他的。”

    问得很积极,也不奇怪他能从几个差役中脱颖而出,接他师父的班。

    但积不积极,和水平如何,有时候还真不能画上等号。

    狄昭昭看了一眼他指的那几个脚印:“那是另一个人的,这两人鞋底很像,脚的大小也差不多,所以你看混了。”

    狄松实听到“两人鞋底很像”立马就警觉起来,除了盛家家仆统一制办的衣服和鞋,这一园子达官显贵,怎么会有很像的鞋底?

    要知道昭哥儿口中的很像,可和他们觉得的很像,完全不一样。

    那绝对是惊人的像,狄松实对这一点深有所感。

    再结合小昭昭所讲,他脑子里几乎都要直接涌出当时场景——盛家席间伺候的侍女,偶然发现林间有人,还是趴着,小心凑近看,却被血吓得惊呼一声,仓皇后撤而逃。而后另一名地位稍高些的侍女,听到汇报,又走同样的路前来查看。

    果然,狄昭昭就指着旁边有些重叠的一串脚印说:“这几步就是后退的。”

    做抓坏人这种正事的时候,小孩很是认真严肃,若忽略那一身鲜亮的打扮,还有头顶的漂亮簪花,还真能瞧出几分狄松实威严的影子。

    小嗓音又稳又沉,认真解释:“可以看出这人很是踉跄,整个人重心都往后仰,后脚跟压痕很重,步幅偏短。而且正常人往前走,很少每一步走这么短的……”

    “最明显的就是这里,搓了一下。”狄昭昭指着其中一个脚印,后脚跟往后轧出的约莫小指盖长的拖痕。

    如果不仔细看,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只脚印“大了一点”

    李当勇哎呦惊呼一声,又立马恍然大悟地来了一身:“还真是!”

    其实因为后撤太过,这一串脚印中每一只,整个后脚掌都有往后轧的倾向,导致每个脚印的后半截轮廓都略变大变粗。偏偏家仆又经过训练,身体会努力控制重心不让自己摔倒,前脚掌也压得比较实。

    看起来就像是脚印大小、走路姿势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以极其具有迷惑性。

    但听狄昭昭这么一解释,李当勇就马上明白了。只是在之前,看着两串很是不同、方向同样向前的脚印,混杂在其它向前的脚印里,根本不会朝这个方向想。

    周围的官差们也都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这估计就是发出惊呼声的那人,连人都没靠近,没什么嫌疑。”

    “盛家和宾客两边的说辞也一致,声音偏高偏尖,是名侍女。”

    这种唯美热闹、讲究自然花木之美的席面,一般也是用侍女来伺候。

    狄昭昭见大家都认同他说法,顺势就开始讲旁边那串很像的脚印。微微压着刚刚那串,也是往里走,还有重叠的地方。

    这个的行进路线也很清晰。

    “这个人会更高一些,”狄昭昭踮着脚,远远指着前方趴着的那人,“先走得还挺快,走过去就越来越慢,停了一会儿,那几个相互碾压的脚印,可能是蹲下来过,或者是原地有些动作……”

    安录事记录着,忽然就停下笔来,往前翻,轻喊了一声:“狄寺丞。”把手中记录递给身旁的狄松实看,指着仵作篇的一句有关尸体脑袋疑似被人动过的记载。

    狄寺丞扫了一眼,仵作是从血迹看出来的。

    这下就相互印证了。

    极有可能是后来的那人,想探人鼻息,第一时间确定人的状态,若只是被砸晕过去,那定是要及时请大夫救治的。

    又或者是想确定人的身份,不管是什么情况,总之是靠近了死者,还有了具体动作。

    案子甚至连盘查审问都还没开始,当时的情形就这样剥洋葱般,逐渐一层层地展现出来。

    甚至让狄寺丞有了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之感,从没有过证据如此扎实直接,如此充沛过的经历。就像是长期火力不足的军队,忽然配上了坦克大炮原子弹,惊喜中甚至有点难以置信。

    李当勇也听得直点头。

    这串脚印他也是分得出来的,很是清晰,路线也明了。

    听到这里,许多差役都眼里都有了光,浑身得干劲满满。

    听狄昭昭讲脚印,还真比指印好懂得多!

    毕竟脚怎么说也比手大上许多,各种痕迹也相当于放大了许多倍。

    被人指出来,再去看,再顺着思路去想,还是比指印好理解一些的。

    许多年轻的、还满是上进心的差役,都忍不住凑近了一些,想跟着多学一手。

    这本事牛!

    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来,学起来还没看指印难,学点在身上,以后岂不是贼人一逮一个准?

    大家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撼,开始变得有些兴奋。

    狄昭昭也继续讲,这是第三个人了。

    “这个人的脚印明显稍大一些,最好区分,”狄昭昭没法走得更近了,他就拿一直挂在腰间的琉璃莲花灯打光,像是用激光笔一样指着讲。

    小孩以为是为了保护痕迹的围线,殊不知这是祖父特意安排的,即使是趴着朝下的尸体,祖父也不想孙儿这么小就过近的接触。

    此前纵火案的尸体也没让小孩看过,能到狄昭昭面前的卷宗,也是精心筛选过的。有些太过黑暗的东西,还是不要接触得太早才好。

    狄松实的爱护总藏在细微深处,不溢于言表。

    狄昭昭举着琉璃莲花灯,边照射一串串忽然变向转向、忽然后退、又忽然往前的杂乱脚印:“这个人留下的脚印最多,长得高可能还有点胖,先还很平和,后来步子就急切起来……”

    他一边说,安录事就一边在旁边做记录。

    大理寺差役们的表情,也从兴奋,到有点懵懵的亢奋。

    这种亢奋很奇怪,听吧,每一句好像都听得懂,每个脚印都看得懂,觉得热血沸腾,好像凶手马上就要被逮出来了一样。

    但是一旦听累了,稍微走个神,再去看刚刚错过的那一段——哦老天啊,这是什么?!

    愣神间。

    狄昭昭已经把第三个人的脚印讲完了,地上也插了许多小竹牌,脚印是谁的,行走的方向一目了然。

    再也不是最初走进来乍一看,活像是被一群驴、马、牛飞踏而过的大型凌乱现场了。

    但差役们已经彻底有点懵了,他们好像听懂了,学会了。奇怪的是,只是好像。

    这种懵懵的亢奋,一直持续到狄昭昭照着距离死者趴下约四五米远,那处的一串脚印说:“……我觉得,这个人最可疑,很有可能从这里用石头打的。”

    懵懵且亢奋、正信心满满、雄心壮志想跟着狄昭昭学点东西的方小石等年轻差役,都一下被懵了。这是直接指出凶手了?

    他们相互看了看。

    “你明白?”

    “你问问!”

    最后还是李当勇被一群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带着同样懵且亢奋的眼神,豁出一身剐来问:“小郎君,这能不能再说得清楚一点?刚刚第三个人和死者拉扯推搡了那么久,也有很多靠近死者趴下地点的脚印和机会,为什么说凶手是这个?”

    一群觉得脚印简单好学的人,目光都集中到狄昭昭这里。

    但其实这个“简单好学”,本就是一个非常大的误会。

    就像是看着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讲例题,看着做御膳的厨师轻描淡写的红烧肉,往往脑子会给人一种“听懂了、看懂了、学会了”的错觉。

    而实际上:一看就会,一做就废。

    例题考试还能错,自己做的红烧肉不仅没能飘香十里,还可能烧焦。

    其实潜意识已经给出了答案,要不也不会个个都不敢来问,而要推李当勇来问。

    就像是数学老师讲完例题顺口来一句“大家还有没有问题?”

    如果懵得地方太多的人,多半心虚得不敢举手提问的。因为生怕被老师来个几连问,一问三不知。

    只有真听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点小问题的学生,才敢大胆的站起来提出自己的疑问。

    而专门勘察脚印的李当勇,显然连后者都不是,他是带着点心虚,被大家强推上来的。

    狄昭昭对当小老师教人抓坏人很有兴趣,稚嫩的声音高兴地发问:“这串向前的脚印,我们可以看出什么特点来呢?”

    李当勇被这么一问,忽然就觉得脑袋空了一下,眼神去扫刚刚撺掇着他上来问的差役,只看到一个个错开的视线。

    他心里恶狠狠的骂了一句:“靠不住!”

    只能硬着头皮说:“刚刚好像是说这些特征可以看出,这人像是快步向前的。”

    狄昭昭就像是拿鱼干诱惑小狸奴跟自己回家的兴奋小孩一样,小脸满是期待的引导:“咱们刚刚是说,步幅逐渐变紧凑,每一步都有轻微往下跺的痕迹,走得很用力对吧?”

    李当勇懵懵的点头。

    狄昭昭又问:“除了走得快和凶,还可以看出别的特点吗?”

    李当勇看着那串脚印,眼神逐渐发直。

    狄昭昭也不急,带着和爹爹同款的咸鱼式耐心,等着李当勇思考完回答。

    怎么说狄寺丞也在旁边,还有这么多同僚,李当勇也不想太丢脸,让人觉得他的水平不堪入目,于是努力思考,憋出一句:“还能看出走得不连贯。”

    狄昭昭眼睛亮亮的:“还有呢?”

    能看出步伐不稳,已经有一点点头绪了。

    “嗯……这个、暂时没有了。”

    狄昭昭小声提醒:“你看最后几步,脚印的重心是不是在变?”

    “没错、没错!这几步脚的着力点都往右偏。”在提示下发现脚印内压痕深浅的细微变化,总算答出了点实质内容,李当勇悄悄松了口气。

    只觉得背后都要冒汗了。

    “还有吗?”狄昭昭小脸兴奋,已经越来越接近了,他乌亮的眼睛,满是期待的看向李当勇。就像是马上要把小狸奴哄到自己家的小孩,在兴奋的“咪咪咪~”

    看到小孩亮晶晶的期待眼神,周围差役都不自觉默默退后了一点。

    瑟瑟发抖.jpg

    李当勇更是被看得直接呆住了,只觉得自己脑袋空空,活像是被门夹了一下。还有?还能有什么?

