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用一句可能有点俗的网络用语来形容当前的情况,那就是:
一整个欢愉命途伺候市场开拓部和博识学会派出来的这些人,这福气能小吗?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以及那位在没有经过申请和许可就检测了游戏嘉年华乐园的博识学会成员,他们此时已经通过一些表面上的利益让渡,外加上一些不怎么遵守艾吉哈佐联盟法律、甚至都不被商业契约精神赞许的手段,让他们的“考古队”进驻了艾吉哈佐的黄沙之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勘探、挖掘、然后在没有找到结果之后向着更深处勘探、挖掘,反复地重复这一过程。
雾青确信,哪怕是在现实之中,那个尚且没那么准确地清楚知晓自己和市场开拓部之间深仇大恨的卡卡瓦夏,应该也不会在完成了行骗之后一天到晚关注着那边的动向。
——那个卡卡瓦夏还要继续生活,为了生存而努力良多。
而记忆中的这个卡卡瓦夏呢……他会被强心按着去补全他没能体验过的娱乐。
雾青的身体素质注定了她没有那么依赖睡眠,在卡卡瓦夏睡觉的时候她可以精力充沛地熬夜。
当游戏人,畅享熬夜人生。
雾青想着想着觉得自己的人生其实还挺凄凄惨惨戚戚,但是也好在因为熬夜,她多出了很多可以思考的时间。
雾青不觉得自己的脑子非常好使——她不贼,但还好,当前分析的问题是关于砂金的,而她自诩对砂金也有那么点了解。
卡卡瓦夏对于游戏嘉年华的态度有些矛盾,他有些喜欢,但还有一些抵触似的情绪,严格来说他有一种“是因为被她看到能够从游戏之中获得快乐,因此才去玩”的刻意。
雾青觉得如果没有自己,哪怕卡卡瓦夏仍然处于当前的境况,他大概就不会玩了——虽然,他在被“逼着”去玩之后还是会上头,会从中获得一些愉快。
这事的原因倒也不难分析。
毕竟砂金是真的能够轻松愉快并且毫无心理压力地开始游戏的,而他和卡卡瓦夏之间最大的区别——当然不在于外表的打扮上。
紧绷的生活和神经并非一日之间可以放松下来的,这需要时间。
雾青在这件事上束手无策,她只能说这件事到底还是要看卡卡瓦夏自己的接受度。
唉。
天杀的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雾青简单关注了下市场开拓部那边的情况——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本人当然是早就已经回去了,他这种等级的员工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上太久了,不过他也确实留下了不少手下。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都感觉不到沙漠下面装着的星神级别的力量波动不是那位沙王,也就是繁育塔伊兹育罗斯的尸骸了,他的手下就更别说了。
再加上假面愚者从中推波助澜——这挖掘的工程就开了头并且再也别想止住了。
在这个过程中,那些对星际和平公司有点想法的假面愚者们一个个的都将自己小小的乐子操作混合在了这个大大的乐子操作之中。
比如说,装作考古学家,加入博识学会派出的队伍。
天晓得这些假面愚者会怎么做呢,或许,倘若放任这里面的记忆继续推演下去,这些假面愚者甚至会让博识学会中多出来一个名为“欢愉学派”的东西。
至于说博识尊会不会介意——笑死,博识尊从不在意,他选拔上的那些人现在全都在天才俱乐部。
好像还有一些假面愚者选择了混在市场开拓部里——雾青只能说但愿公司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能够尽量万事顺利。
为什么说是尽量呢?
因为公司都遭了假面愚者了还想真正万事顺利?别想得太美了。
都有假面愚者在前面冲锋陷阵了,她身上就真的没什么要紧的活了,每天关注的全都是游戏嘉年华可以进行一些个怎样的改进。
还有就是卡卡瓦夏。
雾青曾经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异类——因为她对于化妆打扮什么的真的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也正是因此,她对于换装小游戏也没什么兴趣——况且,她确实很难对上游戏的评价标准,往往能打出一些不止是到不了SS,甚至还会被降到B的服装搭配。
但是现在她确实逐渐感觉到了换装养成的乐趣:
给卡卡瓦夏网购然后往他身上比划衣服什么的确实有点意思,她还挺喜欢的,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能够理解那些喜欢玩换装游戏的玩家了。
这种想法再多往下深挖一点,她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始新建文件夹。
“我觉得这间连帽衫还不错。”
盟主大人在工作之余看了眼手机——摸鱼是不可能摸鱼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摸鱼的,手机屏幕正中央是一套花纹稍微有些繁复的连帽衫,相对宽松,比较薄,就还挺适合艾吉哈佐这边的气候。
雾青:“你觉得呢?”
其实她一开始也没有就直接猛地无中生有地产生出想要给卡卡瓦夏好好打扮打扮的念头来,还是因为卡卡瓦夏穿在身上的衣服太破旧了才意识到有这个问题的,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她从卡卡瓦夏那边得知,他有一件外套——也是父亲留下了的唯一一件衣服,曾经因为需要逃避卡提卡人的追捕而滚入血水,彻底被毁坏了个干净,他现在仍然收藏在身边,但它已经完全没法穿了。
——懂了,那种带着帽子的外套可以多买两件。
埃维金人喜欢漂亮的珠宝。
茨冈尼亚产出一种不算昂贵但确实很好看的宝石:绿松陨石。
雾青从星网上收集到了足够多的资料,那些因为部族处境逐渐越来越差,于是就连卡卡瓦夏自己都不知道的关于茨冈尼亚的埃维金人们的习惯——埃维金人细细地磋磨绿松陨石,将它们打磨成光滑的多面体,然后用金丝和翠绿色的丝线将它们串联在一起,做为护身符,也做为身上漂亮的装饰。
——了解,花纹可以更多一点,色彩可以更绚烂一点,漂亮的黄金和珠宝都可以再增加一点。
所以现在她选中了这一件,在好几个摸鱼的时间片段的集合下,她终于在繁多的选项之中做出了决定。
就是它了,看看卡卡瓦夏怎么想。
雾青没有回头,但她握着手机的手朝着身后送过去,她知道卡卡瓦夏会凑过来看。
“是不是有点贵了?”卡卡瓦夏并不清楚雾青有多少钱,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哪怕雾青愿意给他很多,这些钱毕竟也不是他自己的。
他还没能找到一个能够让他赚钱的岗位。
到目前为止……他其实对战略投资部还挺有兴趣。
雾青:“啊,没关系的啦,公司给我发的月薪很高的,如果只是计较价格的话,就证明你其实是喜欢的耶,不错,买了!”
她将手机拿回到自己面前,快速买下,随后——她看到压在付费页面上的弹窗。
消息来自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留在艾吉哈佐联盟的几个助手当中级别最高的那一个,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令使不令使的,全然忘掉了雾青若是不高兴了,她确实能够做到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的事实。
市场开拓部总监(之一):盟主小姐,这件事您做的可是真不地道。倘若不是隔壁考古队的一位队员喝酒喝多了,一不小心吐了真言,我们不知还要再被您蒙骗多久!
雾青高呼冤枉:这和上当受骗有什么关系,明明一切调研、随后的研究勘探全都是市场开拓部自己的决定。
雾青戳了戳卡卡瓦夏,让他过来看对话的内容,一边自己回复:您说我蒙骗,那请问我到底骗了公司什么呢?
她可是什么都没说。
雾青:这分明是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主管自己下达的命令,我原本还以为他发现了艾吉哈佐的沙漠里面藏着什么好东西呢,要不是因为艾吉哈佐自己没有开发沙漠的能力和技术,我肯定是说什么都不会签下那份合约的!
在噼里啪啦打下这一段也就只有假面愚者才能那么信誓旦旦、充满信念感地说出口的词句之后,雾青对市场开拓部这一次“投资”的失败表达了相当沉痛的关切。
当然,到现在为止,公司和博识学会尚且不能宣称自己是被骗了——毕竟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推断推测。
正常情况下,那位市场开拓部的总监也不应该给雾青发来这样一条带着质问的消息。
——他之所以发来这样一条消息,恰恰是因为他还相信在艾吉哈佐的黄沙中存在着什么东西。
那么,是什么让这群人在已经将几乎整个沙漠翻了个遍之后,仍然相信艾吉哈佐这边藏着什么秘密的利益等待着被发掘?
很简单。
因为,假面愚者们装成的那支考古队,他们是真的挖出东西来了。
大概是因为阿哈保佑,那群原本只是在装模作样的假面愚者们还真的因为某种欢愉与欢愉相互吸引的法则,从流动的黄沙中找到了一张面具。
这玩意一看就知道肯定是阿哈的东西,假面愚者们一时间面面相觑,随后就齐刷刷地表示乐子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为什么不能再加把劲呢?
于是,卡卡瓦夏的计划临时进行了一些小小的更改。
而现在,正是时候。
雾青同卡卡瓦夏对视了一眼,陷阱表面覆盖着的那一层用来伪装的枯叶彻底随着踩上了陷阱的猎物一起落下,而在陷阱之下藏着的,应该是另一个可以制造出更大伤害来的陷阱。
*
“没办法,咱们这次运气不好。”
市场开拓部的总监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想要挖掘的东西事先被另一方给找到了,这可不就是运气问题。
“不过交涉的手段还算管用。”
他们从假面愚者手上通过一些曲折的利益交换,将那枚在假面愚者手上时看起来就是面具、而被摆放到了公司的人面前后就变成了一截化石的“星神级别的材料”换了过来。
在这场利益交换中,市场开拓部给出的利益是真的很不少。
但是到目前为止,市场开拓部仍然觉得:哪怕他们被考古队用很高的价格敲了一回竹杠,但他们仍然还是赚的。
这块“化石”被他们转交到了建材物流部的飞船上,并随着其他的建筑材料一起被送到了存护星神克里珀的墙边。
做为星神中的土木老哥,克里珀从始至终都握着他的巨锤,就算是在将繁育星神塔伊兹育罗斯封存进死亡的时候也仍然如此。
而此时,星神那和人类几乎没有半点相像的“脑袋”,正注视着祂面前的亚空晶壁,并未分出哪怕半点的注意力给祂身边匆匆忙忙起起落落的飞船,以及那些操控着机械,从飞船上运下大量建材的凡人。
星神从来如此,尤其是克里珀。
倘若什么时候琥珀王像是仙舟的那位帝弓司命似的关注人类了,那星际和平公司大概才是真的要慌了。
他们一如既往地将建材从飞船上卸下来,当运送到这个根据猜测大概是繁育星神的尸骸的化石的时候,所有人都变得比先前小心了太多。
而在这样材料被从飞船中搬出来、进入了琥珀王“视线”的那一瞬间,巨大的星神在一瞬间发出了凡人无法理解的动静。
那从庇护的土地之中汲取了万千尘料汇聚而成的庞大身躯,那被博识学会的某个学派宣称是全银河最慢的星神的存在,琥珀王庞大而分散的头颅闪烁着琥珀的光芒。
坚硬的、金色的“石块”在恒星光芒的勾勒之下,能够让人看到组成星神身体都那些震动、跳跃着的轮廓边缘,祂好像开口说话了,但是人类全然无法理解这声音,直到猖狂放肆的笑容大大地在真空中如同涟漪一般荡漾开来:
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阿哈的本体,从封装的盒子中跳跃出来的只是那千千万万张欢笑着的面具中的一张而已,但是阿哈仍然堂堂正正地跳出来,甚至还在上下漂浮着“蹦哒”。
在这张面具的身边,卷起了一小阵让人看不清颜色的旋风。
“克里珀、克里珀、克里珀——沉默的老克里珀!我亲爱的老伙计,好久不见!”
那位最古老的星神一言不发。
但是祂扬起了巨锤,用的是星际和平公司的观察员们以前从未见过、从未记录过的速度。
那张面具左右摇晃了两下,发出感叹的剩余:“真没意思,老石头,真没意思——哎呀,看来你也不放心我,那我就把我的礼物送给你就算啦!”
下一秒,这个面具炸了。
缤纷的色彩像是海量的海洋球从充气的儿童泳池中被投出,但是每一个“海洋球”都要更小,像是很基础的粒子。
数不清的颜色在高大的巨墙上炸开一朵高高凸起的蘑菇,随后宣泄冲撞而出的气浪将那道方才刚刚出现的裂痕扩大了。
像是蜘蛛网似的,蔓延开了一片。
墙受到的伤害其实不多,阿哈没有非常认真地干坏事,所以最后也只是缺损了一道小小的口子(相比起整座高墙来说),充其量就是克里珀六十个琥珀纪的工作白费需要重来而已。
嗯……而已。
同时,这次事件中的人员伤亡也可以约等于无——毕竟阿哈炸了一张面具,这到底还是要计算在伤亡数值之内的。
不过阿哈虽然献祭了一张面具,祂却仍然能够在当下这个空间中发出可以在真空里传播、让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
“嘎嘎嘎,克里珀,你还记得吗?阿哈也忘了多久之前,阿基维利——我最最亲爱的阿基维利就是这样开着祂的星穹列车,乓地一声撞上了你的墙!”
“想起来了吗?想起来了吗?如果你忘记了祂,阿哈会非常难过的——”
“实在很抱歉,诶呀,我都没注意到你的身体崩碎了——手腕那边,克里珀,你还好吗?阿哈真的非常抱歉,要不我再分出一只面具来给你磕头吧,哐哐哐地磕头,你想要我什么时候停下就什么时候停下——”
多说无益。
琥珀王的“圣体”已经飞了出去,零零碎碎的晶石如同每一次存护的巨锤落下、那些反震的力量使得祂“挥洒”出去的晶石那样朝着远远近近的星球飞去。
【存护】仍然无言,但祂扬起了巨锤,对着虚空中某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位置砸了下去,无声无色的冲击感中夹杂着一声造作的痛呼。
阿哈分出来的、用来犯贱的意志大概是被克里珀直接锤了回去。
但是阿哈已经达成了祂的目的。
昔有阿基维利驾驶着星穹列车在克里珀的墙上创了个大洞出来,一路欢声笑语,吃着火锅唱着歌地联通诸界去了;
今有阿哈继承了阿基维利的遗志,用自己做为打火机,亲手制造了一场亚空晶壁的爆炸,损人不利己但非常愉快地扬长而去。
果然,欢愉和开拓是建议锁死的。
卡卡瓦夏从星际和平播报上听到了这则几乎可以说是震惊、耸人听闻的消息。
星际和平公司没敢对一位星神直接做出强烈谴责,只能暗搓搓地表示了简单的抗议,随后就将这口锅甩在了市场开拓部身上——重点: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沿着这玩意到底是谁送过来的这么一调查就能将最后的箭头指向他——难不成还要把锅扔给阿哈吗?
虽然这口锅本就应该是阿哈的。
当然,星神的玩笑,尤其是欢愉星神想要整的玩笑,指望着一位甚至连令使都不是的命途行者得以拦下那就未免算是对这位命途行者要求过高了。
但是,星际和平公司毕竟是为了给琥珀王打call应援才建立起来的公司,所以一切和克里珀相关的事情在这里都会被看得特别重。
哪怕是那些分散出来的基石,砂金在敲碎了他的砂金石之后仍然会背负上“亵渎圣体”的罪名,甚至就连收复匹诺康尼这样的大项目成功都大概只能保他平安无事。
而市场开拓部的对面还站着战略投资部——这是真的很难不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上来咬住了伤口就不松牙。
于是市场开拓部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说是狼狈不堪、顾头不顾腚地撤离了艾吉哈佐联盟,将这里的市场彻底交给了战略投资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战略投资部的巨大成功。
翡翠女士的笑容一如既往,但是从中能够看出几分格外的真心。
“最后就连星神都能被卷进来……你的能量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雾青摆摆手,非常谦虚地说:“那也得是阿哈才管用。”
如果换了个星神,就比如说存护吧,祂会回应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更别说虚无了——虚无摆得彻彻底底。
阿哈的参与让这场原本只是为了让市场开拓部和博识学会亏个大的计划彻底变成了看看能不能把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从位置上摇下来、或者至少给他一个坐不稳这个位置的契机的尝试。
从目前的效果来看,计划实施得似乎很不赖。
感谢阿哈。
翡翠女士保持着很好的心情离开了,雾青转头看向已经换上了那件网购来的很漂亮很精致的连帽衫,还在继续听着广播内那个平静、专业的女声播报着相关细节的卡卡瓦夏:“怎么皱眉了呢?”
卡卡瓦夏自己并未意识到这个,他抬手,眉心略微皱起的皮肤下一瞬就被抚平。
他说:“亚空障壁被破坏的话,会不会……”
谁都不知道阿哈准备怎么做,只知道和星神有关的恶作剧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的玩意——而这个锅最后会落到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的背上。
就……很善良啊。
雾青觉得自己心脏软软。
她说:“没关系的,我记得这段时间的历史,这几年星际的一切都挺和平的,没有发生什么战争,所以再修墙也还来得及——你是在担心这个吗?”
“有一点。”卡卡瓦夏说,“知道不会有无辜的人因为这一次而受到牵连就好。”
雾青:“另外还有一个消息——应该算是好消息,我刚才忘了跟你说。这一次市场开拓部吃了大亏,董事会里头的几位大佬直接出声批评了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的不查,于是之后好几个星球的开发复兴项目都转到了战略投资部的手上——也就是说,至少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出现另一个茨冈尼亚了。”
翡翠给的好消息。
她说,最近公司选拔基层员工,她从一颗被改造过的星球上找到了个雷厉风行、脑袋聪明,还非常擅长和人沟通交流的女孩子。
少女名叫叶琳娜,白发,是个卷王,翡翠非常看好她——或许她很快也会成为石心十人中的一个,被钻石赐下基石,然后用自己的意志令那块石头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辉。
从市场开拓部手上抢过来的那几个星球中最难处理的一个,这将会是叶琳娜上岗之后跟在翡翠身边学习的第一课,也是唯一一个她会被带着、能够像是学生那样不用担责的星球,而在她有了第一次学习的机会之后,第二次她就会独立负担起一颗星球的债务回收、市场开发等相关工作。
“她的毛病是心软,”翡翠如是说,“这虽然是个毛病,但确实,至少在她手上不会出现屠杀。”
雾青知道这位叶琳娜小姐会在不久的将来获得托帕这个名字,拥有一颗明亮橙黄,看起来就像是琥珀光辉一般的基石。
卡卡瓦夏突然说:“我在想,或许我可以加入战略投资部。”
就像是雾青所在的那个未来那样。
没有那么多茨冈尼亚的世界,它听起来确实有些美好。
世界上像是他这样的人最好还是少一些为妙,不管是如他这样拥有运气的,还是没有运气的。
雾青:“诶,那你不直接向翡翠女士提出吗?我听说战略投资部的主管钻石这几年都没怎么露面,在这里说了算的……应该就只有翡翠女士了吧?”
因为坑了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一手,雾青也就没有再去签订和公司的入职合作协议——这样看来,她对公司来说仍然是个局外人,哪怕来详谈的人士翡翠,但当初给她测定力量水平的还是业务巩固部的人呢。
雾青:“不过问题也不大,翡翠女士那边的话……走线上通讯应该也行。”
她没说更多的,因为她在此时感觉到了少许卡卡瓦夏身上的波动——他再一次重复了在真实的历史中他做出的选择,这些坚定成为自己的选项再一次将同谐那合万为一的力量排斥在外。
她没能彻底将那股力量揪出来,但是已经抓在了手中,将其从这一段记忆中彻底根除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快要来到结局了,至少是对她来说的结局。
的确啊……这是卡卡瓦夏在现实中的两场相连的巨大的赌局,现在他正在走向那个结尾:加入星际和平公司。
*
给翡翠发去一份应聘简历的事情还没做完,假面愚者那边倒是先给卡卡瓦夏递来了橄榄枝——没别的,朋友,这一场乐子也实在是太快乐了!
这可是星际和平公司啊!
这可是存护星神克里珀啊!
虽然最后达成这样的局面是在阿哈的参与帮助之下——但是谁说阿哈就不算是酒馆的一员了?
这场现在被公司定名为艾吉哈佐爆炸案的案件,绝对是要铭记在公司的历史墙上的。
乐炸了!
酒馆最近已经连着三天全场免单了——就是为了庆祝那么大的一个乐子事。
人才,绝对是人才,这样的人不早早地拉到酒馆中来就是他们假面愚者的失误!
唯独在整花活方面,假面愚者们从来都没有缺过事业心——于是,艾普瑟隆的乔瓦尼,就是之后会和《以太战线》扯上关系的那位,更是这次行动前期的资金投资者,就带着邀请来到了前总统府。
他并未太过讲究程序的客气,而是开门见山:
“卡卡瓦夏先生,您真的不考虑加入酒馆吗?你和你身边的这位令使小姐一样,那可都是天生的欢愉圣体——天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简直可以被编撰进教科书,在酒馆中被奉为经典,让每一个加入的新人都必须背诵全文!”
然后他获得了非常干脆的拒绝。
假面愚者非常失望,但是假面愚者并未生气。
“我们被看不上了诶!”——虽然谁都知道这不是看得上看不上的问题。
“愚者真没面子,酒馆真没面子。”有人举杯附和道。
“对啊对啊,都怪阿哈,阿哈真没面子!”
“阿哈真没面子!”
“加一。”
——以上。
在酒馆,绝大多数的事情到最后都会变成“阿哈真没面子”的感叹。
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
*
至于卡卡瓦夏,他投递了简历,而翡翠收到了这份简历,她确信这个青年是个不错的、值得培养的孩子,不过这一次他毕竟能够动用太多资源了——所以,还是得有个试用期而不是直接招进来的。
试用期也很简单,题目就是艾吉哈佐。
本应该由翡翠完成的一些事情被转手交给了他。
卡卡瓦夏接过得有些吃力:他没有机会接受相应的教育,更是没有机会见到种种藏在政治博弈之后的阴私,但他非常认真地啃下了那些硬骨头。
这个联盟的阴影中仍然还有一些没有被释放的奴隶——不管是因为法律的传播速度又或者是一些人欺上瞒下的态度所导致;另外还有各种不愿意对接进星际经济网络的势力,在当前艾吉哈佐联盟的经济状况条件下,这样拒绝打开家门的行为其实完全就是螳臂当车……
好在,他将这些困难一点一点地克服了下来。
雾青一点一点看在眼里——她这个盟主的很多工作其实也逐渐转给了卡卡瓦夏,不得不说,对方在这方面的天赋是比她强,能够通过酒桌上的各种言语迂回达成目的,换了她,大概就只能靠着自己还算出众的武力,以及在仙舟教育下学会的那些历史大局观强行通关了。
卡卡瓦夏刚刚开始工作的样子啊……是和已经游刃有余了的砂金不一样的感觉——说实话,她其实没怎么见过砂金加班的样子,就好像他其实没什么需要在办公桌前完成的工作……事实上他大概真的没有太多需要写的报告吧。
所以这会儿认真的样子就很有意思,她想了想之后,再次进行了一个拍照的操作。
挺好的,不是吗?
不需要将自己的底线坚持打破一遍,然后非常勉强地重新再塑造起来;不需要把命悬在那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概率丝线上头。
但是……当然了。
加班,加班这是肯定的,为了达成目的而熬的每一个夜都是有其价值的。
这是绝对逃不掉的,她所能做的也就是旁观、然后提供一些她觉得能够有效帮助抵抗困意的咖啡和浓茶品类。
加油啊……一起熬夜工作的打工人!
她好歹还在当自己的老板,卡卡瓦夏头顶上是真的有别的老板。
#悲#
……好像也没有那么悲。
艾吉哈佐联盟中的奴隶数量彻底清零的那一天,卡卡瓦夏从桌前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身形猛地踉跄摇晃了下。
他很快扶住了桌面,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从桌面的小碟子上拿起一小块蛋糕塞进口中——工作得废寝忘食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尚且还没有被星神瞥视,尚未成为命途行者,在连续工作这一方面……也确实还有继续挖掘潜力的空间。
蛋糕其实是很好吃的,不过在这种时刻,感受口腔中回传的味觉确实已经是个被大脑抑制、推后的工作。
卡卡瓦夏在咽下食物之后开口,第一次甚至没能怎么发出声音,抵着咽喉清了清嗓子之后才成功将他的成果用声音的方式传达出来:“最初的第一步……总算是完成了。”
虽然之后还有更多、更漫长的路要走,但是没走完第一步,之后的就都无从谈起。
他到底成功了。
雾青在听到那疲倦但是兴奋的成功宣扬的时刻就抬起了头——相比起卡卡瓦夏的研究,她最近甚至开始看一些从公司那边借来的关于流光忆庭、神秘星神之类的资料研究。
她看过去,在卡卡瓦夏脸上看到笑容。
这大概是卡卡瓦夏——这个时间段上的卡卡瓦夏——第一次笑得那么轻松。
怎么说呢……雾青在看到那个笑容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
她很多次从砂金身上看到的光,都是属于一种类似镁光灯的光芒。
哪怕很是明亮,哪怕耀眼夺目——那也不过是在表演棚里。
但是现在的那光,是阳光。
暖色调的,自然的,不带半点修饰感。
她也跟着笑了,还做了个打call的动作:“真的呀?那超棒的好吗!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而同谐的力量,就是在这一刻波动得极为剧烈的。
雾青短促地“啊”了一声。
若是问她的私心,她肯定更愿意看到卡卡瓦夏将艾吉哈佐联盟内的相应问题解决完毕,彻底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然拥有了可以改变其他人的命运,不让“命运从未公平”这张牌落在旁人身上的力量之后,再结束这一段记忆。
但是同谐的力量果然还是早拔早好,那种带着点儿诡异邪门的东西留在意识里头总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于是她出手了。
——在认认真真走流程地拍照记录下那个笑容之后。
雾青的手指触碰上那一缕同谐的力量,同谐的光芒挣扎得厉害,但是根本无法从她的掌控之下逃离。
四周的景象如在镜中一般逐渐破碎,卡卡瓦夏身上的那套衣服也蜕变回了雾青最熟悉的那身毛领子,她看到那张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随后一阵绚烂的、裹挟在无数飞舞的彩色小纸片之中的旋风硬生生地从记忆的碎片之间挤了进来,旋风中央的那数不清的笑脸面具也跟着旋转、减速,然后勉强停下。
阿哈的声音里面带着少许眩晕导致的虚弱——百分之百是装的。
“诶呦、诶呦,为了赶上这最后的一场,老阿哈可是费了老大劲啦……!还好,总算没有迟到。”
雾青也不明白为什么记忆中形成的星神能够突破记忆本身——大概这就是阿哈能够意识到自己其实是虚假的阿哈的含金量吧。
阿哈在这种时候总是面子十足。
记忆中的阿哈虽然是个假阿哈,但那至少也是个阿哈。
那面具绕着砂金转了两圈,片刻之后将一整段朦胧的光辉从他的身体中“拱”了出来。
“虽然这样做好像会得罪尊敬的集群星之母,但是阿哈是在做好事~~~”
雾青甚至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阿哈是在帮忙剔除砂金意识之内的那些同谐的力量——她将那一道朦胧的辉光握在手中,一点一点碾碎、湮灭了它,随后意识到:好像砂金体内的同谐的力量是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好啦!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站要走了,祝你们早日抵达终点——嗯,而且在阿哈的帮助下,形式可能会和之前有所不同哦。”
现在的阿哈,就像是个发布任务的npc,又像是个在游戏前瞻节目中尽职尽责的主持人。
当然,不管是哪一种,祂这一次……竟然都诡异地当了一回人,不是,星神。
“不用谢阿哈!但是一定要制造出更多的乐子,更多、更多的乐子,知道吗?”
啊,看起来那就是因为在这个超大、阵容超豪华的乐子中,阿哈确实玩得足够开心了,所以祂愿意给予一些回报——就像是用一场演了整个匹诺康尼的乐子来换取令使的力量那样。
雾青问:“更往前的记忆中,那个阿哈仍然是您吗?”
阿哈的面具齐刷刷地摇头:“不是,但是没有关系!”
虽然那些乐子和祂没有关系了,但是无所谓,不管哪个阿哈都是阿哈——在阿哈的观念中,利其他阿哈约等于利自己,祂一点都不计较。
阿哈,只为乐子和更多乐子存在。
说到这里,祂的面具也开始绷碎。
记忆的空间很快就要重塑,就算是阿哈也坚持不了更久。
“哦哦时间到了——那么两位再见!一定要做出更多的乐子,千万别忘了如果有机会的话,再给阿哈一个炸墙的机会、好吧,如果不能炸墙的话,去把浮黎的善见天给捅了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总之,希望你们在享受记忆的同时也能别忘记帮了你们良多的老阿哈!”
雾青确信自己不会忘记的。
谁能忘记一位只要完成了乐子就有机会领取海量丰厚奖励的星神呢?
说真的,她差点儿就要开始双推帝弓司命和阿哈了。
她觉得砂金多少也应该感谢一下阿哈——不过现在时间紧迫,阿哈什么的完全可以等有空了再感谢。
记忆已经快要彻底碎掉了,时间不多。
能留给她说话的时间就只够一两句了,于是她趁着砂金落回更早的记忆之前语速提飞快,问:“这一段——”
根本用不着她说完。
砂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很开心。”
第82章
漫漫的黄沙被狂暴的风扬起又覆下,赭红色的风蚀柱已然被打磨得颈部极细,像是奇形怪状的巨大蘑菇。
暗色的天空中,两颗小得像是绿豆一般的红色天体分别挂在天穹的左右两边。
站在一只风蚀柱边上,虽然身处黄沙之中,但是身上的衣衫却始终没有被黄沙和狂风弄脏弄乱的少女抬起头。
她看到一枚陨星擦过这座星球稀薄的大气,周身摩擦起一瞬间远超过恒星能被肉眼观察到的光亮。
随后,这枚流火坠落在了远处。
不得不说啊……这里的环境确实是穷山恶水。
雾青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管是砂金曾经偶尔提及的那些句子,又或者是阿哈先前提到的——“只剩下最后一站要走”,都能让她确定自己此时正身处茨冈尼亚。
茨冈尼亚,茨冈尼亚,焦渴的暴风眼,诸神唾弃之地。
有石而无水,有雷而无雨,有血而无泪。
只有亲身来到这里,她才知道茨冈尼亚是怎样不宜居的一颗星球。
空气干燥,难觅水源,就更别说什么粮食庄稼……
雾青垂下眼睫,她有一点难过起来。
但这难过其实并不怎么是为了单独的某个人或者是某个族群。
她想到了仙舟的一人嘉禾。
仙舟人试图抑制自己身上的丰饶赐福,以解脱魔阴身的困苦。
为此,仙舟人每每需要离开仙舟,都需要先行向神策府或是地衡司报备,以免丰饶之孽再度外传。
但是那些利用丰饶的赐福研究出来的东西,就比如说一人嘉禾,仙舟是从来不禁止其外传,甚至还会主动赠予那些需要的文明。
这种高大丰硕的稻谷能够生长到比人都高,垂下的稻穗垂下的阴影甚至能够让人搬着把椅子过去纳凉。
栽培出这种粮食的学者希望天下再无饥馁,而这种作物也确实给许多星球解决了粮食危机——但是一人嘉禾也无法生存在无水的荒土之中。
那位学者在雾青出生的时候便早已仙逝,但是他的团队至今仍然还在研究着能够在几乎没有水的环境下生长出来的的、类似一人嘉禾的作物。
据说,在现在,也就是她来到匹诺康尼的这个时间节点上,这种作物的研究进度已经来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唉……仙舟、仙舟。
有一说一,虽然雾青如今和星际和平公司接触得很不少了,但她仍然要说:在当人这方面,仙舟确实要比公司强太多了。
她再一次叹了口气,随后开始在沙漠中跋涉起来。
——她需要找到埃维金人的氏族,这是首先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要是连人都找不到,后面别的什么什么都可以不用提了。
*
在黄沙中寻人是很困难的,毕竟在漫天飞舞的沙砾中,哪怕是自己的方向都是很快就无法把握住的。
不过对于令使来说这些都是小事。
她很快锁定了生命的迹象,然后赶了过去。
大概是因为传送都有锚定点,也或许是因为一些运气使然,她第一次就没有找错地方。
像骆驼似的被驯化的动物慢慢悠悠地踩着松软的黄沙,身后拖着埃维金人的大篷车——这是他们移动的家,特别为了沙漠地形和气候设计的轮子能够让大篷车更好地沙漠中前行而不至于陷下。
他们或许是才迎接了一场罕见的、珍稀的雨,又或者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有被卡提卡人劫掠,此时的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惊弓之鸟,而就只是在这个气候不怎么宜人的环境下逐水草而居的一支普通的氏族。
雾青注意到了其中的一辆大篷车。
半敞的帆布蓬内,女人的腹部高高隆起,前头驾着大篷车的男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他时不时回头看向妻子。
雾青从他们脸上找到了一些和砂金相像的元素,因此姑且判定这两位可能是他的父母。
嗯,尤其是男人身上穿着的那件外套,卡卡瓦夏对她形容过父亲留下来、虽然被血水毁了但他仍然收藏着的衣服曾经的样子。
看起来就还挺像的。
于是她选择了靠近。
在这种小卡卡瓦夏、甚至是整个埃维金氏族都像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柔软羔羊的时刻,她觉得自己应该直接忽略这个族群其实颇为刚毅的抗争内心,选择用既然要保护就保护到底的方法——
雾青降落在了不远处,然后腿着过去,直接站在了那辆她估摸着大概是砂金父母的男女乘坐的大篷车前头。
慢慢悠悠的驼兽在主人的驾驭下停了步子,车前坐着的男人跳下来,带着些许警惕,但也还算客气地问:“这位……小姐,请问我可以帮您些什么?”
对方的声音也很好听,无愧于埃维金氏族的“蜂蜜”之名。
在后头的大篷车上,面容因为困苦的生活而显露出少许的憔悴,却仍然不掩美貌的女子也探头看过来。
雾青:“路人,我的飞船遭遇了小行星,紧急迫降在了这里,你们是我遇到的第一队人类,所以我得抓紧机会。”
她觉得自己这个谎扯得很有水平——飞船坠毁了,而且按照埃维金人的科技水平,他们是肯定无法追溯她的过去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的。
雾青想了想,然后说:“我现在身边没钱,但是我能打,还能帮上很多忙。”
埃维金人在星际上并不享有多么美好的名声,但这都是他们在被灭族之后被肆无忌惮地泼脏水的结果——实际上的埃维金人是一个很善良的族群,在没有被欺负到的时候,和善得就像是一块货真价实的蜂蜜蛋糕。
于是雾青坐上了这辆大篷车,还被怀孕的女主人递给了一个软垫。
对方声音温柔且细:“……再过一个月,就是我们去贸易点采买东西的日子,姑娘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那里的商人都带着手机,你就可以联络上你的亲人朋友了。”
茨冈尼亚毕竟不是是什么好地方,女人垂下眼睫:“如果可以的话,就别在这里过得那么辛苦啦。”
但是他们没能离开这里,辛苦的日子还要一天天过下去。
雾青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因为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而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女子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用翠绿色和金色的丝线将绿松陨石珠子串联起来,做成轮回纽结。
她想要开口夸这条纽结做得好看,从而将话题一点一点引到埃维金人的生活上头去,然而这才刚刚说到“真漂亮,您的手真巧,这是——”,大篷车就又一次慢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前头驾车的男人挠挠头,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怎么又来一个拦路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又一次跳下了车,随后震惊得比先前还要厉害一些:“先生,您、您是埃维金人啊?”
此时,同刚才的雾青似的站在大篷车前头的,是个戴着墨镜、穿着很是奢华,甚至可以称得上骚包的青年。
镜片并不能掩盖住那双很经典的、在埃维金人的观念中属于他们信仰的地母神芬戈妈妈的礼物的眼睛——于是,哪怕他的穿着和在场所有的埃维金人堪称格格不入,他的外表仍然使得驾车的男人意识到了对方其实是他们族群中的一员。
雾青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带着少许示弱:“……我的祖上离开了茨冈尼亚,到外星定居,我对故土有所好奇,所以回来看看,但是很不幸,我的飞船遭遇了陨星的撞击,所以现在……”
雾青:“……”
她现在的心情,介于震惊和无语之间,非常复杂。
一来,她震惊于砂金这一次怎么没有直接倒退回小孩子的阶段……哦,对,这个应该是他妈妈的女子还在怀孕,总不能把他直接塞回娘胎里面再待上个几个月的……
二来……
不是,为什么他们能找同一个借口。
全天下就真的只剩下飞船出事这么一个借口了吗?
