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111章“沈宴淮,为什么?”……
“接下来,宗门那边一定会有所动作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来……”
玄露托着脸说道,目光却是放空地落在远处。
沈宴淮好笑地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面上煞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是这样。”
“哎,”玄露听出他不走心的态度,不满地转过头来,“你就不担心宗门的人找过来?”
从密林回到魔殿之后,玄露着实沉思了很久,才忍不住戳破这个对于沈宴淮来说或许是伤疤的事实。
“担心又如何。”沈宴淮气定神闲地给他们两人各斟了一盏茶,将其中一杯举至玄露面前,微笑着说:“忧虑伤身,喝口水休息休息?”
“……”玄露忍住瞪他的冲动,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沈宴淮一直笑看着她。
“那你打算怎么办?”玄露问。
“打算怎么办……”沈宴淮喃喃,后又轻叹一声,“我本不想让他们有回去报信的机会,可惜打算落空了。”
一瞬间,玄露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宴淮比想象中还狠得下心来,她心中不免轻快几分,却又莫名觉得奇异。
但更重要的果然还是……
“单独一宗并不可怕,怕的是他们联手……”玄露轻语,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初三大宗门联合其他各宗共同压至魔界的情形。
魔界中没有弱者,弱者早已被弱肉强食啃噬殆尽,可再强的魔修,也抵不住外界宗门人多势众,更不用提那花样繁多的法器。
除非有绝对压制的力量,又除非早早做好抵御的准备……
玄露怔着神,眉宇间却浮上一层担忧,对于她来说,还有一件超出预料的事。
“小鹤——”
“你说,陵子游他为什么会认出我?”
玄露先沈宴淮一步问出自己在意的问题,不解地看向他寻求解答。
沈宴淮的神色难以察觉地凝滞了一瞬,“什么?”
他依旧微笑着,眼神却是深不见底,“你见到他了。”
玄露没有注意到沈宴淮的不对劲神情,点了点头,“跟你分开之后,我就遇到了他。”
紧接着,玄露又兀自思索起来,“本来想着我如今变了样子,赶紧装作不认识离开,可他居然认出了我……”
看着少女沉思的模样,沈宴淮目光愈发深沉,怪不得,他原本还感慨两人前后过来真是巧合,竟未曾想过这一种可能……
“你说,难不成是在一起待的久了,所以他看出了我是那只仙鹤?”玄露转过头来,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满是疑问。
“我倒不这么觉得。”沈宴淮看着玄露,缓缓靠近,直到几乎能互相感觉到温热的呼吸。
他停下,目光沉静如渊,“清蕴宗本就有诸多秘宝,能窥见灵物真身也不奇怪。”
浅色的眼瞳距离极近,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自己的脸庞,玄露下意识屏住呼吸,就连心跳似乎也停止了一瞬。
回过神来,她才感受到浑身血液涌动,耳尖也变得发烫。
而沈宴淮忽然又笑了一下,本就俊美的面容顷刻间带上引人心动的意味,“但若是我,是一定能认出小鹤的。”
“哪怕时日尚短。”
“哪怕只有一日。”
温热的指腹擦过面颊,将凌乱粘在上面的一缕发丝拨开,不知何时,沈宴淮已经突破了被她划为舒适的距离,偏偏还用着一副自然正常的神态。
玄露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目光追逐沈宴淮的指尖从她脸侧垂落,一股奇怪的感觉自胸腔里蔓延,似乎有些欣喜,还有一丝遗憾。
玄露一时间有些迷惑这是怎么了,抬眼望进对方深邃的眼瞳,思绪出现刹那的凝滞。
她想,她想什么来着……?
“小鹤——”
沈宴淮又开口。
“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先去忙了。”
玄露猛然站直了身体,毫不犹豫地转身,全然没看到身后人的神情失落又欢欣。
在她匆匆离开后,被独自落在魔殿的沈宴淮静默良久,再一次端起茶杯。
他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淡淡吐出一声叹息,眸光犹如荡漾的水波般微晃。
小鹤分明不排斥他的亲近,意味着他完全有机会表明心意,而非把人吓跑。
快了,再过不久,想必事情就要结束了。到那时候,尘埃落定,没有了阻碍他们的东西,一切便都能顺理成章了。
只是……
他竟不知怎么询问小鹤如何看待曾经的宗门……倘若之后坦白,又会得到小鹤怎样的反应?
……
在沈宴淮想着“等解决宗门那边的麻烦之后再考虑如何坦白”的方案时,玄露已经来到了魔军的本营。
看着这片广袤的驻地,以及营地中进出的身影,她也不免对这块算是“第二个老家”的地方产生一丝望而却步的情愫。
也不能说是近乡情怯,而是……想到了自己治疗到麻木的恐怖之景。
玄露深吸一口气,踏步走了进去。
来到魔界的这段时间,除了在魔殿待着研看事务,后来也从沈宴淮那要到了随意进出魔军大营的权力。
这是她一早就想过的,单凭提升自己治伤的能力并不能翻转局面——敌人那么多,受伤的魔军又不能光指望她——哪怕魔军总被默认是死了便死了的工具,可面对仙宗的进攻,他们便不能是如此轻易被丢弃的力量。
“玄露姑娘。”
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恭敬地迎她过来。
“阿烟。”玄露唤她,“之前让你找的人找好了吗?”
“姑娘放心,已经找好了。”
跟着阿烟穿过长廊,玄露见到了数十名魔修。
其实魔军之中并不是没有会医法的魔修,可专门的医者对魔军来说效率太低了,何况对绝大多数魔界中人而言,要么受点轻伤自己好了,要么断胳膊断腿拼一把活下来,要么就直接去死。讲究专门医治的,很少。
——这也是嵇苍为什么很难见到的答案。
魔界一医难求的现状,也是最大的要害。
“真的需要如此么?”长弈问。
先前玄露提出要查看魔军时,沈宴淮便将一切权限交由了她,长弈也由此成了配合的人,自然也得知玄露在魔修中寻找拥有医修天资的事。
长弈十分庆幸玄露没有随随便便就指挥魔军出动,但他有些不解,魔军向来不是珍贵之物,就算有一时的沉寂,也能通过一段时间的养复死灰复燃,何必特意分出一部分来做这些。
“仙宗的人已经知道沈宴淮加入了魔界,恐怕再过不久就会攻打过来了。”
玄露拿着魔军的甲胄说着,忽然想到这次的时间好像比之前早了许多。
虽然上一世沈宴淮下山很早,但他在魔界好歹也待了数年,而不像现在……不到一年,就发展得如此迅速。
比她想象中的进展,快了太多。
这正常吗?
她缓缓放下手里的东西,神色微怔,接着又听见赤厌的声音,“那些修仙的家伙居然敢进到魔界来?”