    见此,狄昭昭带着点“真的就差一点”的可惜小表情,给他详细地说关键:“你看最后几步,不仅重心往右偏,重心几乎是一步一变……”

    这样带着愤怒、气势汹汹的步伐,带着点冲昏头脑的不理智,最后把右手里握着的石头狠狠举高,奋力挥下……其实细节大多能从脚印里体现出来。

    小昭昭从步幅、轮廓、整只脚印的深浅,最后一直讲到最后几步明显的变化。

    甚至具体到最后几步,右脚单脚压痕更重,左脚重心往右偏得更明显这种小细节。

    “明白了,明白了。”李当勇呆呆地点头应是。

    他算是明白了,这是直接把凶手锁定到具体脚印、具体的人了。

    甚至连当时的场景,都给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这案子还有难度吗?

    他们甚至连“双手握石头砸”这种可能的情况都不需要注意和考虑,审讯时还怕人不撂?

    想明白这一点,李当勇看狄昭昭的表情忽然软了好几个度。

    毕竟听说狄昭昭厉害,和亲眼见到狄昭昭厉害,是完全不一样的震撼。

    他笑得甚至比当初讨媳妇去见丈母娘都灿烂:“小郎君说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喝点水,歇一歇。”

    不仅是他,即使曾经见识过狄昭昭看指印能耐的差役,这会儿看狄昭昭的眼神,都跟看神仙没什么区别了。

    其实狄昭昭都还没完全学会足迹看人身高,至少具体不到4.5尺。分析用的,还是之前案子里领悟到的步幅、步态、重心,再加上学足迹判断身高时积累的一点经验。

    但以不同的形式说出来,给人带来的冲击,简直天差地别,犹如惊雷一击。

    ***

    狄寺丞压了压眉心。

    这背后怕是还藏着事,要不区区一个游园会,怎么就会有两个人和淮南王之子起冲突。

    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给他们如此勇气?

    他拉来狄先裕,交代他今天的事,口风务必紧一些,莫要随意传出去了,更不能得意地出去吹嘘。

    狄先裕连连点头:“爹你放心,我懂的。”

    他虽不懂政治,但上辈子也见过大型考试作弊被抓。被老师抓到作弊是会生气懊恼,但如果是被身边的同学举报,那简直跟火山喷发没什么区别了。

    那种“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的暴怒和怨恨,可不是讲道理的。更别说那还只是小小考试,眼下可是关乎人命的案子。

    狄先裕还有点担心的看向狄寺丞:“那爹你……”上辈子警察也不是没有被报复的例子,而且什么人敢杀淮南王之子?又牵着到什么天大的利益和仇怨?

    闻言,狄寺丞眼底划过一抹暖意,略带薄茧的手掌拍拍二郎的肩膀:“经事了,到底是不一样了。”

    咸鱼:!!!

    他一直都喊且战且退的好吧!

    分明是之前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

    这和最近这些事,绝对没有半毛钱关系!

    ***

    盛府,距离大门最近的宽敞庭院。

    牛捕头带着差役,已经简单梳理摸排了一遍。

    能有人相互佐证,始终都在大家视线中的人草拟一个名册,还有与淮南王之子认识相熟的拟了一个名册……

    他还在摸排过程中,仔细观察了每个人的衣服是否有血迹、表情是否有疑等……

    牛捕头觉得有头绪,但不多。最有可能的突破点,还是在人证上,若能一一隔离审问,总能把每个人的大致轨迹摸清楚。

    最有嫌疑的人再集中审一审。

    总之是个复杂的大工程。

    最好是淮南王那边,家眷、管家、朋友能提供一些线索,比如近日有何纠纷,得罪了什么人?尤其是在今日宾客名单中的。

    但这也不是能强求的。

    牛捕头都已经准备好接下来要辛苦一段时间了。倒是也有点期盼,狄寺丞能不能想到什么好的破局点?或者狄昭昭能不能发现点线索?

    但是一想到那片凌乱无比,不知多少人踩踏过的土地,还有基本留不下指印的现场,这份心就歇了。

    然后。

    牛武志就一脸懵地看着狄松实,看着这个他跟了好些年的大理寺丞。

    这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搞得好像大人您就在现场一样?

    ***

    狄寺丞站在众宾客前,表情威严肃穆,身姿挺拔如松,他声音低沉却有力,就像是山间的洪钟大吕。

    回荡在人们的耳边,震在人们的心底。

    从狄寺丞说那句“大理寺查明,今日有四人去过死者遇害的花木林。”开始,这份震颤便如汹涌澎湃的洪流,席卷而来,让人根本无法升起一丝抵挡的心理。

    尤其是听狄寺丞当众审完了第一个侍女。

    从她无意间发现树林中有人,缓缓靠近,看到血迹后发出惊恐的呼声,最后惊慌中逃离。

    竟连本人都忘记、不小心说错的小细节,都能打断质问,重现原貌!

    有狄昭昭的行走方向、步态作为基地,再加上仵作的尸检、牛捕头提供的询问记录,还有狄寺丞本身强大的审讯能力。

    当众还原出的整个全貌,让人觉得实在是恐怖。

    更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这到底是如何查出来的?

    难不成长了天眼?!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觉,就是通过他桩桩行事塑造出对他的感官和印象。

    有了这般骇人的初印象。

    宾客们再去看狄松实的目光,没谁不觉得那双眸子目光如炬,仿佛能洞悉所有虚伪和谎言。

    只被一看,就觉得寒毛直立。

    仿佛无论说什么谎话,都会被当场戳穿,不留一丝余地。

    狄寺丞看似在审前两名侍女,实则却在观察宾客,尤其是牛捕头交给他的名单里那些无人能佐证,或者单独离席有可疑时间空缺之人。

    当第二名前去查看,探人鼻息的侍女审完,狄寺丞如鹰般缓缓扫视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住人群中一人。

    狄寺丞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第38章 人是我杀的

    小昭昭其实也在找。

    他跟着爹爹回来之后, 就一直悄悄看大家,想看看凶手到底是谁。

    但是他能估计的身高体型还太宽泛,而大多数成年男人, 都在他估计的范围里。

    看谁都像是凶手.jpg

    找啊找,还没等他找到,就听祖父肃声一呵:“廖豪!”

    “爹爹!”被抱着的小昭昭激动地凑到爹爹耳边,“那个人被祖父一喊,眼睫毛颤动得好快,被吓得脸都僵住了一下!”

    他声音有种压不住的惊喜和好奇:“爹你知道祖父是怎么发现他的吗?”

    狄先裕:“……”

    他能说他到现在,也只看出来那个叫廖豪好像有点紧张吗?

    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忽然被审案的盯住, 还指名道姓的喊了名字, 谁不紧张啊?

    他就连上课忽然被老师点起来,都紧张呢!

    被喊的廖豪喉结滚动,努力咽了口唾沫平复砰砰直跳的心脏:“狄寺丞喊我做什么?”

    狄寺丞沉着脸:“本官为何唤你, 你难道不清楚?”

    寂静。

    狄寺丞这声直呼其名的厉喝, 当真把众宾客都吓得不轻, 心脏都好像漏了一拍,而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廖家公子。

    廖豪身边的人, 都下意识离他远了一点,留出了一小圈空白地带。

    明明厅堂内满是人, 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让人心慌不已。

    廖豪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他耳边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咚咚如擂鼓的心跳, 甚至连呼吸都艰难了些。

    “狄寺丞说笑了。”廖豪挺着脖子, 手心却在直冒汗。

    狄昭昭仔细盯着他表情,又好奇地看看祖父, 祖父又会怎么审问呢?

    小孩像是一块小海绵, 抱着心爱味道的牛乳水饮, 使劲儿吸啊吸、吸啊吸……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你当真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一丝痕迹?”狄寺丞的声音忽然一肃,带着强烈的震慑,“你若不老实交代,本官就要怀疑人是你杀的了。”

    “我没杀他!”廖豪的声音都带着一股慌张和恐惧,脑袋骤然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花木林里留下了什么,“我只是去过那片林子而已。”

    连狄昭昭都眼睛微弯。

    即使廖豪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说,但在大理寺官差眼里,他既然已经被撬开了口,就不怕审不出。

    就像是蚌,若是完全死死的闭合着,还可能让人觉得苦恼棘手,一旦被撬开了一条小缝,距离完全被撬开,就不远了。

    “说说吧,”狄寺丞的声音平淡下来,像是十拿九稳一般地语气问道:“你进去林子,是不是去找淮南王之子齐滇?”

    廖豪手心捏紧,嗓子眼像是被堵住。

    牛武志人高马大的往那一站,三口一个肉夹馍的汉子声如洪钟,厉如惊雷:“大人问你话呢!”

    廖豪心都被吓得漏了一拍,挣扎了几秒,只得说:“是去找齐滇。”

    光是想想刚刚狄松实的审问,他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不知道狄松实到底知道多少,根本不敢随口捏造说只是去赏花之类的假话。

    狄寺丞声音威沉,继续问道:“找他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廖豪低头回避开这个话题,只说,“就是进去聊了几句,聊完我就走了,他当时都还好好的!”

    “你说谎了。”狄寺丞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余光还在找最后一个可疑的人。

    若昭哥儿的判断没错的话,眼前这个身高略高于常人,还有个肚腩的廖豪,应当是第三个足迹代表的,和死者发生过推搡争执的人。

    廖豪哪里知道狄松实已经分去了一半心神,他只觉得后脖颈发凉,浑身冒汗,仿佛在狄松实面前赤条条的,被看到了骨子里。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不是简单的聊了几句,你是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和推搡。”狄寺丞眸光锐利的看他,又从安录事给他的一沓记载中抽出一张纸,“死者的衣料上的指印,应该就是你的吧?”

    柔软的丝绸布料上最难留指印,若是手上多油多灰还可能,但在宴上才净过手的廖豪,仓促推搡间,还真没留下指印,更别说烟墨法留到纸上。

    但有狄昭昭的分析,还有仵作通过天虹显微灯发现衣料有异,证据相互印证,这都不敢诈的话,当今天下就没有几桩案子能破了。

    廖豪站得远,哪里能看清纸上到底是什么,对大理寺如何办案全然不了解的他,只当真是自己推搡时留下的指印。

    连忙改口:“那就是、就是聊激动了,有了点动作。”

    “动手打他?”

    “没、没!我可不敢打他,我就是抓了抓他的衣服,然后就放下了。”

    狄寺丞却不任由他糊弄道:“不敢打他,无缘无故去抓人衣服?你们之间有仇怨,还不小。”

    廖豪瞳孔骤然一缩:“没有,绝对没有!”又忙说,“我哪有这个胆子?更何况他身份如此尊贵,我能和他有什么大仇怨?”