大概率是他父亲的驾车的男人都已经开始奇怪了:“啊,那出事的飞船还真不少啊,你——”
但是,怎么说呢,吐槽归吐槽,为了不被怀疑,雾青还是从大篷车中钻了出来,跳到沙地上,下一秒脸上就演技很好地浮现出了惊喜的神情:“砂金?你没出事啊——真是太好了,飞船被陨星砸坏的时候我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你不在身边,我还以为你和飞船一起……总之你没事就好!我们还能在这偌大的沙漠中碰面,一定是芬戈妈妈的庇护!”
她握住了砂金的手,并且握得还挺紧,一副“你要是不顺着我的话往下说你的手腕大概就要体验一下正骨的痛了”的威胁意味溢于言表。
砂金:“……”
他也很快表现出了惊喜——哪怕因为他在意识到自己出现在了茨冈尼亚的荒漠中,并且是以成人的模样降落的之后就确信了自己绝对能遇上雾青,但说实话,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父母,还在大篷车里碰到了另一个要找的人,这件事本身就还挺惊喜的。
所以他的情绪并非作伪。
就是,手腕确实有一点点疼,让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硬撑着的强颜欢笑。
还好,在他说了“我也以为……还好,现在碰到了就好”这句话后,雾青松开了他的手腕,他获得了自由。
随后,他看向自己的父母——他们都还年轻,面容是他没有见过的样子,砂金勉强用墨镜掩盖掉眼底的一些情绪,他几乎贪婪地注视着这两张脸。
他父亲总算是留了一件能够让他辨认的衣服,而母亲,虽然带大两个孩子让她的生命快速枯萎下去,但她的形容五官仍然镌刻在他的大脑中,让他不至于认错。
……他原本也没觉得自己会认错,只是现在看着这两个人,一种血缘的悸动就在他的心底猛烈地挣动起来。
或许,哪怕他记不得他们两个的脸,他也仍然能够一眼从人群中认出自己的亲人。
长时间的注视使得他那年轻的父亲抬手搓了一把脸颊:“先生,我身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砂金连忙摇头:“没有,不是的。我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到雾青的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他的情绪勉强被梳理得顺畅了,他开口说:“我只是从未见过自己的族人,一时间有些忘情而已。”
——他只是从未亲眼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一时间,哪怕是已经在公司的任务重锻炼良多的他,也无法将自己的情绪彻底控制。
砂金转头对雾青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两个人先后爬上了这驾大篷车。
一时间,大篷车内部的空间变得有一点拥挤起来。
砂金非常小心地将自己缩在了角落里,他看起来非常紧张于自己可能碰到母亲的肚子。
这只向来能言善辩的孔雀此时表现出了相当的木讷,一直到雾青已经借着那条轮回纽结的美丽问到了他母亲的名字后,他才终于像是如梦初醒那样:“夫人,您在怀孕中还要四处奔波、编织纽结,未免也过于辛苦了。”
坎吉拉——雾青问到的,砂金母亲的名字——年轻的坎吉拉抿着嘴笑了会儿,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然后一边编织纽结一边说:“辛苦是有一点点嘛,不过大家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而且这条纽结是给埃斯特拉的,必须要我自己做才行呢。”
埃斯特拉,虽然砂金从来都不会念出这个名字,卡卡瓦夏也不会,但他确实知道这姐姐的名字。
……啊。
砂金问:“这是您未出生的孩子的名字吗?”
坎吉拉点头:“是的,我和波利斯请女巫为我们占卜过了,第一胎会是个可爱的女孩,女巫建议我们给她起名埃斯特拉,她说她会是个有些领袖天赋的孩子。”
坎吉拉的手轻轻地落到了自己隆起的腹部上:“她还有三个月就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了,我得为她准备好轮回纽结,在卡卡瓦之日敬献母神。”
这是非常温馨的一幕:头一次当母亲的女子满脸母性光辉地看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对她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和幻想,理论上来说,这会儿砂金应该能够从中感觉到妈妈对孩子的爱——这爱意落在他姐姐头上,也一样落在他的头上。
但问题在于。
如果连比他大八九岁的姐姐这会儿都还没有出生的话,那么距离他的诞生……
他们两个来得是不是来得有点太早了。
雾青用目光和砂金沟通,仰赖先前的相处,他们互相基本都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雾青:什么情况……你怎么回事?
砂金:不知道,大概是欢愉的力量吧,谁搞得明白呢
雾青:……也是,能完全理解阿哈的只有疯子,是我想多了
雾青:但是现在咱俩都来得太早了吧?怎么办啊,在这里待上十几年吗?
经营类游戏:目标让埃维金氏族成为茨冈尼亚第一氏族?
……启、启动?
不是,这么多年啊!
这么漫长的时光!她要是单单只给埃维金氏族当保镖的话,未免有些太过浪费她令使级别的能力,以及那天生网红/游戏圣体的体质。
砂金很显然也能做出一番成就来。
——如果不去整一波大的,这可能多少有点不合适,况且,还会浪费阿哈对他们的期许。
砂金:是啊,长时间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但确实也要盯着卡提卡人的劫掠。
雾青:要不……星际和平公司?
一回生二回熟,上一次就入职了星际和平公司,这一次也不存在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薅公司的羊毛吗?她又不是完全没给公司带去收益。
砂金:……行吧。
也挺好,毕竟公司入职又方便,他对公司内部的工作流程也熟悉,属于是回到家一样的感觉。
雾青:你还记得公司的特招热线吗?
她上一次随身带着手机,直接就搜到了定位,但是这一次……哈哈,被ban了个彻底,手机,手机是什么,不存在的。
大概这就是为了让砂金也能出现在这个他还没有诞生,甚至还在母亲体内做为一枚卵子躺着的时刻而做出的少许牺牲吧。
所以还是得按照坎吉拉女士说的那样,在埃维金人和沙漠以外的族群做生意、换来他们生存必备的东西的那一天联系上外界。
雾青:但是商人的话肯定是逐利的对吧?我们哪有钱呢,你——
她的目光落到了砂金的手上。
商人逐利这一点没毛病,她当初要不是真的有潜力有天赋,从去借款这一条就会被拒绝个彻底,更别说怎么一路走上来了。所以,她和砂金都觉得那些前来交易物资的商人就算是出借手机只怕都会收费。
问题就在于,他们两个现在身上都没有信用点。
也就是说必须走最原始的以物易物路线了。
于是,此时此刻,砂金手上琳琅满目的戒指和手镯就成了再好不过的资金来源。
砂金:“……”
他叹了口气,但是动作一点儿都不可惜地将戒指一枚一枚摘了下来,一个都没有留下,随后,那只镶嵌着蓝宝石的手镯也被他解了下来,就只留下了那只砂金石表盘,18k黄金、外圈表带全部镶嵌着珍贵的宝石和钻石,为了纪念2157琥珀纪才发售了两只的手表。
哦,对。
雾青心想。
虽然这手表贵得很,但它毕竟是只应该出现在未来的东西,现在卖……确实不一定卖得出原有的价格。
不过那几个戒指和手镯就差不多了,能够换来的金钱想必是不菲的价格,而有砂金本人在呢,雾青也一点都不担心这几个东西被低价贱卖了。
坎吉拉抬起头来,揉了揉脖颈。
孕妇的身体总是更脆弱、更容易有不舒服的反应的。
雾青看到砂金下意识地想要动手,只是手往前伸出一会儿后就收了回去。
他倒是想要帮母亲按按,但是用什么理由呢?
于是她自告奋勇地撸起袖子:“夫人,我以前在仙舟丹鼎司当过医生,我知道怎么让孕妇放松下来,我帮您按按脖颈吧,会舒服点。”
有时候,天然的性别就决定了一切。
坎吉拉其实是想要婉拒的,但是雾青很热心,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坐过来了,于是她只能笑着点点头,一边任雾青的手按捏上她的皮肤。
雾青的手法确实优秀,她感觉自己有些酸、有些僵硬的肌肉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整个肩颈变得活络了不少,也……一时间有一点点不是很想叫停,哪怕她一开始的想法是对方按个两下她就说自己已经好了。
坎吉拉短暂地脸红了一下,于是她快速开启了个全新的话题。
这是经验:当感觉到尴尬的时候,换个全新的话题从头开始可能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甚至更多的问题。
于是她笑着说:“两位的关系很好呢……甚至有些不像朋友了。”
雾青仍然在认认真真地按着穴位,这句话是砂金接上的:“是一起经历过很多的朋友——不过,夫人,我们怎么不像呢?”
他在说到“夫人”这个词的时候总会先很轻微地停顿一小下。
坎吉拉:“有点像是部族里面到了年龄的青年男女呀,刚才你们用眼神对话的样子,我可都看见了,这样的默契,就连我和孩子她爸都没有培养出来呢。”
雾青的手停顿了。
坎吉拉趁机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后颈处移开,从一旁装着糖块的小罐子里面拿起两颗她和丈夫平时都没那么舍得吃的糖块:“遇到这样的朋友是很难得的呀,一定要好好珍惜才行——吃块糖吧?你们在沙漠中一定走了很远,也消耗了很多体力了。”
雾青叼着糖块,心想:哪怕坎吉拉尚且年轻,但是对砂金说话的时候……怎么说呢,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母亲关心孩子的味道。
还是很妈妈的。
好看,爱看,多来点——她敏锐地看到砂金的耳朵发红,这可不是平日里能够见到的。
*
大篷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着,车内的气氛也挺不错的,砂金在逐渐调节了自己的心态后,和坎吉拉的对话就变得自然了许多,他装作自己是个对埃维金传统什么都不懂但是好奇的人,一一询问过来。
坎吉拉是个很有耐心的女人,她慢慢将这些对着砂金娓娓道来。
从轮回纽带开始。
“轮回纽结是装饰、庇护埃维金人的平安符,同样也是敬献给三重眼的地母神的祭品。”
她用细针勾连起丝线,将它们一圈一圈地往外套出繁琐细密的花纹。
“在卡卡瓦这天,我们会点燃起很高的篝火,庆祝地母神的轮回,然后将这条纽结也一起送进篝火里。我们相信,母神在收到了我们的纽结之后,就会庇佑我们,旅途永远坦然,诡计永不败露。”
砂金看着那条轮回纽结:“……我不会编,夫人,您能教我吗?”
坎吉拉:“哦,是啊,你也是埃维金人呢,你也要给地母神献上轮回纽结——来,我教你,其实很简单的。”
她从自己的针线筐中分出一些丝线,还有一对她丈夫往常会用的钩针——每一个埃维金人理论上来说都要学会编织这个,等他们不是小孩子了之后就要开始学习。
然后又挑选出了几颗绿松陨石:“这些,嗯,好了,这些就是你用得上的所有原材料。”
雾青还能说什么呢,她就只能在这看起来年龄相差不大,实际上某人尚且是个还没有开始发育的胚胎的母子温情互动的时候进行一些简单的记录。
记忆中的东西无法直接以凝实的形态出现在旁人眼前,但是完全可以委托黑天鹅帮忙,那位忆者小姐大概不会介意提取部分记忆制成光锥——虽然这样一来,相册的价格肯定会往上提升,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只要回到了现实她就是有钱人。
砂金学得很认真,很仔细,坎吉拉教得也很细致,一边手把手地教他应当怎样将宝石在织物上固定牢靠,一边笑着说:“明明你看着年龄没比我小多少,我却只觉得你像是个孩子,或许如果算清了亲戚关系,我还比你大一辈呢?”
这大概就是母亲的直觉了。
坎吉拉因为还要教学,所以说得话比平常要多一些,半个小时之后,砂金的轮回纽结编织进度总算可喜可贺地突破了百分之一,而坎吉拉也扭头找身后的水囊。
她口渴了,也问两位客人需不需要喝点儿水。
“反正一会儿就要到绿洲了,那儿应该还有没有枯竭的水源,补给应该是够的。”
砂金有些犹豫,他并不渴,也不想在沙漠中分掉父母重要的生存资源,但是从母亲手中递过来的东西,以及能够借机装作不小心同母亲再一次发生一些最细微的肢体接触都是他格外想要的。
就在这犹豫的短暂片刻,大篷车车身猛地一晃,下一秒外头驾车的男人扑进了篷车中,伸手往挂在柱子上的那把弯刀处够。
坎吉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压低了声音:“卡提卡人来了?”
卡提卡人来了。
埃维金人的安生日子还没有过上几天,他们就再一次带着剥皮刀追上了慢慢悠悠的大篷车。
坎吉拉被按在大篷车中:“别发出声音,别出来。”
砂金那从未谋面的父亲恳求地看向两位搭车的客人:“两位……我得出去和其他族人一同战斗,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妻子她怀孕了,还请——”
雾青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这样的,先生,这边建议您保护好您的妻子,最好别让她看到外面血腥的场面。”
她笑了下:“因为,请您相信,我们真的是那种能从高空坠机掉下来还不死的人。”
虽然没有真的掉过,但是雾青确信不管是她还是砂金就算真的吃了这么个伤害身体也不会出事。
她从大篷车门口跳出去,身上下一秒就刷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虽然没有基石,但命途行者的力量也够用了,卡提卡人用的只是最普通的冷兵器而已。”
砂金第一时间开了群盾——在以往的每一次战斗中,他都是这样开盾的,动作已经熟练到变成了本能。
此时,车内车外所有的埃维金人,甚至就连他们拉车用的驼兽身上都闪烁着这样一层光辉。
用不着雾青那种连精神攻击都能挡的护盾,来自卡提卡人的攻击,有他就够了。
等他也从篷车上下来,雾青压低后的声音就这样传进他耳中:“你一直都想办成这件事。”
用存护的力量保护住他的族人,这大概是无数个噩梦的夜晚猛醒后凝聚而成的,像是蚌壳中的珍珠似的,硌在心尖上的一个愿望。
“是啊……是啊。”
砂金的声音几乎完全是叹息了。
“我甚至有些担心我可能会沦陷在这段记忆中了。”
雾青笑出声:“想什么呢,你现在甚至还不是你父母的孩子——走啦,做为‘外人’,我下手的时候不适合见血,你可以稍微凶一点。让我想想,你觉得把最凶狠的那几个家伙的腿敲断一条怎么样?”
砂金:“这话说的,仿佛我们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一样,哪就有这么凶残了。另一条腿要不也打断了吧。”
雾青:“……”
雾青:“欸……行吧,你收着点别闹太大,把正当防卫反击变成埃维金卡提卡屠·杀案的话之后在星际舆论上不好听,公司还有可能下场。”
砂金:“知道。”
他不算是很软弱的人,唯独在关于埃维金人这个问题上总是回望过去,幻想着不一样的发展可能——当前这种情况他早就预设过无数次,清楚地知晓应当怎么做才能为埃维金氏族换来最大的好处。
他朝着雾青叮嘱了句:“令使的力量藏一藏。”
茨冈尼亚暂时还不适合成为目光的聚焦点——很显然,一位令使出现在这里,对于一些“大人物”们来说,可比一个氏族的灭族要重要太多了。
雾青已经跑向前头去了,从速度来看她一开始也就没想着表现出令使级别的战斗力,不过她也抬手比划了个ok的手势。
*
对于砂金年轻的父母来说,他们今天这一整天做出的最后悔的决定大概就是因为担心这两位拦车的客人的安危而探头出去看外面情况如何。
毕竟外头的惨叫声确实过于响亮了一点。
而且这些惨叫声大多非常粗糙,并不是埃维金人拥有的柔顺的、像是蜂蜜一样的嗓子。
于是他们撩起了帆布看了一眼。
随后发现,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卡提卡人全部倒在地上。
腿部的姿势有点别扭,比起正常人只有膝盖和脚踝这两处能弯曲的腿来要多折了两下。
手臂也是如此。
至于他们提来的弯刀——那早就掉在地上,并被那个站在他们前头的少女踢到一边去了。
一个和他们家关系不错的埃维金青年跑过来,说:“已经安全了,多亏了这两位客人。他们说现在需要先对卡提卡人进行一下最后的素质教育,看看还有没有救……这话我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总之先等等。”
坎吉拉心说她也听不懂。
但是等等先。
就是这些卡提卡人在张大着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叫□□——他们往常疼得不够多,一时间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倒也正常。
但或许是疼痛有点强烈吧,坎吉拉看到那个叫雾青的少女将鞋底踩在一个卡提卡人腿被折断的位置时,并温文尔雅地问对方能不能在今后和埃维金人和平共处时,被她踩着的那个卡提卡人发出了简直能够震穿人耳膜的叫声。
雾青确实被这一打逆风就窝囊的玩意被吵得受不了,所以她稍微出格了一点——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坎吉拉不这么觉得。
她只眼见得天晓得是怎么出现的一把箭矢被雾青握着箭杆,锋利的矢尖朝着那正在狂叫的卡提卡人的双腿中间比划过去。
然后那个卡提卡人的裤子中间就……湿了一片。
她看到雾青直接跳了起来,尖叫着后退了两米左右,以至于另一边的砂金循声看过来,在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手帕:“我随身带着的手帕只有两条,用完别扔,回头我去洗一下。”
然后找了找,又翻出来一小瓶香水:“还有这个,倘若有需要的话,尽管用。”
雾青谢过了手帕,拒绝了香水。
而另一边的坎吉拉——虽然对卡提卡人被压着打的画面没有半点抵触,但她还是因为孕期对于各种味道的敏感,在雾青一蹦三尺高的下一秒抱着肚子扶着车门,吐了个昏天黑地。
砂金的两条手帕这下全部要洗了。
*
因为卡提卡人并未能造成多长时间的骚乱,所以埃维金人在天色暗沉下来之前赶到了那片零星长着低矮灌木的“绿洲”。
对于茨冈尼亚的荒漠来说,这里就已经是相当“宜居”的位置了,更别说这儿还有最罕见、最珍稀的水源。
今夜没有风暴,星辰平静宁谧。
大篷车围起来的空地上头生起了高高的篝火,火星像是萤火虫一样明灭飘开,转瞬就散了。
经过烧烤的植物茎块和蜥蜴肉在欢声笑语中被分给所有人,坐在石头上的青年抱起埃维金人独有的琴,一边弹奏一边唱起歌谣来。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因为歌声和篝火都会引来卡提卡人,所以往往只有在卡卡瓦之日才会有这些活动。
但是今天来到氏族中的两位客人实在是给了他们太大的安全感,所以,他们也愿意拿出最高规格的礼节接待这两位客人。
经过烤制的植物茎块粉粉的、甜甜的,含淀粉量意外挺高,雾青吃多了一点。
而后,音乐也很好听,舒缓柔和地同篝火噼啪的哔剥声融混在一起。
她的眼皮子就开始发沉,怎么都抬不起来。
令使没那么需要睡觉,但是令使也会产生睡意——这和困倦与否是不相干的。
雾青很快就开始小鸡啄米,脑袋一点一点。
那正坐在石块上弹奏着音乐的青年看到了她的反应,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不再继续演奏以免打扰了客人的休息,但是砂金摆摆手,示意他音乐并不影响。
他在篝火边被分配到的位置就在雾青右手边,这会儿坐直了一点,抬手托住了雾青的额头。
这个姿势相当的别扭,对于砂金来说,他甚至需要侧着身体坐。
但是做为一个从公司底层爬上来,也曾经在乘坐员工专列下班的时候这样坐着睡着的人来说,他知道这样睡上一个小时之后脖颈会多不舒服。
随即,他就听到身边响起了笑声。
是那种已经很努力地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的漏笑。
他扭头看过去,发现发出声音的是自己的父亲。
砂金:“……”
而下一秒,他从父亲脸上看到了“年轻人啊,你不行”这样的表情。
他甚至还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得更为直接彻底了一些。
砂金:“…………”
怎么了?
何至于此?
有什么好笑的吗?
来自父亲的这番指指点点令他有些茫然,而当他发现母亲也是这样的表情后,砂金明显显得稍稍手足无措了些。
随后,他看到父亲用手指了指自己,甚至做了个口型,让他“看好了”。
年轻的父亲和年轻的母亲对视一眼,随后,他的大手温柔地将母亲的脑袋拨到了他的肩膀上来靠着,甚至还长臂一伸勾住了母亲的肩膀,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大臂。
两位长辈都在笑,被逗乐了的那种很简单、很没有深意的笑,牙齿都露出来。
随后他们恢复了原本的坐姿,母亲对他点了点头,父亲则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砂金:“……”
他有话想说,但得等到把雾青送回大篷车里之后再说——她现在还贴着他坐,说话的声音或许会把她弄醒。
他慢慢伸手,动作很轻地将雾青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拨了下,让她能靠在自己肩上,自己则坐得更直了一点。
他又一次听到父母的笑声了,仍然是憋着的,小小的,于是他也忍不住笑了下。
*
雾青睡得混混沌沌。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她迷迷糊糊地在两个埃维金少女的搀扶下被送到了大篷车里休息,期间并未能够真正醒来哪怕一秒。
砂金仍然坐在外头,坎吉拉等着丈夫去一旁的水源将所有的水囊灌满,于是也没有回到大篷车内,他们对坐着,坎吉拉看出了青年犹豫着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是否合适的纠结。
于是她主动开口——巧的是,她刚好也有话想要对砂金说。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我和我丈夫,都觉得你有些眼熟,说不清楚,但是看着你,就觉得你似乎是我们的家人。”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是时隔久远的回忆重现,却和那时不同,其间少了许多皱眉白发的愁苦。
母亲的直觉总是敏锐的,虽然此时她尚且没有生下第一个孩子,更不知道在八九年之后她还会获得一个被母神赐福的孩子,但她的的确确隐约有所觉察。
“是不是不方便对我们说呀?”温柔的女子笑得慈爱,“如果现在还有些犹豫的话,那就等一等吧,总能等到合适说出口的时机的。”
砂金点点头:“嗯,我知道。”
他差点儿就要将“妈妈”这两个音节脱口而出。
但他及时吞咽下了那两个字,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现在进度仅到百分之五的轮回纽结:
“能继续教我应该怎么编织吗?我想要在卡卡瓦之日之前编好……嗯,想要编成两条。不是埃维金氏族的人,也可以将轮回纽结献给芬戈妈妈,请求她庇护的,对吗?就像是对掌那样。”
“当然可以呀,地母神是沉默但宽广的母亲,一切都能在卡卡瓦的极光下获得她的庇佑。”
坎吉拉也从口袋中将自己还没编完的那条轮回纽结掏出来。
“两条啊……呵呵。”
暂时,两条。
砂金心想。
其实还想要编织更多的。
给爸爸、给妈妈、给还没有出生的姐姐……但是,他暂时没有那个理由,但是现在距离他的出生还有很长时间,他总能慢慢找到那个理由的。
不过……给她的那条,是不需要找到理由才能给出去的。
第83章
雾青一觉睡得很香。
虽然这一觉在最开始的时候似乎有点热——梦里的她只感觉好像妙妙趴在了自己的脸上,用它的爪子踩着她的脸颊,然后她想,什么时候妙妙的爪子变成这么……奇怪的形状了?
再后来妙妙又开始用尾巴扫她的脸,从额头到鼻尖都没有放过,有点痒但是又没有那么痒。
她忍了又忍,终于在她准备把这犯上作乱的猫压在下面一顿狂吸之前,妙妙挪开了它的尾巴。
雾青抓了抓脸,觉得妙妙好歹还是识时务的,但是……唉,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个把脸埋进猫猫的肚子里猛吸三百口的机会呢?
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压在了大篷车上那不怎么柔软,套子甚至还有些粗糙的靠枕上,睡得更沉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原地,朝着右边扭头,看到了侧躺着的坎吉拉,她背后是大篷车上开的一个小窗,窗户外头可以看见星星点点的半干枯的灌木,还有临时砌起来的炉灶,砂金正在将干枯的枝条往火里送,而在灶台的另一边,波利斯正在往一口黑漆漆的铁锅里面打蛋。
看起来应该是要做煎蛋或者炒蛋,反正只要不是白煮蛋,雾青就都爱吃——她格外讨厌没有任何酱料搭配的白煮蛋,但是换成了茶叶蛋或者卤蛋就很爱吃,针对这一情况,她本人的自我评价是“嘴里淡出鸟来了”。
她坐了起来,闻到除了煎鸡蛋的味道之外还有别的吃食的香气,快速嗅了嗅,没能分辨出大概是什么东西,抬手挠了挠头,同从窗户外望进来的砂金四目相对去。
她咧嘴笑了。
这画面还挺有趣的。
一身娇贵行头的公司高管上山下乡,在偏远星系的边星上,半点不在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地做着家务。
这种感觉怪奇妙的——和砂金本人平常的表现那时风马牛不相及,同时也衬托出了同样是被埃维金氏族暂时收留的客人,她是怎样的家务绝缘圣体。
……有点羞愧,虽然从逻辑上来说,砂金是埃维金人的孩子,甚至还是这一家尚未出生的儿子,他帮忙那是在清理之内意料之中。
雾青爬了起来,她蹑手蹑脚地没有惊动一旁仍在熟睡的坎吉拉,跳出大篷车后就往那个完全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土灶那边走。
她没见过这东西,仙舟上哪怕是任务最辛苦的云骑军都能享有炊事班送饭的待遇,如果连炊事班都到不了的地方自己搭建土灶就更是不可能,得靠喝营养剂才行。
炊事班送过来的饭一般来说都做得很好,红烧肉里面会放虎皮蛋,一定是炒过糖色的,肉汁红亮,带着微微的黏,拌饭是一绝。
雾青想着想着就有点馋,好久没吃典型浓油赤酱的仙舟菜了,她想着从这段记忆中离开之后是不是能直奔……哦,这里是匹诺康尼,没有仙舟菜,so sad。
但是还好,也不是不能从爱德华医生那边通过梦泡的手段复现红烧肉、酱爆猪肝、炸排骨年糕等她超级爱吃的菜。
下一秒她选择了活在当下——畅享仙舟菜是未来的事情,现在她不饿,但是有点馋,所以决定先在厨子做饭的时候少少偷一点点尝尝。
她的小坏心眼写在脸上。
土灶的一旁放着一盘有点像是土豆泥,但里面又混了很多别的雾青分辨不出来的食材和香料;另外有一小桶面粉,还有油。
“这是用来卷饼的豆泥,”波利斯给锅里的蛋翻面,“是熟的,现在就可以吃,不过味道会比较重一点。”
他抬起头看了砂金一眼:“今天早上我和你的朋友去附近转了一圈,找到了几个鸟巢,掏了一点鸟蛋回来。”
雾青觉得此地的生活完全就是在重新发掘砂金身上隐藏的技能,她惊讶:“你还会爬树?”
砂金:“……”
他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说到:“朋友,你是不是忘了靠着命途的力量,我们其实都能做到短暂的飞行。”
他伸手在雾青面前晃了晃,摘下了手套的五根手指修长但不白皙,上头已经沾了一些黑灰。
“还没睡醒呢?”
哦……对哦。
雾青晃了晃脑袋:“睡醒了。我没有忘掉啦,就是想象了下你爬树的样子,感觉会很好笑。”
砂金:“我就不能优雅地爬树吗?……好吧,爬树似乎很难优雅得起来。豆泥空口吃的味道确实差了点,要不,你先看看那边的果子?也是早上摘的,要去皮,小心扎手……算了我来吧。”
雾青脑中浮现出砂金一大早就跟着波利斯外出,又是掏鸟蛋又是摘果子,把日子过成了农场经营游戏的样子——好贤淑啊卡卡瓦夏!
波利斯将鸡蛋从锅里盛出来,添了油开始烙饼,一边倒面糊一边说:“绿色的果子味道比较清甜,很解渴,红色的果子比较酸甜,坐车坐久了吃最舒服,黄色的果子最甜,吃完手指黏黏的,哈哈,挑你喜欢的味道吃吧!”
砂金将几根灌木枝条一股脑往土灶里面塞好,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到不远处的水源接了点儿水洗了下手,随后用手套垫着不让果皮上的刺接触到皮肤,小刀划一下,朝着两边一撬,就将中间的果肉剥出来了。
雾青接过果子,小小心疼了下垫在下面,现在已经沁了一点水果汁水的手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砂金的这双手套也是价格不菲:“你好熟练啊,小时候没少吃吗?”
砂金摇摇头:“茨冈尼亚的气候是一直在恶化的,在我出生的时候,这里的水源就已经干涸了,这种果子也变得很稀少。”
在他小时候,这种果子已经算是孩童中的稀缺品,能够吃上的日子都会被小时候的他认认真真地记下来。
资源的逐渐缺少,也是卡提卡人变得越来越变本加厉的原因。
“小时候被扎过,嘴唇上,还挺疼的呢。”
砂金想起幼时,其实一般来说姐姐都会把果皮给他剥开了再给他吃,但是他会馋,自己偷偷背着姐姐吃的,就会因为果皮上的刺处理不干净而扎到嘴唇,一痛就好久。
雾青叹了口气,她此时刚刚咽下一口果肉。
砂金选的是颜色偏红的那种,甜味很重,酸味也不轻,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塞了一嘴山楂消食丸似的胃口大开。
然后她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可以开着护盾保护我的嘴呢?”
护盾是有很多用处的。
比如说在吃鱼的时候,给咽喉部位上一个,就可以有效防止鱼刺卡在嗓子眼。
砂金:“……”
他叹为观止:“很明显,在关于存护的认识上,公司还有很多需要向假面愚者学习的地方。”
沙漠的中少有能够让植物生长的地面也是贫瘠而干枯的,因此,在吃完水果后将籽、果皮全都扔到地上这种让作物的一部分能够回到大地营养的轮回中去的行为会比有个垃圾桶更好一点。
雾青将果皮盖在了一棵灌木附近的地面上。
已经变得有点湿答答的手套被她还给砂金:“我觉得……就算离开了记忆之后,你大概也不会再戴这双手套了。”
砂金:“是啊,不过没关系,再买就行,我在黄金的时刻看中了一副,版型有点特别,还蛮有意思的。”
他也给自己剥了个果子吃,挑的是金黄色的那种。
他记得这种果子应该很甜,像是蜂蜜一样甜,汁水甚至是带点粘稠的,他一直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哪怕后来可以随意消费山珍海味,他也仍然如此坚持。
但是现在……
他的舌头或许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敏锐了,又或者是漫长的岁月逐渐在这种果实上头添加了一层又一层的回忆美化。
但它仍然很甜,而且不是单纯的甜,水果本身那种淡淡的香气仍然能让它哪怕不被放在沙漠这样的比较环境中仍能成为一款受人喜爱的水果。
“哦,对了。”
砂金想起来。
“这种果子现在已经没有了,我上次回茨冈尼亚的时候,发现公司给这颗星球罩了个生态穹顶,现实时间中,这里每年的降雨量都趋近文明生存的标准水平——这种植物受不了那样大量的降水,或许也就只有在最偏僻荒芜的角落里还能找到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又一次时隔多年尝到这口果实的味道的缘故。
因为现实中没有。
关于发生在茨冈尼亚的事情,雾青都没什么能说的——除了唏嘘之外她给不了更多反馈,而唏嘘得多了……其实也没什么用。
哦,也不是完全只剩下唏嘘:“现实中倒也不是尝不了,你还记得爱德华医生的梦境贩售店吗?把这段记忆抽出来,做成梦泡就行了,以后馋一次就把梦泡拿出来用一次。”
砂金:“的确是个好办法,不过,前提是在我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匹诺康尼没把我写上访客黑名单。”
他知道雾青下一句肯定会是“就算你上了访客黑名单,但我没上不是吗,我完全可以帮你跑一趟,当代购”,所以很快他又补上了这个漏洞:
“想想看你在匹诺康尼都干了什么,朋友,咱们一起上黑名单。”
雾青:“……”
雾青如梦初醒:“啊。”
雾青犹犹豫豫着说:“你讲的好像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但是没关系,还有星呢,星穹列车永远都是各方势力欢迎的朋友,除了泯灭帮和丰饶民还有虫群——给她跑腿费,多给点,她一个来回要不了十分钟。”
只能说雾青对星是真的很懂。
*
埃维金人的生活是有些艰苦的,坎吉拉担心过两位客人会不习惯,但结果还不错,雾青甚至很愉快地接受了空口吃豆泥——她的评价是除了有点咸之外都很完美。
埃维金人们也都很喜欢她。
他们和砂金很快变得很亲切是很正常的,毕竟这是一个离开氏族的游子的回归,况且他还有一双地母神赐福的眼睛。
至于雾青,她靠的大概就是那一手能够让所有孩子兴致勃勃地绕在她身边,就像是铁屑被磁铁吸引那样的游戏储备量。
她是真的很讨孩子的喜欢,以及,其实所有埃维金人在闲下来之后都挺喜欢到她这边来听听今天的游戏是什么——她口中的“桌游”出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挺有意思,今天的内容是狼人杀。
当然,也不只是因为闲着。
每一个当初亲眼看见了她是怎么变出一把箭矢来,并比划着要朝卡提卡人双腿之间扎去的埃维金人都能够从她身上看到一层安全感。
很强的安全感,甚至带着进攻性的安全感——这一点砂金就比不上她,他的护盾确实可靠,但是直观效果确实还要差一点,没有那么多的冲击力。
于是砂金甚至从年轻的父母那边获得了这样的询问:“雾青小姐算是你的……保镖吗?不是雇佣关系,只是说,她是不是那种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出手挡下危险的?”
虽然埃维金人衡量强度的标准出了一些差错——他们显然没想过成天打灰的克里珀也能靠着反震打出完全不逊色于巡猎的岚的光矢的伤害。
但是他们碰巧获得了正确的答案。
砂金:“不算保镖,就是朋友,不过她确实比我强大很多,之所以不显,大概是因为卡提卡人对她来说太弱小了。”
他没说其实不管是动用了基石的他还是雾青都有直接把茨冈尼亚这颗星球给毁了的力量——过分强大的力量或许会让埃维金人们产生不必要的恐慌。
怎么说呢,用更利益交换的说法来描述当前的情况或许也会很合适,毕竟埃维金人早就已经在最艰难的生活环境下发展出了将“诡计永不败露”做为祝福的习惯,倒也不至于那么在意一些……细节的“道德”问题。
对于他们来说,这会儿的雾青有一点像是个氏族供奉着的神物,她在,能够保证氏族的平安,能够让原本需要警惕卡提卡人劫掠的时间变成可以放心歌唱跳舞、玩她拿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游戏的时间,那么她就完全没必要做除此之外的其他工作了。
埃维金人会用最热情的招待挽留她更长的时间。
越长越好。
也没什么不好,砂金想,他很确定雾青不介意这样的相处方式——她的关系网中有多少最初都是以类似的模式逐渐处成朋友了的?应该说是绝大部分。
于是他端着父亲为母亲熬的水果汤朝着临时广场那边走,孕妇需要更多的营养,所以母亲一天会有四到五次进食,不过,每一次的量都不会太多。
广场那边开始了第二把狼人杀,围在雾青身边的那些人已经在第一盘中一边玩一边熟悉了游戏规则,这会儿正在思考着自己下一盘如果拿到了什么身份应该怎么玩才能获胜,其中也包裹着他的母亲。
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孩,眼睛很明亮的小姑娘坐在雾青身边,拽她的袖子:“雾青姐姐,让我当一局主持人好不好,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会骗我,我玩不过他们。”
大家都是第一次玩,不存在谁让着谁这种情况,埃维金人的脑子也都还挺好使的,所以就出现了一种虽然大家都是新人,但一个个玩得都像是多年狼人杀发烧友那么熟练的情况——在这种前提下,还没能成功变成诡计大师的未满十岁小姑娘就被轮番碾压。
上一局中,她有幸成了女巫,手握一瓶毒药以及一瓶解药。
老谋深算的埃维金青年对视两眼后很快想到了自刀骗解药的计谋,然后她就中计了。
之后更是被忽悠着把投选警长,在雾青对解释中就是一族的拉拿(酋长)的那一票时将票投给了狼。
然后狼当晚反手刀了她。
女巫的毒药甚至还没来得及带走任何一个人。
于是小女巫非常伤心,她确定自己不是当女巫店料,思来想去之后发现她甚至就连当平民都很有可能被第一局刀了,于是就这么看上了雾青的主持人一职。
“姐姐~我对流程已经记得很熟悉啦!”