转过头,发尾赤红的青年笑嘻嘻地走过来。
赤厌扫视了一圈,他也从长弈那听说过玄露的打算,“那些个宗门很烦我知道,不过至于这么急吗?”
他指指魔军,“这些魔军脑袋虽然不怎么灵光,但实力还算过得去,倘若真有人不长眼来犯,肯定一下子就能给他扫地出门!”
赤厌笑容更盛,“更别说尊主那时候——嘶——”
他突然咬了舌头。
玄露疑惑地看向他,“那时候?”
长弈一脸嫌弃,赤厌龇牙咧嘴地舔了一口自己,抬起双手,“没什么,就是尊主训练他们的时候,虽说没见过他们怎么对付别人,但肯定有点本事!”
看着玄露若有所思的样子,赤厌的负罪感浑然升起来了。
实际上,虽说当初平定魔界动乱几乎都是沈宴淮一手铸就,但魔军其实也出了一分力,不可小觑。
他看向长弈,殊不知长弈也在头疼。
——尊主至今都没将事实告知玄露姑娘,甚至没将在清蕴宗的尾巴打扫干净,如今一来,麻烦可见的多,若真让那些宗派打t过来,必然是要暴露了。
也不知尊主有没有做好准备。
“你说得对。”
就在两人沉思的时候,玄露突然说道。
她一一看过两人,开口:“时间不够了。”
该怎么用仅剩的时间建立起比从前更坚固的防御措施,这个问题玄露一直在想。
重生以来,她一直在钻研如何改变沈宴淮的命运。介于无法保证永远不会暴露的魔族血脉,沈宴淮不可能永远留在宗门,所以她想让沈宴淮早一些来魔界,却没想来的时间却拖后了些许。但好处也不是没有——比如在这期间,沈宴淮一直没有暴露自己的血脉,在仙宗眼中还是那个好弟子,给了他足够多的修炼时间。
如今的确改变了一些,但远没有让她看见足够颠覆死亡的希望。
曾经沈宴淮登上魔尊之位,由此让三大仙宗联合各个小宗进犯魔界;而现在沈宴淮只是在他们的传言里入魔,其他宗门……不一定会做什么。
玄露想着,目光由一开始虚浮的凝为坚定。
能彻底改变的手段,不能坐以待毙的手段……
是先发制人。
想到前世被动的惨状,玄露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艰涩,对长弈两人道:“这几天准备把魔界周围的结界机关检查一遍,再布置一番。”
长弈二人点头。
玄露:“我去找沈宴淮。”
“关于这次的危机,我想到办法了。”
……
玄露从未杀过人。
早在决定站在沈宴淮一方的时候,她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过自己上一世从始至终都站在后方,未能展现出一分力量。
更不用说她在原本世界修行时,占据的是一方清净之地,杀生有损修为。
但现在不一样……
玄露的目光愈发沉静,去往魔殿的步伐也愈发加快。她刚刚终于确定了一个办法:只要先下手铲除挡路之人,就能冲破既定的命运。
先前没有考虑,仅仅是因为那留有一丝余地的侥幸罢了。
现在,她得去告诉沈宴淮,只要率先将宗门的人除掉,便能保得平安。
虽是这么想,玄露的心情还是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她抬头看了看沈宴淮所在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迷惘。
但最后,那点迷惘还是转化为了坚定。
眨眼之间,少女雪白的身影便模糊在了卷杂着尘土的风中,很快消失不见。
……
沈宴淮不在魔殿。
玄露一路回去,发现想找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纳闷地扫视了一圈,把目光对准刚进门的苏檀乌。
“你问尊主?”
刚接到传达的新命令的狐狸停下脚步,脑海中闪过不久前见到的身影,随即答道:“他在石暮林。”
玄露怔了一下。
大概是玄露表情中的异样太过明显,苏檀乌犹疑地问:“怎么,他没告诉你?”
玄露依旧沉默,这让苏檀乌有些紧张起来。
不应该啊,看他们平日如胶似漆的,应当早就知道才是。
但想到沈宴淮早在少女不知情时就掌控了整个魔界,更早些时候她又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苏檀乌又不太确定了。
没错,在加入少年麾下之后,苏檀乌便敏锐地发觉事实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其他人对沈宴淮的熟悉程度,并不是表面上那一丁点时间积累出来的。
她承认,少年这一年内在魔界做的是多,但远不到那种折服万众的地步……
难不成她说错话了?苏檀乌看着玄露,忐忑地卷了卷身后的尾巴。
此刻,玄露的心情已然像逐渐涨起的潮水般沉厚,充斥着一丝不可思议。
石暮林……被法阵隔绝于世的地方,魔界最深处的禁地。
也是上一世被宗门围攻后,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唯一的清净之地。
沈宴淮怎么会在那里?
玄露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脑海中也有一缕思绪愈发炽热。她不是不想猜测沈宴淮这一世提前发现了那,可石暮林分明是魔殿损坏后才会显露的地方……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顷刻间席卷上来,玄露说不出那是什么,像是怪异填满了空落落的房间。她愣着神,对着苏檀乌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
身后的苏檀乌“哎”了一声,又哑了回去,眼睁睁看着玄露离开,嘟囔“你知道那地方在哪么?”
玄露怎么可能不知道。
有两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打架,一个说怎样的改变都有可能,一个说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找到。
大概是她想得太入神,等回过神来,她便已经到了石暮林入口。
天色昏黄,夕阳的余晖斜斜落下,是石暮林景致最美的时候。周围幽密无声,不像有人的模样。
玄露看着眼前大片绽开的桃花,没有想到沈宴淮就连这里也种上了桃树。
她沉默许久,用力捏了捏手心里的鱼形玉,用冷硬硌手的触感恢复镇定,接着敛住所有气息,轻悄地走了进去。
林子是能让人迷失其中的密林。
但玄露早就轻车熟路,几步就破阵走到正路。
石暮林,周围除了密林,还有嶙峋的山石,山石如同墓碑排布其上,代表原本的“石墓”之意。
玄露拂开身前茂密的树枝,隐匿在深处的景象依稀映入眼帘。她缓步走近,已经感觉到属于沈宴淮的气息,也模糊看到了他的人影——
“魔界不日后便有一战,边域巡查时,切勿漏失任何细节。”
“是。”
跪在院中的白琥领了命,又忍不住问:“需要属下让所有人远离此处避难吗?”
沈宴淮微微摇头,“没有必要。”
白琥不甚明白,“尊主筹谋多年,自是做足了准备,可修仙那群人狡猾阴险,何不用万无一失之计?”