    狄寺丞分去找疑似凶手那人的注意力,一下被扯了回来。

    审案子这么多年的经验,他的汗毛都要嗖一下被激得竖起来了。

    绝对有问题。

    若是这还没问题,他这么多年的大理寺丞恐怕都要白当了。

    廖豪怕是也对齐滇起过杀心,绝不只是争吵推搡这么简单。

    原本定义为拉扯、推搡、祈求的动作,在廖豪说出这句话后,性质就全都变了。

    狄寺丞又抽出一张图纸,这次是真的,是安录事根据狄昭昭所言,画了一个足迹行进路线和方向图,“你在离开之后,忽然又转身追回去,几次三番追在死者身后走,你想干什么?”

    他还以几棵最大的树为坐标,依次点明了几次拉扯追逐的具体地点。

    “你、你怎么知道的?”

    廖豪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若不是狄松实没说出他去找齐滇所为何事,他恐怕真觉得狄松实当时就藏在哪个角落,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狄松实的眼神,犹如在看鬼神恶魔,尤为惊恐。

    安录事呵斥道:“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大理寺如何查案,岂能告知于你?”

    廖豪脑子已经彻底乱了,他颤抖着闭上眼:“我、我……”

    他如何敢承认他也真起了杀心,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今天要是不去找齐滇就好了,人一死,还是旁人杀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狄寺丞也很有耐心,任由气氛凝结,任由他的恐慌滋生,再用极为威严慑人的声音:“想好了再说。”

    廖豪心一颤:“我、我真没……”

    “你要是再不老实说出事情,本官把指印和脚印一对,可就全都算到你头上了!”

    “这可不行!”廖豪慌乱得一下跳起来,高声惊呼,仪态全无。满额头的冷汗,慌乱得任谁都看得出来。

    看看周围人的目光,他身体一抖再也支撑不住:“我确实和齐滇吵起来了,还有推搡,但是我绝对没杀他……”

    狄寺丞眸光深冷如寒潭:“从最开始说,按照时间顺序说。”

    “是,我也没想到会在游园会上遇到他,本来小酌了几杯,有点晕,看到他往林子里走,我就……”

    即使廖豪说得不细致,有些粗糙,还有些隐瞒之处,但狄寺丞这次也没打断他。

    第一遍交代了,把框架搭起来了,等回了大理寺,再来捉细处问第二遍,不怕他不说清楚。

    宾客们已经完全呆滞住了。

    而更不敢相信的,是盛家人。

    在之前,审问那两个侍女的时候。

    盛家人原本不少心想:

    “这狄寺丞还挺会忽悠人。”

    “他还准备怎么骗大家?”

    因为那两个侍女的事,盛家人都觉得肯定是三房给大理寺的人讲过了。

    或者是那两个侍女被授意,不管说的对不对,都要配合。

    但是当看到狄寺丞就这么说着说着,直接揪出一个人,还当真进入过花木林,和死去的淮南王之子发生过争吵和推搡。

    呆滞.jpg

    这哪里是骗人?这分明是真开了天眼!

    怎么知道是廖豪的?

    怎么知道他进过花木林的?

    怎么知道他不是聊天,而是和死去的淮南王之子发生过争吵和推搡的?

    甚至连他几次三番追在人家后面都知道?

    宾客们在看神仙。

    其实狄寺丞带来的官差们,也在看他们,偷偷看他们中,那个头上簪着鲜亮小花的小昭昭。

    那才是真神仙啊!

    “娘,狄寺丞怎么如此厉害?”一道清透如筝的声音传过来。

    狄昭昭小耳朵立马跟雷达一样竖起来。

    小孩眼睛亮闪闪的,转头去找谁在夸他祖父,有眼光!

    然后乌亮乌亮的目光,就看到刚刚有过一吵之缘的小姑娘。

    狄昭昭精神一振,在爹爹怀里挣扎得努力坐高,像是小乌龟一样用力探头:“是我祖父哦~”

    小孩满脸骄傲:“我祖父最厉害了!”

    云翎冉看他头上的簪花,气得直哼哼,不服气的抬头:“我祖父才是最厉害的,他是大将军。”

    “我祖父!”

    “我祖父!”

    双方父母看着自己家傻孩子,尴尬笑着看看彼此,带着孩子往反方向走。

    只能看到唇红齿白的小昭昭,还有五官明锐漂亮的小姑娘互相比划着鬼脸,一副隔着空气也要气坏对方的小孩模样。

    还隐隐能听到稚嫩的声音气鼓鼓地喊:“我还会长高的!”

    ***

    翌日,清晨。

    一辆辆马车从京城各处朝着最中心的皇宫驶来。

    宫门前。

    一个消息忽然传开,昨日淮南王之子齐滇在盛家被害一案,凶手已经捉拿归案。

    “什么?”

    “这么快?”

    人难道不是昨日午后出的事吗?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

    一众官员听说淮南王之子出事,本昨晚就准备好了奏折。

    结果不过一觉醒来,凶手就捉拿归案了?

    “哪里是一夜,你们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狄寺丞当场就审出了出入过那片林子的三人,最后直接从宾客名单中,直接认准了提前离席的施律。前前后后,不过三个时辰罢了。”

    “三个时辰?!”

    这可是命案,竟然三个时辰就抓捕归案,这是何等效率?何等能耐?

    这可苦了一批消息没那么灵通的官员,原本准备的折子都没用了,如今只能抓紧时间,临时在腹内打草稿,想新的。

    边打腹稿边构思,还一边打听起消息来。

    听到从有些官员口中传出的“神乎其神”的说法,大家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下意识想看看狄寺丞,找了会儿找不到,才想起来今日不是大朝会,大理寺丞不需要前来上朝。

    只得品咂着这段不可思议的传闻,止不住的惊奇。

    唯有些记性不错的老者,还有零星几个狄松实的同年,忽然回忆起当年那个智破云梦、惊才绝艳的风华才子。

    也有如萧徽、姜琛等人,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狄昭昭,心中暗暗惊疑,猜测着这里头会不会有小昭昭的参与?

    ***

    狄家。

    狄昭昭站在他们二房小院里的一根屋柱前,眼巴巴地等着娘给他量身高。

    顾筠倒也觉得这事新鲜,有些好笑的看着努力把自己拉长拔高的小孩,笑道:“昭哥儿可不能垫脚,要不下次量,长矮了怎么办?”

    “我没有呀~”狄昭昭眼神有点飘飘的,心虚.jpg

    然后就见小孩,肉眼可见的忽然一点点变低变矮。

    若是细心看,就能发现小昭昭正小心翼翼地缓缓放下后脚跟。

    大人看着可明显了。

    小孩还觉得自己动作隐秘,天衣无缝呢。

    顾筠压住嘴角的笑,给忽然念叨要长高的儿子划刻度。

    “娘,不要压我的头发啊!”狄昭昭忍不住软声喊,还举起两只小手抱着脑袋,试图护住他辛苦了一早上,偷偷梳好的高高的头发。

    顾筠不为所动,手精准的压着小孩蓬蓬的头发一划,又点点他白净的小脑门,“别老听你爹忽悠你。”

    记身高,自然要记真实的。也就那不靠谱的,会给昭哥儿出这种主意。

    “娘,是不是划好了呀?”狄昭昭小手揉揉被点得痒痒的额头,有些迫不及待的问。

    这还是爹爹给他出的主意,说这样就能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长高了!

    “划好了。”顾筠瞧着也觉得新鲜,还准备找个木匠师傅来,在旁边雕上具体年岁,再配上些节节攀升的竹雕修饰,定然好看,“昭哥儿觉得如何?”

    “嗯——”狄昭昭有点不情不愿的拖着小嗓音,看了好一阵,往后退了好几步再看,又不死心的跳到左边看、蹦到右边看、蹿到旁边的石凳上俯瞰。

    那双乌亮亮的、能辨微毫的双眼,却愣是看不出一点点刻度上的问题。

    说明这就是现实了。

    小脑袋有些丧气的垂下来,可怜巴巴地问:“娘,我怎么这么矮啊?”

    顾筠揉揉他的小脑袋:“昭哥儿还小,很快就能长高了。”

    “很快是多快呢?”

    “很快就是昭哥儿每天高高兴兴的从床上起来,喝最爱的牛乳、吃香喷喷的米糕……”边说,顾筠一边让人上早膳。

    狄昭昭眼睛立马亮起来:“还有我喜欢的羊肉小酥饼!”

    小孩高高兴兴地从娘身上扭下来,落地就迈开小短腿,撒欢往花园里的小石桌边小跑:“好多我爱吃的啊!”

    吃饱喝足后,美滋滋的小昭昭拿出昨天的战利品,准备分一分。

    虽然发生了意外,但他们走的时候,盛家还是追上来,按规矩让小昭昭选了单子上的彩头。

    所以狄昭昭这一行,收获还是颇丰的。

    有“参与奖”若干,都是些或好看、或新奇、或好玩的小玩意。

    还有三个获得了不同名次的奖品,如意玉、折扇、菩提子珠串。

    最后就是得了游园寻宝头彩,狄昭昭一眼就看中的绯色红宝石,颜色鲜艳又饱满,通透明亮。

    看着就让人心情特别好!

    小孩东摸摸、西摸摸,觉得每一个都特别好,不愧是他特意赢来的!

    “这个菩提子珠串祖母肯定喜欢,听说还能按摩活血,对身体也很好。”

    “这几个好玩的玩具爹爹肯定喜欢!”

    ……

    狄昭昭神采飞扬、干劲满满地把战利品摆了一桌,还挨个念叨了一遍疼爱他的长辈,高兴得不得了,他有自己挣来的东西可以当礼物送哦!

    “娘,爹怎么还没起床啊?”小昭昭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踮起脚往屋里看。爹爹昨天都没得到什么玩具,他还想让爹爹先选呢。

    也不等娘回答,狄昭昭就小脸坚定,握紧拳头,仿佛给自己派了一个重大的任务:“我去喊爹起床好了!”

    说着。

    小孩灵活跳下石凳,兴奋得哒哒哒往屋子里冲,边跑边喊:“爹——起床啦,太阳公公晒屁股啦~”

    小短腿用力一蹬。

    昭昭虎扑.jpg

    昭昭泰山压顶.jpg

    “狄昭昭——!!”

    屋内,很快传来时而大叫、时而大笑、还夹杂着嗷嗷笑的热闹欢腾声音。

    “看我的厉害!”