她张口就学着雾青刚才的流程念了一遍,这种仿佛埃维金人人均拥有的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天赋令雾青捂着心口表示自己深受打击。
“好吧好吧,那你来当主持人。”
雾青出让了位置,随即看到砂金,当即把人也往水下拽:“一起玩一局吗?”
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雾青其实想得很好:她的狼人杀水平并不很高,而埃维金人一个个看起来都颇有天赋,要是她这个玩了那么多次的被新人击败,多少有点丢脸,但是输给砂金就很不丢脸——她完全可以谎称砂金是星际狼人杀大赛前三的水平,反正除了他之外也没人能够揭穿她。
这能让她的胜负心在遭遇挫折之后稍微好受一点。
求求了,拜托了,答应吧朋友,脸这种东西很重要的!在游戏里她没有那么输得起!
雾青双手合十。
砂金歪了歪头。
他站在他母亲身后,手中端着那碗热腾腾的水果甜汤,隔着人群——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尚未回应。
甚至这个尚未回应还带着些许恶作剧的意味,他先将水果汤送到了坎吉拉手上,随后绕着广场外侧走了大半圈,看起来像是特地绕了个远路,过程中硬控了雾青有将近二十秒,这才走到她身后,拍拍她和一旁那个要当主持人的小姑娘的肩膀:
“我也想玩,给我让个位置,可以吗?”
而在这个过程中,不管是他低头将水果汤递给坎吉拉的时候又多说的那几句话,还是他在绕过别的埃维金人身后时,同他们微笑、口中简单交谈的那几句话,雾青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她就有一种感觉,感觉他大概是故意钓了她一小段时间。
现在弯腰对小姑娘说话的样子也很故意。
雾青知道砂金在很多人面前其实没有那么好说话,她一直以来确实是吃了特别会赚钱、前途特别光明的红利——当然他现在也绝对算不上不好说话,就只是……
不好好说话而已。
这是突然起了什么坏心眼吗?
啊不过她自己好像也没有很光明磊落,所以换来一点坏心眼好像也很正常,但是她仍然要用眼神问一句:
是突然有什么恶疾发作了吗,我的朋友?
砂金:“。”
他很明显噎了一下,但是态度仍然没有改正半分,而是追着再问了小姑娘一遍:“可以吗?”
一边说着,一边还变魔术似的在掌心上变出了一小块糖,开始使用美味对其进行诱惑。
小姑娘的目光盯在糖块上,她很快就被说服了,用力点头,并非常热心地表示砂金现在可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至于她本人,她想要坐在雾青姐姐的腿上。
雾青被安排了,然而她对于这样的现状也只能接受,于是她提着小姑娘的腋下,将她搂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坐好。
对方圆圆的,带着一点点肉乎乎的脸颊因为含着糖块而鼓起一小块。
于是砂金顺理成章地挤坐了下来,转头的时候手掌很自然地将小姑娘靠近他这边的耳朵捂住,轻声问:“觉得输掉很丢人?那也有可能是队友菜嘛。”
雾青咬咬牙:“在你来之前我吹了牛的。”
大概就是聊着聊着天就这么吹起来了,她说自己水平怎么优秀,经验多么丰富,所以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游戏体验,她就当主持人好了。
吹了牛之后被打脸,这可是翻倍的羞耻。
雾青:“总之救救我,求求。”
砂金轻笑了声,Q放开捂着小女儿耳朵的手,从她那边抽取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写着身份的卡片,一边展开看一边说:“当然,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呢。所以,你到底是想要我赢你,还是保你赢呢?”
坐在雾青腿上的主持人小姑娘抬着头仰视上方的两个说悄悄话的大人。
好像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有什么是她一个单纯无害的小姑娘不能听的呢?
她好像记得自己听大人在一旁闲聊的时候说过什么……“看起来有希望”,还说了什么“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嘁,说悄悄话的大人都有问题。
她在给所有人发完了身份条后,奶声奶气地喊:“天黑请闭眼。”
啊……砂金哥哥被分在了狼人那一边,雾青姐姐呢?雾青姐姐是平民。
好耶是敌对关系!
小女孩尚且没有意识到自己本质其实是个假面愚者预备役,光是这种“打起来打起来我要看热闹”的心态就可以算是半条腿迈进了酒馆。
唉,要是真心话大冒险就好了,她就可以在赢了之后问他们刚刚都说了什么悄悄话……
不过,小孩子的好奇心虽然强烈,但持续的时间也没有很长。
于是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转到了这一局抽中小爱神身份的坎吉拉阿姨身上。
坎吉拉阿姨直接点了大哥哥和大姐姐连线当情侣欸。
坎吉拉阿姨笑得好开心。
就和她之前看到的那些聚在一起聊天的大人一样。
……为什么啊?
大人的世界好难懂。
小姑娘撅起了嘴。
*
“去交易点的路也不近呢。”波利斯将枯草压扁,做成垫子压在车轮下面,这样能够让大篷车的起步变得容易,“来回得三天时间,这还只是花在路上的时间。”
当然,这么长的耗时,也是因为埃维金人必须拖家带口——他们弱小,因此不敢将本来就不多的族人分成两波,这样会让卡提卡人的屠刀举起得更容易一些。
水囊、灌木枝条、果子……这些从那个“绿洲”中收集来的东西都装在了车上,等从交易点离开之后,他们会去往下一个“绿洲”,这是游牧民族的习惯。
在荒漠中的生活很辛苦,比起在“绿洲”边的日子,路途上的日子要更苦一些,但是埃维金人已经习惯。
况且,这一次的情况比起之前都要好上不少。
雾青动用了一些欢愉的力量,将每一户埃维金人的大篷车都进行了少许的改造,内部空间被“拓宽”了少许,不管是地毯还是垫枕都变得舒服了许多。
但是这种改造本质上是欺骗的力量,物体的实质并没有发生变化,只能说从感觉上能让这些人的旅途变得舒服一些——雾青自己也能享受到一点。
也包括让车内的温度维持在大约二十六度左右的舒适区间。
在大篷车最前面驾驶的波利斯对于这样的车内温度非常羡慕,一度开玩笑地对砂金说:“要不我教你怎么驾车吧。”
砂金很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他其实很想学。
——是真的想学。
但是波利斯把他推进了车厢:“外面的太阳可不小,你皮肤那么白,一会儿就要晒伤,很痛的。”
其实砂金毫不在乎,从雾青那边学会了特别的思维方式之后砂金表示自己完全可以把存护的力量当成防晒来用,不过,他仍然享受着父亲对自己的关怀。
他点了点头,然后给父亲来了一层防晒机制。
怎么说呢……当一个人接触过假面愚者之后,他的思想就会逐渐朝着假面愚者滑坡,这是根本无法抵挡的大势,就像是一个落在黑洞附近的人,他注定是会被吸进去的。
皮肤上的护盾是防晒,眼睛上的护盾是墨镜,咽喉里的护盾可以防止卡鱼刺,而从口腔一路到胃的护盾则可以让人对变态辣免疫——这种对于存护力量的多角度生活化挖掘,其实还挺好用的,不是吗?
他掀起蓬布回到车内,发现雾青正在尝试着用三种不同颜色的果实制造出冰沙——而且因为是欢愉的力量制造的欺骗餐,所以它本质还只是普通的果汁而已,给孕妇服用也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现在是实验出来的第一杯。
被塞到了他手上。
砂金:“所以我是什么?试毒的吗?我想你或许还记得,先前在《精灵世界》里的那份莓果冰激凌。”
当然,话是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拿起了勺子和装着冰沙的小杯。
*
交易点那边的商人也是一路风尘仆仆而来。
雾青觉得对面那个大腹便便、头顶上盖着一块深紫色头巾的中年商人的生意应该做得挺大,因为他的驼兽队伍里足足有上百头驼兽。
他也是砂金盯上的交易者,她看着他独自一人走上去,和商人对话了大概十分钟,然后,他手上多了两台型号有些古早的手机,以及一袋子可以在这里购买其他商品的货币。
毕竟,总有些时候会出现以物易物但是双方的物品价值不怎么相等,所以需要找零的情况,搭上的货物总不能和谷圈的捆物似的吧。
两台手机中的一台被递给了雾青:“差不多是时候回到文明社会了,让我想想……完了,翡翠这时候应该还没成石心十人,钻石上位了吗?我记得的电话号码应该都没用了。你还记得什么别的部门的吗?”
在求职这方面,他们俩的脑回路是有点子重合的,砂金会用一场豪赌来证明自己的搞事能力,从而让公司看到自己的价值;而雾青会摊牌,然后对摊牌对象说“你好,我知道你处理不了这个,所以把你的上司找来,ta要是处理不好,那就请上司的上司——一直到把能说了算的人请来为止”。
总之都不是什么会正儿八经投递简历的好人。
直接给管事的打电话已经算是非常温柔的一种作法了。
雾青摸了摸下巴:“我记得一点,现在业务巩固部的主管是疤眼夫人吗?”
砂金:“我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呢,我就是个底层打工人罢了,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把公司当家了吧……但我记得塔拉梵这会儿绝对是入职了的,你记得建材物流部的电话吗?”
雾青:“记得是记得,但不确定这个电话能不能直接联系上本人——不过联系上办公室也还行,总之打了再说,比直接打去前台效果好。”
毕竟,能够拿到那种级别的电话,本身就已经证明打来电话的人是有一定水平的了。
哪怕这号码是从地上捡起来的,那也至少能够证明:此人有着相当不错的运气。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公司向来是认的,雾青曾经不认过,后来她认识了砂金。
换手机剩下的钱币也很不少,因为砂金的那个手镯上镶嵌的宝石颗粒实在是太大,雾青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甚至有一种把她卖了都买不起的感觉——哪怕那时候魔芋爽工作室还没做大,但也可以窥见这手镯的价值,他在这里出手,从一开始就是打着贱卖的主意。
雾青是有点可惜,但是转念一想砂金其实根本就没把这点儿钱放在心上,也就释然了——反正这钱也和她没什么关系。
银币在市场内买了不少货物。
砂金小时候跟着姐姐来过几次这个交易点,他很清楚在沙漠中最需要的物资是什么、每样都能存储上多长时间。
不过因为钱多花不掉,他还买了本不应该是埃维金这个贫穷的氏族能买得起的一盒奶酥糖。
随后将所有的物资、一半的钱币全都转交给了父母。
他清楚自己没必要挨家挨户地给,因为埃维金氏族在团结上一直做得很好,他的父母会将这些物资很公正公平地分给每一户。
所以现在他在解决的就是最后一个问题:要劝说他的父母收下这些物资。
如果东西少一点,坎吉拉一定会收下的。
他们需要更多的物资,尤其是在她还有两个月多就要生产的情况下,家里多了个孩子,压力就又变大了不少。
但是……太多了。
于是她试图婉言拒绝。
“之后会派上用场的。况且我们在这里打扰了很久,完全是被你们照顾着。”砂金行动力极强地打了个响指,随后那些油坛、装着面粉的罐子还有其他物资就一件一件自动排着队飘进了大篷车里,他态度强硬得让雾青做为搞过《这个恋爱是非谈不可吗》,看过网文无数的制作人脑中生出了“强制爱”这三个字。
嗯,谁能说强行给父母送东西的行为不算是强制爱呢,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
雾青想起曾祖父,垂下眼睫。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说了无数遍,一代接着一代,却几乎无人能够逃得过这样的“诅咒”。
不过她的表情落到坎吉拉眼中就变成了如果不愿意收下这些物资的话她能直接哭出来,坐在车里挺着大肚子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慌乱:“欸,你别哭呀——”
雾青的情绪其实来得快去得也快,要是一天到晚看到什么都伤春悲秋上好长时间,那她这会儿已经是魔阴身发作重点监控对象了。
但是这不妨碍她随即将手抬起来,手指点在眼睛下面,做出要哭不哭的模样,先行吸引坎吉拉的注意力,随后等砂金将物资投放得差不多了,钱袋子也塞上车了,随后开跑。
只要跑得够快,就能够仗着被留在车上的孕妇没有反抗的力量而强行将物资留在那儿。
当然,除了物资之外还有一句告别的话,内容不多,就只是说了再见再提醒对方看看其实早就已经留在了靠垫下头的告别信件。
比较大量,而且内容也更详细点的信息呢,还是用书面的文字来承载比较妥当。
——从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并且回来的频率不会低,到告知整个埃维金氏族他们身上已经被敲章下诅咒似的一个个套上了护盾,从此哪怕打不过卡提卡人也可以尝试着上去搞攻坚战。
令使的力量哪怕不发挥出来也是极为强大的,护盾自有永有,尤其是在更新版本之后做到了完全去套盾者操控系统的这一套,属于是定期刷新,无间断开启,完全杜绝了一切作死的可能性。
毕竟,区区冷兵器的交锋而已,就算是星际和平公司普通员工持有的武器对于茨冈尼亚这颗星球来说也算是代差太过的天顶星科技,这种级别的仗就算是从宇宙诞生打到世界毁灭都消磨不尽令使的力量,更何况雾青又不是没有回复。
到这一步就差不多了。
物资解决了暂时的贫困,护盾保证了沙漠中的安全,至于茨冈尼亚这颗星球上更多的问题,那就需要更大的体量才能解决了。
“唉,我感觉自己都快被熏成公司味了。”
雾青心想她好端端一个仙舟人,一个帝弓司命的信徒,怎么就能在记忆中屡次选择对公司投出简历……奈何仙舟是真的不开放这项业务。
他们没跑远,也就只是晃一下坎吉拉而已,现在也还在交易点附近,甚至不远处还能看到正在吃着草料的驼兽。
雾青输入了电话号码,在拨出去之前,她想到了一件事。
“等等。”
“嗯?”
“既然我们决定一起求职,那其实只需要一个手机就可以了啊,手机还是用过高价买回来的二手货,用不了多久就换掉,岂不是亏死了。”
砂金摇头:“并不会,你看。”
他从刚才就开始对着手机动手,这会儿也还在继续,不过总算是撬开了壳子,露出其中原本只漏了一点点出来的、夹藏在手机中的物品的全貌。
“这个交易点总有二手手机,因为偶尔一些人会走大运赚到可以买一部手机的钱,而这东西虽然不是沙漠生存必需品,但也确实还挺重要。所以他们会去回收旧手机,再转到这儿来倒卖。”
砂金一边解释,一边将几张面值不小的钱币从手机中抽出。
“看起来,这应该是某位卖家不幸遗忘的私房钱,刚好比这款手机的售卖价格高一倍。”
所以,这两台手机约等于免费。
“就算我不会拼手机,拆开了也合不上,我们也照样没亏,不是吗?”
……有些人的运气未免实在太过夸张。
第84章
庇尔波因特。
这本应该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筑材物流部的塔拉梵原本如此认为。
做为令使,哪怕他上了年纪,哪怕他大腹便便,哪怕他看起来像是因为过多的酒色而头脑混沌不甚清醒——他的生活仍然轻松且愉快。
筑材物流部不需要和其他部门那样卷生卷死,为了更大的市场和更高的利益周转于表格、会谈还有报表之上,他们只需要对着琥珀王负责。
虔诚,这是唯一的标准。
琥珀王的伟大,无需多言。
所以他在一些时候甚至会和传统项目部的主管老在田——那个不声不响的,也和他一样挺闲的老家伙一起去钓鱼。
今天本来也打算这样继续的,美好的半退休的生活,偶尔燃烧一下激情——毕竟他其实倒也没有像是外面的人猜测的那样,是存护虔诚的信徒——但是,一通电话直接打到了他这边来,而且还是打在了他的私人号上。
这个私人号总共就没几个人知道,塔拉梵揉了揉肚子走过去,想着到底是谁有工作之外的事情想要对自己说,然而一看屏幕却发现,上头的这个号码没有标注,它不属于任何一个他加过的人。
而公司高管的号,当然不会遇到任何诈骗电话的可能性——这一切相关业务也都是星际和平公司自家包圆的。
谁啊?
塔拉梵倒是不至于慌张,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从p47开始就算是整个泛银河系最有权势的人了,几乎没有人能够威胁得到他——反物质军团、绝灭大君都做不到。
除非阿哈拿上了手机,除非阿基维利复生之后决定开着列车再来复刻一下当年开拓的壮举,创一次庇尔波因特——否则他就安稳得像是琥珀王砌起的那座高墙一样。
塔拉梵接通电话:“您好。”
下一秒,电话对面传来信号不怎么好的声音。
陌生人的声音。
*
“嗯,是这样的。”
雾青的脑袋头一次转得那么快,几乎要拉出如同闪电一般的弧光——
“来尝试着搞个大的吗?我听说建材物流部曾经考虑过将令使变成给琥珀王砌墙用的材料,那么你们有考虑过用星神吗?”
一旁的砂金:“啊?”
远在庇尔波因特,因为脾气还不错所以听到这里都还没有挂断的塔拉梵:“啊?”
雾青:“知道寰宇蝗灾吗?”
雾青:“正是琥珀王的巨锤,一点一点将繁育嵌进了祂命定的终末,令祂的命途消散、存在虚无,这也就是说,如果公司能给琥珀王送去一份星神级别的筑墙材料,琥珀王或许就不会拒绝了。”
来自星那边的知识真的好好用——当然,这本质上是四位天才俱乐部成员的联手研究,从寰宇蝗灾中推测出来的东西不管是那一条都挺能震惊全宇宙的了。
雾青:“所以,我再次诚邀筑材物流部的大佬——先确认一下,塔拉梵,对面的人是你吗?”
她这副轻描淡写的态度真的很容易让人觉得她好像和塔拉梵有什么哥们关系,仿佛从小就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甚至于塔拉梵自己都稍稍恍惚了一下,随后才问:“是我,请问您是?”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在逐渐带上了“我先看看你打算怎么吹嘘下去”意味的目光中,雾青轻快地跳开了这个问题,“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个欢愉令使就可以了。”
不等塔拉梵开口,她就已经快速且连贯地继续了下去——毕竟欢愉命途是最最经不起反复盘问的命途,这命途里的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算是颗定时炸弹。
“诚然,我是个欢愉令使——我的力量来自于欢愉不假,但是我又不管阿哈叫爹。”
“我觉得,我有可能是整个宇宙中除了阿哈之外在欢愉命途上走得最远的一个人,所以我打算为了利益搞死阿哈,然后自己成为星神——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当令使的想要干掉星神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毕竟力量的差距摆在那里呢,所以我打算多拉帮手,我觉得公司就很不错。”
“这很合理的,你看,阿哈赐给了我很多的力量,所以其实我可以拜他为义父——而仙舟上有一本经典,里面有这样一句话:公若不弃,某愿拜为义父,然后那个干儿子就把他的两任义父全部捅死了。所以我想要干翻阿哈自己上位也很正常。”
“……”
电话对面传来的是震耳欲聋的沉默。
可以理解为无话可说,也可以理解为大脑一时因为这过分刺激的信息冲击而陷入宕机。
塔拉梵已经开始反省自己:谁说这个宇宙中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存护令使的人的?对面这个很明显就是。
光是听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就会给他带来一种……一种仿佛自己的理智即将见底清零的恐怖,塔拉梵现在非常相信对面是个欢愉令使,这样的想法除了神经病之外也就只有欢愉令使能有,而能够弄到他电话号码的,要么是神经病幸运到了极点要么就是确有能力——哦,再这种概率下,其实对方是令使的概率更大一点。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欢愉令使在某种意义上完全可以划上等于号。
雾青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相信我吗塔拉梵?以你的实力,你完全可以拿着定分枪出现在我面前——你知道这玩意的测定标准吧?不知道也没关系,去你们公司收藏奇物的地方看看备注就知道了,总之,我是真的诚心诚意地在发起这个邀请啊。”
砂金摇摇头。
他无声地笑着,甚至忍不住抬手用手背暂且捂一下嘴。
有趣,做为一个亲眼看着雾青从一开始抗拒成为假面愚者的状态,逐渐变得在假面愚者的规则作风中如鱼得水,而现在已经完全超越了一般的假面愚者,开始朝着更高的层次进发——
他觉得这简直可以写成一篇论文:《论欢愉病毒是如何传播的》。
搞不好写完了这篇,他就会被博识学会请去开讲座。
“哈哈……”砂金此时是真的忍不住了,他扶着一旁用来支撑起这群商人交易毯子帐篷的柱子,弯下腰去笑,声音逐渐控制不住。
雾青朝着旁边走了两步,不让他的声音影响到自己的“交易谈判”。
雾青问:“所以怎么说,塔拉梵?”
塔拉梵:“……”
他叹了口气,然后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欢愉的令使——我报警。”
所谓的报警,其实仅仅指的是他喊上其他七人董事会的成员,所有人一起感受一下这种来自欢愉的震撼。
……如果还能联系得上路易斯·弗莱明或者东方启行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能把他们两个捎带上……
精神污染这种东西最好还是不要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能传染就传染了,虽然不会对精神污染本身有什么治疗效果,但是病友多了心情好。
雾青对于这样的结果并无意见——当然她也知道公司其实绝对不会同意这个提议,脑子有病了才会通过这种提议。
她客客气气地对克里珀重申:“麻烦转告一下你的同事们,就说我,欢愉令使,邀请星际和平公司的朋友们去爆阿哈的金币,把阿哈坑到半死,然后用祂的身体去给克里珀砌墙。”
然后挂断了电话。
“好,行为艺术结束,接下来就是等着看阿哈会不会出现了,如果阿哈对这个乐子感兴趣的话,祂应该会愿意配合。”
雾青拍了拍手。
这就是她的计划——还能有什么队友是比阿哈更可靠的呢?……哦,好吧,如果是说最可靠的话,那么基本上只要是队友就都会比阿哈可靠,但是!阿哈也不是一点儿优点都没有,就是说,只要踩准了欢愉的路子,阿哈就是个再好不过的朋友。
看看这个时间线上的阿哈想不想去炸炸墙。
办法虽然重复单一,但是只要好用就行,况且在其他星神面前犯贱都比不上在克里珀面前犯贱……或许阿哈可以选择去浮黎的善见天整点乐子,或者和博识尊发生点什么,但是很遗憾,这两位星神大概都会躲,又不是谁都和克里珀似的拖家带口,背后背着偌大的一个可怜兮兮的亚空晶壁。
“你看啊,上次是一个面具,但是这次可以是一整个装死的阿哈,阿哈获得了快乐,我获得了短暂成为欢愉星神的资格——双赢啊朋友,双赢!”
就是星际和平公司和琥珀王上辈子造了天晓得多少孽,所以在这一生中要被欢愉这么盯上。
砂金揉了揉脸颊:“是上一次炸得不够爽吗?还是这个宇宙怎么得罪你了?”
雾青:“哎呀就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用上的,主要目的其实在于吸引公司的注意力——况且我们怎么就不能和阿哈打个商量让他安安分分地当个筑城者,去和克里珀一起打灰呢?”
……这岂不是更危险。
毕竟前者还能寄希望于克里珀能够压制住阿哈的自爆行为,而后者……
但凡这不是在记忆里,砂金的冷汗都要流下来。
……哪怕是在记忆中情况也没能好上太多。
他靠着木制的柱子:“所以,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召唤阿哈,在沙地上绘制一个魔法阵吗?”
“不用。”
雾青抬手指了指地面。
“祂已经来了。”
这里的黄沙其实没有沙丘那么强的流动性,但是在星神力量的影响下,还是可以被随便捏塑出不同的形状来的,一张笑脸面具就从黄沙中冒了出来,那张嘴咧开,没有声音响起,但是大笑的感觉就这样出现在了大脑中,同时,雾青的眼前还浮现出了字幕。
[很好很好,非常完美的计划!我超级喜欢的!]
[啊哈,但是你绝对想不到吧,阿哈将会抢走你的灵感,上号代打!]
不是……什么——
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撞进了她的身体里,下一秒,雾青觉得自己变成了个牵线木偶——而同样的,欢愉那明亮跳脱的红色,也出现在了砂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
阿哈确实觉得这个乐子很有有乐子,于是阿哈选择了偷走雾青对于这个美妙灵感的所有权,在她还没有抢占注册商标之前。
然后……
再睁眼的时候,她看到自己坐在一张办公桌前,面前的屏幕上上头开着文件夹——内容正是她之前记录下来的,《代号:伊伊玛尼喀》的相关策划设计。
除此之外,桌面上还黏着一张便利贴,上面的文字看起来好像并不能持续多久,写着的内容是:
阿哈上号代打,阿哈职业炸墙;
阿哈看到乐子上去凑凑,可惜老石头不经逗,把我就是一顿揍。
阿哈哭得好大声,阿哈转身,阿哈跑路;
阿哈帮你们俩完成了应聘和入职,阿哈好,老石头坏;
现在你们可以开始工作了,签的就业合同在抽屉里,自己看看吧。
雾青:“……”
她关心的倒不是什么就业合同,毕竟薪水倒也没有那么重要——既然还是在做游戏,那也就意味着,大家吃的基本上都是在游戏成功后下发的奖金。
她先从桌面上拿起了手机——这是她在现实中的手机,雾青不禁开始怀疑,所以先前没有手机的情况到底是不是因为阿哈玩了一波偷渡。
或许当真如此。
她刚拿起来就看到砂金的电话打过来,还好是静音的,在办公室中倒也没有什么影响,雾青拿起手机,朝着非办公区域走去——在这期间,她非常快速地简单扫视了一遍整个办公室的构架,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阿哈真的蛮贴心的,因为这里的内部陈设完完全全就和魔芋爽工作室一模一样——就差一只妙妙还有工作室中心的那个帝弓司命塑像了。
为了贴合公司本身的习惯,帝弓司命塑像被换成了克里珀的雕像,雾青在看到后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倒也没有在鄙视异端的意思,只是每一个不理解帝弓司命到底是怎样一位慷慨、无私、强大而美丽的星神的人都都多少带点没品。
她来到休息区,找了个隔音效果比较好的角落里面,然后接通了电话:“抱歉抱歉,在工位上。”
这话说出口的时候真的是相当熟练,有一种回到了魔芋爽工作室,此时仍然留在……啊,其实时间也没有很长,按照现实时间流速来算的话,过去了也就仅仅过去了两个月都不到的时间而已……
然而恍若已经是在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雾青听到手机对面,砂金的声音也很明显从那种放松的、因为和家人见面了而变得温和下来的调子变回了顶着公司高管这层身份时的那个调性。
“你现在也在公司?”砂金问,“在哪儿?我来找你——你对庇尔波因特不熟,我怕你走到什么禁区去。”
雾青:“一个……和魔芋爽工作室一模一样的地方,我一睁眼就发现电脑上头打开的是《代号:伊伊玛尼喀》的制作流程,阿哈祂——”
她顿了顿,问:“你那边,有被阿哈上号代打吗?祂给我留了一张纸条。”
砂金:“留了,当然留了,我想我的情况应该和你差不多,那张纸条上是不是还写着让看抽屉里的合同?”
他啧了一声:“我现在的职级才p43,比托帕降职了之后的还低。”
他应该是对这个职级很有些不满的,雾青心想,然后她说:“你要求也别太高,我觉得阿哈愿意上线代打到这个水平已经很不错了,毕竟祂是个星神,不是庇尔波因特的打工人——你看,我也没有怪他直接抄袭了我的全部《代号:伊伊玛尼喀》的策划案。哦,对,我把定位发给你……这个定位,你能找到我在哪儿吗?”
砂金:“放心吧,没人比我更熟庇尔波因特了,我这会儿已经下班了,你呢?哦,你可能不知道,没关系,不用你自己去问了,我在系统上查一下就知道了……稍等。”
他确实是公司的资深员工,雾青只听到了系统提示音轻轻地响起了没两下,随后砂金就开始念了:他明显是得到了结果。
“员工姓名:雾青;职级:p46……天啊,你的都跨过p45的那条线,比现实中的我更厉害了,所以我为什么没有直接来抱你的大腿?”
“……星际和平娱乐游戏类别总策划,哦,我算是理解了,你做出来过的那些游戏对于阿哈来说太好抄了,所以你火得理所应当,而我这时候还没能做出点什么业绩来,那些星球上的问题也还没有解决,轮不到公司去摘桃子。”
“厉害啊朋友,我刚刚看了,你现在可是厉害得很,全银河承认的游戏巨星,游戏界的风向标,永不磨灭的里程碑——这算不算是实现了你的终极梦想?哦,对不起,我想起来了,你的目标是让仙舟不受魔阴身的困扰,那确实还路漫漫其修远兮,这句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对。”雾青觉得耳朵有点热,大概是因为那一连串的荣誉从砂金口中吐出来让她感觉到过多脚趾抠地的尴尬,就……在熟人面前……
她捏了下鼻尖:“够了够了,再说下去我就要抠出三室一厅了。对了,我检查过,在阿哈代打的期间,护盾没有掉过,可以放心。”
砂金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后他说:“他上号代了八年时间。”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或许他可以多去见几次父母——不过,这种由诸多记忆捏塑出来的东西本就虚妄,况且在这里面沉沦得时间太长并不是件好事。
从虚幻中获得力量是好,但倘若因此无法分清哪一边才是真正的现实,就很容易出大问题了。
雾青:“我觉得确实得找个借口回去看看——你那边能查到我们俩的年假吗?”
砂金:“在星际和平公司,年假这东西虽然有,但是在你有用的时候随时会把你招回来——没了,我的年假用完了,你的只剩下两天,看来现在就要开始找怎么合理地接触茨冈尼亚的借口了。上班了之后就会失去自由,啧,市场开拓部……哟,有趣,他们好像还没有接手茨冈尼亚的业务,我想去抢一下试试。”
但凡换了个在庇尔波因特工作年限稍微长一点的员工,都会在砂金说自己想要和市场开拓部抢生意的时候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然后再来上一句“朋友你是不是疯了,要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的话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没必要那么拼”。
这可是p47和p43的差距,四级,但其中跨越的是怎样的“阶级”啊。
不过雾青非常支持:“我觉得可以,反正你要是抢不过来,那就让我来试试,我回头看看我的账户,买下一颗星球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头一次当每个月都有超多工资奖金到账的公司高管,还没什么经验,她觉得自己朝着暴发户的方向少少演变了一点点。
……哦,暴发户。
想到这里,雾青打了个响指,在砂金听来,她的语气骤然变得兴奋了不少,就像是一个徒步了很长时间,又累又渴的人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了个卖冰水的小卖部。
“我看看我名下有几艘飞船,回头送你一艘——你现在是不是还没有自己的飞船来着?”
好耶!
好耶!!!
雾青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和那被戏称为“猿神”的长右似的猛地蹦起来。
终于,终于!她终于成功将这飞了小半年的纸飞机吹了回去!
砂金:“哈哈,那就多谢了,我确实不习惯没属于自己的飞船的生活,不过这样的话,别人或许会觉得你在包养我。”
飞船这一她无比在意的元素没能在砂金身上发挥效果,这让雾青有些不爽,但是她的注意力只在不到一秒后就转到了“包养我”这三个字上头,她不由得发出唏嘘的感慨:“又不是没有过,大江大河都过来了朋友,现在咱是有经验的人。”
在伊伊玛尼喀的时候,她差点儿没直接被夹着嗓子演清纯男大的砂金给弄得坐立不安到找个地缝钻进去,不也这么挺过来了吗?
“而且,确实,如果达成了这样的关系,我如果为你争取什么红利,比如说升职,就会容易得多。”
雾青觉得就这样很好,在心绪表盘的空间中,她觉得以结果为最终的评判标准就可以了,没必要在意什么江湖声名,反正离开了这片记忆之后就只有你知我知。
“……不,但是,等等。”雾青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我觉得记忆中的这个阿哈,不完全只是被大量的记忆和意识‘演算’出来的阿哈。”
很多细节都有表现出这位本应该无法操控这片由记忆塑造出来的“宇宙”中那些最基础最根本法则的星神表现出了一些……超过的能力。
还比如说,祂上号代打过程中,甚至还往银河中发行了《这个恋爱是非谈不可吗》以及《精灵世界:王者归来》——一副对于她所有的游戏都了如指掌的架势,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完全的本地阿哈。
雾青:“其实也不是很要紧,但我觉得或许阿哈,我是说,现实中的阿哈,祂可能真的插手了一点。”
针对阿哈,更多的其实没什么好说,因为阿哈不受控制,并且阿哈确实最强,不管怎么安排阿哈,只要阿哈不想被安排,就还是没用。
“总之小心一点吧。我应该怎么查我的工资收入还有账号?”
*
庇尔波因特有一套非常完备的为员工提供服务的系统。
毕竟,再怎么说公司也是有整整一个部门——人才激励部,来决定要怎样让员工在公司获得更好等等工作体验和待遇,从而提高工作效率。
所以,雾青很轻易地看到了自己的全部收入、还有一切激励福利。
她的级别够高,所以薪资中不小的一部分都直接交给了公司来理财,吃着不低的利息,光是每个月的利息的数额就让她这个在现实中也早早不缺钱了的人咋舌。
新星游戏制作人,和享誉寰宇的游戏界巨人之间果然还是有差距——明明游戏都还是那些游戏,阿哈上号代打外加上配合星际和平公司本身给予的高强度宣发,竟然能够造出不小的差距来。
雾青在看到了现如今自己的收益之后愈发认定: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早晚有一天她能把公司里的人才挖到魔芋爽工作室里去。
她现在很有钱,非常有钱,有钱到当砂金的第二个电话打过来,对她说因为一些跨部门的原因所以他无法以p43的职级来到她办公室门口,可能需要一些特许的时候,她不仅仅给他开了特许,还直接来了一句:“我觉得我确实可以买下一整个茨冈尼亚,阿哈留下的遗……不是遗产,阿哈留下的财产太丰厚了,要不我们直接走简单通关模式吧。”
这简直就像是……就像是星在模拟宇宙时开头先获得了天才俱乐部的那份奇物,将所有祝福替换成奇物,随后紧接着刷出了黑洞之阱、分裂金币、万识囊……然后在最后一把开出了分裂银币,然后手中还有一张纯美之袍那么简单。
反正是阿哈用她自己写的那些游戏提案和策划细节经营出来的游戏帝国,分成也是公司认可的比例,雾青在花这些钱方面根本是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她仍然不太习惯庇尔波因特的这一套系统流程,用惯了魔芋爽工作室那种扁平化的小作坊交流系统之后,这儿的层层申报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还好职级够高——感谢阿哈代打。
总算给当前职务和星际和平娱乐还没有半点沾边的砂金加上了个随意出入她办公室的资格证明之后,雾青迎来了将人送进来的智械小姐的提问:“雾青总监,这位是之后要调任到我们这边来的新人吗?”
雾青先前还不太确定阿哈给“快进”的这几年中,都给她这张脸对外树立起了怎样的形象,不过现在听智械小姐这么说,就知道阿哈大概还是比较贴合了她的性格来的。
当然……阿哈本身也是个很不介意被冒犯一小下的星神,祂脾气很好。
于是雾青笑吟吟地当着智械小姐的面,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露出任何端倪地勾过了砂金的肩膀,态度亲亲热热:“我男朋友,才刚在一起,你要不眼熟一下?公司应该没有不让办公室恋情——况且他都不和我们一栋办公楼,对吧?”
智械的脸上是很难看出什么表情变化的,但是智械小姐的声音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她惊讶到直接将嗓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男朋友?”