沈宴淮笑了笑,没有说话,白琥也自知多言,转身以虎的形态飞离了这里。
石林中,只剩沈宴淮一人的身影,以及一句叹息:“只是,何来所谓的‘万全之计’……”
淡淡的声音从中传出,属于她无比熟悉的那个人,可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都与平日有所不同。
玄露移动脚步,看见树叶缝隙之间露出的面孔。
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如墨的眉眼泛着浅笑,浅色的眼瞳被夕阳映成漂亮的深橘色,与往常似乎一般无二。
可那上面的神色却不似平时那般青涩,而是带上几分深邃,唇边弧度更是让她熟悉得惊在原地。
那是属于魔尊沈宴淮的表情。
玄露的双眼微微睁大,脑海里空白一片。
一瞬间,过往无数端倪仿佛都在这一刻显现出来,为什么沈宴淮会突兀地提前出现在鹤居,为什么沈宴淮剑法从未苦练便能如此精湛,为什么这一世能这么快地掌控魔界,为什么沈宴淮能轻而易举地抛下对清蕴宗的情愫……还有他对问剑峰无法言说的熟悉,对她化人仿佛在意料之中的平静,左右护法对他莫名深重的敬畏……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她之前未曾注意过的细节竟如此清晰,清晰到有些好笑。
他是故意瞒着她。
玄露几乎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听见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她的指尖发颤,却仍抱有一丝盘旋在心头的疑虑。
那日她在落瀑阁,少年笑望着她,说:“唤你玄露,可好?”分明是绝对的坦诚,她却还是找了理由当做巧合。
玄露看着庭中那玉树般浅色的身影,唇瓣紧抿,眼底亮得如同有火在燃烧。
她想不明白。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下一刻,她与沈宴淮对上了视线,清楚地看到他游刃有余的神情中掺杂上了一点惊慌。
而她没有,她本就没想躲开。
“沈宴淮,”玄露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为什么?”
她走了出来。
第112章 第112章心心念念,唯你而已。……
被层层禁制包裹的石暮林本就是一片素净的空间,只有两个人时,便显得更加安静了。
玄露直直望着沈宴淮,墨黑的眼瞳像没有月色的深夜。
“小鹤……”
沈宴淮刚刚开口,玄露就打断了他,“你也回来了。”
她的语气不是疑问,只有笃定。
良久。沈宴淮没有动作,只是从那细微的神色里能看出,他承认了。
玄露一步一步走近,最终在他面前停下,定定地看着他。
“三大宗门联合三十九小宗攻入魔界,此前毫无风声,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魔界就此被卷入动乱。”
“那些宗门来势凶猛的反义词,魔界一时间难以抵御,加上他们早早派人来探查过,对魔界当时的情况与兵力了如指掌。加之你当时刚成为魔尊不久,局势并不完全平稳,是以他们占优,我们处于劣势。”
她口吻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旁人的故事,但那双乌黑t的眼底已然氤氲起一抹莹光。
“魔界满目疮痍,魔修更是死伤无数,可哪怕在那种时候,我们也并未完全溃败,反而尽力夺回了一丝先机……”
玄露的神情似是怀念,又似是痛楚,望过来的目光带着迸射的锐利:
“你为什么会回来?你怎么会回来?”
沈宴淮没有说话,玄露也没有留给他回应的时间,仿佛仙鹤垂死时挤出最后的气息,她的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颤抖:
“你还……活着吗?”
“……”
沉默似乎让周围的风更降低了一丝温度,沈宴淮下意识回避了目光,即使这动作极其细微,也让一直盯着他的玄露看得分明。
玄露的呼吸无力地沉了下去,有时候,她也不是很想这么了解沈宴淮。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她问道,声音有些急切。
沈宴淮没有说话,浅色的眼里透出模糊的暗光,唇边的笑意掺杂上一丝苦涩。这幅模样让玄露更加急迫,但她同样缄默着,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过后,沈宴淮开了口。
“在你走后……”
“在你走后,他们仍在侵扰魔界,魔军消亡得更快了,不难看出修仙界是想重创魔界,夺得一段时日的安宁。”
只是第一句话无比艰涩沙哑,随后就变得自然流畅起来了,沈宴淮似乎又恢复成那副什么都难不倒他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温和得动人心魄。
玄露喉咙干涩,逃避似的垂下眼眸。
“只可惜……我终究还是棋差一步。”
沈宴淮忽地笑了一下,像是在遗憾自己是最后的输家。
“我也没能活下去。让小鹤白白为我而死。”他的语气中满是歉意,玄露猛地抬起头来,微微地摇了摇头,话语却全然堵在胸腔。
明明是她主动选择了死亡,选择将他独自丢下了。
一股苦涩从心间悄然泛开,玄露难以想象沈宴淮竟死在他执念的宗门的手中,他该如何失望?又是如何殒命?一想到种种可能,玄露心底也不由自主地揪痛了一下,钝钝地难以形容。
“只是,我怎么可能让小鹤如此孤单地离开。”
轻描淡写地,沈宴淮吐出这样一句话。
玄露茫然看他,看见那张脸上又露出一抹笑容,只是这笑愈发难以捉摸,透着一丝寒意。
他说:
“做错就要付出代价,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待在魔界,便是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又有何不可?”
沈宴淮停顿了一息,淡色的眼底透着温柔缱绻,语气却冰冷得吓人。
“所以,我让他们为你陪葬。”
像一声惊雷炸在平地,玄露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甚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沈宴淮说了什么。随后,她惊愕地看向对方,目光掀起几分颤动。
“陪葬……?”
一向清泠的声音变得恍惚,似乎没有理解其中的意味。
沈宴淮深深看着她,又走近了一步,覆下的阴影遮挡了视线,显得格外压抑沉郁,“直到那时,我才知晓自己所学魔功关乎魔界存亡的意义何在,又能如何去使用……”
“你从来……”从来都没有说过。
玄露说不下去。她了解魔功与魔剑的威力,甚至因为见多了而熟稔于心,但是,她从未追问过魔功所有功法的效用。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属于沈宴淮的私事,她不愿让他以为她在觊觎或是别的什么。
现在看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沈宴淮了解个透彻。
即使早已想到沈宴淮一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可真正听他说起自己如何殒命,玄露还是有一种难受的感觉,从心中缓缓涌动,难以排解。
“我从来没有说过。是我的错。”沈宴淮此刻神色蒙上一层淡淡的忧郁,琉璃般的眼瞳微动,“可是小鹤,我始终想不明白,你怎么忍心把我独自抛下?”
离得太近了。
不知不觉间,就连呼吸也近在咫尺,玄露望进那双翻涌着痛苦与祈求的眼睛,只觉整个人被刺了一下,别过头不敢看他。
明明是他瞒着她。
玄露想着,嘴上不留情面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着这盘查似的口吻,沈宴淮神色反而缓和下来,他眉眼微弯,笑得柔和又温润。
“自一开始就是了。”他道,“在一切开始之前,我便决定提前准备好应对的办法,将所有不必出现的危机扼杀。”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
玄露感觉自己的脸被温热的手掌托起,眼睛也再一次看向对面的少年,“小鹤,我不愿舍弃与你一起的最安宁的那段日子,我不愿让那些琐事打搅我们。”
玄露的心骤然跃动了一下。
“……我想,等尘埃落定,我们安定下来后,我再将此事细细地告诉你,无须让你烦忧。”
沈宴淮话语真诚,没有半分作伪的神色。
玄露盯了他许久,唇瓣开了又合,幽幽地问:“那你是早就知道我也回来了?”