    “救我啊~哇娘——”

    “枕头大战,谁输了今天午膳吃青菜!”

    “哈哈哈~~~”

    在欢腾中。

    案子似乎破了。

    代表升级的那块九宫格,最后一块也缓缓浮现出颜色。

    这是一张颜色格外鲜亮的小画。

    姹紫嫣红为主色调,花团锦簇,落英纷飞的背景下。

    能看到一个蹲着的小团子背影,团在一起,很是可爱。

    乌黑的发顶有左右两个圆圆小发包,系着与花木颜色相呼应的漂亮发带,头顶还簪着一朵鲜亮的小花。

    浑身鲜亮的小孩蹲在地上,面前是几串格外小巧的脚印,即使是背影,也能感觉到小孩看得格外专注认真。

    加上前面八幅同样鲜活、欢快、满是灵动的小画,整个九宫格都散发出一种朝气蓬勃的向上气息。

    似有灿烂金光莹莹流转。

    【绑定者】:狄昭

    【签约系统】:099

    【等级】:Lv1→Lv2

    ……

    狄昭昭和爹爹闹完了,笑得肚子都疼了,才注意到他的小蘑菇字条变大了!

    而且又给他画了一幅画,特别漂亮,特别好看。

    狄昭昭高兴坏了!

    小昭昭兴奋地戳戳小蘑菇,纠正道:“虽然你画得很好看,可是有一点不对哦,我头顶上应该是六朵漂亮小花才对。”

    系统:“……”

    装死.jpg

    难道宿主你就不关心一下升级后弹幕的新功能吗?弹幕不仅可以发文字声音,还能发现场画面碎片了啊!

    小昭昭还真一时没想起这茬。

    他对这几幅记录快乐的小画喜欢得不得了,并且对最后一幅的“错误”很执着。

    伸出小手,轻轻戳戳。

    “是六朵哦,小蘑菇。”

    再戳。

    “小蘑菇?”

    戳戳。

    “小蘑菇~你最好啦~”

    ***

    大理寺。

    狄寺丞进来就问:“怎么样,招了吗?”

    牛捕头皱眉:“招了,也都跟现场细节对得上,可两个人死都不肯说到底为什么和淮南王之子齐滇发生冲突,甚至杀人。”

    狄寺丞闻言,也眉头紧皱。即使作案过程再全面,少了动机,总让人觉得这案子不踏实。

    他推开门,进到屋子里。

    一个和狄昭昭推测身高、体型符合的男子,正在被审。

    昨日在游园会上,把疑似和齐滇发生冲突、推搡、甚至可能起了杀心的廖豪审完,也没发现现场还有谁可疑、有问题。

    狄松实便把目光投向了宾客名单。

    尤其是中途仓促离席的。

    很快就根据离席时间、大门处小厮的口供,还有狄昭昭对凶手身高、身形胖瘦的大致判断。

    锁定了在惊呼声之前就乘马车离开的施家公子。

    把人抓回来,捏着证据一审。

    施律很快也招架不住,全都承认了。

    若到此处,案子其实也可以算是破了,可偏偏两个人都咬紧牙关,谁也不肯说一句仇怨从何而起。

    狄寺丞看向已经签字画押的口供。

    施律显然已经被攻破了心理防线。

    问什么都老实交代。

    “人是我杀的。”

    “你说的没错,我当时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追在他背后,趁他不注意,猛冲上去,狠狠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用的就是右手。”

    “我看到那么多血,脑子一慌,把石头扔了就跑了,嗯对,从西边那个小角落跑出去的。被谁看到了?”

    ……

    问什么都说,唯独问他为什么要杀淮南王之子,却咬死了牙关不开口。

    狄松实盯着施律的眼睛,问:“你可知杀人偿命?以你承认的事,即使你家人使再多银钱,努力活动救你,你也绝逃不脱死罪。”

    “若是交代淮南王之子先对你做了什么,反倒是有一线生机。”

    施律低头,沉默不语。

    狄松实心一沉,十分笃定,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案子。

    第39章 执着追寻

    秋风起。

    厚重绵密的云层随风滚滚而来, 裹挟着沙尘的风穿街破巷,发出“簌~簌~簌~”的风啸。

    狄府的马车,顺着笔直的正阳御街, 缓缓朝京城中心的地带行驶。

    只见马车车窗,窗幔被揭开一角,露出一双乌亮乌亮的好奇大眼睛。

    “祖父,好大的风啊!”

    小孩跃跃欲试,还没等祖父回答,“咻”地一下就把小脑袋探了半个出去。

    “唔……”

    感受风吹过头发,划过脸颊,那种凉飕飕的感觉, 让狄昭昭忍不住眯起眼。

    狄寺丞本在想淮南王之子遇害一案, 一个错眼,就见昭哥儿小脑袋搁在车窗上,几根散乱的头发丝乱飞, 小脸兴奋又快乐。

    繁多的思绪、滞凝的沉重, 忽然一下就散了。

    “昭哥儿为何如此高兴?”狄寺丞失笑, 真不愧是二郎带着玩大的,这种阴沉沉的天, 旁人只有不耐,昭哥儿竟也能自得其乐。

    “好玩呀!”狄昭昭小手拉祖父的衣袖, 兴奋的安利, “祖父你也快来试试, 可舒服了。”

    说着,还挪了挪小屁股, 在身旁腾出了一个位置。

    “祖父就不……”狄寺丞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完, 就被热情的小昭昭拱啊拱, 拉啊拉,从主位到了马车侧边。

    “祖父试试嘛~真的很舒服哦!爹爹说了,大人也可以玩小孩喜欢的东西,不用不好意思的。”

    窗幔大开,风呼啦啦的往里灌,大股秋日劲风扑面而来。

    若是心燥之时,怕是只会觉得这风恼人,乱了发髻和衣冠。

    但此刻,看着小昭昭兴奋的期待小脸,听着稚嫩又活泼的嗓音分享这份独特的快乐。

    狄松实沉浸在呼啸而来的风中,竟也觉得神清气爽,通体悠凉舒畅。

    杂乱的思绪被吹走,只剩下胸中如劲风呼啸的豪情。

    狄寺丞朗笑,迎着亮晶晶的乌眸说:“当真舒畅怡人!”

    “是吧!”小昭昭得意的挺起小胸膛,小身子挤挤挨挨的凑在祖父身边,同享这一份小小的喜悦。

    吹着风,眯着眼,小孩还掰着手指头数快乐的事:“大风天也很好玩的,可以做小风车玩,还能去放纸鸢,娘做的纸鸢可漂亮了,爹做的纸鸢又大又厉害,一下就飞得老高……”

    狄昭昭念念叨叨地说完,最后美滋滋的说:“所以祖父不要不开心了,不是晴天也很好啊。”

    狄寺丞心底软成一片,他哪里是为天气不乐?

    如今案子卡住,查起来还受阻颇多,今日高寺卿相邀恐怕也不会是好消息,烦扰众多,天气不过小尔。

    他忍不住揉揉小孩的脑袋,温声应道:“嗯,昭哥儿说得没错,不是晴天也很好。”

    狄昭昭满意的点点小脑袋,祖父可比爹爹好哄多了!

    他又高兴地问:“祖父,高爷爷会给我准备糖葫芦吗?”

    他已经是去姜府见过大世面的小孩了!

    这种被邀请去别人家的事,已经一点也不会紧张了,甚至还有心思琢磨好吃的。

    毕竟高爷爷可是说,为了感谢他请他吃饭呢。

    怎么能没有他最爱的糖葫芦呢?

    狄寺丞眼底一忽而划过笑意,鼓励道:“那昭哥儿待会儿问问高爷爷就知晓了。”

    “好!”狄昭昭握拳,信心满满。

    糖葫芦,他来啦!!

    ***

    高寺卿设宴,虽别有用意,但还真不是随口找的筏子。

    纵火案拉下去多少个大理寺卿了?他高致远可不觉得,自己能是例外的那个人。

    若不是有狄昭昭相助,他恐怕危矣。

    以连带对狄松实,都多了几分善意。

    席间,寒暄两句后。

    高致远刚开了个头,隐晦谈及淮南王势大,偏偏还是当今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这牵扯进去,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狄昭昭眼睛仔仔细细找了一圈,不敢相信得眼睛都一点点睁圆了。

    不是说设宴感谢他吗?

    怎么没有他最爱的糖葫芦?

    听不懂大人隐晦说辞的小昭昭,见祖父没说话了,便小脸认真的提醒:“高爷爷,我喜欢吃糖葫芦哦。”

    口才极佳的高寺卿,顿住。

    谁家设宴请人吃饭,上糖葫芦?

    狄寺丞眼底浮现笑意,低头饮茶,以抬起的宽大袖口,遮挡脸上细微的表情。

    高寺卿只愣了一瞬,就笑道:“是高爷爷招待不周,这就吩咐人给你做,做成小酥山般如何?”

    狄昭昭高兴,乖巧点头:“好呀!”

    很快小孩的桌前,就多了一座鲜红漂亮的小山,冰糖山楂果堆起来的,除了透亮的冰糖壳,小山上还环绕着浇了特制的浆汁。

    狄昭昭小心的插起一个,满足的吃着,小耳朵竖起来听大人聊天。

    高寺卿笑着夸道:“齐滇这案子破得着实快,等案子一结,怕是本朝最快抓到凶手的命案。”

    狄寺丞哪里听不懂这是暗示他早日结案,莫要再深究了。他假装听不懂,只笑道:“高寺卿谬赞了,无论快慢,能捉到凶手便是极好的。”

    狄寺丞不愿多说,便转头笑问小昭昭:“昭哥儿说是吧?”

    拿昭哥儿做筏请他来赴宴,还有点鸿门宴的感觉,总要听听昭哥儿乐不乐意,对吧?

    狄昭昭刚刚趁大家不注意,贪心的吃掉一整颗糖葫芦,一吃,浆汁清香和冰糖的甜味,就让小孩幸福得眯起眼。

    忽然被问,笑得满足的小昭昭,因为嘴里还含着一颗糖葫芦,声音有些含糊,但很甜软:“是啊、能抓到坏人就超棒啦!”

    狄松实是装听不懂,狄昭昭是真听不懂。

    小孩表情得意,说话都带着刚吃的糖葫芦的幸福和满足:“不过我祖父也超厉害哦,这么快就把人抓回来了!”