在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之后她才想起来这会儿仍然在办公区域,天晓得多少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这位公司所有和游戏相关的业务的总负责——一切策划的策划,总制作人身上,于是她很努力地将声音压低下来:“您工作好忙的……这是什么时候谈的呀?”
看着也不像是平时有空出去偶遇、去邂逅、去猎艳的人,对吧?
雾青心满意足——她本来也就不是这样的人,很好,至少现在她的风评仍然安全。
雾青:“我们网恋。”
她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机智:她这种游戏宅网恋实在是太正常了好吧!
尤其是,如果她在玩游戏的时候露出了些许“我是大佬”的气质,其实很多人都会被她吸引,这就和很多年前有一群男性靠着打游戏带妹撩人是一个道理——没道理说这里的性别不能逆着来,人都是慕强的。
智械小姐果然觉得非常正常,她点点头,努力做出一个喜悦的笑容:“那恭喜您呀!”
雾青:“改天请你吃糖。”
智械不能吃普通的糖,那也不是没有专门提供给他们的“糖果”,就像是星曾经说过阮梅给螺丝咕姆提供机油当饮料是一个道理。
智械小姐“嘿嘿”一笑,转身回到了她的岗位上。
雾青轻缓地吐出一口浊气,放下了到底还是勾得没那么轻松(指和对比银狼、青雀还有三月七她们的肩膀)的手臂,轻声:“这样就算是过了明路啦。”
砂金眨眨眼:“不是包养吗?”
雾青:“……”
雾青:“拜托,我还是想要点脸的……就让我们在这个‘交易’环节增添两分纯爱,可以吗?”
雾青:“至少不要让我被传成那种……巧取豪夺还养替身之类的人,我从小到大就很不喜欢这样的设定,去茨冈尼亚什么的……也用纯爱一点的理由会比较好些吧?”
比如说去对方的老家度蜜月什么的……结果发现那里穷困异常,但是因为介于三个星系的交界地带,也就是说一旦通过开拓的力量建立起了茨冈尼亚四号和其他星球之间的网络通轨之后,它还可以转变为一个不错的中转站纽带——难怪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会觉得这颗星球上有利可图。
“这样合情合理。”
砂金:“不过戏剧性会少一些,不过也挺好。”
雾青:??
请问在这时候您关注什么戏剧性呢?
砂金看得出她的疑惑:“很简单,因为人都是喜欢听八卦的。”
在星网上,往往一提到吃瓜,帖子啊话题什么的热度就能节节攀升,蹿得和火箭一样快。
“情节曲折一点的热度更高——你猜如果是虐恋情深最后修成的正果,在星网上会不会获得比普通恋爱更高的支持率?”
雾青:“……你在担心什么?”
砂金:“担心奥斯瓦尔多·施耐德那个老东西,除了他还能是谁。”
雾青仿佛记得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并不是什么很上了年纪的人,不过也行吧,相比起二十岁出头的砂金他确实是老东西……她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现在还没那么看中茨冈尼亚四号,是因为他的市场开拓蓝图轨道尚未完成。”
按照正常时间线来算,砂金这会儿还没出生,他对于这时候的公司业务不够了解其实也是正常的,尤其是某个计划是在几年几月几日提出,这就需要去公司的内网查询。
一路往星际和平娱乐的游戏部门走的时候,他就查了查,随后发现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此时尚未提出那个让他选择用更快的手段来解决茨冈尼亚内部氏族矛盾问题的计划——那张可以让他在增加资历、尽快挤进七人董事会的时候获得更高权重的更大贸易网络。
“况且,当前星穹列车还没有起飞,想要连接上方便通行的航轨,在公司内部的话,可能就只能让他这个前无名客出手,毕竟他还能使用一些开拓的力量,虽然比不上列车,但勉强能用。”
也就是说,这么算来,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是必然会和茨冈尼亚四号的资料打交道的,他也势必会意识到这颗星球的价值。
到时候,可就要开抢了。
雾青的职级比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低一级,虽然是令使但是奈何不是存护令使,所以不算是公司的嫡系,再加上她一直以来都只在游戏领域发光发热震撼世界,对于一颗星球的运营……啧。
“我知道如果现在你开口要求他在开发这颗星球的时候,不要为难埃维金人,他确实能够做到,卖你一个面子的简单事情他不会不做。”
“但按照他的行事风格,他一定能够推出来另一个受害氏族,是吗?”
雾青低声接上话。
“他不会改变他的做事风格,茨冈尼亚的问题就不会被解决,没有了埃维金还有下一个。”
没有了卡卡瓦夏,还会有另一个在雨幕中跑过大山的孩子。
“我明白你的考量,你觉得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一定能在这件事上插手是吗?”
砂金:“……请不要告诉我说,你能动用开拓的力量。”
雾青:“可以哦。”
她推开最后一扇门,来到在星际和平娱乐游戏部大楼底部的绿植园中,一朵黄昏月季正缓慢且优雅地垂下藤蔓,将像是舞裙一般旋开的花朵展示给她看。
欸……公司高层真的好享受。
雾青决定在自己暴富的这会儿趁着钱多好好消费消费,于是掏出手机一边下单黄昏月季,一边解释:
“我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一个关于我能力的细节?应该是因为我现在能动用的能力比较多,所以就没有一一说明,是我懒。咳,现在说也来得及:我能够复刻其他人的能力,就比如说,黑天鹅小姐能够封存记忆,那么我就可以复刻这份记忆。我不需要拥有调动忆质的能力,也不需要理解其中的原理,我只需要准确地在技能槽上写入我需要的结果,它就能变成一份技能。当然,写完之后还是要调试的,有很多技能看起来简单但是不怎么容易实现,因为强度……我怀疑是强度限制吧,数值上会进行一些削弱。”
就像是游戏策划那样,有角色的机制都强到快上天了,那就要尽量在数值上稍微削弱一点,数值膨胀得太快可是不利于游戏的长期发展的。
“我应该可以复刻姬子小姐的力量——开拓命途行者的被动技能,虽然没有星穹列车助阵,但是奥斯瓦尔多·施耐德都做得到,没理由我做不到。”
雾青完成了下单,打了个响指。
“总之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再说。”
伪装情侣就算了,虐恋情深什么的实在是超过了她的接受程度:这种套路一旦落在她自己身上,是真的能让她牙根发酸。
“说起来,今天晚上就去我那边吧,我现在的待遇肯定比你好……等会儿,让我先看一下我现在住在哪里。”
临时加载新地图的毛病就在这里:她甚至找不到自己的住所。
不过好在,p46的待遇确实优越,小型轮状飞艇可以直接从她的生态舰上下来,将位于庇尔波因特任何坐标的她送回家,雾青在砂金的协助下找到了这个功能。
小型轮状飞艇内部的空间其实也没有那么逼仄,坐下两个人之后也还算宽敞,雾青按照教程给砂金也录入了一份使用权限,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抬起头。
“啊,还有,关于引发阿哈上号代打的问题——”
雾青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她双手合十:“对不起。”
“我忏悔,我也反省了。我以后不会再那么依赖不走寻常路这个办法了。”
毕竟……本来可以让砂金多见几眼父母的来着……还有他姐姐的出生,他大概会很愿意在这段记忆中为姐姐的诞生送去一份礼物。
雾青举起双手,但不是头像,而是摊开左手的手掌,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模拟着小人的双腿,然后表演了个当场跪下。
“你看,我道歉很诚心的。”
第85章
塔拉梵大概是不记得当时的那一通电话的了。
雾青手机上的联系人里面也有他,根据先前的短信交流来看,对方似乎把她当成了个很有天赋的后辈,态度笑呵呵的甚至有些慈祥。
在雾青翻阅着自己手机中那些可能会被忽略掉的重要信息的时候,砂金在用她的账号搜索大事件。
庇尔波因特,超高档的生态舰上——
最舒适的空气和凉风从各处的气口缓慢地流淌出来,带着一点点柑橘的果香,很能让人放松,轻音乐几乎可以忽略,不过很好听。
小机器人将冰箱中早早就冰好了的水果酒倒在漂亮的玻璃杯里,随后搭配上花香气泡水和少许蜂蜜。
浅玫红色的饮料中冰块上下轻轻浮沉,细细的丁玲当啷的响声清脆好听。
饮料被送到了主客两任身边。
这样完美的适合放松的环境之下,两个绝对算得上在公司高层的员工却正在快速地了解着过去几年间发生的大事件。
假装情侣狼狈为奸(x)
疯狂自习补课(√)
雾青为自己明明已经毕业了,却仍然还要继续突击补习的命运而哀哭,
“我们跳了八年不到一点,现在是庇尔波因特时间的四月二十五日,让我算算……卡卡瓦之日也快到了。”
雾青知道他一定很想去看那美丽的极光。
“关于阿哈是否有去炸墙……没有,记录中完全没有留存,我觉得公司内部应该不至于完全不记录这个,哦,让我找着了。”
砂金朝着屏幕凑近了一点点,他逐字逐句地将屏幕上头出现的那些文字念出来:“但是,有记录记载,为记录琥珀王巨锤落下而特别向天才俱乐部定制的记录器出现异常:它没有记录下琥珀王敲钟的片段,却坚定地给出了现在已经到了2168琥珀纪,而不是2156琥珀纪,目前公司推算这其中应该存在着神秘星神[迷思]的手笔。”
由此可见,阿哈大概是真的做了点什么。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可能稍微大了点,以至于阿哈都想办法掩盖了。
“哦,这里,倒是有记录下阿哈假扮成一个忆者进入流光忆庭,随后把焚化工给接引进了流光忆庭的记录。同样信仰记忆但是阐述信仰的方式截然不同的两方爆发了剧烈的冲突,随后浮黎的善见天中出现了一些动乱。”
显而易见:阿哈去找了浮黎,不管是去找麻烦还是去“寻找共谋”,总之,最后他大概是成功了的。
砂金摊手,耸肩:“看来我们现在是安全的,不至于被怀疑。”
雾青:“别这么说——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夸赞阿哈的体贴了。”
那就直接把变成恐怖故事了,朋友。
哪怕阿哈在打工方面没什么天赋,完全是靠着吃他们两个的老本才从庇尔波因特的最底层员工一点点打拼到了现在的位置——这要是换了砂金自己来过这七年的时间,他现在保底也有p46——但是阿哈都认认真真上班了,还能对阿哈更多地要求什么呢?
“嗯,我找到了,我和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也是有过交流的,虽然基本上都是在公司年会上的见面,而且他加入公司、升职成为主管也才没太久,嚯,对我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后来居上啊。阿哈果然不是个干活的料,阿哈不行阿哈真没面子……嗯,我看到了,去年他邀请我加入他的团队,同他合作,他认为既然公司现在被匹诺康尼拒绝得太厉害,又不想撕破脸,那么就应该直接出一个竞品来和家族打擂台,在商业手段上,公司从来都没有对手。”
雾青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除非将仙舟能够精准发射信号并制造星神光矢打击的手段也计算在内,但是一般来说仙舟不搞这些商业。所以公司确实在这个领域相当无敌。
在公司试图抱住琥珀王的大腿,并为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琥珀纪复一琥珀纪地当着克里珀的舔狗的同时,仙舟已经站在了公司梦寐以求的重点。
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匹诺康尼之所以魅力无穷,是因为所有人能够在同谐力量的辅助下适应忆质,并且在家族构建起的安全之墙□□验一切随心所欲的美好。”
雾青打了个响指。
“类似的力量其实可以通过科技侧的手段实现,又不一定直接需要依靠忆质,不过……好吧我承认在成本上有很大的差别。”
匹诺康尼那儿的造价明显更便宜。
“不过‘我’拒绝了,阿哈大概是觉得祂的专业水平还没有到可以答应下来的高度,然后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的态度就没那么热络了。”
雾青:“啧。”
“要是这会儿我表示我想要在茨冈尼亚搞这一套,他是不是会直接背后扎我的小人?”
砂金从被冷待在一旁好一会儿了的小机器人头顶的托盘上拿起水果酒,不仅仅是他的那一杯,给雾青的那一杯也一样拿了起来,因为没有更多的手来摸摸小机器人的脑袋所以就只轻声夸了夸这只被制作成了小狗外表的小机器人:“谢谢。”
随后他抬手,将酒杯递给雾青,然后问:“扎小人是什么?我在仙舟的时候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哦哦,是一种很古老的诅咒手段,现在基本就只在小说里面会被提到了。”雾青说,“方法就是做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小人,棉花、布什么的……需要生辰八字,可能还需要我的一缕头发?我也不太确定,然后扎小人的心脏还有脑袋,这种诅咒有很多个分类,我在不同的小说里看到过不同的教程。”
她顿了顿:“我觉得这一套确实太落后了,因为从神秘学上的联系上来衡量的话,明星——比如说那位知更鸟小姐的棉花娃娃和她也是有些关联的。”
谷圈周边,仙舟诅咒——这两种东西结合在一起的方式多少有一点点小小的匪夷所思。
砂金若有所思:“有用吗?”
雾青:“没用。”
砂金:“真可惜。”
他抿了一口水果酒,这口酒的甜度偏高,而且因为冰冻过,所以酒水的醇厚程度就要明显更高,哪怕被气泡水冲淡了些,入口也仍然品尝不出多少烈度。
雾青眨眨眼睛:“好喝吗?辣吗?”
“还不错,不辣。”砂金说,“不过我喝酒的次数应该比你多一点,或许评判标准会有区别。那么,你现在打算不给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留面子?”
雾青:“那他肯定会给我使绊子嘛,他打不过我又不表示他给我添的堵不会让我不舒服。”
所以她打算先找一个让奥斯瓦尔多·施耐德虽然有很大概率对她恨的牙根痒痒,背地里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但最后至少在明面上还是不得不对她点头让她过的借口。
……就比如说,之前砂金给出的方案。
“我开始认真思考起你的提议来了,朋友。”雾青非常认真地说,“虐恋情深,是个不错的借口,在这个理由下面很多事情都可以圆过去。”
她觉得手中的酒杯不太好握,因为酒水本身的低温也让杯壁降温了下来,所以将空气中的水分也都凝结成了挂在杯壁上的水珠。
湿漉漉的,还冰手,她一口气喝完了,并未觉得这杯酒水能对自己的大脑造成多大影响——笑死,就仙舟人的这个新陈代谢水平以及身体素质,她就算是提着超浓烈焰浓茶喝上整整三坛子都出不了事。
顶多就是觉得嗓子眼和胃里面热乎乎的有点发辣而已。
“就让别人觉得我是色令智昏了吧,我现在开始认同你的想法了。”
雾青不无感叹地说。
“如果能够捏造出一段虐文的过去的话,我这会儿就算是得罪了市场开拓部都要建设茨冈尼亚四号的行为就显得合理了很多,这是标准的追妻火葬场。”
在虐恋情深应该怎么编排这个赛道上,雾青敢发誓说自己可是比砂金要专业多了——她的游戏里可是有一整个仙舟言情网文发展历史的含金量在里面的。
“让我想想应该怎么捏,需要有一定的火葬场但是又不能让我在这个剧本中的形象显得太渣,我得好好想想……”
“嗯,还是不过先吃饭吧,你饿吗?”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没有什么比吃饭更大的事情了,就算是建木复苏了也得照常吃饭啊——典型的仙舟人,连胃口都是仙舟典型。
况且计划什么的,诚然环环相扣一步接着一步的算计精彩纷呈,也确实会让人将拳头砸进手心然后感慨一声“卧槽,牛逼”,但是这种计划实施起来其实确实没有那么方便。
但凡一环掉了链子就等于白做,而哪怕是计划者本人也并不是没有失误的可能,仙舟历史课上几乎用整整十个课时的时间梳理了一系列看成精彩绝伦的阴谋阳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计划要简单。
所以吃完饭再弄也来得及,这种东西一两个小时写出来一套方案就差不多了。
雾青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地转向了吃饭。
话题转得飞快,但是很快得到了回应:“确实有一点,不过我在想,星神真的会代我们吃饭吗?”
……很难说,更有可能是阿哈直接用了一些人类无法理解的力量。
“也是,那我就直接点养胃的好了。”
庇尔波因特上没有太多的外卖服务,因为普通员工可以吃有数百个窗口的食堂,而拥有生态舰的员工可以直接让飞船上的厨房做出任何菜来,速度很快,口味很稳定,哪怕是加入了公司的仙舟员工想要一份有锅气的小炒,也是完全可以被实现的。
*
雾青本来也没想着要熬夜的。
但是,兴许是在阿哈代打的时候让她的精神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她确实一点都不困,半点儿睡意都没有。
当砂金在研究市场开拓部之前已经“开拓”过的那些星球,打算从中寻找一些或许有机可乘的漏洞的时候,她在亲自撰写那篇虐恋情深的剧本;
当砂金总结出了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开发星球的大概路线,并总结出他大概还需要多久还会将主意打到茨冈尼亚这颗星球上的时候,雾青的剧本终于从前期短暂的甜来到了中期被她称为“胃疼”的部分;
当砂金打了个哈欠,将博识学会关于改造星球生态的相应论文以及推出的产品一件一件对比过来研究得差不多,基本确定倘若要对茨冈尼亚进行初步的气候改造,让它变得更适合做为一颗枢纽星球的时候,雾青下笔如有神地敲下了一行剧情细节“他闭上眼睛,泪水浸润了睫毛”。
有一说一,在可以不用将主角的名字完全打出来,而可以直接用A和B进行替代的情况下,这种带着点儿狗血又有点胃疼的剧情其实写起来是很容易上头的。
雾青在撰写的时候就处于一种写着写着逐渐来了感觉,咬着下唇非常兴奋地笑了起来,嘿嘿着又敲下了一个换行。
砂金又打了个哈欠——一般情况下,人的困倦是会互相传染的,旁边有个人打过了哈欠之后很难不想自己也打一个,但是今天晚上的雾青就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现在,在编写这种剧本这一方面,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于是她在听到砂金的哈欠声后直接摆摆手:“去睡吧去睡吧,好好休息,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她也是在今天才了解到,庇尔波因特这种地方堪称阶级森严,差一个职级,获得的待遇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当然,身份也会天差地别。
p45就是手下有固定班子的人,如果最近手头没有什么事情忙,那就可以睡到自然醒,当然像是托帕那样的卷王除外。
降低一点,p44,那就要忙起来了,别说睡到自然醒,早上七点钟没起床那都算是今天相当惫懒。
而p43,好巧不巧还是个甚至需要刷卡打卡的职级。
砂金:“……”
砂金:“我不打卡。”
他将这四个字掷地有声地说出来,倒是没带着多少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反而非常冷静沉着:“我现在背后有人,我不会被为难的,我要睡到自然醒。”
雾青暂停了五秒创作状态,抬起头来看他:“我头一次知道你原来很喜欢睡觉。”
怎么说呢,知道了之后就不得不给他竖起个大拇指,然后承认砂金在这方面也是“仙品”了。
谁能不喜欢睡觉呢。
睡到自然醒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虽然还有其他能够与之并列的,但确实没有能够超过它的。
砂金抬手抓了下头发——他这会儿的发丝上也还有点发蜡的残留,所以抓完之后造型就变了一点:“我一直很喜欢啊,也很挑剔睡眠用具,所以我暂时没打算回我自己的生态舰上,我不是没干过p43的工作,那时候觉得已经很好了,但是现在让我回去住的话我会嫌弃。”
但是他没有嫌弃埃维金人的大篷车,明明大篷车内的睡眠条件没那么好——尤其是第一天晚上,雾青睡过去得早,哪怕是那重用来让人产生幻觉的力量都没有布置下。
他在那种环境下也休息得很好。
雾青眨了下眼睛,随后摆摆手:“去睡吧,晚安晚安,好梦。”
然后她就这样,就着这个姿势一直写到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半。
剧本……剧本写起来就是这样的!
在写到了原定打算停下来的位置之后,会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往后续上点什么东西,然后会因为此刻文思泉涌得可怕而继续狂写,一直写到困意上来或者是终于被外力制裁——一般来说这个外力指的都是家里的长辈,那些觉得你现在不睡觉就是在等死的家人。
现在雾青身边没有亲人,而她也没有困意,于是她就这样一路直接发挥到了整个剧本结尾,并且还非常愉快地在最后敲下了“全文完。”这三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最大的后果就是手指头有点酸,指腹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疼,感觉短时间内不想再写一篇这么长的东西了。
但是,精神舒爽。
是绝对的神清气爽。
她伸了个懒腰。
当年第一次为写游戏熬夜的难受现在已经彻底不会出现在她身上了,所以雾青就只是简单地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
八点半了,砂金还不起吗?
在她的印象中,对方似乎就没怎么晚于过八点起床,不过考虑到那些时候他手上确实都有很多着急着的活要干,而现在,他需要做的信息整合工作其实都已经完成——重头早在他还没有进入匹诺康尼之前就已经整理过了,对于仇人,他从未想过要放弃复仇,所以现在的确轻松。
轻松,且可以随便睡到自己想睡的时刻。
毕竟他也说了,如果是被包养了的话,看在她这个总监的份上都不会有人太追究他的出勤打卡的,工资还会照发。
或许是累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雾青心态非常平和地去吃了早餐——一顿她愿称之为从出生到现在吃过最美妙的早餐,仙舟风格和庇尔波因特风格的融汇,以及只有到了p46及以上才能享用的一些特别珍贵的食材让这顿早餐充满了除了贵之外的一切美好。
放下餐叉的时候是九点整。
再加上后续的相应洗漱——现在已经是九点半了。
九点半,然后是十点半,再十二点——
到了这会儿雾青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起来。
这个点了还不起吗……哦,如果是星的话她是不会有半点异议的,毕竟有些人天生就和别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作息时刻表下。
但是星的胃是很好的胃,她体内还有星核来巩固她的身体素质,让她变成了完全脸接大招的钢筋铁骨。
而砂金,他虽然是个存护,但他的胃确实不怎么样。
随便哪个丹鼎司的医师都能够通过把脉把出来这个结论。
所以哪怕他可以错过早饭,但他不可以连中饭一起错过,这样对身体不好。
于是雾青从桌子前站了起来,放下了她原本正在检查的剧本——总得看看里面有没有逻辑上的硬伤是不是?
看小说的时候当然可以为了爽不顾逻辑,但是这份剧本写出来不是为了给人当成解闷用的读物,它是用来堵住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的嘴的。
它可以离谱,但是它不可以有漏洞。
逻辑必须紧密,至少,它得说得通。
雾青跟着机器人,在穿行过了一段她自己一个人走的话或许会迷路的区域之后,来到了一间客房门前。
小机器人停了下来,随后弹跳着八条腿离开了——它看起来很开心,大概是为自己帮上了主人的忙而这样想。
雾青抬手,她轻轻敲了敲门。
三下,每一下的声音都差不多,通过实木质地的门板传递到室内。
“你醒了吗?”
客房内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三下。
仍然没有。
雾青:“……?”
怎么回事?在试一次——砂金的睡眠质量真的能好到这种水平吗?
最后三下敲门。
里面的人没醒,倒是门识别出了正在敲门的是这座生态舰的主人,于是非常“谄媚”地直接被她打开了这一扇客卧房门。
雾青:“……”
说真的,她没有想要“入侵”这块空间的。
但是把人叫醒的最好方式确实还是站在床边,以及,门是自己开的,和她没有关系。
于是她在轻快地往里面瞥了一眼,看到砂金身上穿着黑色的全套睡衣之后就进去了——睡裤甚至是长到盖住脚踝的,这样就完全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问题了。
……但是谁能想到,一个穿着长睡裤入睡的人,上衣竟然会只扣着一颗纽扣——这到底是自己扣扣子的时候太过随意,还是说睡相已经不老实到了一种让人啧啧称奇的程度?
雾青面对着此时躺在床上,当然比起说躺在床上更应该用“躺在一堆蓬松柔软的枕头垒成的窝”里头来形容的、睡衣乱糟糟还折了褶皱、头发带着点蓬乱、被子被翻到了一边,一个角从床铺上一直垂到地板的青年,很是不满地摇了摇头。
不盖被子。
不盖着脚也就算了,毕竟确实容易热,但是连肚子都不盖住这是什么操作——仗着自己有锻炼到形状很好看的腹肌就觉得不会着凉吗?事实上按照仙舟代代相传的(完全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的)说法,反而是肚子上脂肪含量低的更容易着凉。
这怎么能行。
要说仙舟人有什么坚持,那坚持着的可多了,不过其中最广泛、也最强硬的几个莫过于在写字之后习惯在句末敲个点,还有就是,不管布料面积多小,总之得盖在肚子上。
一片叶子那也得盖住!
“……难怪胃那么差。”雾青嘟嘟囔囔,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主要目的是将砂金叫醒,让他起来把饭给吃了。
她弯腰,从地板上捡起被子的一角,往砂金腹部盖过去——这也是有技巧的,考虑到这条被子的长度和宽度都够,她觉得应该将对方睡衣上头因为解开了扣子而露出来的那些皮肤全都给盖在被子下面,这样才算是足够养生。
而且,在盖过去的过程中,最好不要造成任何吹拂过皮肤的风,这也是养生。
不过雾青倒也没能盖成功,因为她才把被子的一角拿在手中,上上下下寻找着合适盖被子的角度,砂金就在将脑袋贴于枕头上摇晃两下之后睁开了眼睛。
他睡得很好,所以除了最开始的那两秒钟时间,眼中透出少许困倦迷茫的雾蒙,随即就彻底清醒过来了。
清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是伸手握住雾青的手腕,笑吟吟地问:“你这是在偷看我吗?”
人都醒了,也没必要再盖什么被子,顺便也不需要思考怎样盖被子的角度才算是完美,于是她直接把这一角布料往砂金的脸上盖。
“我进来得光明正大,砂金先生,以及,这艘生态舰现在是我的——而且,如果我们再往细节一点追究的话,你名义上应该是被我包养的小男友,而我只是非常好心地担心你不吃早饭和中饭会不会对胃不好,又以及——睡觉不盖被子的行为也很不好。”
砂金:“啊,实在是抱歉,我没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说到了后面嗓音就夹起来了,带着一点让雾青手抖的调子——是很像在伊伊玛尼喀的时候他扮演的那个清纯男大的声音。
雾青:“你稍微正常一点,现在这儿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别演了我求你。……我害怕。”
砂金松开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坐起来,低头看了看睡衣,并没有将剩下的那些扣子扣好的意思。
他原本靠着的那些抱枕,先前像是小山一样堆起来,现在这座小山分崩离析,而他并没有要管这些靠枕的意思,而是拿起了放在床上,天晓得到底是靠着多大的运气才没有被这个睡姿不行的家伙从床上扫落下去的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头发。
“唔,还好,乱得不厉害。”
至少仍然是三七分,而不是直接恢复成了M字刘海,大概是用了几年的发蜡发胶的作用。
雾青:“……你睡相真的怪糟糕的呢,在大篷车上的时候,你真的睡着过吗?”
她将一个滚落到地上的靠枕捡起来,没有放回床上,而是放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头:毕竟是掉在地上过的,虽然知道公司的生态舰拥有很高的自清洁功能,心里的那道坎总还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上面还带着被窝的温暖,以及一点点就快要感觉不出来的残留香水味。
“也不至于那么差吧?”砂金回头,他仍然赤脚踩在地毯上。
一整套的上衣,明明上身的长度尺寸都非常合适,就只是在腰这儿稍微显得空多了些,但是裤子就显得短了一小截。
他在床上用那种非常不规矩的姿势睡着的时候,露出脚踝还能说是因为睡姿不行,将布料蹭了上去,这会儿裤腿垂下来,再露出踝骨处的线条就纯粹是身形比例的优越了。
“我好歹没有翻下床,对吧?应该也还没有到完全不可接受的水平吧。”
随后他从一旁的晾衣架上取下机器人拿走清洗又熨干的衣服——“我要换衣服了啊,你仍然打算留下……光明正大地看吗?”
那当然不可能。
雾青抬手,手指抵在唇瓣边上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下意识地提高了点儿,变得多了少许官腔:“我这就走。咳,你的……早中饭,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谨遵医嘱好了,毕竟我可是连睡姿都被医师批评了的,再点了一些不养生的食物做为早餐……啧。”
他发出这些气声的时候总是有种和别人不太一样的调性,本应该表示嫌弃的词句里面听不出嫌弃,反倒是那种调侃的意味加强得厉害。
雾青:“……苦瓜明目解毒,黄连清热解毒,三七活血化瘀,孢子甘蓝没什么太大的效果但就是纯纯的难吃,我觉得你可以来这样一盘拌菜。”
不管怎么样,总之嘴上就算是落入了下风也不能输太多。
她转头离开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先前蹦哒着八条腿离开的小机器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回来了,等在门口,虽然没有扒拉着门缝,但总给雾青一种它刚才或许、大概、有可能是把里面的对话都给听了一遍的感觉。
明明也没说什么,但她就没有低头伸手去揉揉小机器人那虽然没有仿真,但也确实还挺可爱的“脑袋”,转身就走。
小机器人继续弹跳着八条腿往前跟。
雾青的步子其实不太大,所以它跟得一点儿困难都没有,贴上来之后还亲昵地蹭了蹭雾青的小腿。
但是仍然没有被摸头。
如果小机器人是个智械的话,它这会儿或许会产生出“为什么主人不能摸摸我的脑袋呢”这样的想法,顺便,它或许会开始思考:
主人现在在想些什么。
——只是,就算是拥有和人类差不多思维水平,在理性方面或许比人类平均水平更聪明的智械大概也想不到,在卧室里时还没什么反应的人,在走廊中行走的时候,竟然会后知后觉地眼前闪过点先前的画面。
就好像是,原本有一层习惯性的、很医生的思维挡在前面,而这一层像是幕布一样的思维消失了之后,原本被压在下面的其他感觉就逐渐如碳酸饮料中的气泡一样往上蹿冒起来。
黑色的睡衣很能够凸现出皮肤有多白,而没拉上窗帘的室内,满满的阳光从窗户一侧照射入室内,自然而然地会靠着最基础的光影让线条变得明显。
她下意识地抬手捏了捏耳垂。
好像有点热。
于是,当来到厨房之后,她倒是没有要求料理机器人给砂金来一套苦瓜凉拌孢子甘蓝,配三七黄连茶。
她很正常地说了一套养胃些的搭配,然后顿了顿:“给我来一壶荷叶茶——这边有荷叶吗?没有的话,换成菊花或者蒲公英都行。”
*
“睡相啊……睡相。”
砂金将领口处的那条皮带扣好,随后将被那层毛领子压住的头发调整好,他站在那面尺寸不大的镜子前,没有第一时间给这个其实已经快要固定永久的发型再上一层定型。
他一只手撑着桌面,站姿放得松垮了些。
右手单握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点击的速度很快。
搜索:仙舟人睡觉盖住肚子的习惯
搜出来的第一条是一条曜青仙舟ip的帖子,帖主是这么说的:
有一天和几个朋友一起开黑,晚上实在熬不住了就坐在椅子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朋友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了块眼镜布给我盖在肚脐眼上了。
“……啊,还真是这样。”
他叹了口气,将搜索记录点击清除。
*
那种习惯了当孔雀的人收拾自己的外表根本用不上多长时间,不过十分钟,砂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每根头发丝都刚刚好地停在它最合适待着的位置的状态。
他在书桌边上绕了一圈。
看到那份没有锁屏的平板,又看到了上头的白底黑字,当即就颇感兴趣地拿起来了,从头开始逐字逐句地看起来。
甚至就连小机器人送来了他的炒蛋,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盘子。
反而连声表示有趣:“不错,真不错,我喜欢这个——被质疑的时候脸色一白,哦,这对我的演技大概是个挑战,不过我会加油的。”
雾青:“……你还记得你的本职工作吗?钻石手下的不良资产清算专家之一,不是演员。”
砂金摆摆手:“但是我长相不错,声音也不错,对吧?演员嘛,基本的需求就是这两条,至于其他的演技什么的,我也不缺——现在看来,我不仅仅可以当演员,甚至还能当个不错的演员。”
他看得速度很快,坐在桌边之后更是一心两用,在早餐结束后就差不多将整份剧本的大致内容给全部过了一遍。
“最后这段要不要再改一改,比如说……虽然幸福生活在了一起,但还是会遇到一些波折,恶毒的配角应该从头到尾都有分布。”
砂金眨眨眼睛:“没有经历过检验的感情是不坚固的感情,况且在外力的推动下,cp才能更好磕,我记得你以前在《这个恋爱是非谈不可吗》的策划案里面写过,说追妻火葬场本质来说也可以算是一种爽文,只不过它的爽点比较特殊,在于一个强大者为了弱小者辗转反侧……”
雾青点头:“的确,我是这么说过,但是,想想看我们现在都有什么——我们的队友只有彼此,哪还能找来第三个人来扮演恶毒配角试图影响这段‘感情’?就算真的能找来人,你能信任ta吗?”
就算请来的是阿哈……不是,要是被请来的是阿哈那她更得慌了。
砂金:“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他怎么不算呢——只不过他这种恶毒应该更类似于会掏出五千万信用点拍在我的桌子上说,让我收起用这张脸蛊惑公司高层的心思?”
他对他自己的这张脸是真的非常信任啊……雾青摇了摇头,拿起一旁干净的叉子从砂金早餐的水果盘里面抢走了一颗樱桃,没着急着吃:“我更愿意相信他打算直接弄死你。”
她的话……
有一说一,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大概弄不死她,就算他雇佣了巡海游侠也还是这个结果,顺便一提,雾青觉得就按照命途来算的话,她和巡海游侠估计还能更有的聊,说不定还能把人说反水了——仙舟的含金量!
“嗯,但这也一样很恶毒配角,不是吗?”
砂金将装着炒蛋的盘子往前头推,里面的蛋确实已经吃完了,但是他有一点点挑食地留下了一块水煮西兰花,原本一共有两块。
“放心吧,我会努力‘活着’的,为了这段感情。”
他配上了坚韧不拔的表情。
别在纯情小白花的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啊!
雾青在心底呐喊。
这种强烈的反差是想要做什么——在匹诺康尼靠着“死亡”进入深层,然后堂而皇之地以小白花形象“复活”,在不被公司的人发现的情况下,获得一段公司以为他殉职了的假期吗?
然后她转开了眼睛。
蛮奇怪的,她好像一直不是很能接受砂金演出来的纯良,明明这么多次,看也应该看习惯了。
雾青勉强将这种情况归因于她见不得人装成这样。
反正除此之外……也确实找不到别的原因。
她吃了樱桃——这种经过特别栽培之后没有核的樱桃对于懒得吐核星人来说简直就是神圣的存在,至少雾青在听说仙舟的西瓜曾经是有籽的之后就露出过诧异震惊以及“西瓜有籽那还能吃”的表情。
酸酸甜甜味道不赖,尤其有助于让嘴角两边的肌肉往上抬起,形成一个自然好看的微笑。
然后她提议道:
“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反正你也不想去上班,我也已经请过假了,那么要不趁着今天先去人才激励部,看看能不能直接把证……先把证给领了吧,这样拿出去说的时候也更有底气一点。”
砂金从写着剧本的平板后抬头,他眨眨眼:“当然。”
第86章
人才激励部,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部门。
仿佛整个公司的良心都落在了这里,而在公司总年会上,也往往是这个部门以一敌众,口若悬河地讲述着他们是如何对抗加班文化、绩效文化……从而在冷冰冰的利益之中为员工们开辟出一片净土。
当然,这个部门一般也就会在年会、还有就是宣传视频中出比较大的风头。
平常的话……那还是相对寂静的。
因此,它的位置也并没有那么好找,雾青甚至觉得人才激励部的大门较之星际和平娱乐的游戏部分还要难找。
但是人才激励部的人对她倒是颇为了解熟悉。一看到她朝着这边走来就主动为她开了门,笑嘻嘻地问她:“雾青小姐,您又来啦?”