沈宴淮笑了笑,“是。”他家小鹤一副藏不住心事的模样,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玄露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沈宴淮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脸庞上,观察着她的神情,玄露没有留意,只是自顾自地想。
心中方才被隐瞒的苦闷已经淡去,大概是她也没有主动与沈宴淮求证的结果扯平了……两个人一同回来这种事在她看来就是妄想,于是连最初那些端倪也忽视了。
这是好事。
玄露缓缓呼了口气,不得不承认,一个知晓过去未来的沈宴淮,一个实力已经达到魔界之尊的沈宴淮,在面对剧情与死劫上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以至于有没有她,都没有所谓……吧。
玄露抬眼,看到对方又冲着她微笑,忍不住自己也牵动唇角笑了一下。
他自己也可以做到所有的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想象中的喜悦没有出现,反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变得沉闷无比。
少女眉宇间的神色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唇边那抹微笑并未体现出一丝欣喜,反倒是苦涩意味十足。
良久,她开口:“既然如此,我也可以走了。”
这一刻,玄露选择了放弃。
她觉得,沈宴淮大概能完美地度过这一劫难,她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徒增累赘。
一直观察着玄露的沈宴淮神色骤然变了,他顿时紧绷起来,声音无比小心又试探,“小鹤……你说什么?”
“我说,”玄露再一次道,“或许,我留在你身边已经没用了。你既然是重生一世,定然也将一切规划好了,我不必再干扰你。”
不知是不是玄露的错觉,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沈宴淮整个人的气息阴沉了下来,目光灼热得甚至有些可怖。
“都已经到这种时候了,却是这种话……”
沈宴淮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玄露只以为是听错了,抬眼,对方神色依旧那么淡静。
果然是错觉。
玄露朝一旁走了几步,避开沈宴淮带来的压迫感,顺带整理思绪,心中的滞涩也舒缓了不少。她说:“最后一战在即,比前世提早了不知多少,过程定然也改变了。我说这些,在什么时候也不为过。”
玄露背着身,没有看到身后沈宴淮眼中已经卷起风暴。
他静静看着她,脑海缓慢地回忆着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在他决定将前世后来发生的一切说出来后,便已然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倘若小鹤觉得他残忍无度,他便将她永远扣在身边,当真做到她口中的残忍。
却没想到,那般糟糕的景况并没有发生,而是出现了所料未及的结果。
小鹤……要走?
走是什么意思?他并未拘着小鹤,也陪同她走过许多未曾见过的山河,哪里还需要走?
小鹤的意思是……要离开他。
沈宴淮的脑海空白一片,他本能地走向玄露,声音是用尽全力才维持的平静,“小鹤,你说的‘走’,是什么意思?”
他还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丝希望,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背着身的少女沉默片刻,“我本就是白鹤,修行便是云游天下,四海为家。”
“这种理由,小鹤不觉得太过勉强了吗?”沈宴淮的声音平静得吓人,仿若暴雨将至前的阴云,“为何不能留下?”
留下吗?玄露也生出几分迷茫,她好似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与沈宴淮绑在一起,除却在清蕴宗待的时光,就只有他了。
乍一想想,除却沈宴淮身边,竟真的无处可去。
玄露默不作声,沈宴淮轻轻靠近,手掌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少女皓腕纤细,如同白鹤脆弱修长的爪,倘若在上面套上一对锁链,t定也十分好看。
玄露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伫立着,仿若毫无察觉。
玄露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坚定去做的性子,正因如此,已经定下的想法便不会轻易改变。
沈宴淮更是无比清楚这一点。
“瞒着这些是我不对,我从未想过欺瞒戏谑,只是……不想让小鹤烦忧。”他一时没了头绪,只顾求饶认错,盼着少女改变心意。
玄露头也不回,亦无人看到她眼中的挣扎,道:“这本就不是你的错,前世落得那般结局,能有幸重来一次,因果性命,谁又不想掌握在自己手中……”
“倘若我不愿让你走呢?”
沈宴淮的声音真的在发颤,玄露终究还是听出一丝痕迹,但她只以为是对方隐忍着怒火或是难以抑制的激动,顿了顿才说:“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你以后将身居魔尊之位,等将这次的事处理完毕,又会有许许多多的麻烦,又何必在我这里耽误时间?”
玄露的确是这么想的,她好像又一次没能帮上沈宴淮的忙,但只要他安然活下来,她这个本就不该出现的意外也该剔除才是。
“我实在想不到还能在你身边做什么,我有时候甚至觉得,哪怕在上一世,我也……咦?”
突然间,似乎有温热的水迹落到她的脸侧,玄露微微仰头,那滴水便顺着她的眼下滑落,像是她自己落的泪。
她看见有透明的水珠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涌出,晶莹剔透,在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漂亮得如坠下的宝石,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
“……沈宴淮?”
须臾,玄露知道了那是什么,惊讶自面上展现,可沈宴淮仿佛没有发觉,仍然呆呆地注视着她,像是墨笔勾勒的眉眼蕴藏着无数令人痛惜的隐忍。
她伸出指尖,抚上脸颊上弥留的水迹,还存着温度。
不知何故而来的酸涩翻涌上来,玄露又抬高指尖,想为他擦拭,又想问他究竟为何这般。
终于,沈宴淮回过神来,像是怕被她看见那狼狈的模样,将她紧紧按入怀中,她只得被迫抵着他的肩膀,颈窝被抵着温热的脸庞。
泪水似乎还没有停止,她感觉衣服都被沾湿了。
“……不是小鹤能为我做什么,而是……我希望小鹤在我身边。”
时至此时,沈宴淮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他紧绷着手臂,却又像是爱惜珍宝一样小心地将少女揽在怀里,唯恐将她碰伤。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也做不出任何伤害少女的事,湿热的眼眸暗沉,轻柔地划过一缕光彩。
“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小鹤……”
“长长久久,心心念念,唯你而已。”
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一点亮光照透了从未明媚过的暗色,心中那支烛火轻摇,融化后坠落,浇入心底的湖中泛起涟漪。
玄露的眼瞳愕然睁大,睫羽倏然一颤。
第113章 第113章别扭。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身边的一切声音也都消失,只剩心跳充满胸腔,宛若擂鼓。
玄露看着沈宴淮,看着他不久前才吐露话语的薄唇,一时间作不出半点反应。
她想,她是不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你说什么?”玄露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指尖没由来地发麻发热,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想在脑海中出现,她不是傻子,那番话分明不能用惜别搪塞过去,但纵使如此,她也还是想要确定……
“上一世直到最后一刻,我才发觉自己忽视了太多。”
沈宴淮看着她,“我好像一直都太过自以为是,认定自己只要拼尽全力,便能得到所有求不得的东西,于是从未把目光放在身旁。”
他笑了一笑,似是自嘲,“可奢望就是奢望,本就不属于我的,偏要去得到,反而让我失去了最为重要之物……”
说到这里,沈宴淮的语气变得深沉,“‘执念太深,是为入魔’,这是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我却置若罔闻,由此害得你也为我所累……重活一世,我清醒了许多,却仍不知该如何补偿,才能弥补曾经犯下的所有过错。”
不知何时,沈宴淮已经牵住她的手,轻轻抵在自己脸侧,眼中灼热深沉的意味让玄露一时间难以直视。
“小鹤,你可知我的心意。”
玄露怔在原地。
如果说先前那番话语几乎呼之欲出,如今便已然被不留余地地点透了。过往两人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似乎早已萌发出细微的痕迹,如今看来是那么明显又清晰。可对于此,她似乎从不敢想,她宁可往更糟糕的方向猜测,凡事都想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玄露目光空空落在虚处,面上透出的茫然与淋雨时一般无措又可怜,就连挣扎也忘记了。
沈宴淮就这么深深地看着她,手掌抓得很紧。
直到几个呼吸之后,空气依旧静谧,沈宴淮再度开口:“如今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我本想结束后再对你坦白,问你心意,如今却是等不得了。”
他声音低沉下来,目光变得温柔又清亮。
“小鹤,你可愿同我一起?”