    高寺卿看狄松实的目光都有些无奈。

    几次开口,最后都迎上狄昭昭那双黑白分明,亮晶晶又写满赤诚的眸子,只得作罢。

    席间有狄昭昭童言童语活跃气氛,倒也算轻松欢快。等这顿饭吃完了,高寺卿派人去取来礼盒,是一套难得的文房四宝,其中徽墨最为珍贵,还多附赠了一张糖葫芦的方子。

    高致远慈祥笑道:“见你喜欢吃,便让厨房写了这张方子来,这谢礼可算合你心意了吧?”摸摸他的小脑袋,取笑道,“小馋猫。”

    小馋猫确实欢喜,但狄昭昭才不想承认自己馋,哼哼两声,有那么一点点不情愿的乖巧道谢:“谢谢高爷爷。”

    见噎了自己许久的小孩这幅不情愿、又舍不得的小模样,高寺卿可算气顺了,亲自送狄寺丞和小昭昭出门。

    在门口分别前,高寺卿忍不住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狄寺丞隐隐察觉到他似乎受人嘱托,问道:“高寺卿可是知晓一二?”

    高寺卿摇摇头,又道:“我倒是隐约听闻,齐滇在放印子钱,但一点印子钱,哪里值得施家儿郎怒而杀人?”

    两人又相互试探了几句,狄寺丞便告辞离开了。

    高寺卿嫡妻为他准备了点醒酒的茶,上前为他更衣净手,关切问道:“听闻你设宴感谢狄家的小神探,不是说是个可爱聪慧的孩童,怎得这幅表情?”

    “昭哥儿确实玲珑剔透,纯真可爱。”高寺卿夸了一句,又忍不住感慨,“不仅性子好,难得的是脑子也聪明,还十分敏锐。只是和他祖父骨子里有些太像了。”

    许是年纪到了,与狄寺丞没了竞争关系,又或是喝了点小酒,高寺卿难得吐露了点真心,叹道:“你是不知,以狄寺丞的能耐,若少些刚直,多些圆滑,怕是早就位列公卿了。”

    而这份骨子里的相似,到底是好是坏,高致远最终也没说出个答案。

    另一头。

    回家的马车上,风依旧在呼啸,但一缕缕灿金色的阳光穿破厚重的云层,斜斜的洒落下来,让略黯的正阳御街,仿佛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亮色。

    狄昭昭正好奇的琢磨糖葫芦方子,翻看高寺卿送的礼物,就听祖父问:“昭哥儿喜欢吗?”

    “喜欢!”狄昭昭高兴应道。

    狄松实看着眼前小小一团,认真的问:“若有一天,抓坏人和这些只能选其一,昭哥儿会如何选?”

    祖父鲜少与他玩笑,不是爹爹自幼拿来逗他的选择,狄昭昭被问得愣住了一会儿。

    抓坏人就不能吃糖葫芦吗?

    这可是超好吃的糖葫芦啊……

    小孩有点舍不得,忍不住扬起小脑袋看祖父。只见一缕灿金色阳光,透过翻飞的窗幔,落在了祖父沉静坚定的黑眸里,形成跳动的亮光。

    狄昭昭其实一直都知道,知道爹爹和祖父不一样。

    虽然爹爹和祖父都很聪明、也都很厉害,但和爹爹在一起是开心,和祖父在一起,是安心。

    不仅是他,有祖父在,全家都很安心。

    狄昭昭下意识问:“那祖父呢?祖父会怎么选?”

    “祖父做官,不是为了这些。”狄松实语气郑重,又十分认真。

    狄寺丞见小孩疑惑的表情,忽然失笑,又换了一种问法:“若祖父做自己想做的事,家里没了大房子住、没了钱财给昭哥儿买糖葫芦,昭哥儿会难过吗?”

    狄昭昭这次不假思索,小大人一样拍拍祖父的肩膀:“没关系,祖父去做你喜欢的事!”

    “爹爹可以养我们哦~”他小口气特别自信,挺直了腰杆,“还有我!我也可以赚钱养家的,我抓坏人挣钱养祖父!”

    狄松实听到小昭昭这话,笑容不由浮现。他做官,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无论紫衣绯袍,于他来说不过一层浮名。得了在探案一道有七窍玲珑心的孙儿,他喜不自禁,但时而也会忧愁,生怕如此天资,最后被高官厚禄、权势富贵迷了眼。

    “昭哥儿莫忘了今日应祖父的话。”狄松实摸摸小孩的头,认真的看着他说:“不以名位为光宠,不以穷达易志操。”

    小昭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脸认真:“好,昭哥儿会记得的!”

    他记性可好了!

    记性很好的小昭昭,脑子里忽然浮现小时候被爹爹带去私库时的画面。

    狄昭昭忽然一脸神秘,凑近祖父,小声:“祖父我悄悄告诉你哦,爹爹的小金库里有好多钱,可以买好多好多糖葫芦吃的那种!”

    狄松实自然知道自家咸鱼的小金库,甚至数额都能估得七七八八,但此刻,还是不禁笑得开怀:“哈哈哈——”

    ***

    狄寺丞手一挥,马车便改了向。本要回家的路线,临时改道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内有些喧闹。

    “狄寺丞,您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来了?”门房的小吏笑着迎上来。

    狄寺丞掀开马车前帘,问:“大理寺内何事喧闹?”

    那小吏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您以神速破得那桩案子,嫌疑之人廖勇不是还没放吗?廖家来人了。”

    狄寺丞转头对马车内的小孩说:“昭哥儿先去衙署内厅等我。”

    “好呀。”

    小孩灵活的从马车上跳下来,自个儿往祖父的那间衙署公房走。

    路上遇到方小石,狄昭昭高兴地跑过去打招呼。

    方小石一低头,喜道:“小郎君又来抓坏人,挣糖葫芦了?”

    要知道每破一桩案子,他们差役都是有钱拿的,破案多的时候,月俸翻个两到三倍,都不稀奇。

    要是再来个赏钱高的案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今天吃过糖葫芦啦!”狄昭昭美滋滋道,又好奇地问:“我和祖父过来的时候,听前面很闹,说是是廖家人,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还不是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方小石不忿,“其实就是个落魄的世家,竟敢到大理寺来嚣张,还真以为比律令还厉害?”

    “要想把人领走,还不如劝廖豪把为什么和齐滇发生冲突和推搡交代了啊!”

    狄昭昭疑惑:“案子不是破了吗?”

    方小石挠挠头说:“是破了,不过狄寺丞昨日还说,这案子怕是才刚刚开始。”

    其实他也摸不着头绪,为什么不放人。

    但他还是很气愤:“你是不知道,廖家来的那人有多嚣张,我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们两拳。”

    狄昭昭开始为祖父担心了:“那、那祖父过去,会不会被凶啊?”

    方小石忽然一愣,意识到自己气愤吐槽的对象有点不太合适,又赶紧描补:“没事的,他应当不敢对狄寺丞也那么嚣张,就是对我们这些小卒气焰盛而已。”

    狄昭昭松了一口气,又有点气:“这家人不讲理!”

    气鼓鼓的小昭昭,汹汹地迈着小短腿,走进了熟悉的内厅。

    宽阔敞亮,人影嘈杂。

    中间那张硕大的木桌,依旧最为吸引人眼球。

    因为好多人围在那儿。

    狄昭昭正鼓着两颊,担忧着祖父呢,在重重人影的缝隙中,看到木桌上“咻”的一下,冒出了一个蘑菇字条!

    狄昭昭眼睛一亮,小短腿跑得飞快,边跑边喊:“你们在看什么呀?”

    正在暴脾气骂骂咧咧的安录事,听到这道熟悉的稚嫩声音,就忽然失了声。

    围着一桌物证仔细查看,做着记录的差役,看到狄昭昭,也都不约而同的收起凶悍脸,露出最和善的笑容。

    不说前几次的指印了,就淮南王之子被害的案子来说,不论有眼睛的没眼睛的,有脑子的没脑子的差役,但凡听过狄昭昭还原的现场,都恨不得把小昭昭直接供起来。

    这简直是他们的财神爷啊!

    给人财神爷上香他不一定理睬你,但给狄昭昭上供糖葫芦,人家是真破案!

    见小孩兴致勃勃地跑过来,还灵活的爬到椅子上站着,大家都好奇地看着狄昭昭。

    见他好奇,安录事便简单说:“这都是当时现场搜集回来的物证,狄寺丞让我们仔细瞧瞧,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

    带血的石头,从死者身上滚落的金镶玉扳指,被踩断的带血树枝,砸在地上碎成几瓣玉佩……

    要么是带血的、要么是从死者身上掉落的,大体可以归类为这两种。

    狄昭昭亮晶晶视线集中在那个扳指上方。

    【啊呸!怎么会有这么穷酸的人?真是疼死我了。】

    旁边还有一张小图,但不是方方正正的那种,只有不规则的一部分,像是画被撕碎了。

    留下了的那小点,隐约能看见愤怒凶恶的下半张脸,还有那双紧紧攥着,青筋暴起的手。

    “咦——”狄昭昭疑惑,这张脸是廖豪的,但他不穷酸啊?总不能因为被害得摔在地上,就说人穷酸吧?

    咦什么?!

    安录事等人齐齐停下手中动作,竖起耳朵,屏气凝神。

    小郎君发现了什么?

    见狄昭昭小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就是不说,安录事忍不住道:“咱们这么多人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什么来,还是小郎君厉害,这一来就瞧出端倪了。”

    夸完,他才问:“小郎君跟我们也说说?”

    狄昭昭疑惑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十分真实、每个细节都像是真的小图中,那只攥紧的手里,指缝间露出一点点灰得发黑的黄色。

    听到安录事问,也没回答,而是问:“所有物证都在这里吗?”

    安录事肯定:“都在这里。”

    狄昭昭拿着小竹镊,还翻找了一下,把东西都翻找完,也没见那点染了灰黑的黄色。

    小昭昭苦恼:“我觉得还差点东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敢吱声,也不知该怎么吱声。

    李当勇的悲惨经历,都还历历在目呢!

    这要是上去问,万一也被问懵了怎么办?更可怕的是,被问懵了也听不懂。

    天知道他们回来,看过廖勇和施律签字画押的供述后,有多不敢相信,推测的路线、动作,近九成都对的上!