雾青:“……”
她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心想阿哈这平常总往人才激励部跑干什么——莫非是阿哈良心大大的有,每每都会为部门里的员工争取更高更好的福利?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那阿哈……人还怪好的。
站在前台的小姐是一位元素生命体,她全身都是蓝色的,像是由水构成的,体内甚至还有鱼似的生物以及微小的藻类植物生存。
她对着雾青微笑:“雾青小姐,下午好。这边检测到您并未预约,不过主管现在确实有空,请问您是否需要申请会议室?”
……哇,阿哈居然还真的心系打工人。
雾青觉得大概是这个世界对阿哈有了一些不恰当的误解,唉,看来阿哈得像个办法为自己澄清一下——但是澄清什么的,阿哈自己来好了,反正名声差也不是她在差,她就顶多唏嘘两句。
雾青摇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中多带上几分幸福感:“不是的,亲爱的小姐,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公事。”
大概是因为出发之前往嘴里塞了一片橙子,雾青现在倒也没觉得维持着嘴角上扬的微笑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她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青年,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随时可以赞扬对方美貌的喜爱:“我们来申请结婚证明,哦,当然,顺便申请一下之后的婚礼仪式——不过我的爱人,他家乡的风俗比较传统,所以在庇尔波因特邀请朋友参加婚礼之前,我大概要先和他一起回一趟他的家乡。但是在这之前,我仍然希望我们能够在琥珀王的见证下成为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真的能够那么顺畅地说出这样的句子,因为在来到路上,她反复几次在心中这样念过这样的句子,但是每一次都因为羞耻心较强而没能彻底顺下来——没想到临场发挥的效果竟然是最好的一次。
……怎么说呢,一家人,至少这个词她觉得就没什么问题嘛。
在记忆中的砂金还有家人,但是回到现实里之后……
她也没有了。
于是她轻快地补上了一句催促:“就今天,可以吗?我一天都不想等。”
前台的元素生命小姐几乎要被震惊到下巴落在桌子上,这也太……她之前从未见过雾青身边跟着谁、咳,这样说未免也太“老奴还是第一次看见少爷这样开心”,但就是……
雾青之前的形象一直都是一副“我的爱人是游戏”的模样啊,她这是哪里来的恋爱,一见钟情么?
不过确实,她边上的这位,元素生命小姐心想自己好像曾经在几个优秀员工的展示中看到过这张脸,应该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外加上还有那样一双格外出挑的漂亮眼睛,所以才能在那么多千篇一律的脸中让她在一扫而过之后能留下这么点儿印象。
对于这样漂亮的一位先生,一见钟情……倒也正常。
她于是露出了个非常职业,但也非常真心实意的笑容:“恭喜两位呀,今天婚姻登记窗口人不多,应该用不着预约,相关证件的话,两位应该都已经在公司工作五年以上了对吧?这样的话相应证件就都已经在系统里了,不用准备,两位直接去窗口就可以了……欸?”
一只颜色淡雅但却颇为甜美的小盒子放在了她的面前,中间有一小块用的是某种足够清透的水晶制成的透视窗口,可以看到里面封装着一枚很漂亮的贝壳马卡龙。
“喜糖,公司没有这个习惯,但你知道,我是仙舟人,仙舟有这个习俗,所以我特地网购的——还好送过来的及时,否则就要明天再跑上一次了。”
虽然贝壳马卡龙看起来也就精致一点,但这确实是所有包装花里胡哨,现成的喜糖礼盒当中最贵的那一款了。
感谢阿哈这么多年来领了但是没怎么花的工资,雾青在付款的时候根本看都没看——反正也就只有最后面的那七位数在变动而已,前头可还有十几位数纹丝不动着呢。
这款马卡龙之所以贵,是因为它被设计成了任何生命都能食用的状态,就算是智械吃了也没事,它能够根据食用者的身体分化成不同的“营养”。
这也是雾青能够毫无顾忌地将它送给一位种族暂时不明的前台小姐的原因。
元素生命小姐有些意想不到,但是在这样快乐的一天获得这样甜蜜的礼物也确实挺正常——幸福的人试图将自己的幸福分给大家一起享用,从而从对方那里获得幸福长久的祝愿。
于是她举着盒子:“谢、谢谢。”
然后她顿了一下,快速想了一句祝福语:“祝你们两位情感和睦,幸福一生呀。”
还好不是别的什么祝福,雾青心想,其实如果将情感和睦替换成友谊地久天长……它也不是不能被这么理解。
于是她愉快地接受了这个祝愿。
婚姻登记窗口的工作人员给的祝福就比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前台小姐要流畅且官方得多,对方很懂流程地收了喜糖并转头开始文绉绉地用仙舟的方式贺新婚,可惜因为对于仙舟文化的了解大概还是差了点,所以在说到“瓜瓞绵绵”这个词的时候卡了一下——读音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只要尴尬的不是自己就还好,雾青的掌心出了一点汗,因为需要更好地伪装,她一直都握着砂金的手,此时她感觉到对方的掌心,还有手指,也都被汗水浸湿,滑滑的。
最好是能拿手帕擦一下,但是,这会儿用手帕的话是不是像是在嫌弃……她的手指动了动。
随即她看到砂金自然而然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握着她的手腕,在她强压着想要将手缩回去的冲动和拮抗中,将她掌纹、指缝中的那些湿漉漉的汗意也一并擦干净了,随后轮到他自己。
他轻声解释:“我太紧张了,抱歉。”
制作手帕所用的布料很好,轻薄柔软,外加上没怎么用力,所以擦过手指的时候留下了一点很难用语言准确说明的痒意。
尤其是在指腹、指缝还有贴着掌纹的那些地方……细细的,像是一点儿蒲公英飘了下来。
明明这点儿痒意就只像是一条丝线那样轻飘飘的,但是它却直接从皮肤一直连接到了大脑当中去,随着她的手指再动,一下一下地牵扯着大脑中的某个区域。
倒也不是说还不如不擦,就是……
雾青觉得自己的咽喉干干热热,燥得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咳嗽,下一秒手再一次被握住了,她想到自己好像应该说点什么,至少……
于是她轻声,带着一点结巴地说:
“我也……我也紧张。”
紧张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吧。
紧张确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工作人员见多了在结婚当天紧张的情侣——那些发抖的,基本上都是一半激动一半紧张,说话的时候牙齿磕磕巴巴地碰撞在一起,而且腿也是哆嗦的,走着走着路膝盖会突然一软,差点儿就要对着本应该和自己喜结良缘的人来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哈哈,很快你们就会习惯的,况且你们之前就是爱侣——身份变了,但是关系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不是吗,只是你们的爱意中添加上了世间最纯洁忠贞的责任。”
工作人员拍拍手:“好——了,现在二位需要去拍一下证件照,就在那边,对,我的同事已经在向二位招手了。等回来之后两位就可以领取证件,另外还有公司赠送的免费婚检请问两位需要吗?”
雾青摇摇头:“我们赶晚上的飞船。”
“两位其实可以不用那么端着的,毕竟我们这里是婚姻登记窗口嘛。结婚肯定是高兴的事情啦,可以随便做点更甜蜜的动作哦。”
摄影师笑着说。
“比如说……拥抱、接吻,都没问题。”
结婚证上的照片确实比起其他的照片来要随意很多,星际和平公司在细节上的安排确实到位,所以相关照片的背景都有很多种不同的选择,如果有人需要的话,他们甚至可以“站在”拟态出来的虚空歌鲸的鼻孔上头拍证件照。
雾青:“……”
要不是她的头发很好地盖住了她的耳朵,她这会儿大概已经因为耳朵涨红而无地自容。
什么接吻啊……这种事情是能做的吗?就算是伪装也不能……
她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两句,比如说有没有什么两个人都能露出正脸来的姿势,一旁砂金开口:“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家乡观念比较传统一些,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之后能来替换照片吗?现在就先按照最传统的样子拍摄。”
摄影师愣了一下。
正常情况下这样是不允许的,因为这好歹也是个证件。
但是,星际和平公司并不是某个国家,庇尔波因特也只不过是公司总部——这家跨越星系的企业确实可以管很多事情,也确实比几乎所有的文明都要牛逼,但是它终究是个公司。
是个公司,那就意味着职级到了就行,没有什么法律规定的。
而现在的雾青是p46。
摄影师心想到了她这个级别,就算是今天结一个明天就离,后天在和新的一个结婚都不会有人管她。
摄影师点点头:“当然可以,那么我先来为两位拍摄。”
雾青非常感激,她轻轻捏了下砂金无名指的指腹,她觉得小动作已经足够表达她的意思了。
嗯……应该,可以。
像是雾青这样的级别,在证件正式出炉的时候,是可以选择要不要通过弹窗告诉整个庇尔波因特的全体员工今天是她领证的一天的。
雾青在听到这个耸人听闻的安排之后扭头问砂金,问他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实中的那些公司高层们才都一点儿结婚的消息甚至是绯闻都没有的。
砂金想了想,然后说:“也许吧。说不定只是因为现在的这些高层都无心恋爱呢?”
毕竟里面有些人的性格,其实还挺张扬的。
雾青深吸一口气——她自己是不太受得了这样大肆宣告的方式的,但是,很显然,为了计划,为了剧本,为了人设。
她对着工作人员说:“好的,顺便,麻烦帮我公告一下,喜糖堆放在了广场上最大的那尊琥珀王的雕像下面,请大家随便领取,沾沾喜气。”
工作人员:“当然,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两位是打算直接回老家,和亲人见面,举办婚礼然后度蜜月是吗?”
雾青:“是的。”
工作人员:“那么我们这边就先不打扰您啦,但是拿到喜糖的同事们给您两位留下的祝福我们会为您收集起来,制作成视频然后发送到您和您爱人的内部账号上——两位再见,祝你们新婚愉快,度过一段愉快的蜜月之旅~”
总算结束了。
上了舰艇——而且是属于她的,保证不会有信息泄露风险的舰艇后,她终于成功吐出一口浊气,哀怨地说:“总算结束了,人都快魔阴身了。”
天晓得在那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坚持到最后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而且,因为她职级更高所以放在明面上需要做主拿主意的人还是她。
“跑路吧跑路吧,只要我跑得快,我就不会知道他们群发的范围到底有多广——”
砂金:“啊,我的同事群里面发截图了。”
雾青的目光中透着哀怨。
“其实写得还挺收敛的,就只是喜结良缘这几个字而已。啊,群里面也只是在讨论我是什么时候和你谈上的,然后表示一定要去拿喜糖。”
砂金将手机那明晃晃的页面在她眼前晃了晃。
“真的不看?”
雾青闭紧眼睛,甚至还伸手捂在了眼前:“真的不看!”
“好吧。”
砂金也把手机收了起来。
“其实你可以稍微适应一点,反正这一切都只发生在记忆里,等离开了记忆,就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不是吗?”
但是哪怕只有自己知道,这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吧……雾青磨了磨牙。
然后她选择逃避——和砂金这种能够很好接受现状的人不同,她此时的状态就是不怎么能够接受现状——所以她抬起头,对砂金说:“我困了,我昨天晚上熬了一整夜,我睡一会儿,等到了目的地请喊我起床。如果敲门喊不醒我的话,你直接推门进来就可以了——我睡相还算不错,绝对不会让睡衣纽扣饱受摧残。”
实际上她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睡眠。
谁都知道。
雾青甚至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欠。
“嗯,我困了。”
*
嘴上说着要去睡一觉,雾青也当真去睡了这么一觉。
一开始其实也没想着要睡的……但是床铺柔软,还能让人把脸埋在枕头里,像是鸵鸟将脑袋埋在沙子里那样逃避现实。
她就这样一路趴过了两个小时的行程,直到舰艇上的ai宣布:还有十五分钟,飞船就会降落。
砂金退出了手机上的阅读界面。
其实他也挺想睡一觉的,或者可以在旅途中随便找个稍微正规一点的网站,试试看用一万信用点的本金赚个一个亿,为雾青买下茨冈尼亚这颗星球的决定做出一些小小的帮助。
毕竟这可是一笔绝对不小的花销——当然,相比起她现在的账户来说就不算了,甚至是现实中的她都能买得下这可“无主”的荒星。
但是随后他想到了些什么,于是在公司的书库中翻找出来一本电子书,下载之后一直阅读到现在,唯一的休息就是端起一旁的温茶喝了两口。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放松了下,随后准备去把这会儿正在熟睡的人叫起来。
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敲门。
门内并没有回应,他也并未敲上第二遍。
——雾青趴在床上,被子倒是老老实实地盖着了,但是双手举过头顶的姿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训练匍匐前进的时候耗尽了体力,于是选择在哪里倒下就在哪里睡一觉。
除了身上一些可能会硌到肉的挂饰被她摘了下来放在一旁之外,其余的全都没有换。
甚至一截半指手套都还套在手上。
头发散在枕头上,呼吸声很轻,嘴唇稍稍有一点翘起,但并未张开。
砂金好整以暇地拍了张照片,随后才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快到了,该起床咯?”
雾青猛地挣扎了一下。
睁开眼睛,然后第一时间和凑得很近的那双紫色眼睛对视上,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是她在睡前预订的叫醒业务,于是噌地一声坐了起来:“到、到了?”
“刚才ai通知说还有十五分钟,现在大概就只剩下十分钟了。”
砂金双手撑着床沿。
“多给你留了五分钟的睡眠时间,不好吗?”
雾青一边翻下床,往腰上挂那些细碎的小玩意,一边说:“如果这是在我高考那会儿,我会非常感谢你的,如果你能帮我顺便写上一张逃课早自修的单子就更好了——但是现在就算了。”
那些装饰用的小东西被她飞快地处理好了,一回头发现砂金正看着手机笑得很开心。
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她凑过去看,随即一眼看到了头发散开得仿佛一颗海胆似的自己。
雾青:“!”
她抗议:“我都没有拍你的——!”
砂金:“那不是因为我睡相很差嘛,你睡相好,我拍下来,算是给自己做个教学参考。”
雾青抢过手机,并成功删除。
她又一次感谢了阿哈赠予的力量。
“不可以这样,这张照片里的我像是英勇殉职了似的。”
她将已删除可恢复的那个相册里的那张照片也一起处理掉了。
“你可以拍妙妙的,它睡姿也好,而且喜欢露肚子。”
猫猫就……不管怎么睡都是好看的。
除非那只傻猫睡觉的时候姿势奔放了些,让人看到它手术时留下的太监刀口——不过那儿也应该愈合彻底了。
砂金摇摇头,很是惋惜:“我总不能和猫学习睡姿。”
但是睡姿这东西根本不是能够靠着学习学来的吧?
雾青想要再吐槽两句的,但是ai再次通报广播:“本架飞船还有五分钟到站,前方停泊区域,茨冈尼亚航天港,该区域停泊费用为十万信用点一天,您持有公司高管身份,所以能够以会员身份免费停泊……”
雾青觉得这ai还有相当的改进空间。
现在多少有点人工智障……
“就像是那位星期日先生放在大厅的那个……那个楼盘里面的兵人。”
砂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摇摇晃晃:“你管那叫楼盘?不过确实非常贴切,我的天哪,如果有机会,一定得让那个灰翅膀的也听听——但是,我觉得橡木兵人的智障程度要比这个ai高多了。”
那可是踹一脚都救不回来的程度。
*
明亮的尾焰缓慢地熄灭,巨大的银白色飞船稳稳地落在了它应该在的位置。
飞船停泊在了茨冈尼亚航天港,接驳的工具一应全部都是公司出品——甚至就连员工也都是公司的员工,他们对于接待的流程非常了解熟练,唯一没有想到的大概就是:
这艘飞船中下来的就只有两个人。
偌大的飞船,仅有两个人。
奢侈的程度令这些只能在公司的生态舰上租用那种合租的房间做为员工宿舍的底层打工人们眼中闪过了艳羡嫉妒的情绪。
是的,茨冈尼亚是有一套非常完备的对接其他星球的设施设备的,而这一套其实都是市场开拓部用他们的预算带来的。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此时尚未亲自对茨冈尼亚出手,在茨冈尼亚四号这颗星球上开始主持起各氏族团结成一个联盟这项事宜的,是他手下的一个总监。
——因此,雾青觉得他们的行为有点类似于虎口夺食。
但是,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现在毕竟不在这里。
她仍然可以非常愉快地完成一场先斩后奏。
因为所来之人级别够高,所以哪怕是一直以来都自视甚高,在星际和平公司招聘广告中总是被放在第一位出场的市场开拓部总监也只能来到雾青面前——p45和p46之间差的看起来只有一级,但是在大阶级的划分也仍然丛属两个不同的高度。
对方一开始其实确实颇为客气,尤其是在听到雾青说她过来只是和刚刚新婚的伴侣回到他的族群办一个传统的婚礼,顺便,给自己弄一场蜜月的时候,这位穿着非常严谨的西装,和砂金的穿衣风格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总监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他表示既然是婚姻这样的大事,他当然要为她大开方便之门,毕竟公司是有人情味的公司,而市场开拓部,也是有人情味的部门——他当然也没有忘记,虽然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他的那位雷厉风行的上司曾经在某一天回到办公室之后摔了个杯子,怒骂“雾青那个东西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拒绝我!”,但是一转头仍然暗搓搓地多次表示,如果能够拉到对方的合作,他到也不是不可以低下自己骄傲的头,唾面自干一回。
这位总监脸上露出一点客套而不谄媚的笑容:“不知您爱人的氏族是……?”
雾青半点不客气:“是埃维金氏族,蜂蜜的意思,我希望我们的感情也能和氏族的名字一样甜蜜。”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脚趾用力抠了抠鞋底。
就……真的很尴尬啊,但是还要装着不尴尬——演技好的人是真的好牛逼,首先这个心理承受能力就不是她能够比得了的。
然后她就看到这个总监脸上的笑容僵硬住了。
像是被石化了似的,“埃维金”这个单词落在他的耳中,就像是某种女妖的咒语。
呵,雾青心想:这是已经确定要把最不稳定的因素卡提卡人扔到荒漠中去自力更生,顺便也想要要把埃维金人一并打包扔去沙漠里了么?
这下发现这个氏族背后还有市场开拓部也不想要轻易得罪的势力在,一下子就汗流浃背了,是吧?
雾青挑眉:“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吗?如果有的话尽管告诉我就好,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个困难呢。”
总监连忙摇头:“没、没有的女士,我只是在想,公司才和茨冈尼亚接触没多久时间,这里的氏族普遍比较原始,我在想,倘若您需要回到氏族部落中,或许生活条件会……”
雾青笑意盈盈:“没关系,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仙舟老话,有情饮水饱。”
她表示自己完全可以不在意生活条件的落差,反正时间也不是很长,另外——“公司不是想要将茨冈尼亚拉入贸易网络吗?我相信以后会好的。”
总监随后表示自己还有事情要做,将雾青他们“托付”给手下的人关照,转身就跑了。
雾青猜测他大概是要去向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汇报这一特殊情况。
她轻轻笑了一声,看向一旁被总监留下来给她当跑腿使唤的员工,摆摆手:“你们不用跟着,我和我爱人是来度蜜月的,又不是来视察的,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游客就好,忘记我的职级。而且,我的舰船上也有代步工具,港口做好安检工作之后我就可以提出来了。”
一旁的公司员工满头大汗:“好的好的您稍等,我们加急给您审理。”
这可不是雾青说把他们当成普通的游客,他们就真的可以把她当成普通的游客啊!哪怕她不算,她身边的这位按着职级算那也比他们都高——看来就算是抱住上位者的大腿这件事也不容易,不仅要长得好看善于讨人欢心,本身的能力也不能差了……这是在要求人类吗?
这简直是在要求完人吧!
*
八年时间过去,茨冈尼亚的荒漠中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曾经只有少数商人为了茨冈尼亚的特产而来,而如今,公司的黑西装来到了这颗星球上,于是一些相对比较开化的部族,也就都朝着公司这边聚拢了一点。
要是说得具体一点的话,那就是:
可以通过公司的卫星导航系统找到他们的定位。
埃维金氏族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普遍很不错的脑子让他们意识到,茨冈尼亚这颗星球未来总是要投入公司的怀抱中去的,所以此时靠向公司应该是他们当前能够做出的最好的决定。
因此,特地为沙漠地区设计的高奢越野车就这样从生态舰上被开了下来——雾青因为一些特别的情怀原因,甚至在购买的时候还特别买了某款火热IP的联动款。
现在,这辆黑色的,尾巴后面贴着一个炫酷的蝙蝠标志的越野车就从航空港中一骑绝尘地冲了出去,清洁能源甚至于连尾气都没有留下。
帅气是相当帅气了,但是开车的是自动驾驶系统。
雾青坐在车后座,打开了装着零食的袋子:“出发的时候忘了吃晚饭了,飞船上又一路都在睡……你没觉得饿吗?”
砂金:“我午饭吃的比你晚,记得吗?”
他顿了顿,说:“况且,我觉得我可以回到家里再吃,我希望妈妈还留了一点可以用来蘸饼吃的胡姆斯酱——就是上次你尝试过的豆泥。”
要是没什么剩下的话,那就……再说。
反正车的后盖箱是使用了空间延展技术的,里面放着的食物等物资非常充足,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已经切好的生肉也是有的,不管是烤还是仙舟上知名的吃法涮火锅都不失为很好的选择。
雾青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我觉得……可能剩不下来什么。”
就是说,都已经到这个点了。
按照茨冈尼亚荒漠中的物资缺乏程度,以及她所了解的埃维金人的节俭程度,这会儿很难还有留下的剩饭。
她继续说:“况且,别说伯父伯母还不知道你是他们的儿子,只把你当成帮助过他们的客人,一定不会用残羹冷炙来招待你;就算他们知道你是他们的孩子,你这样长时间不归家——至少是在他们眼中的长时间不回家,他们也不舍得让你就这么敷衍一顿吧?”
砂金:“……你说得对。”
在关乎家庭的事情上,他的确容易因为激动而想得不够周全。
雾青将刚刚撕开包装的面包递过去——她自己撕了一点吃,现在转到砂金面前的是没有碰过的一半。
他也撕了一点下来。
雾青(嚼嚼嚼):“你说,在伯父伯母眼中,我们都和他们有七八年没见面了,但是外表什么的都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合理?”
在旁人眼中,这跳跃过去的七八年,就像是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停止了流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如此,相较于其他人那流动的时间线,这样的表现很显然是不对劲的。
雾青(继续嚼嚼嚼):“你想好怎么解释吗?我打算直接抄袭你。”
砂金转过头来看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吧——面包有点干,下次别买这家,我估计我不记得这个牌子就是因为到现在的时间线上它已经倒闭了,喝点什么?果汁还是别的?——至少现在我们领了一张证,问起来,我们完全可以把不虐恋情深版本的那个剧本说给他们听。”
雾青:“我要椰子水,谢谢,冰箱里的,不喝常温。但是这样说总感觉很羞耻……那毕竟是你父母欸——我手上好油,你能不能先喂我一口。”
她将脑袋往前凑了点,张开嘴,眨眨眼睛。
她张口的时候,舌尖会下意识地搭在下唇上,虽然是比较靠内的位置,但仍然可以看清一点润红色压在牙齿上头。
砂金拧开瓶盖,提高瓶身:“够吗?”
“嗯嗯,等下,再来一口,谢谢。”
他又喂了第二口椰子水,将瓶身的倾斜摆回原本的角度时,突然笑了一下,说:“有什么好谢谢的呢,你还得提前习惯一下,要扮演领证后合法夫妻的身份,互动的时候有必要要更亲昵一些。”
“啊……我求求你别再说了,我感觉我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未来。”
雾青闭上眼睛:“你的接受能力真好,一点都不会尴尬。”
“我为什么要尴尬,这难道不是在演戏吗?况且,这里可不是真实,我们的关系也确实已经到了共犯的地步,不是吗?”
“不要说得好像我们是什么犯罪团伙一样啊!”
雾青终于解决了那个价格又高,看起来又确实非常美味,但是吃口确实干了一点差点意思的面包,用湿巾纸擦拭干净了手指,接过椰子水,一口气喝了有小一半。
“而且,就是因为关系好才会觉得更尴尬吧。如果是陌生人,或者从一开始根本就是仇人关系的话,我可能会觉得对方是在恶心我,然后我也会尝试着去恶心对方。”
然后就会形成一种竞赛关系,一旦开始互相卷,那尴尬的感觉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但是,正因为先前关系就很好,所以很多时候,雾青其实会觉得那些演出来的,比“友情”范围界定得更深、更暧昧的举动和言辞,其实有一点……
有一点潜移默化地在影响着她自己。
原本树立起来的那个最为合适的距离已经无法再继续保持——甚至很多时候,打破了这个距离的人还是她自己。
她不知道这个距离以后还能不能恢复回去,也不知道倘若恢复不回去了之后会导致怎样的结果。
这种改变令她紧张。
但却又莫名的不是很抗拒。
……甚至有些时候都已经做出了无意识的、比起她认知中的“友情”要更超过一些的动作,就比如说在刚才双手手指都沾上了面包表层的油之后选择张嘴让砂金喂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随后又一次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椰子水,让冰凉的甜水清醒她的大脑,然后再一次重复刚才的心路历程。
“可能我们仙舟人习惯内敛一点吧……”她抿了抿嘴唇,说,“但就是……如果你以后恋爱了呢?这也要解释的欸,怪麻烦的。”
砂金皱了下眉头:“虽然承认你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我觉得应该不会吧。”
雾青:“对方不会在意?我觉得应该会欸,换做是我的话,我应该是会在意的。”
“不,我的意思是,至少短时间内我还没有看到什么恋爱的萌芽迹象,而等回到现实之后,我想我接触顾客、为了达成新的合作花费的时间应该会比偶遇别人的时间多得多。——如果当真有那么个人存在的话……天晓得我和你谈魔芋爽工作室后续发展问题的时间会不会比花在个人生活上的时间更多,得了吧朋友,公司高管几乎一个都没有对象这件事是有道理的。”
雾青想了想,觉得这也很有道理。
嫁/娶了工作这怎么不算呢。
“行吧,那我尽量克服一下,但是如果有人在公开场合起哄的话……我肯定还是跨不过去那道坎的,就麻烦你想办法挡下来了。”
她彻底喝完了那瓶椰子水,冰凉的液体贴着她的食管冰到了她的脊椎,雾青打了个小小的哆嗦,感觉整个人变得空前清醒。
“还有就是,你的父母,你自己说。”
“当然当然,应该的。”砂金在小冰箱里面挑挑拣拣,并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开了一瓶气泡水。
用拇指起开的盖子,动作非常潇洒非常牛逼,是当年的雾青会很羡慕想学的。
她现在也想。
“能教我吗?”反正这会儿负责开车的是自动驾驶系统,负责导航的是公司的卫星,人脑在这个环节中根本派不上半点作用,雾青干脆坐直了一点,“这个超帅的我想学很久了。”
“当然可以,很简单的。”
砂金倒是愿意教学,但是这辆IP联动热卖款越野车停了下来,不是猛地停下,而是逐渐减速,让乘客能够获得很好的乘坐体验的那种——卖的贵不是没有理由。
“啊,到了。”
雾青看向窗外,除了天空中那些零零碎碎的卫星反射着一颗此时浮沉在天际线上的小恒星的光芒,因此显得朦胧迷离之外,窗框中的景致还多了一些贫瘠的绿意。
埃维金人仍然逐水草而居,这些稀少的“绿洲”仍然是他们在夜间停驻的临时家园。
就像是她上一次在篝火晚会时看到的那样——这些车辆以及拉车的驼兽围成了个圈子。
但是比起上一次来,这会儿他们的大篷车、以及那些在篷车停下后快速支撑起来的简易帐篷看着都比八年前要好了不少。
以及,最中央的篝火也比上一次烧得更高了一点。
“说不定是我们上次留下的物资起作用了呢。”雾青当即就把快乐水塞回了冰箱,她用膝盖顶了顶砂金的腿,“下次再教我吧,先下车,我赌这会儿蜥蜴肉还没有烤完!”
第87章
哪怕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坎吉拉现在还对那两个在将物资塞到了她家大篷车上后扭头就跑得没踪没影了的青年记忆深刻——尤其是那青年的那双眼睛。
对方藏着秘密,她不知道那秘密是什么,地母神隐约给了她一些似有若无的提示,她说不清,只能将那青年归为她在上一个轮回的亲人。
丈夫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说:“或许在上一个轮回里面,我未曾见到过他的脸——但我知道我一定是爱他的。”
“我们在上个轮回的时候大概也是家人。”
坎吉拉拥抱丈夫。
“我爱你。”
——此时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两个人是谁,哪怕她已经不如当年那般年轻。
时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荒漠中的生活条件加深了这些蚀刻,宛如那些裹着沙砾的风吹过岩石、留下道道平行的刻痕。
她才三十岁出头一点,鬓角边却能看见一点星星的白色。
但是她的眼睛仍然敏锐。
“好多年了,说好了会回来看看的,怎么一直都没有来呢?”等人都已经坐回了高高的篝火边上后,她半真半假地埋怨着,从怀里掏出两条款式最经典的、要在卡卡瓦之日敬献给三重眼的地母神的轮回纽结,“当初教给你的编法,还记得吗?”
那毕竟是仅仅发生在“几天”之前的事情,砂金记得非常清楚,但是……记得清楚呢,它并不代表就有时间将他先前说是要自己编织的那两条纽结做完。
事实上,他一条都还没有编完。
从来都只有他去和下属绩效约谈的份,砂金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隐晦的自己被催了ddl的情况?
他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过几天就是卡卡瓦之日了,我一直都有给你们留着,一人一条。”坎吉拉扭头帮着雾青将其中一条绕在手腕上扣好,她的手指比起八年前要粗糙了很多,指腹上的茧子硬硬的,像是一种名为岩皮饼的小饼干,但是她的动作很温柔,这条轮回纽结对于雾青来说有点儿长了,套在手腕上之后松松垮垮的,还好没有掉下去。
上头的绿松陨石用的是质量最好的那些,漂亮的青绿色在金丝的包围下像极了孔雀的尾翎在阳光下的模样。
另一边砂金已经给自己戴好了,他以前戴过,哪怕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学了一遍纽结的编织之后也就算是重新学会。
旁边的中年妇人已经将蜥蜴肉烤完了,数量不算多,因为现在埃维金氏族也不算太穷,外加上茨冈尼亚正在逐渐被公司建设起来这句话并不是虚的——这里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城市,说是城市,其实更应该算是航空港的附带建筑群,不过,那里的物资确实比曾经来到交易点的商人更丰富一些。
所以现在蜥蜴肉反而不是埃维金人食谱当中最主要的肉类了,它口感确实不错,很嫩,但是太少了,而且需要更为细致的调味。
她给了雾青五串,原本应该金黄但是清亮的油滴里面包裹着调味汁的颜色,因此显得有些混浊,香气很足,表皮仍然在滋滋滋地发出很美妙的响声,很烫。
她吃了一口。
蜥蜴肉的调味和八年前的一模一样,香料的配比仍然是以前的那个配比,烧烤的时间也还是那么的恰到好处,边边角角的地方有一些被火燎过,带出了一点颜色偏深的焦脆。
吃起来意外带着一点点薯片的口感。
“……埃斯特拉睡着了,本来应该让你们看看她的,她是个很漂亮很聪明的孩子,听说联合酋长国成立了,听说在今年结束之前首都就能够建好,到时候天上下来的黑衣人会带着老师在这里建起学校,我和波利斯的学识还是太差了点,我们想送埃斯特拉去上学……”
坎吉拉其实并不算是那种非常话多的人,但是分别的时间太长久,几年的光阴想要用三言两语概括下来,那就算是哑巴都做不到。
所以现在她还在慢慢地讲着埃维金氏族这几年来的事情,没有完全按照时间顺序来说。
砂金手上的蜥蜴肉烤串滴落了油脂,滚烫的油滴沿着烧烤的签子落在了他的手指上,他浑然未觉,还是雾青“呀”了一声,手忙脚乱地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手帕,在擦掉那粒油滴之后,皮肤上仍然留下了一点红色的痕迹。
然后她轻轻握了下他的手。
砂金不确定在现实时间线中的这个时刻,母亲尚未怀上他,埃维金氏族也没有被“判处死刑”,和卡提卡人一起被放逐在荒野之中无法接触文明的秩序。
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就快要成立了,等酋长国成立之后,文明世界的光辉就要开始往这里投射了。
妈妈是不是也如同今天这样期待过,想要将姐姐送去学校。
那时候如果妈妈知道他也会出生,或许,也会想着将他送去学校——在更早一点的年纪,比如说六岁或者七岁,星际中其他孩子都在这个年龄上学,姐姐现在已经有一点偏大了。
他一下子恍惚得有点厉害,直到手帕的柔软贴着他的皮肤扫过去,对他来说还挺“轻微”的疼痛钻进他的大脑,然后他被握了一下手。
篝火不够明亮,他的头发也确实能够掩盖掉一些情绪,不知道前情的妈妈仍然在说着过去和未来,快到卡卡瓦之日了,她还在编织轮回纽结,她并未看到砂金那一刻的情绪波动。
他的手指被握着,不算用力,避开了被烫到的那一点,轻轻地挤压了一下,是个有点彰显存在感的动作。
这只手很快就要放开,但是他动作更快一点,手指贴着对方的掌心往下滑去,将姿势变成了十指交握的那种。
雾青朝着他这边看了一眼,倒是没有将手抽回去,而是任由他继续这么握着。
也……也不是很好意思用太大的动作抽手。
砂金换了只手拿着烤蜥蜴肉的签子,他自己倒是没吃,油脂含量相对比较高的木制签子横过来,递到雾青嘴边:“你爱吃?”
爱吃也不是要从别人那边抢的意思吧……况且还是被喂。
真要给她吃的话完全可以松开她的手,毕竟一开始她就只是提供一点点小小的安慰而已,现在他又不需要这个……
……再说,朝着这边看过来的人那么多!
雾青的耳朵涨得滚烫。
就算是想要立人设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但是温度已经稍稍降低下来了一些的烤肉贴着她的嘴唇,那种独特的茨冈尼亚风味的香料混合着烤肉本身的汁水,贴着她的唇缝往她的口腔里头偷渡。
她咬住了蜥蜴肉,宣布自己抵抗失败。
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抱着小鼓的,将头发弄得很短的女孩子当即拍起了鼓面,节奏很轻快很活泼,是一首恋爱的小曲,而且颇为轻喜剧,联觉信标翻译出来的歌词是:
诶呦我没眼看,诶呦我不想睬
对面那两个家伙亲亲爱爱
我又不想谈恋爱
看着俩人就想把我的小鼓啊
我的小鼓啊,往他们头上摔
……
雾青:“……”
一时间口中的烤肉变得让人吞咽也不是,咀嚼也不是。
而对面那个仍然在拍着鼓面,用略带沙哑但仍然很好听的声音唱着歌的姑娘对她挤眉弄眼。
这、这不好吧!