听见这句,玄露才像是回过神来,她静止了一瞬,对上沈宴淮的目光,像是被火燎伤一般抽出手,又猛地转过身去。
不……她不知道……
玄露这一刻的心情乱得无以复加,眼神也依旧茫然。在这种做不出任何回应的时候,脑袋乱成一片的白鹤径直冲向外面繁茂的石暮林,眨眼不见了踪迹。
徒留站在原地的沈宴淮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
……
“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一直欺瞒我这么重要的事。”
“我原以为我们相识已久,无论何事都能坦诚相待,何况关乎性命之忧。”
“到头来,反倒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若不是阴差阳错,我恐怕还要无知很长一段时间。”
百草庐中,玄露气势汹汹,面无表情地嗔怒着自己想说的话。
对面的嵇苍只是垂着目光,摆弄面前的茶盏。
玄露继续说着,呼吸急促,手掌也紧紧攥起,可下一秒,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又低弱了一些:
“可就算我隐瞒在先,那也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既然已经认出我,却还故意隐瞒,我实在不知他是如何想的。”
说完这句,玄露才安静下来,她趴在桌上,脸颊贴着手臂,俨然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你若是来说这些看重他的话,不如当着他的面去说。”嵇苍抬起目光看向她。
“什么看重……”玄露马上反驳,“我是没想到他能做出这些事来。”
说到这里,玄露又生起气来,惯常淡静的眸子像是被火燃着了一般闪闪发亮,生动得叫人移不开眼。
嵇苍微怔了下神,接着见玄露朝他看来:“嵇苍,若是有人一直欺瞒你,你会怎么想?”
嵇苍静默,端着茶从药柜内走到玄露身边,“还需看是什么样的事。”
一盏泛着清香的茶落到桌上,堪与白瓷媲美的手指修长如玉,轻轻揭开茶盖。
“说了这么久,你还没说过他做了什么错事,叫你如此气恼。”
漆黑如星的眼睛扫过来,蕴含着倾听的意味。
“他……”玄露张了张口,发现根本没法对别人说这种奇异的秘密,这种不该为外人所知的事,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
玄露的眉头微微皱起,思绪也逃避般开始乱想些别的事,可就这么一乱,不久前沈宴淮对她说的那些话又响在耳畔,那张沾着泪痕的面孔也浮现在眼前……
嵇苍就这么看着玄露的表情越来越复杂,最后猛地变成一片空白,最后紧抿唇瓣,变成无法言说的艰涩。
“所以,你急匆匆地来我这里,是没有缘由地生闷气?”嵇苍轻轻挑眉。
玄露缓缓直起身来,只是盯着茶盏,依旧静默不语。
嵇苍也不催促,在她另一旁坐下。
许久。
“近些年,魔界愈发安宁,百草庐不再是罕见的僻静之地。”
玄露疑惑地看向嵇苍,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雾海周遭的魔物也渐渐退去,采药无需再限于这狭小的一隅,恰逢时节回暖,我也可以离开这里出去转转了……”
嵇苍抬眼,幽深的眸子注视着她,“你可以同我一起t走。”
玄露怔住。
看玄露似乎很难立刻作出决定,嵇苍又道:“倘若你真的不愿面对他,又何须留在此处。”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变得温和,像极了平时那一皿总搁在小火上烹调的良药。他说:“你在药理上颇有天赋,又有自己的造诣,你我一同云游四方,探寻此道,钻研新方,也算良策。”
说完,他看向玄露,眼底暗含期许。
听语气,他似乎从很早之前就这么想了。
玄露的心思像活水般波动了下,接着又被脑海中下一刻浮现的身影搅散了。
“……不了。”
半晌,玄露拒绝道。
仿佛怕一切努力都功亏一篑,明明沈宴淮已经有了睥睨一切的能力,可每当想到他们被逼入绝境的一幕,那一点跃动的离开的心思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玄露起身,朝着门口边走边道:“我不能走,起码现在还不能。至于以后……”她的脚步微微一顿,手掌扶着门框轻轻道:“或许吧。”
没有再去看嵇苍的反应,打开门,玄露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百草庐周围一直蒙着白雾,视线不甚清晰,但穿过薄薄的白雾,玄露感觉到有目光正对着自己。
定睛,她被雾后的身影吓了一跳。
对方也转过身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小鹤,”他朝她伸出手,“我们回家吧。”
“……”
玄露盯着他的掌心看了良久,着魔一般将手覆了上去,“好。”
……
魔修们发现沈宴淮与玄露两人有些不对劲。
不,是很不对劲。
以往两人是肉眼可见的亲昵,可如今却是显而易见的疏离——或者说是玄露单方面的远离沈宴淮,整个人浑身上下透露着别扭。
譬如现在,玄露姑娘正在桌前翻阅着什么,他们尊主很是热切地贴了过去,玄露姑娘却是一扭头,看都没看尊主一眼,捧着册子直接走开了,仿佛唯恐避之不及。
“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完了完了,我们的尊主夫人难不成要离我们而去了?不要啊!我最喜欢玄露姑娘了!”
“闭嘴吧你。是不是尊主表白失败了?我瞧人世间便是如此,男子若是得不到女子芳心,便会被讨厌。”
“哎哟,怎么办,谁去劝劝?”