    安录事咳咳两声:“那我给狄寺丞说下这事。”

    至于问清楚……还是算了。

    相比被狄寺丞说两句做事不细致,还是狄小郎君的灵魂追问更可怕!

    不细致就不细致吧,总比忍不住怀疑自己脑子有问题好。

    ***

    盛家园林。

    狄寺丞看了看一点没变化的园林和现场,问道:“你们盛家把这封了?”

    盛家三房的盛六郎道:“家里觉得这园林兆头不好,连正悬大师所提的破财解法都没能奏效,便先封起来。”他眼神颇为敬畏地看狄寺丞,笑道,“也便于您查案不是?”

    “有心了。”狄寺丞道。

    盛六郎好奇:“这案子不是破了吗?怎么还要查看现场?”

    狄寺丞只道:“还有些细节,过来核对一下。”

    盛六郎听出了不想透露的搪塞,语气很是客气道:“那狄寺丞您忙着,我就不打扰大理寺办案了。”

    他其实也不敢多待,生怕在狄寺丞身边待久了,自己那点事都被看穿了。那日犹如开了天眼般的震撼,他还一点没忘呢!

    送走了盛六郎。

    狄寺丞上马车,把吃饱了就呼呼睡的小孩抱下来。

    昭哥儿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问道:“天亮啦?”

    有午睡习惯的小昭昭,今日没午睡,在马车里摇着摇着,就小哈欠不断,眼泪都打出来了。

    小脑袋再怎么亢奋、期待都不管用,一个没撑住,眼皮一黏,就睡着了。

    醒来后,小昭昭迷瞪中有点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他偷偷带着玩具进被窝,本想着偷偷玩个痛快,结果第二天醒来根本不记得玩过玩具。

    瞌睡虫太坏了!

    小风一吹,狄昭昭逐渐清醒,他抱着祖父的脖子,兴奋四处张望:“咱们这么快就到啦?”

    有超多游戏、玩具、还特别漂亮的盛家!

    狄寺丞“嗯”了一声,对怀里的小孩说:“咱们先划分区域,再每块仔细搜一遍,看能不能找出遗漏的物证。”

    回大理寺之后。

    狄寺丞才得知,廖家竟已经见过廖豪了。

    原本就死撬不开的嘴,这下更硬了,不仅再不配合询问,还十分硬气说:“我又没杀人,你们管我为什么去吵架推搡,老子乐意。”

    “你们这样胡乱扣押人,是徇私枉法!再不放我出去,日后等我归家了,让我爹狠狠参上一本,有你们好看的。”

    两人都还没送往刑部,同被关押在大理寺监,虽被关押得不近,但廖家人能进去见廖豪,顺带去给施律带个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有这个可能,狄松实就感觉有些头痛。

    不管这个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但两个人的嘴硬程度,确实远超出寻常案犯。

    最可疑的就是施律。

    竟连死都不怕!

    宁死都要遮掩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若这是寻常人家的阴私,那也就算了,但以狄寺丞这些年的经验来看。

    越是这些权贵、世家间的争斗仇怨,越是后果可怕。

    伤的、死的绝不是一人两人。

    伤得是江山社稷,伤的是黎民百姓。

    是数以百计、千计、万计的普通穷苦百姓。

    得不到口供,又无其它线索,听闻狄昭昭说可能有遗漏的物证,狄松实便直接带着人动身了。

    ***

    狄松实让人去分区,每两到三人负责一块区域,又问怀里小孩:“昭哥儿准备从哪里开始?”

    狄昭昭想了想,也想不到那点露头的颜色会是什么东西。

    但之前搜查过没有搜出来,肯定不会是很大、很明显的物件。

    也应该不会掉在平坦、容易被直接看到的地方。

    狄昭昭想了想:“我找找隐蔽的小角落吧!”

    这一找。

    便是许久。

    前来的不少差役,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眼睛都要瞪瞎了,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新物证。

    边找边忍不住想,真的会有吗?

    哪怕是个苍蝇,都该被他们翻出来了吧?

    狄昭昭拿着一根小树枝,倒是一点不累,兴致勃勃地翻角落里的叶子和花瓣。

    一掀,一只小蚂蚁。

    一挑,一只小飞虫。

    这个寻宝游戏正玩得起劲。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朵嫩粉色花瓣下、藏了一半在泥土里小圆片吸引。

    “颜色好像啊。”

    狄昭昭轻轻拨开花瓣,再小心地吹开小圆片边上的散泥、草屑。

    看到一枚略显旧的铜钱。

    第40章 他在骗人!

    是它!

    狄昭昭眼睛嗖得一下亮了, 他找到金镶玉扳指说的“穷酸”了!

    虽然这么说人有点点不好,但是小昭昭也忍不住觉得漂亮的玉扳指说得有点道理。

    “祖父,廖家公子好小气哦。”

    蹲着的小昭昭扭头去找祖父, 小手指着地里的那枚铜钱说:“竟然因为一枚铜钱,就跟人吵架吵得那么凶,还推人。”

    嫌弃.jpg

    狄松实寻了许久,也有些疲惫,正闭着眼睛,脑内一遍遍回演案发时的各种场景,筛查遗漏的细节。

    听到孙儿的话,他眼睛猛然睁开, 到了小昭昭跟前, 才问道:“昭哥儿发现了一枚铜钱?”

    狄昭昭要来了取物证的小竹镊,把那枚铜钱从土地里夹起来,献宝般举到祖父面前, 兴奋:“是啊, 祖父你看!”

    狄寺丞却十分敏锐, 不似咸鱼那般简单好糊弄,他直指小孩话里的关键:“昭哥儿方才为何说廖家公子小气?又怎么确定是因这枚铜钱吵架推搡?”

    狄昭昭:!

    o(╯□╰)o

    他一高兴就忘了, 这是从蘑菇字条里看到的!

    铜钱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告诉大家他是被谁扔在这的, 蘑菇字条偏偏又说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呢……

    小昭昭此刻, 宛若偷偷叼走了主人碗里大鸡腿的狗狗, 高兴得嗷呜一声就跑,然后就被拎住了后脖颈提起来。

    被逮住的小狗狗表情有四分快乐满足, 三分惊讶, 两分理直气壮, 一分紧张。

    就是仗着铲屎官疼我,抬下巴嚣张.jpg

    狄寺丞还真没觉得小昭昭是说谎,他就跟看自家狗子偷鸡腿的铲屎官似的,狗子吃饭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昭哥儿发现证据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怎么能会是随口胡诌呢?

    但这毕竟不是提出现场遗漏了证据,只要最后能找到新物证就好。不必深究是从行走脚印里看出来的,还是从更细微的痕迹里看出来的。

    就像是他们同样也瞧不出施家公子最后那几步,手里拿了个石头砸人一样,还是右手!

    但这枚铜钱可不一样。

    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落在这的,即使它就在凶案现场不远处,但万一是盛府小厮丫鬟曾经遗落在此的呢?

    这种能给人定罪、定嫌疑的证据和说辞,可就不能“不必深究”了。

    狄寺丞低头,注视着才到他腰间的孙儿,等着他的答案。

    狄昭昭小脖子缩缩。

    狗狗心虚.jpg

    幸好有身高庇护,才没让这份小紧张被看破。

    小昭昭努力地想,想啊想。

    想了爹爹,想了爹爹教的重心磁粉受力分析,想了给他画极真画像的小蘑菇,想了师父给他讲的各种奇奇怪怪抓坏人的方法……

    连狄家花园里的小蚂蚱、小蚂蚁他都想到了。

    最后可怜兮兮的把目光落在眼前的铜钱上。

    呜呜,真想不出来了~

    却在目光落在半举着的铜钱上时,小脸骤然灿烂。

    略显旧的铜钱,在错落的光影下有些斑驳,以大体平视、略斜向上的特殊角度看过去,刚巧能以肉眼发现上面指印的纹路!

    柳暗花明,狄昭昭犹如坐过山车一般惊喜刺激,小嗓音兴奋又欢快:“祖父,这上面有他的指印!”

    即使廖豪在席间净过手,但铜钱上的经年旧渍却是指纹天然的印章,再被狠狠攥在手里,怎么能不留下痕迹?

    狄昭昭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人也跟着兴奋的蹦跶,举着小竹镊就一跳一跳的往祖父面前杵:“祖父你看,你看!!!”

    宛如小老虎叼回了超大的猎物,嗷呜嗷呜蹦跳着给大老虎炫耀。

    “嗷呜——!!嗷嗷呜!!!”

    狄寺丞小心的接过竹镊,放到眼睛平行的地方仔细一看,确实隐约能看到指印的纹路。

    他招呼人过来,把铜钱放到天虹显微灯下的光影中一照,一枚指印显露出来。

    他眸光一凝,仔细端详,缓缓道:“这是拇指的指印?”

    “嗯嗯。”狄昭昭点点头。

    “看起来还捏得很用力。”指印纹线深、轮廓不仅比其它四个指头大,甚至比一般大拇指印都大,轮廓向外挤压,外圈纹路扎实。

    这种特征明显,不太考验眼力,却需要用一点脑子的指印辨别,是难不住狄松实的。

    比如小孩、成人的指印区分,如今基本也难不倒肯下功夫学习的狄寺丞了。

    “嗯嗯。”狄昭昭用力点点头。

    狄寺丞感慨的看了孙儿一眼:“辨别指印时,指印你都记下了?”廖豪的指印可不在手边。

    “嗯嗯。”狄昭昭下意识赞同祖父。

    但他的小脑袋点到一半,忽然顿住。

    有、有吗?

    狄寺丞带来的心腹差役们,早早注意到狄昭昭和祖父的动作,停下手里的活计,看向这边。

    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那枚铜钱不像是铜钱,反而像是一场秋日的急雨,哗啦一下给人迎头浇个透心凉。

    清凉。

    振奋。

    龇牙、不,激动人心!

    这就找到了?

    真有他们之前搜漏掉的物证?

    如牛捕头几人,还想凑上去看看。

    但步子才刚刚迈出去,就听到狄寺丞和小昭昭一问一答的对话。

    忽然脚步就顿住了,要不……还是等大人和小郎君聊完这一段需要带脑子的,再上前去看看吧?

    这一犹豫,这一等,就听到了有点震撼的“都记下了”?

    再仔细回想狄昭昭此前面对一桌指印“玩大型连连看”时的情景。

    狄寺丞的话,简直如平地一声惊雷,直直的对着他们脑门劈下来,给人直接劈清醒了!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跟不上了,狄昭昭原来是把需要比对的指印,全都记在脑子里了。

    要不那么一大桌子指印,他们都看花眼了,怎么人家就能随手扒拉几张过来,说这某个小的特征点对得上?