*
埃维金人其实很感激这两个人——八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倒也真的没有很长,甚至于砂金当时留下来的那些钱币里面还有一小部分没有花光的。
说是被当成纪念品留了下来也好,说是只是埃维金人花销比较节省也好,总之结果就这么放在了这边。
当时他们留下来的东西确实让埃维金人过上了更好的日子,那些物资支撑了氏族很长时间,钱币更是在之后让他们变得宽裕了不少,并且得以留下更多的、用于未来发展的钱财和资源。
但是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那层很神奇的护盾。
一开始,他们只是突然发现,自己在切菜的时候一不小心将刀刃压在了手指上,手指却没有留下,甚至连伤口、疼痛都没有。
再后来,是卡提卡人找上门来——他们毕竟在上次吃了亏,而且是很大的亏,部落里面最强大的几个人之一还被踩在地上,骨折了两条腿,第三条腿也差点不保。
这没有让他们对埃维金人生出恐惧的心理,而是让这群野蛮的剥皮刀愈发想要犯下嗜血的暴行。
埃维金人仓促地迎战了。
他们每一次都会迎战,因为只有让青年人挡住了卡提卡人的刀前,这样妇女和孩子就有更大的几率跑出去、活下去。
至于老人,荒漠这样的气候实在是不适合老人生存,埃维金氏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能够活到七十岁以上的人了。
但是这一次刀刃没能捅进他们的身体里,他们身体之外就像是有一层流动的薄膜,当刀子试图穿透衣服,宰割皮肤和血肉的时候,刀子顿住了。
卡提卡人当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于是他们愣住了,愣住的这一瞬间整个战场都发生了变化,埃维金青年们的确没有卡提卡人那么能打,但是这不表示他们在不会受伤也感觉不到疼痛之后仍然打不过这群剥皮刀。
这毕竟是只有一方存在着血条的战斗。
于是难得的,这是很久一来埃维金氏族头一次的正面胜利,也可以说,是他们从未有过的完全胜利。
那些躲起来的女人和孩子全都回到了大篷车里,他们用小刀尝试着触碰自己的手指,结果都一样,没有伤口更没有出血,也没有疼痛。
埃维金人信仰三重眼的地母神芬戈-比约斯,并且颇为虔诚,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会将一切都视作是神明赐予的祝福。
应该是那个自称是曾经离开这里的埃维金人后代的青年和他的朋友留下的祝福,他们确实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上次他们便是那样轻易地击败了那些在他们看来简直和恶魔没有什么区别的卡提卡人。
埃维金人有仇必报,当然也会对每一点馈赠都认真记录下来,所以关于他们的故事就这样被每一年新出生的孩子当成睡前故事听。
而这一层祝福直到现在都没有失效,他们走在荒滩上的时候甚至可以不用去用棍子拍打那些成蓬成蓬的黄色枯草,让里面埋伏着的毒蛇游出来。
反正咬也咬不穿,甚至蛇要是太用力了可能会被崩掉牙齿,他们甚至还可以提着长蛇去集市上卖钱,这些沙漠中的蛇拥有非常厉害的毒液,挤出来再经过提纯能够卖出非常高的价格,一条蛇起码能够换回来两罐油。
雾青不太习惯……不太习惯被用这样的目光看着,那些带着热忱带着感激的目光,这些视线让她下意识在脸上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随即又忍不住想:
要是这会儿手边有个投影仪,还能给她一个PPT就好了。
也就只有在阐述游戏策划案细节的时候,她能够在一群人面前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洋洋洒洒出口千言,就算被人质疑了也仍然自信地给出答案。
好歹被砂金握住的手在刚刚被松开了,因为从一旁传过来了用荒漠中某种球状硬质的植物种子外壳当碗装的豆汤。
和豆泥是差不多的做法,都是用茨冈尼亚当地的那种豆子在水中浸泡好,然后剥皮煮熟,加入各种调味料以及香料,只是不用将其搅打成泥状而已——只不过在这份浓汤里,额外加入了对于沙漠来说有些昂贵的红色酸味蔬菜、一些肉沫,还有一些清水,让它变得不那么浓稠。
最后,上头还被滴了一些香味很浓厚的油,以及带了一点点糖的奶油。
不过仍然,它可以用来配合面包或者烤饼吃。
这种碗圆溜溜的,只用一只手的话很容易翻车,热汤翻满全身的滋味不好受,毕竟护盾能够防护住疼痛,但是还没有到灼烧感的热是不妨的,以及,衣服也不可能获得不用洗的豁免权。
汤很热,从里面豆子的软硬程度来看,大概是在他们出现之后急匆匆地额外做了一份出来的。
雾青捧着热汤有点儿惭愧:心想早知道的话其实可以对埃维金人们说她之前已经吃过了,也省得他们忙忙碌碌的又做了一份饭。
但是这碗汤也确实挺好吃的,里面放的肉沫数量也多,所以那种荤香也都丝丝缕缕地渗透到了汤汁和豆子里面,酸甜的味道就更不用说。
她有些悲哀地心想:她好像真的很容易被吃的硬控。
不知道砂金会不会做这个,现实中还有没有这种豆子……不,不对,在现实中请他给菜谱的行为简直就是伤口撒盐,要不还是等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去问坎吉拉好了,对方应该会给她菜谱,说不定,还会把怎样做出平替汤的办法说给她听。
“沙漠中的夜晚可是很冷的,喝了热汤能让身子暖和起来。”坎吉拉在雾青放下植物碗的同时放下了手里的钩针和丝线,“虽然我知道你们或许用不着热汤就能保持温暖,但是,喝它的时候总是很舒服的,对吧?波利斯的手艺很不错,我们一家都喜欢。”
的确,喝了热汤之后身体就是会变得非常放松,雾青感觉自己的骨骼方才缓慢地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
不过汤原来是波利斯的手艺吗?看来要菜谱的对象得换一换。
她朝着砂金那边偷偷看了一眼。
“所以,你们现在的进展怎么样啦?”坎吉拉的眼角已经多了一些皱纹,细细的,不怎么明显,不过在她笑起来的时候确实会比较明显地陷下去,“虽然说八年前的时候——”
砂金猛地咳嗽了两声,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雾青抬手,用非常传统的仙舟方式拍他的背:“喝汤的时候也要小心,呛到气管里面去的话很不舒服的——现在好点了?”
砂金看起来还好,眼眶没红,感觉呛得应该不厉害。
他按下了她的手臂:“没事。”
毕竟也不是真的呛到。
随后,他自然而然地接过母亲先前被打断了的话头:“在一起了,今天下午才在琥珀王——就是存护星神的见证下注册了一张结婚证明,这次回到茨冈尼亚,目的之一是为了婚礼。”
虽然剧情是一起商议的,虽然落实也是经过了双方一致同意的,甚至于对埃维金人说明的活交给砂金来干也是她的意思,但是,当这话真的说出口的时候……
她怎么就不能拥有一个间歇性失聪的毛病,并且碰巧、恰好、准确地在此刻发作呢?
但是她仍然咬着自己的下唇,努力发出了一点声音:“还有……蜜月。”
比起一个人的输出,很明显,还是配合一下会稍微好一点。
坎吉拉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吗?你们已经结婚了?哦——不,我并没有非常意外,八年的时间确实足够一切强烈的情感生长,不是吗?”
她说:“婚礼……是埃维金式样的婚礼吗?其实我们没有那么在意节日。”
没有资源的世界里,欢庆的日子总是没那么好过的,所以芬戈-比约斯才会是一位不讲究祭祀的神明,所有要庆祝的日子,也就只有卡卡瓦之日这一天——极光在天空中亮起得最为明亮的那一天。
埃维金氏族没什么婚礼的习俗,但是……坎吉拉摸着下巴:“你们至少应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大篷车。”
这听起来多少有点……酷。
除了酷这个词之外,雾青是真的找不到第二个形容词。
但是大篷车是没有的,如果现做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就是——
“您觉得外面停着的那辆车怎么样?”砂金饶有兴趣地问,“如果是车而不是大篷车的话,会有什么影响吗?”
坎吉拉愣了一下,随后她蹙眉:“好像不影响,一定要在婚礼上唱的歌里面只说了像是车辙和车轮一样永远契合,没有说一定得是大篷车。”
他打了个响指:“那就不用准备了,那辆车多好看啊,而且内部也防沙。”
事实上,纳米技术做为一种早早就被博识学会攻克的技术,它在大约三四十个琥珀纪之前就已经被运用到了各种多功能空间内部。
看着是一辆车,但是在使用了内部空间延展科技以及纳米技术之后,看起来是ip联动蝙蝠车的玩意内部瞬间就能变出个星空泳池——抬头能够透过透明窗户看到天空的那种,只要水资源充足就能当成移动温泉来体验。
只不过,小尺度下的空间延展技术始终还是没能突破那百分之五十的增幅上限,所以内部空间多少还是有些逼仄。
“或许可以加一个帐篷,帐篷搭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砂金说,“至于其他的……我们应该也不需要太多?反正这一次应该不会留太久时间。”
毕竟最重要的环节还是在买下茨冈尼亚这颗星球上,他有一点点惋惜,但也没有那么的惋惜:“一个星期?或者可能会更少一点。”
坎吉拉:“不留到卡卡瓦之日吗?再多待半个月就能等到了。”
她看了眼已经扣在了两个人手腕上头的漂亮纽结,金丝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璀璨耀眼。
“地母神会保佑你们的。”
雾青:“到时候再回来也来得及嘛,我们是打算留在茨冈尼亚的,应该……至少留上两个月吧?卡卡瓦之日,我们会记得的。”
“那就好。”坎吉拉松了一口气,“卡卡瓦的极光是很漂亮的,你们一定会喜欢。”
“至于说准备什么的嘛,这些都简单,氏族中每两三个月就会来一次,我们都还是很熟练的,最多三天,一定可以……嗯?”
坎吉拉看着自己被雾青握住的手腕,奇怪道:“怎么了呀?”
雾青垂着脸,她真的非常庆幸自己的头发留得好,能够完整地遮住脸颊,而当刘海垂下来之后,阴影甚至可以将她的整张脸笼罩在下面。
“就是……能不能……一切从简……”
虽然知道爱是张扬,但是这么热闹的环境和一对一不一样,她、她爱不了一点。
雾青:“不用太热闹的,真的。”
她的声音比起平常来要细,要轻很多,有一种再说下去人都要无了的味道。
坎吉拉点了点头,动作颇为缓慢——她若有所思。
*
公司拥有为茨冈尼亚的荒漠人工降雨的力量,刚好,此处也确实有一段时间没下雨了——而公司高管降落在这里,她也需要水资源。
市场开拓部在还想着或许可以和星际和平娱乐合作的时候还算是非常客气的,那位总监虽然已经意识到在选择被放弃的氏族的时候貌似踢到了铁板,所以赶紧跑回去重新开启挑选,并因此对雾青敬而远之,但只要不让他亲自出现在她面前,示好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所以晚间,这里下了一场雨,除了雨之外还有空投的水资源。
而且之后会再送。
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毕竟,对于公司来说水和珍惜资源这个词根本扯不到一起去,天晓得多少颗星球上完全被水覆盖,甚至还是根本不需要进化直接搬运就可以饮用的水。
所以她也就没那么客气地表示,自己确实想要试试看星空温泉的体验。
茨冈尼亚的星空和匹诺康尼、仙舟甚至雅利洛六号的都不一样。
这颗星球所处的星际环境之恶劣,在塑造出了此地独特的贫瘠之余,还塑造出了一种特别的朦胧的星空。
或许……
雾青靠在变形后的浴池中,看着那些颜色暗淡的星空,心想,或许这儿的星空非常适合出演在《精灵世界》这一背景下,在群星之庭封闭,世界之书流亡在异界,而《王者归来》的故事尚且没有开启的那段时间的星空。
《此世最后的契约者》,听起来就还不错,《最后的契约者》也很有味道。
虽然这么算起来,在来到匹诺康尼之后,她的新建文件夹真的已经多了好多,等回到仙舟之后大概会给工作室中那些好不容易稍微放放假,没有那么大工作强度的大家一些……
一些小小的工作量震撼。
但是当游戏灵感出现的时候,雾青觉得自己是一定要抓住的——毕竟本质工作还是游戏制作人啊!
于是,就这么着,在恒温的水池中,她对着天空中那光芒暗淡的乳白色小行星带,掏出了手机开始通过撰写逻辑树梳理起了思路。
浑然忘了此时砂金还在车外,和坎吉拉他们聊天。
*
其实正常情况下,埃维金人睡得都不算晚,十点半十一点就差不多了,毕竟第二天早上早起才是在荒漠中讨生活的标配。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况且,外头正在人工降雨,看起来短时间不会停下,埃维金人喜欢下雨的天气——那些男性于是决定从自家的大篷车里面搬出买来的或者是自己酿造的酒水,趁着下雨嗨一会儿。
他们当然也问砂金喝不喝酒,砂金摆手之后听到人群里面发出起起伏伏的笑声,最后总结出来了一个结论:
是嘞,刚新婚,回去的时候身上不沾酒气才比较好。
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在大篷车的顶部,外头架起来的帐篷上落雨的声音和车上不一样,一个相对清脆,一个相对沉闷,两者交错如乐曲。
坎吉拉往小床上看了看。
女儿睡得很香。
因为最近这几年埃维金人的生活环境确实有所改善,所以女童的脸颊也是那种营养水平不差的孩子会有的圆滚滚,带着几分似乎带着甜味的婴儿肥。
砂金用余光看的,他不好意思做出太大幅度的动作,但他看得确实挺认真的,只几眼就将这样的姐姐记录在了心底——他出生之后,一直是姐姐帮着妈妈把他带大,再后来,就只剩下姐姐了。
他记忆中的姐姐始终都是和长辈无异的模样,只有在后来回想起当初,才会意识到:原来那时候姐姐其实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坎吉拉轻声说:“她不容易被吵醒,但要是睡着的时候被谁碰了,那就一定会醒过来,你要是想要抱抱埃斯特拉的话,明天可以吗?”
砂金觉得自己在接过年幼的姐姐时,手大概会颤抖。
他很有可能抱不好对方。
坎吉拉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埃维金人的高情商很多时候就体现在这里,虽然只是比较简单的情绪,无法准确地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什么。
“别紧张。”她说,“我想,你们早晚应该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的——虽然我知道,你们应该还没有真正进展到那一步,对吧?”
砂金抬手摸了摸鼻子:“有那么明显吗?”
好吧,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应该获得一个百分百的肯定回答,妈妈也是很敏锐的人,她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坎吉拉笑着说:“怎么不明显呢,你们嘴上说着是已经领了证,完成了结婚流程只差婚礼和蜜月的爱侣,实际上却像是还在暧昧期,甚至都没有告白——我记得,八年前的你好像也是卡在了这个进度上头。”
“嗯……那时候你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呢。我点醒了你。”
*
砂金来到这个时间线的第一天夜晚,跟着坎吉拉学了轮回纽带的织法,不过这种编织技术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做着重复的工作。
所以,在编织之余,聊天就成了很重要的环节。
坎吉拉觉得,砂金都已经说了要编织上两条轮回纽结了,那么就确实可以谈一谈男女关系——毕竟,他在先前的睡着了可以怎么靠着这一问题上表现得不怎么样,像是需要有人给他好好上上课的,而那个时候的她不到二十五岁,恰和丈夫结婚没太久,尚且很懂青年男女们的恋爱。
“对喜欢的人应该要更大胆、主动一点呀,虽然从我们这些外人的视角,害羞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但是,她睡着了,她可看不到哦。”
如果埃维金人的生活条件更好一些,比如说,坎吉拉能够接触到星网的话,她就会知道这会儿更合适的一个词叫做“纯爱”。
当然,不知道这个词汇并不影响她表达出类似的意思。
她转过头,手上的钩针仍然娴熟的继续着,笑着看向砂金。
出乎她意料的是,砂金却显得很有些错愕,就像是她话语中的某些词汇是他从未想过会被用在这儿的一样。
坎吉拉:“怎么啦?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被闪电劈在了脑袋上。”
砂金:“……嗯,确实有一点。”
他轻声说:“您刚才说,喜欢的人。”
坎吉拉:“对呀,喜欢的人,你可不要和我说,你们之间的互动都那么亲密了,却没有半点喜欢哦?”
她一开始说这句话只是在开玩笑,但是等待了片刻之后,她并没能等到砂金的回答,于是坎吉拉睁大了眼睛,手上的钩针都不动了:“你们难道……?”
砂金:“我们看起来很像是互相喜欢的吗?”
他……一直没能有这样的感觉,就只是觉得雾青是个很好的朋友——在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能够排到第一的那种。
他以为这算是友情,和性别没什么关系的……和谐。
他认为自己的朋友不多。
其实本可以有不少,但是砂金拒绝了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他也并没有很认真地觉得像是真理医生这样的人算是他的朋友——如果让雾青来说她会说自己认为这算是。
所以,他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对比的。
而且一直也完全没有朝着恋爱的这个方向去想——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怎么和这个词产生过关系,不管是他自己没时间也没有条件生出这样的心思;还是没机会看到身边的其他人谈恋爱。
坎吉拉短促地笑了出声:“如果要我说,我会觉得你们应该现在就开始交往哦。不过暧昧状态其实也很可爱,有一种随时都有可能戳破窗户纸,但是都很小心翼翼的滋味……啊,我一开始还觉得,只是雾青没有感觉到呢。”
没想到面前这个或许是和她、和她丈夫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的青年,也一样没有感觉到不一样的情感。
她说:“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哦,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就好。今天我的身份是你的老师,答疑解惑就是我的责任,不管是编织,还是你的感情问题。”
砂金张了张嘴,但是是在片刻之后方才发出声音的:“我……我羡慕她,向往她,当然,没有嫉妒——在最初,是我想要和她从普通的利益交易关系变成朋友的。这是喜欢吗?”
坎吉拉:“当然算啦,不过,这只能算是萌芽,这是很混沌的感情,它不算男女之爱。我想,你或许不太擅长分辨。”
砂金的童年其实并不多么悲惨——至少他自己这么说。
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以及埃维金氏族中的大家,都给了他无条件的、丰厚的爱,他是在强烈的正面情感中长大的孩子,所以他知道什么是爱,擅长感知,也擅长给予。
——但是,这爱是家人之爱,是同族之爱,是朋友之爱,唯独没有男女之爱。
他对于爱这个整体敏感且认真,但是对于其下的细分却混沌得像是个无知孩童。
“我还要……再说别的吗?”砂金有些不确定地问,“关于判断……这方面的。”
善于将别人说动心的舌头鲜少这样结结巴巴吞吞吐吐的。
如果此时他站在一堂表达课的课堂上,而现在是期末考试,那么他绝对会获得一个特别的低分。
“我应该怎么确定我是否真的、不,不对,抱歉,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明白我的意思。”
“没关系,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你是想问,可以怎样判断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她,对吗?那种喜欢。”
坎吉拉歪了歪头:“几个简单的小问题。”
“和她相处的时候,会不会很开心?”
“会的。”
坎吉拉对于那突然变快了的回答速度报以神秘的微笑。
“其实一开始是感兴趣,很少遇到她这样的人,而且相处起来很舒服。”
而且很能赚钱——当然这一句他隐没掉了,对妈妈的话,他下意识想要藏一点“不那么好”的。
“她做出了些东西,我很喜欢,沉浸着玩了蛮长时间的。然后,因为一些巧合,我们遇见的次数增加了,我——”
他愣了一下。
坎吉拉笑着问:“什么呢?”
砂金:“我很喜欢她送给我的那束花,虽然不是在现实。还有龙和海底的世界……每一样我都很喜欢。”
这就已经涉及到坎吉拉不知道的前情了,坎吉拉没有问,而是在砂金觉得后面的部分还需要在进行一些适当的删减才能说给她听到时候换了个问题:“你和别人相处的时候,会像是和她相处得那么愉快吗?”
“不会。”
这个问题也同样回答得很快。
但是没有详细的解释。
因为她是令使,砂金想,是银河中最不好惹的势力仙舟的子民,是公司都不太能下黑手的人,还是星穹列车的知交好友。
虽然这么说仿佛他是为了能够从雾青身上获利才同她深交,但实际上他为的只是那种安全感。
他可以很放心地投入感情,而不用担心某一天,对方突然离自己而去——且并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都回答得很干脆啊,”坎吉拉说,“你会为她做出和平常不一样的决定吗?”
“会。”
伊伊玛尼喀星系的那段记忆就是,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绝对不会用那么迂回的方式,他会赌。
“而且,我觉得和平常不一样的决定,有时候能够导向很有意思的发展。”
坎吉拉看到他脸上的笑意,不管是自觉又或者不自觉,它的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生理反应呢?比如说某些片刻的心跳加速?”
“不太好判断,因为她确实在一些……比较危险的关头出现,算是为了救我而来吧。”
“下意识地为她考虑,这个不用说啦,在看到你伸手帮她托着脑袋的时候我就知道答案了;还有肢体接触——你一点都不抗拒这个。”
坎吉拉耸了耸肩,如果她的性格更偏向吐槽役,她这会儿大概会说“都已经到这份上了还不能确认,真是当局者迷的笨蛋啊”。
“如果我说这样是很正常的友谊,”她突然说,“你以后也会遇到这样的情谊,她只是你遇到的第一个而已,之后或许会因为一些原因逐渐淡开。感受一下你最直接的情感,你在不开心。”
她看着砂金稍稍皱起的眉头:“你看,你认为她是最特别的那个,想要这样的关系持续下去,顶多变得更亲密,而不要变得疏远——普通的朋友是这样的吗?”
“不是。”
普通的朋友不是这样的。
坎吉拉:“其实啊,关于什么算是喜欢,氏族里面也有过很多不同的说法,你要是去问不同的人,他们应该也会给出完全不一样的答复。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有自己的判断——但是在你准确出衡量什么是喜欢的判断依据之前,你的心灵会先一步给出答案。”
“所以现在,你能给出答案吗?”
和刚才那一连串的问答一样,此时答案已经来到了嘴边,自然而然,呼之欲出。
“是的,我喜欢她。”
第88章
但他不确定雾青是否……
他能够准确地回答那些问题,但是无法代她回答。
他像是变成了孩子,只不过是那种能够在平常但也和平的环节下长大的孩子,大约十三四岁,正在应该有些最初的生理冲动萌芽的年龄,从学校中回来,向母亲说起最近的困惑——他不是那种有叛逆期的,所以和母亲总是非常交心,什么话都愿意说。
在这些事情上,他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盲目地依赖着母亲。
“我们现在相处得也很愉快,或许我应该维持着现状。”
砂金的手指压在一颗绿松陨石打磨出来的珠子上头,小颗的珠宝在他的指腹上压下小小的坑陷。
“是在害怕吗?”
“担心关系变化之后会造成改变……是啊,的确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不过,让我说,我觉得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只是从过来人的角度,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呢。”
“之后的还需要我来教吗?不,这一段我不能教你,你得自己去思考,每个人都是一道不同的题目,你需要自己去思考出对应的解法,不能套用别人身上的经验,那是对她的不尊重,也是对你自己感情的不尊重。”
……
那些话仍然环绕在他脑中。
最后坎吉拉甚至笑得不行:“天哪,我能喊你一声‘孩子’吗?你在感情在这一方面单纯得完全不像是你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我们变了很多,可是你们两个一点儿都没变,我甚至都怀疑你们是不是去了一个时间根本就是停滞下来的地方,所以才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砂金回过神来,听着妈妈发出不怎么忧愁的叹息:
“……原本觉得你是我们埃维金氏族的一员,大概也会和蜂蜜一样,嘴甜一点,体贴一点,很快就能够成功呢。”
虽然妈妈没有表达出嫌弃的情绪,但是砂金是真的感觉到了:妈妈在调侃他。
他倒是没红耳朵,毕竟看起来像是过了八年,实际上留给他操作的不过就只有两天时间而已,这两天里面能快进到为了达成某个目标而领证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进展不慢的。
砂金:“可能确实遇到了一些时间停滞也不一定呢。”
坎吉拉:“啊……那就难怪了。”
她能够感觉到砂金对自己格外的信任,她也确信自己能够接得住这样的信任。
“那就很不错了嘛,领证结婚这个想法是你提出来的吗?”
砂金:“不是。”
他摸摸鼻子:“我想到了,但是没太好意思提。”
“嗯,这种事情倘若你主动的话,意思就变了。”坎吉拉老神在在,“现在还需要让我帮你确定一下成功的概率吗?”
他倒也没有那么不自信,砂金心想,但是从妈妈口中说出来的,就像是经受过神明的赐福一样,带着一种让他内心某处格外雀跃的加成。
他说:“我需要的,您……您能多说一点吗?”
坎吉拉端起一旁的水瓶喝了一口:“真贪心啊。”
仍然是那句话:也就得多亏了茨冈尼亚没有接入星网,坎吉拉没有到各种不同的网站上看到那些常见的发言,否则她现在说出口的大概就是“喜欢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和某某人的cp多么好磕,这也是一种毛病,得治,至于说让再多说点,这就涉嫌给人塞狗粮了”。
“好吧好吧,让我想想从何说起。”
坎吉拉叹了口气,颇有一种遇到了个讨债鬼的感觉——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随着时间跳跃,她的年龄增长,而砂金却没有半点儿变化,她愈发觉得自己屡次差点在和他对话的时候脱口而出一句“孩子”。
孩子么,哪个不是小讨债鬼。
“在装情侣这件事情上,真正的朋友,我是说,那种一辈子都不可能在爱情的方向上稍微萌芽出哪怕一丁点的朋友,他们问心无愧。”
“但是她很紧张呢,是潜意识在发出警报。”
问心无愧的反义词是什么?
因为语言的艺术,坎吉拉不会直接说出“她一定问心有愧”这样的话,她只会用简单的留白来塑造余韵,效果大概类似于网上那些同人女在安利自家正主的时候会说的“你品,你仔细品”。
坎吉拉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我说错了,你其实早就完全不需要我来教了——你全都知道。”
并且正在借着这个机会慢慢将这种过线的相处方式变成习惯。
*
茨冈尼亚的沙漠中其实没什么可看的景色。
少数几处可以算是“奇观”的,放到整个宇宙的比例尺上也不算什么,因此说什么驱车度蜜月的就别想了。
但是民俗确实是个非常适合拿出来记录的元素。
所以雾青也跟着一起尝试了下轮回纽结的编织方法。
埃斯特拉年纪还小,她要再过一年才会和大人们一起坐下来进行编织。
而且,因为昨天晚上进行了人工降雨,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有人跑回来说附近某处积了点儿水,在将瓶瓶罐罐都装满了之后还剩下一些,于是就让那些几乎从未体验过玩水的孩子们去踩水玩了。
埃斯特拉原本是打算陪着妈妈的,她也想要见见那对客人——她从小听母亲说,是因为他们留下的钱币,她才能够买布娃娃、每天都能吃一块的水果硬糖,还能有一本识字用的小人书。
但是玩水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坎吉拉看她脸上犹豫的表情,就挥挥手让她去跟着玩了。
毕竟,那两位客人现在都还在睡觉。
他们的作息啊……放在埃维金氏族里面都算是绝对的赖床了。
天晓得还要等多久。
结果砂金也没有辜负她的预期,雾青是在埃斯特拉去玩水后半个小时醒的,他则干脆又拖了半个小时,要不是餐桌上的所有人都还记得给他留点,他就只能一大清早地打开越野车后盖箱,捣腾预制菜吃了。
*
刚开始坐在花纹绚烂艳丽的毯子上的时候,雾青看着一旁砂金那条都快要完工了的纽结,挥挥手说:“就这?简单,看我手到擒来。”
十分钟后,她弯着腰,脑袋几乎要整个儿凑到钩针和织物上头去。
一排一排细细密密的丝绳孔眼,想要做到勾连得完美还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这已经是这条线第三次没有被勾进准确的孔眼了,雾青捏着钩针的手指愈发用力。
坎吉拉奉行鼓励教育,她轻轻在一旁给雾青拍手:“没关系,你可以的,下一次绝对能够成功了。”
下一秒雾青就因为迷信了暴力出奇迹而将丝线拽断了。
其实说句实话,想要拽断这丝线确实用不上多大的力气,雾青心想,或许仙舟人中除了少数非常心灵手巧的之外,其他人都不是很能做好这份工作——不能怪她不行。
坎吉拉的拍手在后一秒停了下来。
她忍不住笑:“其实学不会也没关系的。”
“我会就可以了,不是吗?”砂金直接从她手上拿走了两颗经过打磨穿孔的绿松陨石,穿在了他的丝线上头,动作轻松、游刃有余,“还是放着让我来吧,你再多做一会儿,我怕原材料就不够了。还是我来吧。”
毕竟这种漂亮的丝线中带着点一种很美妙的光泽是从沙漠中一种不那么容易捕捉到的鸟类身上得来的,收集那些鸟换下的羽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雾青:“……”
她皱了皱鼻子,随后还是捧着珠子在一旁当起了打下手的,顶多就是拿着个手机在一旁进行一些不同角度的拍摄,为此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颗按捺不住躁动的海草。
朝前,正面对五官进行拍摄;后倒,靠着当年在云骑军服役练出来的核心力量,举高了手臂拍摄全身……总之和多动症的儿童有点相似。
随后这一连串的照片都被塞到了砂金面前:“你看看呢?怎么样?”
砂金:“都是我啊,我总不能夸我自己长得好看吧,那多不好意思。”
雾青:“……你也可以夸我拍照技术不错啊!哪怕你确实长得很好看,我要是挑了一些死亡角度拍摄出来……”
她尝试着将镜头从砂金的下巴往上拍,力图将他的脸拍摄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来,结果按下了快门之后发现成品好像也没有很差。
……好吧,看来似乎确实没什么值得夸的。
“但还是辛苦了。”
砂金放下钩针,他刚刚快速进行了下收尾,随后那条刚刚编织出来的,上面点缀了格外多绿松陨石珠子的纽结就被他往雾青没有套上坎吉拉给的那条纽结的手腕上比划过来,绕了一圈,稍微放松了大约一两厘米的长度,扣上之后显得刚刚好。
“看来我没有记错尺寸。”他就只是将这条纽结往雾青手腕上比划了下,随后就解了下来,毕竟尾部还有一些会垂下来的装饰没有做好。
尺寸确实非常贴合,真正上手了之后感觉相当不错,雾青甚至于觉得这个手艺可以到金人巷去摆摊,应该也会有相当多的仙舟人尤其是爱漂亮的狐人族小姐姐排队为之买单。
不过……“你什么时候量的,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手腕多粗。”
“你指责我睡觉不盖被子那次。”砂金在几颗绿松陨石珠子里面挑挑选选,“你手腕围度这么长。”
在挑完了珠子之后,他撑开手指,比划了下:“从这里到这里。”
从那手指比划的样子,雾青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又一次被握住了,先前分明没有在意过这个很小的动作。
但是当眼前的拇指指腹上被点了一下,随即中指上也有这么一下之后,她就很清楚地回忆起了这只手是怎样把她的腕骨握住,怎样贴合上来的。
她瞬间颤抖了下,感觉那一块的皮肤好像被蒙上了什么似的隐隐发热几分,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去,然而此时本来也就没有被握着,太大幅度的动作反而会让她这会儿的反应显得相当欲盖弥彰。
她用力咳嗽了两声,转身去拿冰汽水,借着这个机会让自己暂时离场,将被发丝藏起来的耳朵上此时集聚的热意得以散开少许。
冰汽水与其说是喝的倒不如说是用来给耳朵降温的。
其实她的皮肤没有那么热,但是雾青就是在冰的易拉罐贴到皮肤上的一瞬间,感觉脑中响起了什么水和烧热的锅接触发出的快速气化声,嘶啦嘶啦的。
也真是……雾青觉得耳垂被冻得有点僵硬,将汽水罐子放下来,拉开易拉罐后往咽喉里怒灌一口。
她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原本被寄予厚望可以让她冷静下来一点的冰饮料效果一点都不好,可能是饮料中的碳酸气泡被注入得太多,所以在饮料贴合到咽喉内壁的时候反而噼里啪啦地继续随着之前的热闹引发更多的气泡爆炸。
雾青坐在车里,等了一小会儿,不见咽喉内壁那层奇怪的,一直往下连接到心脏甚至肺腑的痒意消退,只能从冰箱里面另外开了一瓶。
橙汁,冰的,没有气泡。
这下总不至于了,她心想,又是一大口灌下去,仿佛是在觉得只要液体量够多就可以将那些让她有些烦躁、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想逃的冲动给按灭,从身体中冲走。
然而橙汁也没能见效,它确实不含气泡了,但却很甜。
这一次挂在咽喉上的变成了糖分,多了一层黏黏腻腻的滋味,反而愈发让她生出几分坐立不安。
雾青:“……”
她有些绝望地捂住了脸。
怎么办,自从开始伪装刚刚成婚的情侣……好吧其实证明是真的,这也应该不算是真的伪装了……总之自从这种伪装关系开始长时间持续,她的状态就变得很像是被扔在了蒸笼上的包子。
又热又……又因为没长脚所以逃不掉,四周空气中的湿意还在增加……
总之就是很要命。
她又坐了一会儿,转头往冰箱里面看过去,目光反反复复地在冰箱内的那些瓶子之间扫视了好几遍都没能找到自己想要找的纯净水。
唉,那就这样吧。
雾青将两瓶饮料拿起来,分别在脸颊两边给自己降了降温,非常努力地找到了一个可以推卸责任的借口:都怪砂金长得好。
如果颜值低一点,她的颜控属性想必会让她在演戏的时候成功做到十成十虚情假意而不是现在的下意识偶尔会说出那么两三句……带着点真情实感的话来。
声音也是同理。
而且他太会演了,那些动作让她看得完全分不出真假——诚然这样才是最好的状态,但是,她确实也有被刺激到。
总之不是她的问题,雾青放下冰饮料,拍了拍脸颊,又做了两个深呼吸,重新把橙汁放回冰箱,拿着气泡水从车里出来,回到那块色彩绚烂的地毯边上坐下。
她垂下睫毛,稍稍用余光左顾右盼了两下。
没什么人看向她这边,更没人问她怎么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没有人注意她脸颊上没有被擦干净的水珠。
……应该。
雾青轻轻松了一口气:所以,还好。
一旁的纽结正串到最关键的时候,不同的丝线上头穿着颜色相近的绿松陨石珠子,正通过珠子互相卡住来达成让这些珠子拼凑出纹路的效果。
她就没有打扰,而是盘着腿开始修图。
说是修图,但其实就仅仅是往图片上头叠滤镜而已,叠完了对比一下之后发现其实还是什么滤镜都不加来得比较好看一些,雾青在沉默片刻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用打上水印的原相机垒了一套九宫格。
下面配字:新的家人新的家
顺便还加了个表情包。
她将这些照片,还有她那严重地拖了这套图艺术性的后腿的配文遗器发到了公司内网的社交账号朋友圈上去。
这个朋友圈里面几乎囊括了公司全部的高层大佬,甚至就连东方启行和路易斯·弗莱明都能看——只不过她无法和对方私聊而已。
很快,没几秒钟的时间,她就收获了来自人才激励部主管的点赞,转发还有评论。
人才激励部主管:哇,恭喜!我看过你们的证件照了,特别般配!
又过了一会儿,雾青刷新了朋友圈,随即就看到了点赞那边一整排分别出现了塔拉梵、疤眼夫人、在田、亚婆离、星际和平娱乐的若干人等,以及,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她往下翻,看到评论区里面奥斯瓦尔多·施耐德说:这是在茨冈尼亚四号星球吗?好巧,市场开拓部最近正在这里开展建设,荒漠中的一些风景和民俗确实与众不同。如果需要一份旅游指南的话,我会非常乐意提供的。
他们这些人确实把面子上的工程给做得彻头彻尾了。
雾青在他的评论后面点了个赞,然后问:有没有什么特别适合情侣去的?虽然我们还打算去其他地方度蜜月,但是茨冈尼亚对他有特别的意义,所以我们打算认真将这里每一个值得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演戏要演全套,给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看的戏自然也要足够多才行,所以说蜜月安排什么的也确实有些需要——至少得先去进行一下打卡。
雾青想得挺好的,当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找上来的时候,她可以非常“恋爱脑”地发送给对方一本相册,然后用一种轻飘飘的,几乎可以说是炫耀的语气说:“但是我愿意为他承包整个星球——这是我们爱情的象征,施耐德先生,您单身,您不懂感情。”
光是想象都能知道届时这位新上任的、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主管会在屏幕后头把白眼翻成什么样子。
——考虑到只是在聊天软件中打字而不是面对面,旁边也不存在别的旁观者,雾青表示自己还是能演得下去的,甚至还能多演出一点深情款款的感觉来。
砂金的余光瞥见她正低着头看着手机露出和傻笑区别不大的表情,凑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说:“不行,你还得再多学习学习。”
雾青很是惊讶,她寻思着自己怎么就不行了,她虚心请教:“那么按照您的意思是?”