“……”
一堆人大气不敢吭一声地聚在一起小声哔哔,时不时地往那边看上一眼,最后把目光朝向与玄露最后一个说话的苏檀乌。
苏檀乌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小声哔哔:“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只是半天功夫就变成这样,所有人都想不出头绪。
不是他们说,他们也算是旁观许久,一直都清楚两人关系比旁人想象中还要密切。玄露姑娘对于尊主绝非“重要”二字可言,玄露姑娘对尊主的上心亦是,即便她本人浑然不觉,身为局外人的他们也是有目共睹,根本想不出究竟有什么原因让两人一下子变成现在这般。
实在蹊跷。
目光汇聚间,身旁已经传来玄露的声音:“近来对魔界周边的巡视绝不能懈怠,你们竟还在这里偷闲。昨日让去看的机关都去看了没有?派去盯各个宗门的人都出发了没有?”
众人悚然回头,看见的就是面若冰霜的少女注视着他们,明明比他们矮上不少,气势上却像铺天盖地碾压了过来。
没错,玄露姑娘除了与尊主相处的感觉变了,气势上也变的强得可怕!
不是错觉……如果说先前玄露姑娘对他们只是莫名的了解与熟稔,那现在便是驾轻就熟地指挥,还对他们所担职务了如指掌!
众魔修看向她身后的沈宴淮,满脸错愕。
沈宴淮只是笑,还对着玄露可怜兮兮的。
玄露依旧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扭头走了。
沈宴淮看着少女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原地叹了口气。
众魔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由胆子最大,亦或是最读不懂空气的赤厌开口:“尊主,你和玄露姑娘……”
“是我对不住她。”
沈宴淮目光未动,鎏金溢彩般的眸子已然沉淀下些许颜色,率先接上了赤厌的话。
他喃喃:“这一次,绝不能……”
剩下的,没人听得见了。
……
魔界开始出现足以让人察觉的细微变化。
空气中浮动着莫名的冷肃之意,仿若秋水寒蝉,引得人不禁紧张万分。
至于根源,大抵是最近雷厉风行执行起策令来的玄露。
自那日起,玄露姑娘突然坐镇魔殿,一反往日懒洋洋旁观的状态,就连沈宴淮也成了她随意指挥的棋子。
一个个未雨绸缪的计策施行下去,让魔修错以为他们正在与宗门斗争撕扯——可近来他们又没和对方有什么牵扯,怎会有这种可能?
魔修脸上的小九九自然未被玄露忽略。
闲暇空余,她托着脸,放空凝望着远方窗外的天光,心中反复思量究竟该怎么做。
先发制人,她不敢赌;坐以待毙,她不能做。
到头来,她竟只能拿前世的经验,来弥补这一世还未填好的漏洞。
所幸,她不是孤身一人……
脚步声自远处响起,玄露闻声看去,是走进魔殿的沈宴淮。
青年长身玉立,一身玄色衣袍纹绣着金丝银线,如此华丽瑰美,与曾经的梦中一模一样。
天光透过窗棂,接引着他步步行进。
他徐徐而来,俊美的脸庞上,含着似乎唯对她一人的笑意。
第114章 第114章魔尊名为,沈宴淮
眼不见为净。
玄露对沈宴淮目前只有这种想法。
可她既不想离开魔界,也不想把沈宴淮怎么样,于是采取了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闭眼。
来到魔殿的众魔修,有幸看到了玄露化作白鹤的模样。
雪白到耀眼的仙鹤如同水墨画一样,周身晕染着浅淡的灵光,淡金的喙如同一抹暖阳。
玄露自化作人形后就鲜少变作原形了,跟随沈宴淮回到魔界后更是少之又少,因此很少有魔修见过玄露的原形,他们只知道玄露是一只灵兽,天资惊人又颇受天道青睐。
只是这只绝美的白鹤,此刻正闷声闷气地窝在魔界至尊的宝座上,薄薄的眼皮阖着,长喙低垂到胸前,看呼吸起伏的程度,有些分不清是在睡觉还是闭目养神。
但看她旁边强行挤了另一半坐的沈宴淮,大家恍然大悟认定是后者。
不算安静的魔殿,沈宴淮小心翼翼地贴在白鹤身边,无措地沉默了一会儿后,露出示好亲近的笑容,说:“小鹤,我来为你梳羽,好吗?”
白鹤已经整整三天没怎么理会过他了,这让沈宴淮着实有些忐忑。
问过这句话后,意料之中地也没得到回答,只有白鹤像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哼声。
不拒绝就是答应了。沈宴淮耍无赖一般对自己道,而后掏出最常用的羽梳,在玄露光洁的羽毛上轻轻划过。
他一边梳一边问:“小鹤,这样的力道如何?”
然后是:“呀,大概是许久没有梳羽的缘故,这旁的绒羽都有些浮灰了,我再靠近一些。”
梳着梳着,众人震惊地看着沈宴淮就这么得寸进尺地将白鹤圈在怀里,唇边露出一抹胜利得逞的微笑。
他们还从未见过两人依偎得这么近。
平日他们是知道两人关系亲密,但也只是无法忽视的直觉,现在却是真真切切的相贴——哪怕现在玄露是鹤,这样的距离也太过贴近了。
可是,玄露姑娘却像一点也不在意这点,只闭着眼缩在对方怀中,乖得令人艳羡。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众魔修惊异的时候,沈宴淮已经把魔抓伸向玄露敏感的面颊,白鹤终于抬起头来,湿润的眼睛蓦地睁圆,充满警告和质问的意味。
沈宴淮轻轻一笑,丝毫不见窘迫,“我是看这里似乎粘了些草叶,想帮你拨下来。”
玄露几乎想朝他翻个白眼,这几天她都没出魔殿,哪来的草叶子。
但她没有戳破,又哼了一声,将脸别过去。
白鹤哼哼唧唧的声音听得沈宴淮心都要化了,加上那副口是心非的表情,他脸上笑意愈发加深,故意又道:“那我可要梳了。”
玄露懒得理他,只习惯性地仰了仰脑袋。这样的梳羽上一世他们做了无数次,彼此之间早已熟稔,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着t白鹤熟练惬意的模样,沈宴淮眯了眯眼,失笑。
这傻姑娘……
半夜的时候,玄露才从梦里惊醒,依依稀稀反应过来:沈宴淮好像喜欢她?
她望向一屏之隔的另一侧,对方模糊的影子完全没入暗中,但能听见均匀的呼吸。
那她是不是……应该离他远一些?
玄露想想这几日对沈宴淮爱答不理,却没有变化的距离,陷入认真的思考。
在人世间流连的许多年,她并非没见过男女诉情,通常都是互通心意后皆大欢喜,但也有一部分失败后各奔东西。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那些人分开后都变得仿佛素不相识,又或者直接反目,丝毫不见当初情意绵绵的模样。
但既然人们都是这么做的,那一定是对的吧?