    还有那些让人傻眼的“跟刚刚那个一样。”“这个差不多,应该不需要讲了吧”“这个小环一看就和桌角留下的那半截指印吻合”……

    这不是记下了是什么?

    怕不只是手印,还有那一串串脚印,人能一口说出“最后几步脚印重心一步一变”这种话,脑子里没有每一只的特征和细节,能有底气说吗?

    “嗯……”小昭昭自个儿也不确定的迟疑了好一会儿,又看向祖父。

    狄寺丞还以为他是苦恼这发现没用,亲自把这枚铜钱用装重要证物的小木盒装好,边说:“昭哥儿莫恼,廖家公子出身勋贵,日常出手花用都是金银,突然拿着一枚铜钱与人发生冲突,定有问题。”

    其实狄松实还有一个猜测,只是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敢喧诸于口。

    ——私铸钱币。

    牵连亲族的死罪。

    更与两人咬紧牙关,死也不肯吐露分毫,甚至相信彼此也绝对不会吐露的莫名信心,全都对得上。

    狄昭昭仰着小脑袋,看着祖父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狄寺丞揉揉小孩脑袋,对昭哥儿的敏锐和天赋,更稀罕了。

    若不是有能力如厮,这案子怕是还卡在淮南王之子遇害上,还在走访摸排杀人凶手,哪里能查到这么深的地方来?

    他答道:“回大理寺,提审廖豪。”

    ***

    大理寺,前衙右厅。

    侧门后的小角落。

    有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乌眸晶亮。

    狄昭昭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压低声音跟身边的方小石,气音说:“我们这样进来看,真的没关系吗?”

    牛捕头等人都各有各的事要忙,且都重要不容有失,年轻的差役方小石被师父派来照看小孩。

    方小石也鬼鬼祟祟的探头,明明有些心虚,却在小孩面前装出一副“信我没错”的大哥模样。

    “没关系的!我们经常躲在这里偷学狄寺丞、周寺丞、高寺卿他们的审案技巧,小郎君你放心。”方小石拍胸脯道。

    正说着,廖豪就被带了上了明镜高悬下的公堂。

    他被高壮的差役押着,显然很是不服气,使劲儿扭着身体挣扎,怒嚷:“你们这是做什么?做什么!!!”

    “案子不是查清楚了吗?人不是我杀的,是施家那家伙杀的,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你这是徇私枉法,罔顾朝纲,我回去定要让我爹联合同僚参你一本,区区一五品寺丞,也敢对我廖家如此无礼?”

    狄寺丞不为所动,端坐堂上。

    手轻敲着桌案,端详廖豪的神色,仔细揣摩着这些言语中,有几分是愤怒之下的倾吐,又有几分是廖家授意,教给廖豪来给主审此案的官员施压的。

    狄寺丞面不改色,躲在角落里的小昭昭可气了!

    “他坏!”

    “他还想欺负我祖父!”

    方小石赶紧一把抱住小昭昭,躲在旁边偷看是一回事,这要是跑到堂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连忙安抚:“小郎君别气,狄寺丞可没那么容易被欺负。多少嚣张的权贵,等一通审下来,就都老实了。”

    狄昭昭哼哼两声,就见祖父淡淡的吩咐道:“拿给他看。”

    廖豪嗤笑:“还想吓唬我不成?”

    他去找齐滇做什么,就在那块偏静的无人花木林,说话声音也压得低。

    可谓天知地知齐滇知,如今齐滇已死,谁还能知晓一点当日的情况?又有谁能知道当日只有他二人在场的真相?

    通天的本事也不成。

    “你若想用刑具吓唬……”廖豪的声音戛然而止,宛若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在他眼前打开的木盒里,不是什么刑讯逼供的可怕刑具,而是一枚小小的铜钱。

    落在廖豪眼里,却比什么刑具都可怖。

    他强行扭开视线,努力镇定道:“狄寺丞给我看这个,是何意?”

    狄寺丞言语间都不带威喝,只轻飘飘道:“这上面有你的指印。”

    廖豪面色忽然惨白。

    ***

    狄昭昭爬到宽大木桌旁的椅子上,小声给金镶玉扳指道谢:“漂亮扳指谢谢你啊。”

    扳指当然不可能回应。

    倒是方小石拎着一堆好吃的、好玩的过来,笑容讨好:“小郎君!”

    方小石奉命照看小孩,还领了一笔狄寺丞批的经费,消息灵通的他,甚至还从丁捕头那里打听到,高寺卿随侍那里专门准备了一批小孩爱玩的东西。

    “哇——”

    狄昭昭回头一看,高兴地跳下椅子,迈腿哒哒哒地往他那张专属小桌跑:“这么多玩具和好吃的!”

    等小孩高高兴兴的玩了一会儿,方小石就揣着一包袱东西凑过来了:“我有几个指印,能不能请小郎君帮我看看?”

    “没问题!”狄昭昭还是很讲义气的,方小石刚刚带他偷偷溜进前衙看祖父审案,还悄悄给他讲了好多祖父的事。

    最重要的是,小昭昭发现方小石和他一样觉得祖父超厉害!

    有眼光!

    方小石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些杯子、擀面杖、拆下的木门插销之类的小东西。

    狄昭昭低头一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都是我带回来的物证。”方小石语气有点期待,还有点激动,他可能马上就要破掉生平第一批独自排查走访的案子了。

    虽然说求助了小郎君,但用他师父牛捕头的话来说,甭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甭管他是蹲守、还是钓鱼、还是审讯、还是排查询问到人证……只要能把案子破了,再傻再笨的方法也是好方法。

    方小石手里的,大多是些小案子,如家中财物被偷窃、路上被抢走包袱行囊……平日都不会到大理寺来,下属一级的衙门官署就处理了,是专门给年轻差役练手的案子。

    普通到都不用请陶老出面留存指印,方小石直接一个包袱,把他怀疑的物件全都给打包回来,再用天虹显微灯一照,有用的留下,没用的第二天还回去。

    方小石又掏出几张纸,上面按了他觉得可疑人的指印:“我试着比过了,只看出来这三个。”

    “我看看。”狄昭昭接过来,边吃着嘎嘣脆的桃花酥,边玩连连看小游戏。

    “咔嚓……是这个。”

    “咔咔咔……这个指印是他的。”

    “咔嚓。”

    ……

    吃着吃着,就给几个歹人预定了牢狱。

    看着小昭昭一口一个,一个一口,方小石也觉得兴奋脑子嗡嗡的亢奋。

    他族兄总说他不沉稳又多话,但他现在觉得这也是一种本事啊!大理寺有几个有他消息灵通又朋友多?上次左撇子是他提醒的,这次还争取到照看小郎君的机会。

    这不都是成果嘛!

    等他既恍惚、又兴奋地带着成果走出门去时,正听到有人议论,“什么?!廖豪这不放了?”

    “这是为什么?不是说人不是他杀的吗?”

    方小石这会儿俨然化身成昭吹,忍不住凑过去:“还能为什么?狄寺丞带着小郎君去了一次盛家园子呗。”

    “嘶——”

    “狄家小郎君又发现什么了?我之前就觉得两个人都不肯招认与齐滇起冲突的原因,肯定有问题。”

    “小郎君这是獬豸转世吧?”

    方小石按捺不住的骄傲,把手里的指印拿出来分享。

    “你手里的六个案子,全破了?”

    “这才多久,小郎君帮你看看,省了你起码要忙一个多月的功夫。”

    “这也太吓人了,是不是指印清晰完整,好辨对吗?”

    方小石顿时不乐意了:“瞧你这话说的,我把证物拿来,给你看看!看你能给我比出几个来?”

    说着他还真跑去拿了个擀面杖:“你来瞧,凶手就是拿着这个擀面杖,趁着没旁人在家,把老人打得到现在还瘫在床上,抢走了家里的金饰和银钱。”

    “你来比比看。”说着把那张印了所有嫌疑人手印的纸递过去,那纸上就写了他自己懂的王大、李铁匠这种标注,没看过具体案子的人,看了也不知是谁。

    一群人围过来。

    看完,个个都没声了。

    缺了半截,还在弧面上,上面还有擀面杖的纹路干扰。

    有一说一,除了方小石搜集指印比较细致,以至于证据比较全之外,单论到比对某个具体指印,还真没谁敢说对比起来简单。

    如果说一次是运气,两次是谈资,三次是震撼,如今一次次下来,这会儿,狄昭昭已经在大理寺差役们心中伟岸起来。

    王寺丞手下一名差役,忽然惊醒问道:“你是怎么让小郎君答应帮你看案子的?”

    这话忽然惊醒了一群人。

    方小石忽然就被人勾住了肩膀,“方兄弟!你知道的,我村里去年有个放火杀人案,怀疑是周围几个村的,一直没逮到人。当时还求陶老帮忙采了几个说是太残比不出的指印,就是为了留个念想,你帮帮忙。”

    另一边,方小石又被一条粗壮结实的臂膀搭上了背:“别听他的,教教哥怎么能哄狄小郎君帮忙看案子,你不是想学我那手擒腿抱摔吗?哥教你。”

    因为年轻资历浅,从来都是被支使干活的方小石,忽然就体验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

    方小石忽然就有点飘飘的。

    要是每天都让他照看小郎君就好了。

    也不知美梦里到底有什么,让他笑得活像个傻子。

    ***

    秋雨飘飘,雨水在屋檐下滴答。

    狄昭昭在写功课。

    小孩和爹爹一样自在随意,因为喜欢听雨水滴答的声音,便让人把自己的小书桌摆到书房门口。

    小书桌、小椅子,中间夹了个小团子。

    狄昭昭乖巧认真地端坐着,小手捏着毛笔,埋头在写写画画。

    屋檐处滑落下的水流,滴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嗒嗒嗒的声音。

    一切都很和谐美好。

    直到,狄先裕路过,好奇地往小孩书桌上瞅了一眼。

    狄先裕:???

    昭哥儿这是在干什么?!

    那纸上怎么是画了重心的小陀螺,还有进阶版的小滑梯受力分析图?

    他对这种写老师布置以外功课的行为,表示没法理解一点!