“当不得,当不得这个‘您’字,”砂金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眼前的轮回纽结拍了两张,然后拉过雾青的手腕,和自己的并排放在一起之后换着姿势拍了几张,然后快速进行了下排版。
他发出来的九宫格上头,彩色的图片一共六张,有一点点抽象地形成了一个爱心的形状。
砂金将手机屏幕朝着雾青这边转了转:“你看,还能这样弄。”
雾青叹为观止,随即感慨说他当初绝对做过宣传岗,否则不至于如此熟练。
砂金笑笑,说其实只是做为总监需要审核下面的人的工作,审核得足够多了就知道了。
雾青当场点了个赞,然后转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挺好,你发了就是我发了,我直接转发你的也问题不大。”
她不太确定这两条消息凑在一起,会不会对公司中一些完全没有恋爱这方面的头脑的事业脑一些暴击,但是如果扫射误伤到了别人的话,她也没打算道歉。
她顺便还在转发的时候加了一句土味情话:做好标记,哪怕在下一个轮回也要走到一起。
写完之后她露出了骄傲的表情:“几千本古早言情小说,没有白看吧!”
砂金为她鼓掌:“嗯,这可太棒了。”
雾青:“……”
她挠挠头:“倒也……倒也不用这么捧场。”
显得她刚才的行为好幼稚——但不是一直都有这么句话,说“给小学生太幼稚,但是给大学生刚刚好”吗?她也没比大学生大多少,四舍五入还能算是在那个年龄段里面呢!
*
虽然荒漠中本来也就没有什么很认真地婚礼仪式,而雾青也因为羞耻心大发作而强烈要求了就算是演戏也一切从简,但有些事情该发生的毕竟还是要发生——尤其是当她听砂金说了一句话后。
砂金的感叹是:“我知道他们并非我真正的父母,但哪怕是在记忆塑造的虚假之中,能够让他们看到我过得很好,不是孤身一人的话……”
他说到这儿,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此时的天空中有一道很浅很浅的极光闪过,就像是芬戈-比约斯,这位民俗中诞生的三重眼的地母神听到了他的话一般。
“……他们或许也能听到,也会稍稍放心。”
雾青差点儿当场开始搜索各种好看的、适合穿在婚礼上的裙子然后给自己比划一套。
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心软,但这心软也没什么可说的,哪怕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心软会这样去做。
阻拦了她当场换裙子的,是埃维金人的习俗。
她们其实弄不到什么很好看的衣服,因为荒漠中的条件太差了,农牧都不怎么好做,所以不管是植物的纤维还是动物毛发的纤维,大部分都只能通过交易手段获取。
也正是因为如此,埃维金人的婚礼是随便怎么着装的,只要好看就行。
唯一需要额外装配的,是一些由漂亮的宝石和黄金制作而成的首饰。
这些首饰也上了年纪,多数都是从曾祖母的曾祖母辈传下来的,坎吉拉将自己结婚的时候用过的那一套借给了她,发冠的尺寸稍微大了一点点,不得不将她的辫子绕到头上去起固定的作用,但是戒指的尺寸刚刚好。
雾青觉得这一套相当漂亮,于是再戴上之前先进行了记录——到时候全都可以做到《精灵世界:最后的契约者》里面去。
玩家也是需要打扮自己的呢,君不见服装系统给多少游戏赚了多少信用点。
当然……
如果在现实中复刻出来的话……
至少对于砂金来说不是一件太戳心窝子的事情……或许可以从小小的细节开始试探他的反应,如果他很介怀,那就不做了,如果没有的话,那、那就确实可以多安排一点。
坎吉拉将车上的篷布垂下,隔绝了外面的光,然后催促身边玩水回来的小女儿:“埃斯特拉,帮我把花膏拿过来,好吗?”
雾青眨巴眨巴眼睛,像是那种体验着民俗文化,准备回去之后撰写一篇文章报告或者干脆是写篇论文的体验者似的问:“花膏?这是什么?”
坎吉拉正在将一些镶嵌了细碎宝石的金丝编进她的头发里,手指之间分了好多缕发丝,抽不开手的同时确实还有对话的余裕:“是用到六月开的一种花熬煮的颜色,化妆用的,每年只能做一点点,如果今年雨水不够,那就一点都做不了——不过在婚礼上还是要用的,这可是最重要的一天。”
浅金色头发的女孩在一旁的布巾上擦过了手,踮起脚尖从柜子上取下了个小小的彩色瓶子。
坎吉拉:“好孩子,放在桌面上吧,妈妈一会儿给姐姐画。”
“妈妈,让我来吧。”埃斯特拉没有放下罐子,“我也会画的。”
坎吉拉有点犹豫:“你能画好吗?”
雾青主动说:“就让埃斯特拉来画好不好?反正画得不好的话再擦也行嘛——今年的雨水绝对是够的。”
也是,还有人工降雨呢——说起来,等到城市建成,或许外面的化妆品就会流入茨冈尼亚,到时候大家还会不会那么辛苦地在荆刺丛生的灌木里面摘花做花膏也不一定了。
坎吉拉于是点点头:“那就麻烦宝贝了。”
她喊女儿的时候声音极为甜蜜。
埃斯特拉长得很快,但是不到十岁的孩子身高能有多少呢,雾青干脆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给自己画,一边被小姑娘的手指认认真真地抹过嘴唇,一边认真地打量着她。
埃斯特拉将头发留长,她和砂金一样,发尾有点儿营养不够,但她只是因为荒漠中的气候不好,也没有发油可涂,而不是砂金那种养了很多年都没能完全养回来的干枯发糙。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她的五官和砂金也有几分的相似,只是因为眼睛不同,所以乍一看比较难将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去——毕竟,砂金的那双眼睛实在是过分吸引人的注意力了,每个人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都会注意到那双漂亮绚丽到了极点的眼睛。
沾着红色花膏的手指从嘴唇来到了她的眉心,埃斯特拉问:“姐姐,你想要五片花瓣的花,还是三片花瓣的花?”
雾青自己其实没什么想法——她之所以坐在这里让人摆弄,还会主动要求请埃斯特拉帮自己在脸上捣腾,完全是因为先前那句让她心软到不行的话。
……心脏都要化掉了,哪怕放在冰天雪地里,想要重新冻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她自然是还没能挣脱那句话的影响。
让他的家人多参与一点吧,她心想,现在的这些记忆都可以让黑天鹅帮忙提取,要是黑天鹅说自己忙没时间动手的话,那就让她把技能交出来,她可以自己来。
她仍然对相册记得非常清楚。
于是她说:“我好纠结呀,你帮我做决定好吗?你觉得哪一种好看呢?”
埃斯特拉认认真真地用拇指在她的眉心按了五片花瓣。
埃维金氏族没有镜子——这东西是需要一定经济水平才能做出来的,而且不算生活必需品。
所以,当雾青掏出手机来看自己被涂成了什么样子后,她猛地意识到了一点:
她上一次化妆,好像还是在几个月……是几个月还是一两年……前?
真的是豁出去了。
如果这份记忆里的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不直接被气出心脑血管疾病的话,她绝对会非常懊恼的。
不过妆容确实还可以。
雾青绝对不算是喜欢欣赏自己长相的人,不过不得不承认仙舟人基本都有着一副不错的皮相,她有幸在仙舟的平均水平之上。
就……还挺好看的。
甚至让她突如其来心念一动,单独给自己自拍了一张留作纪念。
艳丽的红色……怎么说呢,其实她还蛮喜欢的来着。
*
“你不要夸……你说了之后,我真的……”
雾青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有点儿嗡嗡的,它还在发热。
她从大篷车中走出来的时候被砂金扶了下手,然后语气相当自然地带上了一些惊讶和欢喜:“很漂亮,这些宝石非常衬你。”
雾青当场差点儿脚下一软原地跪下。
她想要咬着下唇,但是转念一想想起来自己唇瓣上还有花膏,咬了的话妆容就坏掉了,于是克制住了这个冲动。
“总之就是不要这样说。”
她又轻声重申了一遍,然后提起额头上的那朵五瓣花:“埃斯特拉画的,我想你大概会高兴,勉强算是得到了她的祝福,对吧?”
“是的。”雾青这会儿其实并没有那么敢看砂金的眼睛,于是她并未意识到对方的目光不仅仅在她的眉心停留。
她听到他说:“谢谢你。”
雾青笑起来:“这有什么好谢的。”
她好不容易感觉自己的状态回归了正常,正想要松一口气,而下一秒砂金说出来的话直接把她打回了原型:“你想要哪些环节要拍照了吗?哦,对,在这之前应该先问,你想好可以有哪些环节了吗?”
雾青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发酵得还不错的面团,于是落到砂金这个心眼很坏的家伙手中被他捏扁揉长,轻易把她的情绪调动得像是坐过山车……不,坐跳楼机那样上上下下。
“不要提醒我这个……而且你也可以做决定的吧,有些时候让我体验一下被安排的感觉也是在拯救我。”
雾青就差眼泪汪汪了。
“你来安排,行吗?要做什么,你告诉我就行。”
砂金叹了口气:“我倒也想呢,但是诸如接吻这样的环节,我要是什么都不说直接就做了,那对你多不尊重啊。”
雾青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手甚至开始颤抖:“你在骗我吧?”
砂金摇头:“哎呀,真可惜,没有。想想看咯,哪有婚礼上没有这个环节的。”
雾青:“……也是。”哪怕是仙舟的古典式样婚礼,如今都已经加上了个新郎新娘在朋友的起哄下吻一小会儿的环节,她三年前才去参加过一个往日高中同学的婚礼,对此印象深刻。
“一会儿……总之借、借个位吧……我头发能遮住脸,总之角度找好的话应该不困难……应该。”她结结巴巴地说,“还有别的什么吗?”
砂金:“要拍照留念的。”
雾青呼了口气:“我知道。”
需要拍照留念这件事是她早就已经确定下来的。
朋友圈都发了,既然已经发了第一套图和第二套图,就很难不发之后的图,像是一些关键性的节点当然也要发。
雾青心里是有那么一点奇奇怪怪的胜负欲和较劲心的。
所以在此之前,她已经教坎吉拉学会了怎么用手机拍摄。
“别的呢?没了?”
“应该没有了,放心,其他都不是必要环节,我也不会让你有说太多词的机会的——我来说就行。嗯?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好感动。一想到我可以摆烂,我就非常感动,你真好。”雾青的视线挺直接的,她甚至都没有眨眼。
“哈,原来你这么觉得。”砂金说,“但你是因为我才会进入这段记忆的啊,你本不需要这么尴尬。”
雾青:“倒也不能这么说。”
“就算在我进来之前,有人已经剧透给我说,我会需要演一场这样的戏,我肯定也还是会进来的。虽然确实有点……比较难克服的情绪吧,也不仅仅是尴尬,但是和这些情绪相比,很明显是你更重要啊,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歪了下脑袋,突然又紧张起来了点:“有口香糖之类的东西吗?我现在临场嚼一下。”
“……抱歉,真的没有,我刚才也想用一下的,但是车里没装。”
关于这一点,砂金是真的觉得自己先前想得不够周到。
哪怕只是起到一个安慰剂的作用呢?
车里的牙膏味道倒是还算好闻,但是比较刺激的薄荷味道要是过分浓烈地停留在口腔中,其实凑近了之后的体验也没有很好。
他也生出了一点忐忑,直到在四周相当热烈的鼓掌声中,就算紧张也没有用了——这不是赌桌,他非常清楚这一点,赌桌上头只会出现“所有,或者一无所有”两种结果,但是在这里……他大概完全看不到一无所有这个结果。
砂金扶住雾青的小臂,稍微用了些力气,将她带到比较合适的那个角度。
借位还是要借位的,这个位置刚刚好,坎吉拉举起的手机镜头应该可以拍摄下合适的画面。
“你应该主动一点,巧取豪夺的上位者。”他还有闲心开个玩笑,“我主动的话就ooc了哦?”
要不是裙子不够长,她现在绝对要踩他一脚。
雾青心想,她往前靠了靠。
距离有些太过近了,甚至于砂金的眼睛在她的视野中都已经变得不那么全然清晰,她感觉到了对方上了一点点发蜡的刘海和她的头发交错时发出的声音。
再然后,就变成了她的呼吸声。
还有砂金的。
淡淡的香水的味道也来了,明明这两天也没看见他喷。
他的睫毛有点长,现在贴在了她的皮肤上,因为眨动而有点点痒——她不确定自己的睫毛会不会也扫在他的脸上。
虽然不是接吻,但嘴角其实还是隐约有一点点贴在了一起的。
和之前每一次发生的肢体接触都不一样,这一次的靠近暧昧得有些过分。
但是很奇怪的是,雾青感觉自己的心脏反而跳动得没有那么快了,甚至于就连那些羞耻感也消失了个七七八八。
她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一时间大脑也没有那个空闲让她去想为什么。
呼吸很热,两边的都是,雾青的大脑几乎是宕机的状态,但她并未因此变得机械。
她伸手抱住了砂金的腰,左手的手指勾在他的肩膀上,虽然接吻是错位,但是拥抱不是。
传进耳中的欢呼声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传来的,朦胧而不清晰,手机拍照的声音也是一样。
她感觉到砂金的手搭在她的后腰上,他握了拳,隔着衣服碰过来的是手背而非掌心。
有一瞬间,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间,在她没有后退半步结束这个过分亲密的动作之前,她脑中闪过转瞬即逝的一个念头。
它太快了,快到大脑只能勉强将其留住一秒都不到的时间。
——其实好像不借位的话,我也不会很介意。
第89章
嘴角边停留着一点绒绒的感觉,鼻梁侧面方才不小心贴过的位置也像是正在缓慢地长着羽毛。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触碰这些部位。
这些刚刚发生过肢体接触的部位。
但是手指触碰到皮肤的动作,却像是让她重新回到方才那段她无法感知长度的时间,睫毛好像在此交错了,额头也碰到了……碰到了吗?她不确定。
这种从事后回想一件事,并且反反复复地回忆着那一段事情的行为其实很容易对大脑造成迷惑。
就像是在安静的教室中拖拉了一下椅子,发出了点儿声音,虽然没有人看向自己,但是会在反复地思考自己是否打扰到了别人的情况下逐渐感觉自己刚才似乎发出了好大好大的声音。
现在的雾青也是这样,她越是去回想就越是觉得刚才的借位中发生了肢体接触的部位好多。
或许还有唇瓣的不小心触碰——她碰到了吗?她感觉下唇上似乎有和嘴角以及鼻梁一样的要缓慢生长出羽毛来的知觉。
在这种几乎迷乱,并且逐渐变得越来越混沌的思考中,她感觉到骨骼变得柔软,头脑变得昏沉,身边的空气变成了某种凝胶状的物质,开始一点一点凝固起来,让她变成一只被囚锢在琥珀里面的小飞虫。
就像是要被长时间地困在方才那一段短暂的时间里面,如轮回一样不停地重复——
“小心。”青年扶住了她的手臂,“别踩在坑里了。”
“哦哦——”
外力终于打断了那个让她在其中上下周复而不得脱离的循环,雾青从那张知觉之网中勉强挣脱出来。
羽毛消失了,那种温温的感觉也消失了,她感觉自己变得轻松了很多——甚至就连骨骼发软的那种滋味都消散了不少。
全都像是被一阵风给吹开了。
雾青反握住了砂金的手腕,她稍微借了一点力气,毕竟她刚刚才从恍惚中挣脱出来,状态绝对不能算好,以及,她确实需要有一个答案来终结她刚才自己给自己添加上的那个问题。
雾青轻声说:“你刚刚感觉到什么了吗?”
砂金挑眉:“什么?”
雾青:“没什么。”
他看起来大概是没有感觉到的。
雾青松了口气,她确实放松了一些,但是在放松之外,她感觉到了一些颇为明显地其他情绪。
比如说……惋惜。
雾青一边给自己刚才的话找补:“没什么,可能是我刚才太紧张了——或许我耳鸣了呢。”
一边又一次想要抬手将指腹触碰在嘴角。
……印象是……软的。
砂金笑着说:“是么?那你得给自己把脉看看。”
“我知道。”心神有些不宁的少女当即“听话”地抬手抚上手腕上,指腹按在血管上,“我的脉象好着……”
心跳的速度没有太快,但是心脏在胸腔中左右冲撞着,每一下都撞得挺厉害。
脉象健康倒是健康了,但是从中还能诊断出一些其他的迹象来,是她不太敢详细分析的迹象。
“……好着呢。”她声音模糊地嘟囔搪塞过去,“脉象好着呢,应该就是幻觉。”
*
或许再过上几年,当埃维金人的日子变得更好过一些之后,他们会逐渐将婚礼的欢庆时间拉长。
但是现在,他们仍然习惯将欢声笑语压缩在两个小时的时间内。
过多的欢乐会吸引来不应该吸引的敌人,而那将会导致欢乐的事情变成背上的事情——埃维金人如今已经不再惧怕卡提卡人,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身上那层神秘的庇护还仍然有效着,但是习惯的更改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所以,到了这会儿,茨冈尼亚的天空中难得地看不见那几颗附近星系的恒星中的一颗——它彻底地阴沉了下去,变成了雾青更熟悉一些的紫红色。
那条小行星带上的乳白光芒也变得暗淡了下来,但仍然像是一串发光的珠宝项链。
车顶的遮光棚是打开的状态,所以车内也没有开灯,原本音箱中播放着的音乐被关停了,除去外面的沙砾被风卷着吹到车身上来的声音之外,其余都非常安静。
这安静持续得有一会儿了。
雾青觉得主要原因还是砂金没先找个话题——本来她是挺乐意自己来找个话题的,因为这样可以避免她陷入那种略带尴尬的境地。
但是,在这一次错位的接吻之后,她就有一点……变得被动起来。
她这到底是因为颜控不可避免的一时冲动还是别的什么……在解决掉这个问题之前她感觉自己就是多说多错、多做多错。
所以她拿起了手机,但是并未多么认真地看手机屏幕上加载出来的内容,而是时不时用余光去瞥向砂金,猜测他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出神,又或者是在想些什么。
“着这已经是你第八次看过来了哦?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
又一次,她借着手机屏幕的掩盖,将目光悄悄地转过去时,砂金的声音突然响起。
与此同时,他还转头看了过来,那双紫色的眼睛直接注视过来,四目相对之下被抓了个正着的雾青倒也没什么能为自己开脱的。
她说:“因为我不确定你在想什么欸。上车之后就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边,我肯定会觉得你是在思考什么吧?”
她是有理有据的!
砂金:“一开始确实想了些什么,不过也就一小会儿。哎呀,我倒是想要找个话题呢,可是在要说话的时候,发现你在看我。”
偷偷摸摸的,有一点儿像是被他叫到办公室来绩效面谈时推开门的员工。
不过那些员工身上大多还带着点要完蛋了的惨淡,而她就只是探头探脑,倘若不是举起手机来的动作肯定会惊动她,他大概已经抓拍了好几张照片。
雾青睁大眼睛,发出谴责的声音:“你就这么看着?”
“不然呢?”砂金摊手,“观察你很有意思的。”
有意思个头。
雾青将原本放在两人中间的所有零食悉数朝着自己这边抱过来:“那你一定会觉得看着我吃零食但自己不能吃也挺有意思的。”
在看到砂金真的点了点头之后,她一口气差点儿哽在咽喉里面,险些咳嗽个惊天动地。
怎么会有人这样啊……!
她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否则只怕是要没完没了了。
雾青:“那你在刚上车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砂金:“我在想,这一次庆祝的时间好长。虽然快乐的时间过去得很快,但是……它有很多我都不知道的环节。”
比如说,将小颗的绿松陨石研磨成粉末,和油混合在一起之后变成青蓝色的颜料,涂抹到新人双方的眉心——尤其是,要盖住女方眉心指尖的那朵小小的红色花朵——这就是他并不知晓的一种风俗。
“一方面,埃维金人的庆典确实都太短了。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氏族里面如果有一对新人想要结合的话,他们只会画简单的妆,然后用一个从交易点淘回来的老相机照相。吃稍微丰盛一点的菜肴,最后每个人都能吃到一颗糖,然后稍微跳上一两支舞,这样就结束了。”
所以他其实并不怎么盼着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做为小孩子,他会被抱过去,给予对方一些孩童的、纯净的祝福,还要走一些流程,所以会很累,但是最后只能吃到一颗糖。
“……其实妈妈和姐姐也会把糖留下来给我,但那时候我觉得,如果没有这些仪式,按照大家对我的喜欢,我也仍然能够吃上这些糖——欸。 ”
窸窸窣窣的塑料包装被翻动的声音终于停了,一颗橙色的糖果已经被撕开了包装纸,就这么递到了他的面前。
“我都不知道还有吃糖的环节——现在补上吧。”雾青歪着脑袋笑眯眯,她也往口中扔了一颗,是白色的。
“不是说想让我看着你吃零食,自己吃不上吗?”砂金直接援引三分钟前的话,只是说完后不等雾青变脸抽手,便握着她的手腕,就着已经被她撕开递过来的包装将糖卷入口中,“又心软了?”
雾青把硬糖咬碎,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挺明显。
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为了保护我的人身安全,我继续说庆祝的事情吧。”
再然后,卡卡瓦夏就长大了些,就变得懂事起来了。
他知道了在短暂的庆祝背后的原因。
“卡卡瓦之日是唯一一个我们会大肆庆祝的节日,而卡提卡人就总是挑在这一天来抢劫我们的大篷车。爸爸就是在给芬戈妈妈准备祭品的时候被卡提卡人杀害的……姐姐让我跑到山后头去的那天,也是卡卡瓦之日。”
“所以我曾经一度想过,要是没有这些欢庆就好了,明明它们带来的是悲伤,就像是我的好运一样。”
雾青插嘴打断他:“不能这样说,你——”
“我知道。我只是想要用这些做为铺垫,逐渐引出一些话而已。”砂金眼睛弯弯的,他并没有因为想到那些过去的悲伤的事情而难过,“这些话我大概在心里想过很多次了,但是似乎一次都没有说给你听。不过我觉得,你有必要听到。”
雾青正襟危坐。
砂金:“你……”
他抬手扶着额头,笑得止不住:“不要太认真了啊,看起来很像是等待上司训话的公司员工……你还记得你自己就是老大吗?”
雾青叹了口气:“没事,我还在给家族打工呢——虽然我觉得现在家族自己可能都快要记不得这件事了,但我确实是打工人,这个姿势没毛病,你说吧,我被你钓得心脏七上八下的。”
砂金:“我的好运似乎是建立在身边人厄运的基础上——又怎么了?”
雾青按下他的手腕,顺便把他的发言机会也给按下去了:“等等,让我先说。”
她竖起一根手指:“如果你要是这么认为的话,你应该加入市场开拓部而不是战略投资部。”
用那种因果律一样的手段把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给克死不失为一种选择。
“而且,你应该多来仙舟走走,多交几个仙舟朋友。如果说神策府不好进的话,那么丹鼎司还是很好进的,我们的持明龙尊白露大人很好骗的,随便给点好吃的就会把你当成真心实意的好朋友来看待的——龙尊能转世,而且每一代活得也不算很短。总之,什么身边人的厄运都是你自己在乱总结,要我说的话,就只是因为万界之癌爆发,还有秩序星神陨落,这一系列泛银河尺度上的灾难导致了不管生活在哪里都会比较危险,你只是被牵扯进去了而已。”
雾青:“在仙舟,我们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就是当一个人说了不吉祥的话,就要让他往自己的嘴上轻拍三下,这样坏事就不会找上门。”
她盯着砂金:“快点快点,还要说你说错话了,你的运气会让你的未来变得越来越好的。”
监工的架子俨然已经搭了起来。
“真严格啊,但是听我说完嘛。我的想法已经改变很久了。”
“现在,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也这么认为了。但你知道,每一个已经形成的看法,哪怕持有者知晓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但想要将其打破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哪怕是翡翠?”雾青觉得自己应该领会到了点儿砂金的意思,“她在命途行者中算是超强的了欸。”
“也许吧,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可笑?翡翠在大多数人眼中都不是好人,但我确实是靠着她的欣赏加入的公司,如果没有她的信任,很多事情会难办很多,如果放在我还不到十岁那会儿,我应该会把她视作很重要的……良师益友?这个词用在她身上真的很怪。”
确实,确实。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面,觉得令使做为和普通命途行者相差极大,犹如巨浪之于飞沫,只要不出概率极小的意外都不会被影响到,所以才很巧地解开了这处心结?”
砂金将圆球状的糖果往口腔一边推,现在他脸颊上也有一处被糖果撑起来的凸起。
“总之,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改变吧?”他说,“这是我应当谢谢你的,让我恢复了真心与人相交的能力,而不是……仅仅盘算利益,然后警惕地抽身,不敢真正托付情感。”
“不用谢,这是我的荣幸!”
在这种问题上,雾青觉得自己的脸皮正在逐渐朝着正宗假面愚者的厚度靠拢,她的接受度相当高。
“感谢砂金先生的表扬,我会继续努力的,争取做到星神之下第一人,这样你的安全度就能提升满格了,对吧?”
她确实相当骄傲,神采飞扬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飞起来:“天啊,我好开心。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现在兴奋到想要出去跑几圈。”
虽然她现在仍然很是纠结,也觉得多少有点不是很对得起砂金,但是那方面的纠结和在自己最初心的方面被夸奖了很开心又不矛盾。
排除她才刚刚感觉到的那一点儿,她也很在意砂金的评价啊。
雾青语速都比平时快了好多:“你知道我以前是个医师,当游戏制作人也只是想要从另一个赛道给人治病而已。”
“虽然这种想法绝对不算病,但是解决一桩心事就能让身体变得更健康一点,这对我算是最高规格的夸赞了。”
车内不大的空间明显限制了她的发挥,雾青的手指握拳然后又张开,眼睛亮得厉害,她想快速抱一下砂金表达自己的喜悦,忍了忍之后还是没有做出这个动作来:
“最后那两句,就是夸我的那两句,以后如果我想听的话还可以再说给我听吗?感觉不管我之前心情如何,只要听到了这两句就会很开心。”
砂金颔首:“当然可以,而且我还可以说更多。”
“那就以后开盲盒好了!今天,嘿嘿,今天就先夸到这里吧,再说下去的话我可能就要兴奋炸了。”
雾青抬手,用掌心按住脸颊揉了揉,将已经快要笑僵硬了的肌肉压下去,简单放松了下:“你……欸?原来除了夸我之外还有别的事情吗?”
砂金:“算是正事。”
于是雾青也跟着摆回了严肃点的姿态:“怎么啦?”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埃维金人。但是今天的仪式上出现了很多我都不知道这些习俗,那么这些又是从什么地方演变过来的?”
——气氛上的突然转变令原本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僵住,雾青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说出“万一有人对埃维金氏族有所研究呢”这个猜测。
这个概率存在,但太小了。
“但是这项技能是经过我检查的,而这里是你的心绪表盘——它的安全性是能够保证的。”
两倍普通令使的力量,足够挡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令使了,能够在这个问题上有嫌疑的总共就没几个。
“不可能是家族,除非家族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可以直接挂靠在希佩身上。”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世界上只存在着一个可以自豪地宣称“我们拥有一位星神”的势力,那就是仙舟。
雾青心说家族要是有本事把希佩摇下来,就不会被公司大兵压境等在梦境之外了好么?
“能够和忆质扯上关联的还有记忆星神浮黎和神秘星神迷思,但是我觉得这两位应该都挺清白的;毕竟……”
雾青:“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对吧?”
砂金:“对,我记得,阿哈。”
阿哈。
欢愉在公司上号代打上班的时候直接把雾青在“未来”做出来的那些游戏全部给一比一复刻了出来,而理论上来说,雾青做为外来者,她的记忆是不在被读取的范围内的。
那时候他们就怀疑过阿哈可能并不是这片记忆中塑造出来的阿哈了,但是当时他们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影响。
……仔细来算的话,如果埃维金氏族的民俗习惯这边也同样是阿哈插手的结果,那么它也确实算不得什么。
就只是,砂金心想:某些人一直念叨着的等从这段记忆出去之后,就只剩下你知我知了的“安全感”,大概是要被消耗殆尽了吧。
果然。
雾青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发出了一声带着几分崩溃的呜咽。
“不是阿哈的概率有多高?”
砂金此刻真的非常怜悯她:“不到百分之五。”
他伸手,往雾青头顶上放,将她的呆毛压下去一点,然后顺着头发撸了两下:“别太担心,如果阿哈真的打算做什么让你丢脸的话,那也是我们两个一起。有人垫背,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雾青用脑袋在他的掌心里面蹭了两下,像是在说这样的安抚可以稍微多一点:“好一点了,但也就只有一点。而且还比不过想和阿哈鱼死网破的心。”
砂金:“……”
这是很合理的。
“我觉得可行,”在停顿了两三秒后,砂金说,“努力和阿哈鱼死网破,炸了整个匹诺康尼,到时候就说是为了把大家一起传送到匹诺康尼更深层的梦境才出此下策,这是经典的舍己为人,应该可以挽回一下你我的名声。”
雾青:“你说得对,我觉得可以考虑一下。”
她抹了一把脸:“哈哈,之后的阿哈可以留到以后再说,谢谢你让我做了点心理准备,但我觉得现在我们既然还在记忆里就应该好好地享受当下而不是思考阿哈呜呜呜阿哈想做什么难道我拦得住吗我们直接跳过这个话题吧我想当鸵鸟……”
说着说着,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可见阿哈确实是在情绪调节上的一把利器——钟表匠的钟表把戏在阿哈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砂金:“或许还可以拖延在记忆中的时间,反正你也说了,心绪表盘里面没有真正的时间流速。”
雾青:“对,是这样的,所以让我们享受当下……坐在车里纯聊天有点无聊了,让我想想我们能找点什么乐子……啊!我想到了。”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爬到后盖箱那边,弯着腰伸长手捞了好一会儿,从一堆东西里面翻找出了两个全息头盔——同样,是因为阿哈代打而提前出现在了这条时间线上的,本应该由拉帝奥教授研发出来的最新款全息头盔。
阿哈剽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我在做《精灵世界:最后的契约者》,昨天晚上做完了一个小地图,剧情、音乐全都没有,boss机制也没做,就只是捏了地图,然后把npc粗糙地训练了一下。”
砂金:“是打算像上次在《王者归来》里面那样,度过一段愉快的夜生活?”
雾青摇头:“不是的,上次是快要完工的游戏里,拉你进去,那叫体验;这一次是刚刚开工的游戏,我打算拉你进去打工。”
砂金脸上笑容依旧,并没有因为要额外打工而露出什么其余的:“哦?怎么说?我这是要领第二份工资了吗?”
雾青:“没有工资,我是压榨打工人的资本家,不过我在游戏里还原了一些东西,一起去试试吧,就当作是福利了。”
她戴上全息头盔,声音从头盔中传出来,有一点点闷闷的:“虽然说理论上的‘新婚夜’要在游戏里面过多少有点怪怪的,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讨厌那个世界。”
*
和地平线几乎平行的空中,许多大大小小的星辰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环带。
星辰呈现出圣洁的乳白色,行人只要抬头,就能够感受到这光芒中的神性。
十二女神的庇护和祝福随着星光洒落,让世界上的一切美好得以续存,人们得以幸福地生活着。
“这是群星之庭——它尚未与人间相隔太远。因为最后一个契约者的故事线就发生在王者归来的三百年前,我打算在游戏开场的部分做出群星之庭在月食的那个夜晚变得晦暗失色,随后对着人间紧闭大门的动画演示,所以现在的群星之庭还是对人类打开的状态——不过现在上不去,因为我没做这边的地图,我没打算用贴图,我打算建模的,肯定有人会想要爬到群星之庭上去看看,事实上那里在我的构想中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地方,还能俯瞰这个世界,我打算带你去看看的。”
雾青指着空中。
星环之上,群星、大片大片的星云犹如冠冕一般,而在冠冕的最高处,一轮月亮犹如最璀璨的珠宝悬挂于此。
“它是个很美的地方,在我的设想当中,一些很有浪漫情怀的狂热玩家或许可以在游戏中举办婚礼,后续如果能再更新群星之庭dlc的话,我或许还会在里面加上一段女神证婚的彩蛋,暂时不太确定。”
很难说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没有被最近几天的经历影响。
“今天就现在人间走走吧,我现在捏出来的地图虽然不大,但也还是蛮用心的——接下来就是需要你工作的时候了!”
雾青说罢,对着远处漆黑的黑松林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当一匹黑色的、身上燃烧着静谧的黑色火焰的马形幻兽冲出林子的时候,她带着一点儿骄傲,和一点儿需要解释清楚自己其实并不是中二病患者的澄清态度,对砂金说:“咳,你看啊,游戏玩家呢,一般是非常需要逼格的一群人,所以说,这种非常游侠气质的吹口哨,很显然是可以吸引一大群玩家的点,对吧?超酷的。”
黑色的、体表甚至很多部位都是骨骼而非血肉的高大马匹,身上的鬃毛什么的还都是阴燃的火焰,这是非常传统也非常经典的恶兽梦魇,当然,也是很多青少年在看完了那些带有魔幻色彩的牛仔片之后很难不在梦中幻想让自己也变成梦魇骑手的“元凶”之一。
砂金:“和梦魇兽有关的片子我看过,大约八个月前我接触的一个客户,他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最想要的就是一匹梦魇兽——但是这东西也不是星际公约中允许售卖的物品,所以他现在仍然是个焦头烂额的老爹。这款游戏什么时候可以做好?”
雾青:“只要离开匹诺康尼,回到魔芋爽工作室,顶多两个月时间,我就能把内测版本给你,你的那位客户朋友等得及?”
砂金:“和他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天晓得什么时候是下一次,多等一段时间也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也很喜欢梦魇兽,我也想玩啊。”
雾青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瞥向他:“你想玩的话为什么还要用测试版本?你直接来找我不就好啦?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好像确实没有很认真地拒绝过,”砂金笑着说,“但是我不会骑马,一直没什么机会好好学,所以我得背着你练一练,像你一样,我也是要脸的。”
说话间,那匹高大的梦魇兽已经奔到了近处。
它非常高大,砂金的脑袋只到它的胸口,他看到在熊熊燃烧的没有热量的火焰之下,是漆黑的骨骼,上头有一些红色金色混杂着的,像是血丝但也不一定是的纹路。
梦魇兽没有眼睛——眼眶中黑黝黝地空了一片,注视这双凹陷下去的深坑,就像是在注视深渊一般。
它用金属质地的前蹄叩了叩雾青和砂金此时站着的那块岩石,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它在催促。
雾青伸手,她的个子其实已经不算矮了,但还是需要踮起脚尖来才能在梦魇兽低头的时候抚摸上它的脑袋。
轻轻拍了两下,安抚过了梦魇兽后,她干脆利落地翻身骑上梦魇兽的背部,在这个过程中,她甚至都没有扶着梦魇兽的身体。
“这种梦魇兽其实应该是游戏里的精英boss,不过现在战斗机制什么的都还没有上线,所以把它当成坐骑也没什么问题。来吧,它不是很好骑,所以这一次,你得和我一起,以及,你要是想学的话,得请我当教授——自学可不容易。”
已经骑上梦魇兽后雾青对着砂金伸手。
“外面的梦魇兽也不完全长这样,现在全世界能教你怎么骑它的就只有我一个,你就算想要挑剔也挑不了,来吧?”
砂金伸出手,抬头仰看的姿势使得从雾青的视角出发,他的下巴变得比平时更尖一些,令雾青心念一动,决定先行改变目的地:“之后也可以请你当教练?”
雾青:“当然可以,不过,我可是很严格的。”
她握住他的手,手指贴在他的手腕上,猛地发力,轻轻松松地将人拽上了梦魇兽的背部:“缰绳和辔头的功能我还没有做出来,你扶着我吧,梦魇兽速度很快的,小心掉下去。”
说完这一句后,她想了想,摇摇头:“不行,肩膀可能扶不住,没事,你抱住我的腰好了。”
她抿着嘴唇,因为背对着砂金,所以哪怕脸颊稍稍发热,她也仍然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不对劲的样子。
她的心底有些念头在蠢蠢欲动,她自己也有所知觉,现在正勉强压制着这些念头如同苏乐达里面的气泡一样往上翻涌。
那些想法要是真的翻开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说,然后面对怎样的关系变化。
让一年前的她自己来说,她肯定会觉得自己在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些苗头的时候,会很主动地和对方说明,然后大大方方地尝试是否真的有萌芽。
然而换了现在的她,她犹豫纠结得简直不像是她自己。
可能是因为和砂金当朋友相处的感觉太好了吧,雾青心想,万一那些气泡噼里啪啦乱炸的感觉只是因为对方的好皮相以及因为靠得太近而生出来的一些很快就会消散的感觉呢?