玄露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忽略在这一念头升起时浮现的怅然,一定是她光顾着想如何规避剧情的办法了,忽略了他们不该再像以前那样相处下去。
她曾听见一对有情人分开时,姑娘气恼地喊:“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所以一方不喜欢了的话,疏远才是对双方最好的。
她……不喜欢沈宴淮了吗?
玄露的眼里又涌现出迷茫,什么是喜欢,现在好像又变得很难搞懂了。
就这样沉思到外面烛火燃尽,觉得脑瓜嗡嗡作响的玄露趁天未亮时直接起床,悄声离开了魔殿。
她想了一夜都没想出答案,不过倒是想出了别的打发时间的法子。
先前布置的结界与阵法因为这突然的一档子事还未全部检查完,眼见那些宗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联合闯上门来,不如早点看上一遍,也省得她胡思乱想,浪费时间。
在机关阵法方面,除了容煦,没有人比她检查更保险。
黎明雾霭沉沉,穿梭在茂密森冷的树林中,玄露抬手抚摸树干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的记号。这是魔殿外最繁琐的一处阵法,是她自来到魔界以来就计划着织构的东西,一旦阵法被损毁,之外数里都会夷为平地,而在这范围之内的人……自然也不言而喻。
这样的阵法机关若是被那些宗门的人看见,一定会直呼阴险歹毒。
她也是第一次这么歹毒。
玄露的指腹摩挲着树干,粗糙的纹路沿着记忆清晰起来,但在触及某一处时,她愣了一下,静止在树前。
这阵法……被人动过。
玄露微微蹙着眉,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上面的变化。她对机关阵法其实是半路出家,即使上一世受过容煦的指导,也远不如他这个天资诡奇之人,更别说曾经还是急迫地学的几招。
但即便如此,她也足以观察出这阵法被改过了。
玄露摸着,脸上表情却不是沉重,而是愈发古怪。
只因为这阵法不是往破坏方向去的,而是更为完善,效果更为强大。
这是……哪里来的好心魔修?
虽然不愿猜测这是外人干的,但玄露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水平要高于她,大概是魔界某个隐姓埋名的隐世高人做的。
之所以不猜测容煦,是因为在容煦本领高超之际,早已在魔界掀起风浪来了。
可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玄露径直走向下一棵作为阵法媒介的树,果然,这棵树上也有被改动的痕迹。
她伫立在树前,静默地注视上面的纹路。
算起来,容煦也已经离开很长一段时日了,如今应该已经找到了他的“正途”,这个高人……或许正是他的师父?
玄露也不知道容煦是从哪学的机关阵法的本事,但想来是有传承的,不然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如此厉害。
将这一圈的阵核全部检查完毕,玄露疲倦地倚在一棵最粗壮的参天古树上,抬头望向还是夜幕的天空。
点点繁星转圈似的让人眼花,一夜未眠的后遗症似乎在此刻显现,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虽说撑着不想睡,但还是忍不住彻底闭上了眼睛。
只一会儿,冷风从身旁袭来。
玄露骤然睁开双眼,“谁!?”清冷的声音划破黎明。
天幕还是刚才的天幕,只不过比刚才更发蓝发紫了些,好像旭日初升时渲染的深色。
玄露屏息聆听风声,只听得一阵静谧与虫鸣,她又绕着树转了两圈,什么也没有发现。
可能是她想多了……玄露叹了口气,想着出来这么久沈宴淮也该发现了,于是转身朝魔殿的方向折去。
在玄露看不到的角度,一处袍角垂落,是她方才看见的天幕的颜色。
一双比夜空还要清明的眸子凝望着她,许久,这人摘下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
“跟你说了,无回崖下必须留一支魔军,难道你还想像上次一样给他们留后路吗?”
“嗯……可是前后两边都已经截断,这里已是死局,无需再派人去了。小鹤,你不相信我吗?”
“……我们必须做好万全之策,一丁点纰漏也不能有。”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玄露环臂站在沈宴淮身旁,一脸严肃地望着他的侧脸。
因为前世相处的模式太熟悉了,顺势就进行下去了,以至于根本做不到离他远点。
何况是在这种时刻。
“但是——”
玄露拍桌子:“别但是了!这次必须听我的!”
看沈宴淮反反驳驳的玄露就来气,他怎么能拿以命相搏的局势开玩笑?
不过……也是他不知道剧情的缘故。
玄露平息了点,但一想到这都是他上一世的命运了,还不重视,顿时更来气。
一旁的魔修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声。
果然,玄露姑娘对尊主更随性的态度不是错觉。
像这样的争执最近每天都在发生,两人谜语似的话更是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什么这次上次的,听着仿佛之前就经历过一样。
要不是知道沈宴淮初来魔界时身边压根没有一个叫玄露的白鹤灵兽,他们当真以为自己是失忆了。
转头就见沈宴淮怔了一会儿,复又轻笑,认输一般道:“好,都听小鹤的。”
早这么说呀!
看玄露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魔修很难不相信这不是尊主在逗鹤。
“如今一切都已就绪,我们也该反客为主,静待贵客上门了。”沈宴淮缓缓道。
玄露听懂了沈宴淮的意思,但还是不解地看着他,“不再等一段时间吗?至少——”
“不等了。”沈宴淮说。
他微弯着眼,指尖像是捻着什么,“有足以完全应对的能力,何不主动宣战?”
玄露:“……不再留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反让他们措手不及。”
沈宴淮笑着,“是了。”
更重要的是,再不快些,他的小鹤又在被人觊觎了。
沈宴淮捻着从玄露身上摘下来的灵丝,煞是苦恼自己只是不在片刻,小鹤怎么就被人偷偷摸摸贴近了。
“接下来,就看他们会如何反应吧。”
……
“你说什么!?”
三大宗门之上,各位宗主与长老被同时报上来的消息震得久久不能平静。
魔界再次出现掌控之人,幸甚至哉,昭告四海八荒。
短短二十年……就有了新的魔尊吗?
琉光宗宗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们联合清蕴宗、璇玑门,还有其他宗派,费心竭力除掉上一任魔尊,为的就是确保修仙界永远占优,不让任何一丝意外发生。
经历过重创的魔界本应至少百年内都不会再有动静,怎么会……!?
琉光宗宗主踉跄着后退几步,被身后侍从扶住。
“不行,不行!”他喘着粗气,眼睛发红,“快叫清蕴宗宗主和璇玑门门主来!不,我去!”
他碎碎念着:“我就知道,魔界那段时间太过安静不是什么好兆头!”