    “昭哥儿,写啥呢?”狄先裕装作没偷看小孩笔下内容的样子,故意问。

    狄昭昭抬起头,眼睛一下亮亮的:“我功课写完啦,在琢磨爹爹你教的东西呢!”

    狄先裕:“……”昭哥儿你别这么说,你爹我心慌。

    他不安的咳咳两声:“给爹看看。”

    小昭昭高兴地双手把手里装订成册的稿纸举高:“爹爹你帮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不对的?”

    乌黑的眸子里倒映的全是狄先裕,写满信赖和崇拜。

    狄先裕被看得还挺乐呵的,这小眼神,神仙来了都得膨胀。

    直到翻开手里的小册子。

    笑容僵住。

    这好像是受力分析图,但他为什么看不懂?

    从小滑梯,到飞翔的竹蜻蜓、再到摇摇小木马,都是他给小昭昭做的玩具,但这……???

    “你怎么会画这些的?”狄先裕好奇地问,这里面好像还有运动中不同阶段的受力分析?

    狄昭昭理所当然:“齐洲叔叔听说我喜欢,送了我好些他家的图纸,图纸上还有齐爷爷画的受力分析哦,可好玩了。”

    咸鱼有种捅兄弟两刀的冲动。

    狄先裕不死心,再往前翻翻,看到了光的分解示意图,看到了三棱镜,还有很认真的记录的[为什么重力只会把人往下扯呢?]

    并且都有逐渐进化成他看不懂模样的趋势。

    狄先裕望天。

    小屁孩这么好学做什么!!

    狄先裕诱惑:“这么好的天,做功课太浪费大好时光了,跟爹出来玩怎么样?”

    小孩探头看了眼门外,还在下雨啊!

    “出去玩会弄湿头发的。”狄昭昭昨天刚刚洗了头发,还用了娘亲的花瓣,觉得自己香喷喷的。

    小孩坚定的拒绝了爹爹的诱惑,把小册子拿回来,继续坐在书桌前,听着滴答的雨声写写画画。

    还时不时问一句爹你觉得怎么样,爹你说我画得对不对?

    狄先裕尝试反向渗透,骚扰小孩问:“你祖父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很忙?”

    小昭昭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喊爹爹你去大理寺你不去,现在又好奇。”

    小昭昭念念叨叨分享,倒是给最近坚定不移远离大理寺的狄先裕,说了不少祖父的事。

    狄先裕心安许多。

    但发现儿子边和他说话,还能继续写写画画做笔记之后,狄先裕:“……”

    咸鱼决定使出绝招!

    狄先裕假装自娱自乐,招呼云福几个人,在屋檐下用小碗、劈开的竹子等工具,高低搭建了一个“人造溪流”,溪流源头就是屋檐处落下的雨水。

    故意就在书房门口!

    才刚刚拒绝了和爹爹一起玩的小昭昭,有点意动的扭扭屁股。

    狄先裕瞥了一眼书桌前的小昭昭,又对云福说:“给我拿一张油纸来,包糕点的那种。”

    又当着小孩的面,用油纸叠了一座乌篷小船,还把它放在“人造溪流”的顶点。

    乌篷小船顺流而下,从接满雨水的陶瓷碗,顺流滑到劈开的竹筒里,“哗哗”一下,从高处俯冲而下,在流动的水流里摇啊摇~还打个转儿~

    狄昭昭眼睛一下乌亮乌亮的。

    好玩!

    狄昭昭手里的笔已经彻底不动了,虽然还惦记着琢磨笔记,但根本忍不住去瞧爹爹。那双圆滚滚的眼睛,亮晶晶地追着乌篷船在水流里往前飘。

    还忍不住给小船加油打气,冲啊,要转弯了,小心小心别翻船了呀!

    狄先裕得意。

    他最后掏出一把由直而光滑竹筒为管、较细的竹管为口,配以皮革堵水、便宜玉石为塞的玩具水枪!

    “咻—”

    漏水的简陋水枪也是水枪,咻的一下喷出一股水流,就在小昭昭面前,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啊呀——”狄昭昭直惊喜地跳起来,就跟被苹果钓起来小熊猫似的,仰着小脑袋,追着咻咻的水流就跑,根本不带看路的!

    “爹爹,你什么时候做的新玩具啊?”

    “这和浇花的水壶里洒出来的水好像啊,但是这个水好玩,有力气,咻咻的,还会飙!”

    “爹爹、爹爹,给我玩一下吧!”小孩仰着头扒拉着爹爹的手,追着爹爹屁股后头跑,眼巴巴地渴望着新玩具。

    哪里还记得被丢在脑后的笔记?

    狄先裕:计划通!

    咸鱼得意.jpg

    尽管玩具水枪玩两下就要吸水,甚至还有点漏水,但没见过世面的小昭昭一点也不嫌弃!

    小孩兴奋的抱着水枪咻咻飙水。

    小脚踩着水啪啪的跑,稚嫩的小嗓音兴奋欢呼:“这肯定是全天下最好玩的玩具啦!”

    父子俩从屋檐下,玩到凉亭里,玩到回廊下,还一起狗狗祟祟地去“偷袭”了顾筠。

    在顾筠的笑骂声中,狄昭昭又拉着爹爹撒丫子就跑,还边跑边扯着小嗓子喊:“啊啊快跑呀——哈哈哈——”

    小脚丫快乐地踩在水里,溅起啪啪的水花。

    ***

    抱着水枪一连玩了好几天,狄昭昭特别有信心,现在已经能指哪打哪了!

    一连三日秋雨,终于转晴。

    狄昭昭抱着水枪,忽然一下蹦到咸鱼面前,还颇有气势的大喝一声:“嘿!”

    “快别玩了,”狄先裕的语气难得正经,拎起小孩就走,火急火燎的说:“我听说你祖父去抓人被砍了!”

    “啊?”

    狄昭昭小脸瞬间写满担忧,最爱的水枪也不喜欢了。

    被抱着往外疾步走的小孩,小手紧紧抓着爹爹的衣服,要哭不哭的样子声音都呜咽着问:“祖父没事吧?”

    等父子俩火急火燎的找到那间传闻中隐蔽的赌坊,又火烧眉毛转到它的后门。

    就看到到处都是血!

    祖父就站在血泊和飞溅的血液中间。

    “爹——”

    “祖父——”

    满是悲伤!满是担忧!父子俩几乎是呜呜喊着扑向祖父。

    然后就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生龙活虎的祖父,威严的转头,目光疑惑地看他们。

    并坚定的扯开一大一小在他身上摸索的手,脸都臊得有些红,表情僵硬且尴尬:“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狄昭昭见祖父没事,松了口气,又疑惑的看向爹爹。

    狄先裕尴尬的搓搓脚:“……我好像是听人说爹你被人砍了这种消息。”

    牛捕头在旁边拍拍胸脯说:“这狄公子大可不必担心,有我牛武志在,谁也别想动狄寺丞一根手指头。”

    他那威武的个头,壮硕的臂膀,真的很有说服力!

    做笔录的安录事,也笑着缓解尴尬的气氛道:“原本可能是说狄寺丞来这里搜查抓捕,但是人没抓到,只看到这些斧头砍人的血迹之类的话。”

    传言关键词,狄寺丞,抓捕,斧头砍人,血迹。

    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传着传着就没了原样。

    又或许,加工传言的就是狄先裕本人。

    狄寺丞记得,狄先裕念书的时候,每每考问,若有不记得,便爱根据自己记得的那点拼凑胡诌。

    狄先裕尴尬笑笑,试图转移话题:“爹你怎么追人追这儿来了?”

    狄寺丞自那日起,便一直在追查私铸钱币一事。

    查到如高寺卿所言,施律、廖豪两人都曾向死者借过印子钱,不仅不需要九出十三归,甚至收的利息都比正常低一截后,他便盯住了施、廖两家名下的产业。

    齐滇这种人,会无缘无故发善心,以低利息放印子钱出去吗?

    莫说有权有势的王侯了,即使是普通人借贷,也是尽量争取在平均线以上的利息。真良善之人,根本不就会放印子钱!

    盯了一阵子。

    这间赌坊,便是第一个露出破绽的地点。

    “只可惜来晚一步。”只余下一个腿被砍伤的巡尉,还有满地鲜血。

    安录事正在询问这个巡尉:“你说远远看见一伙人在互砍,蒙面之人状似抢劫赌坊后院库房?他们大概多少人?”

    巡尉负责街道治安,本是两两组合巡街,另一人今日告病,便只剩他一人。

    巡尉国字脸,看起来像忠正之士,他道:“蒙面之人大概十多人,个个武艺高强。”

    安录事问:“你是怎么受伤的?”

    狄昭昭好奇地看着院子里一座关公像,面前烧了不少香的关公像,头上竟然也弹出了蘑菇字条!

    【案发现场画面碎片.jpg】

    关公像惜字如金,但给出的碎画比玉扳指大气不少!

    这是一张足足有3/5张书页大小的碎画。

    画面里能看到一个人的从腰往上的半截。

    画中之人,持斧凶狠一劈,狠狠砍中一名赌坊打手,血液飞溅。

    那飞溅的血液,犹如蝌蚪带尾巴,也像飞机穿过云层的拖尾,在半空中形成前粗后细的血红长条。

    狄昭昭不敢置信的“窝”起小嘴。

    看看满脸正气的巡尉、又转头看看关公给的碎画中,那个满脸凶横杀气的男人。

    小昭昭左看看,右看看。

    这是一个人啊!!!

    恰好那名巡尉回答安录事的话:“我是被一个蒙面的人砍中了腿。”他指着后院西边台阶处,“就在这里,我还用手里的刀阻挡了一下。”

    狄昭昭赶紧去看他指的地方。

    有血,但不是他说的那样,绝对没有挥刀挡一下。

    小昭昭以他最心爱的玩具水枪发誓,挡一下的水受了力,不该是这样的痕迹!

    小孩抬头找了一圈,黑亮亮的眸子看准了三口一个肉夹馍、极为高大威武的牛捕头!

    “爹爹,快跟我来。”小昭昭拉着爹爹的手,哒哒哒跑到牛捕头身后。

    躲在爹爹和牛捕头身后,狄昭昭探头探脑地大声说:“骗人!他在骗人!”

    众人:??

    巡尉正气凛然:“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狄昭昭从爹爹大腿旁露出一双乌亮的眸子,气势汹汹中带着点小嫌弃,声音又响又脆:

    “你连受力分析都不会,也敢胡诌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