海滩上浪花盖过,退去后留下的泡沫是会消散的,她不能在海浪的最高点确定一份不一定正确的答案。
她要对自己负责……也要争取得到最好的结果。
所以,现在的话……就继续着之前的样子,然后、然后稍微……在亲密一点点?
毕竟还在伪装情侣的状态下,要是被问及态度为什么会发生变化的话,还能够把借口全都推给“就是排练排练”。
……毕竟……借位亲吻都做过了。
那种更亲密的动作都已经做过了,雾青觉得也就是抱着腰而已……她能克服的,只要砂金不介意。
她原本想着自己或许要握着他的手腕,主动带着他做这么个动作,之后深思熟虑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有这么过分主动。
……砂金精明着呢,在她自己想明白之前,最好不要被他发现任何端倪。
这个反应有点不太……她。
砂金心想,他以为按照这段时间的互动情况来看,雾青应该会宁愿换一种坐骑。
但她现在说出口的话和他的预期不太一样——因为在刚认识那会儿,在《精灵世界:王者归来》中骑龙的时候也确实坐得很近,他需要握着龙背上的骨刺,手背也就自然而然地和她有了一些很短暂的接触,不过那时候双方都会很快地避让,所以……
他垂下眼睫,随后伸手,双手松松握拳着环在了雾青的腰上——随后,她的一只手扶在了他的左手手腕上头。
全息游戏在反馈生理反应方面实在是做得太好了,她掌心的一点点汗湿都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指腹上带着一点不可控地轻微用力也能够在第一时间被捕捉到。
应该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砂金的嘴角往上翘起了些许,随后,在一个距离雾青耳朵很近的位置,他说:“我准备好了,现在出发吗,教练小姐?”
……这呼吸未免也太要命了一些。
雾青只觉得一股很是微量的电流顺着她的背径直从尾椎抬升到了颅顶。
她差点从梦魇兽背上摔下去。
哪怕勉强稳住了身形也仍然觉得全身上下哪里哪里都有羽毛在轻轻地挠。
最厉害的还是在心尖上。
但是偏偏让他抱住自己腰这个操作又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所以这会儿倒什么都不好说。
因为握住砂金手腕的那只手要是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反应就露馅了,雾青还只能将自己的反应通过“握住”梦魇“鬃毛”的那只手发泄出来一点,谁叫梦魇根本就是一团数据呢。
但游戏中的数据也是会有反应的,手指攥着“鬃毛”的力道大了些,甚至还揪了揪,梦魇兽吃痛,当即扬起前蹄沿着石块和沙土扑出的一条几乎看不出形状的路往前奔跑去。
雾青连忙双腿加紧梦魇兽的腹部,认认真真开始驾驭这只其实脾气很差的生物。
否则就算是她也是有可能翻车的!
*
梦魇兽通晓各种不同的语言,雾青在对它说了目的地之后就很智能导航地朝着目的地奔去。
速度逐渐稳下来,雾青也就不用那么专心控制着梦魇兽,而可以简单地介绍这个世界。
两旁的沙丘、还有一些古老的石块、竖起的柱子上飘飞着的看不清颜色的布条快速从他们两旁朝后掠去。
“新主角是最后一个契约者,因为没有世界之书和菲罗多的帮助,所以ta只能契约一只精灵。”雾青说,“所以为了玩家们能够拥有更高的自由度,我将这只精灵的能力设置为了可以随契约者的心意变成不同的武器,并为契约者带来力量、速度、法力等多方面任选其一的加成,总之就是个高级辅助。”
“这片地区的气候是荒漠气候,这谁都知道——所以梦魇兽先前在的那个地方其实不是黑松林,毕竟这两种气候隔着好远,那是一片移动的海市蜃楼。这东西在沙漠中还是挺常见的。”
梦魇兽从幻梦一般的海市蜃楼中冲出来,这也很合情合理。
砂金问:“你打算把新手村设定在这里?以我鄙薄的游戏认知,这儿的气候和环节似乎都不太适合开局。”
“那当然不了。”雾青说,“开局的出生点得给玩家提供最基础的安全感,所以这里只是一段蛮重要的主线剧情会发生的地方。”
前方,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快到了,前方是一座狭长的沙丘,雾青拍着梦魇兽的脖子,梦魇兽的铁蹄便踩在了空气上。
它拉出一道长长的黑色火焰,速度快得却像是闪电,砂金眼前的世界因为速度而模糊。
不,这应该不是速度的问题。
梦魇兽面前的空间裂开了一道口子,它嗖地钻了进去,他还没来得及看到被钻开的空间中是什么模样,梦魇兽脑袋一低,再一次钻了出来。
此时,那座高高的沙丘已经落在他们身后了。
出现在砂金面前的,是被沙丘给包围、庇护了起来的的一座绿洲。
泉眼涓涓,汇聚出一片清澈的湖水,而在水源周围,绿草高树萋萋,和黄沙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
色彩颇为丰富的帐篷靠着湖水和绿草支撑起来,绵延开了好大一片,将整个沙丘背面都变成了一片锦缎织物的世界。
雾青翻身从梦魇兽上跳下来,然后伸手将砂金也扶下来,等他双脚落地、梦魇兽打了个响鼻直接化作一点小小的黑色火焰消失不见后才反应过来好像石心十人之一也不至于那么需要呵护。
“咳……”她将拳头抵在嗓子边,趁着砂金没有问什么,赶紧带着他走进人群。
“这里是朱庇亚集市,也是整个沙漠中最大的商业集散中心,东边的锦缎和陶瓷器皿会在这里和西边的香料、黄金、矿石等进行交易。”
“当然,这里也不全是大商人,毕竟还要有给大商人们提供服务的人嘛,有贸易、有钱、有需求,就会形成类似城镇的东西。”
雾青在帐篷和帐篷之间左右绕了几下,然后停下了脚步。
砂金跟着她,就看到在正前方出现了一辆大篷车。
很埃维金的大篷车。
它停在帐篷之间,车尾巴处的帆布是掀起来的,露出挂在木头框子下的,青色和金色交织而成的捕梦网,下面坠着镶嵌了绿松陨石的黄金片,随着风吹发出清脆的声音。
坐在车后、用头巾将白发包裹起来,手腕上戴着一条轮回纽结的老太太面前放着一只锅子,她正在熬煮着什么。
“你会介意吗?”因为不确定,雾青的声音有些迟疑,“我……我用了一些埃维金元素。我想……它或许可以让你不用跑回茨冈尼亚去,如果你想的话,只需要上个线就可以了。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会不会反而因为看到这些而不舒服,所以我也做了备用方案。”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口空气,动作非常明显。
“所以、你还……喜欢吗?”
第90章
其实不仅仅是这座大篷车。
砂金对于埃维金元素的敏感程度远远高过雾青太多,况且,虽然他的身高在男性中不算多么出类拔萃,但他比雾青高。
越过一些帐篷的顶部,他还能看见更多埃维金元素的东西。
倒不是用木头桩子撑起来的、相对简单的帐篷。
毕竟为了整体背景的美观,以及这个世界观逻辑的通顺,所以一些不能融合进来的还是被修改了些许的。
在朱庇亚集市这种多多少少还算是有钱的地方,非常现实的埃维金帐篷和大篷车扔在这里就像是黄金中的一件破烂布衫一样显眼。
但是他看到了刻了象征着铁匠的木头招牌,下面用埃维金文字写着“补锅”。
从帐篷和帐篷之间的缝隙里还能看到摊开在帐篷前头的地毯,上面摆放着一些在他小时候已经变得不那么常见,但家里仍有收藏的纸牌和占卜用具。
晶体中带着明显瑕疵的水晶球还有灵摆,这些都被小心地放在了绒布垫子上。
他还闻到了一些草药的味道。
大概是为了玩家的游戏体验,又或者是雾青还没来得及对这款游戏进行更细致的天候情况设定,所以这处沙漠其实不怎么干也不怎么热,所以熬煮药剂的热量就一点一点扩散开来,带着那种浓烈的、略微呛人的气息,让他想到自己从前着凉之后,姐姐熬煮的那种草药。
很难喝,但是喝下去之后身体会变得很暖和,然后出一身汗,病就好了一半。
姐姐也说过,在一百多年前,那时候茨冈尼亚难得地进入了一段降水比较多的时期,大家日子过得都还不错,几个部族之间就有了贸易往来,埃维金人那时候就会熬煮草药售卖——他们在治病方面的经验一直都是茨冈尼亚诸多氏族中最好的。
还原得……很细致。
“我很喜欢,谢谢。”
他过了片刻才收回目光,很诚恳地说,随后又问。
“你给我安排的工作,该不会是测评员吧?”
雾青打了个响指:“对的!”
“你的任务就是测试这里到数据是不是够正宗,所以,把朱庇亚集市逛一遍是今天的任务,之后还要去看一些历史古迹。”
砂金:“埃维金人没有留下什么可以供考古的历史遗迹。”
雾青:“假设有嘛,总之只要你挑不出刺来,其他不够了解埃维金氏族的玩家肯定也挑不出刺——再说再说,历史古迹的部分,我已经让星际和平娱乐的那群员工开始照着我的策划案赶工起来了,希望他们能够在一个月内把整个游戏给做完,阿哈已经把所有需要的游戏技术全部搬运过来了,他们总不至于还卷不过魔芋爽工作室吧?这可是公司。”
“但其实公司要是能在做游戏方面超过你的队伍的话,他们早就选择出竞品而不是同你合作了。”
砂金笑笑。
“多预留一点时间吧,这是经验之谈。”
雾青撇撇嘴:“好吧……我有点想念魔芋爽工作室的大家了,尤其是钟珊,如果她在的话我就可以把文案完全扔过去给她了,她的水平和脑洞我都是放心的。”
这就是已经磨合默契的团队的优势啊……
“但愿匹诺康尼这儿的事情不要拖上个半年。”
雾青双手合十简单许愿,随即就将匹诺康尼扔到了脑后,开始细致地讨论起关于游戏内的设定质量问题。
她走上前去,一边走一边检查了一眼自己的钱包。
数量足够,不需要她开后台程序给自己把资产拉满。
雾青站在大篷车前面,低头看向锅子里正在被熬煮得缓慢往上翻滚起泡泡的粘稠……“液体”,再转头看向旁边堆了几张的烙饼。
铁锅上刷着油,火没开,一旁是一个装面的大罐子。
看到有人走过来,老妇人将盖住脑袋的围巾朝后撩起来了一点,露出她那张被沙漠中比较强烈的阳光晒得棕黑、还错落点缀着色斑的脸。
她的眼睛周围有很多很深的纹路,纵横交错得像是分布在湿润星球上的自然水道,随着她眯眼睛的动作而愈发变得明显。
她的性格大概有些内向,对着雾青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欢迎客人”之类的话,而是有点局促地看向一旁的饼子,又将面前锅里熬煮的酱舀起来一点给雾青看。
不过,哪怕比较内向一点,她的这些动作仍然带着很全然的善意,虽然让人看着会觉得有一点点木讷朴实,但却更显得她像是一位老祖母一样亲切。
雾青伸手扶着膝盖,指着面前的锅:“这是胡姆斯酱吗,婆婆?”
“欸,是的。”老妇人点头,“用湮厄鹰豆做的,里面加了一些香料,味道比较传统,第一次吃不一定吃得习惯,您想要试试看吗?可以免费给您尝一口。”
“不用啦婆婆,我们都不是第一次尝试了,麻烦给我们……”
老妇人:“可以配烤面包或者烤饼。我女儿在那边的帐篷里做煎蛋、炖肉和别的一些料理,如果你们想吃的话,也可以端到她的帐篷里去,那里有桌子。”
雾青:“好嘞,谢谢婆婆。胡姆斯酱配烤饼,烤饼要两张,一张表面稍微焦一点,嗯,能给我们拿刚刚烤出来的饼吗?要烫的。钱我放在这里啦。”
老妇人点点头,她点起一旁烙饼锅下面的火,将铁锅弄热之后就开始另外烙饼,而胡姆斯酱则被她装在了一个小碗中,顶端用勺子压下一个小小的圆形凹陷,在里面倒了一些油,还放了一点点辣椒。
很香,非常香,那一点点辣椒直接把雾青拉回了仙舟的麻辣火锅。
她搓搓手,站在一边等待着,炫耀说:“我就知道如果往里面加一点辣椒肯定会变得更香——之后我得出两种选项,一个是经典款不加辣椒的,另一个是在朱庇亚集市建立起来之后根据各文明不同的香料特色以及口味改良的款式。”
“哦对,坎吉拉说她也不知道这种豆泥叫什么名字,所以我就在星网上找了一种比较相似的酱料,把名字借用了过来,之后也可以改,现在嘛……我起名废。”
她看向砂金:“反正在游戏里吃多少都不会饱,你觉得要不要再去点个煎蛋什么的?”
虽然主要是她在馋,但是既然砂金都当了这个体验员了,他至少每一种菜都要尝一口、每一家店都要进去走走吧?
否则算什么体验员。
而且做决定的得是别人,这样就不会生出一种“我怎么那么能吃”的愧疚感。
“我以为这是我的工作。”砂金果然非常合她心意地接上了她想要听到的话语,“煎蛋……我记得你很喜欢上次的鸟蛋。”
上次他跟着爸爸爬树掏回来的鸟蛋,不是湮厄鹰的卵,比较小,天晓得属于哪一种鸟类。
雾青:“对呀对呀,那种鸟蛋一点腥味都没有,而且蛋黄特别细腻,我很喜欢的,如果煎成溏心蛋的话应该会更好吃,配薄饼肯定也很不错。”
她说到这里,抬手摸摸下巴:“我觉得,到时候我们完全可以总结出一份朱庇亚集市美食指南,嗯,购物指南也可以有,塞在游戏里的某个可交互商店里,算是给玩家的彩蛋。不错,那还得给作者套个身份……你想要什么样的身份?世界知名旅行家?人文学者?还是因为家里有钱可以闲着没事出来到处走的贵公子?”
砂金:“最后一种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但是休闲的又不是我,还是普通旅行家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老妇人手中接过装豆泥的碗和两张表皮硬硬的饼,其中有一张表面有更多的焦黑斑点:“谢谢婆婆,请问您女儿的帐篷是哪一顶?”
“就是车后面的那一顶!”老妇人笑得眼睛完全眯起来,她没有听懂彩蛋之类的话,只知道两个人交谈的时候自然流露出一种很融洽的感觉,“你们是一对情侣吗?看着感情真好。”
“欸,看得出来吗?”
如果仔细分辨的话,可以从雾青的语气中听出一点点着急——很明显,这是抢跑的结果。
老妇人点点头:“当然,在集市的西边还有一座女神庙,如果是情侣的话,一定要去一次啊,在极光泉里清洗过的双手握在一起,能保佑你们一辈子不分开……”
她又说了两句,反应过来不管是饼还是胡姆斯酱都已经给了客人,于是连忙摆手:“诶呦,我不说了,你们的饼子都要凉了,快去吃吧。”
沿着沙土小路往前,转过一处帐篷,雾青终于得以抬手捏了下随着老妇人的话而逐渐变得越来越红的耳垂,让自己降降温,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习惯一下。再过两天就要去炫耀……了嘛。”
“嗯,我知道。”砂金笑着说,“你确实得习惯一下,要是被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看出破绽,当着他的面再演那可是不同的难度。”
的确,的确。
雾青心里的小人双手合十,她从未如此感谢过奥斯瓦尔多·施耐德。
他是多么好的一个借口啊。
如果到时候真的能把他的生意给抢了,或者再过分一点,多坑他两手,雾青发誓自己绝对不会上去二度嘲笑对方。
——不保证砂金不会。
*
老妇人女儿支起的帐篷里坐着不少游客,不过确实还有空桌,雾青顶着一张完全不大胃王的脸说:“菜单上有的所有菜,全都上一遍可以吗?谢谢。”
那位穿着很传统的埃维金服装的将近中年的女子:“……”
她抱着托盘,提醒道:“我们这里一共提供三十多种菜肴,小姐。”
雾青点头:“嗯嗯,我知道。但我能吃。”
中年女子点点头,转头往厨房方向走去。
她路过了帐篷中最粗的那根柱子,柱子上头挂着一个超大的星盘,上面绘制的是关于群星之庭的星象内容。
砂金认识这种星盘,坎吉拉的大篷车上就有一个,虽然已经落灰了——它虽然被名为星盘,但却并不是用来占星的东西。
它更大的作用是看天气,以及确定极光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星盘上镶嵌的宝石,是绿松陨石?”
“是的哦,很巧的是,在《王者归来》里面,群星之庭就有一个设定:地上的人类会用自己能够找到的最为昂贵的宝石来制作关于群星之庭的星盘。”
雾青将饼撕开,厚厚地涂了一层胡姆斯酱,上头的橄榄油和辣椒她也一点儿都不含糊地加了上来。
“啊……我好喜欢着这种味道。”
她发出幸福的声音。
“虽然历史遗迹部分还没有做完,但是地面上已经有一些流落出来的古董了,当然,这个星盘是这家人自己祖上传下来的。”
雾青努努嘴,暗示地指向她背后的一桌——那张桌子更大,四周坐了一圈衣着打扮都和朱庇亚集市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的人。
他们的背包很大,一旁还放着一些专业学者才会有的设备。
她倒是没想到会那早地遇到这群来自圣城的考古学者,毕竟虽然她在游戏地图上投放了大量的npc,但这些npc们毕竟都是拥有比较自主的思维能力的。
什么时候会出现在哪里,这还真的说不清楚。
而此时,考古学队伍中年龄最大的那个,就正在给队员们讲着关于朱庇亚集市之下的一个失落的文明的故事。
“在几百年前,边陲帝国曾经出现过一位统合了蛮族的大帝。”
“他拥有强大的军队,于是他心想,自己或许可以觊觎更为丰饶肥沃的疆土。大帝出发了,他的军队途经这里,遇到了这里本土的氏族,迄今已无名的氏族热情地接待了这位大帝,允许他借道他们百年来开垦、经营的家园。他们在最初的宴饮上交谈甚欢——直到大帝意识到,他的帝国倘若想要朝着更远出伸出掌控的触手,那么他需要的是,在这交通枢纽之上的氏族让出他们的祖地。”
“对于这位大帝而言,他对于权力的欲望高高地压在了其余一切情感之上,于是这个决定就这么做出了——对他来说,这并不困难。”
“他用军队夺取了这片家园,士兵将此地的氏族驱逐出家门,只给他们留下了能够装仅供一个月粮食的大篷车。”
“他们痛哭、悲哀,试图让声音传进被他们好好接待的客人耳中,但是客人充耳不闻。士兵们的刀剑最后逼迫着这些热爱和平不善战争的人们走进了四周的荒野。”
“他们并未想过反抗,但是后来,随着大帝的功业逐渐卓著,史官们开始为他记录过往的光辉。”
“此时大帝已然上了年纪,他执着于自身的荣耀不可被打破,于是他下令:让史官修改史书,说此地的绿荫本为女神为他降下,与氏族无关,随后又命令手下尉官,将这氏族中的所有人屠杀殆尽……”
听到这里如果再听不出这里的氏族到底是在代指哪一家,那么砂金也就不用在石心十人里面混了。
他问:“这位大帝的名号是斯通一世?用这个名字,你是不是有点太大胆了。”
雾青耸耸肩:“匹诺康尼还说石头老板呢,我这好歹是找了一种语言然后音译过来的,够客气了。”
砂金摸摸鼻子:“感觉好像连我也被一起骂进去了。”
他也是公司的一员。
雾青双手合十:“我不也是合作对象嘛,细节以后再改,你先听完,嗯……然后这一段也是要看你的意见的。”
另一边的历史学家已经讲到了这个氏族的人们如何顽强地在荒漠中生活了下去,以为自己还能靠着勤劳的双手再一次建立起一处沙漠中的绿洲,但是尉官的到来令才刚刚开始学习要如何武装自己的他们无法匹敌。
“……据说,这个氏族最后只留下了一个跑过沙丘、将自己藏在沙漠之中,从此不知去向的孩子。”
老学者摇摇头,这时候,那位中年妇人将菜端上了桌,是一份湮厄鹰豆炖牛肉。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下筷子之后才慢慢悠悠地将后面的部分说完:“据说那孩子后来成了很厉害的契约者,这就是历史没有记载的地方了——我们如今只能从文献中得出一场没来由的沙暴从大漠深处掀起,犹如龙卷一样将这里的城池吞没。绿洲倾覆,城池荒凉,而大帝后代也因为这一场突然的灾难,最终失去了他们的王冠。”
“当然啦,后来有一些人宣称是那人的后代,现在我们在朱庇亚集市还能看到不少,这家餐厅的主人也是这个氏族的人,不过呢,真假就比较难以考证咯。”
雾青小声说:“我的构思是,主角到时候会跟着这群历史学家一起进入过去的遗迹,探寻那段历史往事——主要是那个逃跑的孩子是怎样一路成长成为一个优秀强大,但是又没有丢掉善良的契约者的。”
她说最后那几个形容词的时候,眼睛盯着砂金,一点儿都没有躲闪。
这下反倒是砂金垂下了眼睫——这一反应令雾青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只是或许,只要她不害羞了,会给出类似害羞反应的人就会变成对方?她好像终于找到让自己别那么丢脸的办法了!
但是正事要紧。
“我也想要试试看……能不能靠着舆论做些什么。在同行路上,玩家可以通过和历史学家的互动逐渐知晓那位大帝对氏族都做了什么,在地下遗迹中,会有一面铭刻着记忆的墙体,我打算做成每个玩家都需要强制触发的……比如说在上面挂一个互动必用的道具之类的,可以通过这面墙进入回忆,让玩家更能够共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一个套路。”
她抿了下嘴唇,声音中带上了一点浅淡的歉意:“我们总还是要离开记忆的。”
为了她必须直接地说出这句话。
记忆中的茨冈尼亚就算过得再好,那也只是在记忆中。
现实中的埃维金氏族就只剩下砂金一个了,他能做的有什么呢?把人从死亡中拽回来吗?那是星神也无法真正意义上做到的事情。
他能做的只剩下保护好他自己,让父母家人能够为他骄傲,再就是复仇。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毕竟是个很在意外面名声的人,公司……应该也很在意。”雾青继续压低了声音说,“但我也只是提供一种可能而已,你如果觉得会让你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怎么会呢。
砂金心想,他怎么会觉得不舒服呢——他自己从来不介意将自己身上狼狈不堪的过去说给别人听,甚至不怎么加以修饰。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这种东西,只要有心,随便调查就能查出来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介意的。会介意的只有一些良心过分敏感的人——嗯,你也包括在内,还有谁?还有拉帝奥教授。”
“算是个笑话吧?在刚来到匹诺康尼的时候,我不是去了你的房间吗?所以赴和他的约定就迟到了,迟到的时间比较长,他就问我,我父母是不是没教过我守时。我猜他回去之后得连着好几夜睡不好觉。”
他看到雾青不赞成的目光,就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所以不要紧。”
“你应该介意的。”雾青低声说,“这种事情怎么可以不在意,正常人都会为你难过。你不能……不能拿公司里面那些完全没有了正常人情感的家伙当标准。”
她闷闷地低头,用餐馆提供的、本来应该是用来舀豆泥的勺子猛戳盘子里的饼,用力用得不是很小,将原本还挺有韧劲的那张饼戳得坑坑洼洼。
“……教授这种会难过的就算了,他应该不是故意的,而且让我去骂他的话我怕我一想到他上课批评人的话就腿软。但是其他人这样说的话,你记得喊上我,我帮你揍他。”
她说到这里,放下勺子,非常认真:“欢愉令使,在线代打,您的不二选择。”
砂金:“……呵。”
他笑得将一只手肘撑在桌面上,用掌心托着额头,肩膀摇晃。
“非常有诱惑力的广告,我会认真考虑的,只要价格没有高到我付不起。”
雾青:“你可以白嫖,我不介意。”
*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最对于星际和平娱乐那边,那位名叫雾青的总制作人特别关注了些。
对方正在茨冈尼亚,那颗他选定了的星球,甚至还是他先前就打算将其改造成为能够和匹诺康尼打擂台的星球上。
他先前就对她发出过邀请,所以现在这个局面,理论上对他来说非常有利。
但是,当对方刚结婚的那个对象是属于他曾经决定放弃的氏族中的一员后,对方的立场就变得有些……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大家都在公司工作,都是人精,还能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他先前是个什么态度,从那个刚刚提拔上来,除了是他这个根基不稳的主管的亲信,对他足够忠诚之外几乎没什么优点的总监脸上都能看出来。
啧。
这下就只能看对方眼中,到底是那个人更重要,还是利益更为重要了。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自己当然是认为后者更为重要,但是……他还真不能确定。
内网朋友圈最近这几天已经被她的九宫格照片给刷屏了,甚至于他走在路上都听够听见公司各个不同部门的员工在讨论着那位年轻的总游戏制作人——她在给予偏爱的时候是真的非常大方且热烈。
那位原本是p43的青年,好像已经在她的拜托下,通过走人才激励部那边的合规途经,往上晋升了一级,来到了p44。
啧。
不仅仅是情绪价值,更是真金白银啊。
所以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发愁有一段时间了,一直到一份情报信息总结文件放到了他的桌面上,而这份文件的内容是:
《精灵世界:最后的契约者》即将发售,请通知各部门做好相关舆情宣传帮助。
游戏可是个相当赚钱的方向,而且,它还是能够随着公司的贸易网络越做越大,全银河所有文明的平均经济水平越来越好而愈发赚钱的行业。
公司对它寄予厚望——这也就是为什么雾青能够那么轻易地坐在p46级别的位置上,并且眼看着有可能要往p47的级别跳一跳——至少获得相应荣誉头衔的原因。
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对身边的助理说:“帮我拿一个全息头盔过来。”
全息头盔里面下载了《精灵世界:最后的契约者》,但是哪怕是对于p47的主管们来说,这游戏也没有所谓的速通模式,于是他只能空出自己大概一个上午的时间对其进行体验——随后,奥斯瓦尔多·施耐德露出了几分愉悦的微笑。
这个《最后的契约者》的地图设计,以及相关风俗设计,全都和茨冈尼亚这颗星球息息相关。
确实很有说服对方的基础,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心想,至少在共同开发茨冈尼亚这个话题上头,雾青应该不会拒绝他,他们可都是星际和平公司的人。
对于公司内部来说,只要有着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目的,而且不算是太对立的竞争关系,最后都能够达成联手的模式,一起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不是说星际和平娱乐那边吃不下茨冈尼亚这颗星球,而是以他们的资源,想要吃下它必然需要出让足够多的利益——但是和他合作就不一样了,他会稍稍出让一部分利益。
而且,曾经身为无名客让他获得的力量能够让他在拥有相同资源的情况下更快地将茨冈尼亚这颗星球开发起来。
对方只要不是个蠢货,都只会选这条路。
此时尚未对埃维金人真正做些什么的他并未感觉到沙漠地区的剧情有什么对市场开拓部的含沙射影,他只觉得对方切切实实在为茨冈尼亚的开发做着贡献。
“帮我改一下日程表,一个月后我要去茨冈尼亚一趟……当务之急还是和战略投资部抢那个新项目,对,把茨冈尼亚的现状写进去,这是我的新履历,它未来一定会变得很漂亮。”
他志在必得地说。
“另外,告诉那个蠢货,关于茨冈尼亚酋长联合国的计划可以继续推进了,将不听话的势力圈起来,其他位置……需要筑墙的话,就去筑墙,那些氏族我不关心,不管是谁上位都一样,但是要保证,让雾青看着满意。她才是重中之重。”
*
那位曾经在雾青面前露出过不对劲神色的p45级别的总监收到了来自顶头上司的要求,这一次,他倒是没有那么的满头大汗了——哪怕他被骂了一句蠢货。
他一直非常清楚茨冈尼亚这颗星球对于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以及他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项目谈成了,那么市场开拓部就算是真正在公司中脱颖而出了,而那位刚上任的主管也就可以就此站稳脚跟,他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因此,哪怕先前奥斯瓦尔多·施耐德因为埃维金氏族的事情骂了他一顿,他也仍然尽职尽责地继续促进着联合酋长国的建立。
而现在,这份工作其实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氏族之间的谈判都已经妥当,关于利益分配的问题也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最后正式的官宣。
于是,他将相关的文件发诚惶诚恐地发给了雾青。
态度客气得不能更客气。
雾青那边也态度挺好滴收下了这份文件。
她表示自己一定认真看——这可是关乎爱人和婚姻的大事。
当然,事实上,她完全没有自己看的意思。
雾青也看不太懂,很多的专有名词以及术语对于她来说是需要有人讲解才行的东西,所以,她懒得学。
所以她直接将这份资料转给了砂金,并表示他可以在看完之后用通俗易懂简单平实的语言对她复述一遍,当然也可以完全不复述——她不介意。
砂金微笑着表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顺便还拿过雾青的手机帮她回复了一些部门之间合作的问题。
用的是比较官方,但是又不失她个人说话习惯的语气,总之就是,如果真的能有这样一位秘书,或者说是,这样一位助理的话,雾青觉得自己的工作日程大概会变得舒服很多。
……等回到现实中,也要认认真真且尽快地把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给搞了,这样才有机会把砂金抢过来当魔芋爽工作室的员工。
这个念头一开始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想法而已,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它简直就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段时间中,每一天除了关于游戏的工作之外,就只剩下了普通的日常。
这也就给她一共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扪心自问的机会。
好消息:在时间的影响下,她确实已经可以正视心底翻上来的那些想法,在自己心底悄声说上一句“我可能是喜欢砂金”。
坏消息:不确定。
——我到底是不是喜欢砂金,还是说,我只是简单的馋他的身子。
因此,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趁着砂金在帮她解决掉那些流程上的工作问题时偷看他了。
今天是不知道第几次——她比较庆幸的是,大概是洗去了第一次偷看然后被发现了的经验,之后每一次她在偷看的时候都没有被砂金发现。
于是就这样安安稳稳地混到了现在。
又一次,她躲着砂金的眼睛——视线要是对着眼睛,总是很容易被发现的,从他的鼻梁开始往下看。
侧颜……侧颜很好看啊,是那种放在网上会被人夸是神颜的脸,往下一点嘴唇颜色也很好看。
说起来,其实让雾青最难想明白自己的脑袋里到底都在想着些什么的因素,是她在反复回想当时那个错位的接吻之后逐渐认识到的一点。
她觉得错位的接吻不错位其实也没关系——这一方面是两人之间的正常距离早就已经被打破得不能再打破了,另一方面则是……
她觉得对方的嘴唇好像很好亲。
也很有那样的冲动。
很奇怪,她之前好像没有如此切实地生出这样的欲·望来过,只是很多次地觉得砂金长得很好看,不管哪里都很好看。
但就在那一次凑近了之后,要么是呼吸产生了影响,要么是有一点儿擦边的触碰产生了影响,那原本只是对于美丽的欣赏变成了真切存在的欲·望。
就是……会想要亲上去。
也……蛮正常的。
至少雾青是如此觉得的。
砂金身上有很好闻的香水味,又不是很浓,靠近他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外加上最近这个演戏的氛围……对吧。
演员很容易入戏的,入戏之后假戏真做因戏生情的也有很多,她产生这个想法实属正常。
而同理:喜欢上砂金好像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难道他不值得喜欢吗?
她哪怕只是随便数数,都能够数出他起码两位数的优点。
那么,她要怎么做才能够确定自己到底是属于哪一种情况?
做为一个完全没有过恋爱经验,在读书的时候也很不幸地沉迷了游戏而没能近距离观摩那些现充同学到底是怎么恋爱的游戏宅,要通过理智分析判断出“我是喜欢砂金而不是单纯在这个氛围中生出了一些相关欲望”这个结论对雾青来说实在是有点太难为她了。
但是还好,判断另一条应该不算太难。
美色的诱惑什么的,看多了总会习惯的,对吧?
毕竟仙舟有一句古话: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审美疲劳这种东西是会逐渐累积的。
而当时凑得那么近造成的影响,只要多看看肯定是能够抵消掉的。
雾青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就这么将“平常有事没事多看看砂金”当做了解决自己当前这一困惑的药方。
而到现在为止,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普通的病症早就已经治好了,比较难治疗的病症也已经起码走了一个疗程了。
她觉得自己的“脱敏治疗”好像一点都没有见效。
是疗法错误了吗?
还是说已经可以得出结论。
雾青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草率不得。
此事干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决定再等等。
说不定之后就有什么契机了……呢。
而至于说这个“脱敏疗法”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雾青觉得既然还没有被发现那就继续呗……也没什么不好的。
正所谓秀色可餐,美景令人心旷神怡……至少现在的她可以确信,自己能够通过这种偷偷的窥探提升心情。
她的目光已经落到了砂金的手上。
露出大半手背的手套其实真的相当超规格,尤其是在展现手指的修长以及手部线条是如何漂亮这方面。
她看到这双手将平板放下——啊,是看完了吗?好像那个市场开拓部的总监发过来的文件是不怎么长。
她连忙将视线缩回来,假装自己刚才是在思考《精灵世界:最后的契约者》的后续dlc应该怎么出,以及相关衍生要怎么弄。
她听到砂金说:“嗯,看完了,其实总共也没说什么。”
她在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抬头:“怎么说?”
砂金:“我想,应该是你的游戏让奥斯瓦尔多·施耐德感觉到和你合作一起开发茨冈尼亚的希望增加了不少,所以在这份文件里面,不仅仅有联合酋长国即将建立的通知,还有关于联合酋长国建立之后各氏族的分工和权力分配,这里面还附带了这个联合酋长国最初的官员名单以及其身份信息——也就是说,如果你有所不满的话,你完全可以提出你的要求,我觉得他们大概率会改。”
雾青:“这样吗?那你想去兼任一下最高领导人吗?”
“这还是算了,现在的工作量对我来说刚刚好,要是再加上一点,我就要想着可以怎么甩掉点担子了——毕竟除了奥斯瓦尔多·施耐德之外,我们的计划难道不是趁着这个机会多放松一会儿吗?”砂金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我直接回复他说没有意见了?”
“……也是。”雾青赞同,“那我也没兴趣了,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补一下伊伊玛尼喀星系那边没能达成的成就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你帮我回复掉吧,我懒。”
她趁着砂金回复市场开拓部的那位总监时,点开了游戏的在线评论。
——装也要装得像一点,比如现在就可以认真看两条评论,表现出自己确实在认真干活的表象。
五星评分,五星评分……好几十条五星评分。
雾青接连往下刷着,虽然只是在假装干活,但看到这么多好评,她的心情确实愈发地不错起来。
……嗯?等等,什么东西?
她看到了一颗缺掉的星星。
怎么回事,怎么还真的有四星评论,而且点赞数量还不少……?
这能忍住不看?
雾青当即就点了【展开】,甚至唇形跟着目光而动,将这段评论默读起来。
[我是一碗拌饭:这游戏还能玩吗?尤其是朱庇亚市场那边,又是街边小摊占卜爱情运势,又是推荐情侣去神庙祈福,出神庙之后还有小吃摊打广告说店主和夫人结婚十年纪念日,因为非常恩爱所以情侣进店全场五折?设计这些的策划你们能不能直接点站出来回答我,你们是不是谈恋爱了???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多恋爱元素!单身狗感觉到了狗粮的味道,一脚踹翻,怒扣一星。当然,除此之外游戏还是很好玩的,但就是莫名虐狗。]
雾青:“……”
雾青:“。”
她红着耳朵,庆幸自己没有真的读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