“能杀第一次,便能杀第二次,何况是根基未稳的魔修,再强又有何可惧……”
与此同时,清蕴宗宗主亦是惊愕无比。
“你,你说……”
“是,魔界出现了新的魔尊,还有……”报信的弟子抬头看了常明之一眼,显然是在犹豫。
“继续说。”
“那魔道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名讳,说,自己曾有幸进过道法仙门清蕴宗。”
“……”
“名为,沈宴淮。”
第115章 第115章这一次,绝不会手下留……
“此事因非同小可,故而召集诸位,希望能够筹得良计。”
天寒山上,林林总总坐着无数穿着各异的人。
一一辨认过去,便能发觉都是各宗各派不常出现于人面前的掌管者。
此时此刻,这些人或站或坐,围在一起,面色肃穆凝重地听着琉光宗宗主阐述情况。
至于为何是在清蕴宗上汇聚,自然是因为那新任魔尊的t来路。
“常宗主……”有一小门小派的门主出声询问,“敢问那新魔头当真是自您宗里出来的?”
常明之只是闭目,唯有旁边站着的宋锐冷眼横了琉光宗宗主一眼。
琉光宗宗主笑了一下,“宋峰主别这么看我,那新上位的魔头是不是清蕴宗的人,那日许多弟子都看得清清楚楚,无需再传流言蜚语。”
宋锐冷哼一声。当日他们只以为沈宴淮单单是堕入魔道,未曾想他在魔界有了如此“成就”,如今真相大白还是本人亲口告知,实在滑稽。
可即便如此,消息也不该传得这样快——他可是听闻,这道口信只传了清蕴宗、琉光宗、璇玑门三地。清蕴宗内敛清傲,不喜宣扬;璇玑门专攻卜测一字千金,不会妄言;剩下的,可不就只有……
宋锐冷冷地看着琉光宗宗主,琉光宗一向暗中敌视清蕴宗,此事许多人都能感觉得到。无非是清蕴宗弟子虽不如琉光宗多,地处位置也不如琉光宗繁华,却仍有着比琉光宗更高的威望与更好的名声。哪怕琉光宗后来破例多招了许多弟子,也无济于事。
如今就连许多隐世的宗门也来了,任谁都能想得到是谁从中动作。
“如若消息是真,自然是我清蕴宗之责。”
这时,常明之终于出声,他睁开双眼,看着在座众人一字一句道。
琉光宗宗主笑道:“这么大的事还能是假不成……”
常明之语调微冷:“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又有谁能笃定?如今谁也没有见过那新上任的魔头,又岂能认定那就是我清蕴宗弟子?”
“万一,是谁从中使计,将过错推诿给我宗,那可如何是好。”
一片静寂。
常明之目光扫过众人:“我宗弟子沈宴淮长生魂灯已灭,诸位尽可来查,若是有魔物借他姓名,夺他肉身,栽赃陷害,又该当如何?”
无人敢应。
良久。
琉光宗葛长老道:“话是如此,眼下却有更重要之事。”
他仿佛打圆场一般,闪着精光的眼睛眯起,和蔼道:“诸位可还记得百年前那魔头对三界造成的动乱?不能不让我等引以为戒。故此,魔头不能不除,去往魔界一事也亟不可待。”
新任魔尊才如春草萌芽,断不能让他发展壮大起来。
在场众人默默点头。他们皆是这般想法,由此才急切着汇聚过来,让三大宗门带头出个计策。
细密的嘈杂在安静的空气里涌动,终于,常明之开口:
“魔界新立之事既然已经证实,我清蕴宗便不能坐视不理。”
琉光宗宗主看向常明之,目光中的殷切令人不敢直视。
“不日我宗便会派人前往魔界,探清实情,查明真相……还有,除魔。”
“除魔”二字,常明之念得格外重,他看向众人,“若有愿意一同前去的友宗,尽管知会。”
“清蕴宗以身作则,我等自然不能落下,”葛长老接话,激着旁人的斗志,“无论如何,为了三界安定,我等都不能坐视不理。”
其他宗门连连附和,唯恐被当做怯懦。
常明之定定地看着他们,“那,便在三日后于此会集吧。”
……
莹亮如雪的利刃在指腹下缓缓滑过,带起一阵轻晃,上面映出衣裳模糊斑驳的色彩,以及一双锐利湛然的眉眼。
“宗门已经决定攻打魔界了,三日后启程。”
孟和倚在墙边,挼着自己油光水亮的大狐狸,声调悠悠道。
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有反应,他没好气地冲那边道:“别擦了,再擦也擦不出花来。”
陵子游这才放下手里的帕子,拎着剑起身,叹道:“知道了~”
孟和甚少见他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出奇,但仔细一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便道:“正好,这次去能看看小九到底是什么情况,上次那一趟总归是太短了。”
从小养大的白鹤变成了个水灵灵的姑娘,孟和也是愣了好一段时间才接受的现实。不过,如今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变成的人,又怎么死心塌地跟着沈宴淮留在魔界。
陵子游沉默不语,只是出神地盯着手中崭新的剑,异样的表情显然证实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孟和也看了过来,“虽说渊骨断了,宋峰主却把他那把最宝贝的剑送给了你,对你也算是祸福相倚了。”
陵子游仿佛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素影虽好,却终究比不过渊骨趁手。”
“习惯的,才是最好的。”
他沉下声,话语像是别有深意。
孟和愣了一阵,圆话道:“行了行了,反正已经这样了——这次攻打魔界,我记得你被派去做先遣了?你打算怎么办?”
宗门联合事关重大,从来都是步步为营,千百年来也就有过那么几次。先是侦查的先遣队伍,确定敌情后便会通知大部队,若占上风,自然乘风将其覆灭;若是不敌,还留有后手,亦或是撤离。
先遣虽占先机,但与大部队到来之间间隔很短,要想趁这短暂的混乱查清白鹤的真相,属实有些困难。
比起如何想尽办法碾压魔界气焰,孟和确信陵子游更看重小九的事。
“……”
果然,听了他的话,陵子游又一次陷入沉思。
孟和叹了口气,就在他不抱期望地转身准备走人时,乍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我记得,你那有一件专门拘灵的稀有法器?”
……
与宗门一样,魔界如今的氛围也是肃穆至极。
沈宴淮挑衅一般的昭示让诸多魔修压力山大,加之修仙界各大宗门频频传来的动静,导致魔修们对下级的管束愈发严苛了,以求在不日就会到来的大战中不出岔子。
这当中,他们最敬佩的果然还是玄露,少女仿佛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神色从始至终都不曾变化。
但只有沈宴淮知道,他的小鹤,早已焦躁到彻夜难眠的地步了。
“重来一次,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融融烛火下,沈宴淮看着静坐在桌前的少女,缓声问道。
那双漆黑如星的眸子颤了颤,接着直直地望过来,仿佛一瞬间穿透他的心底。
她说:“有前车之鉴,我不敢信。”
一瞬间,少女的声音与从前的幻境重叠,让沈宴淮心中一颤。
他苦笑,这算是被记仇了吗。
想想曾经将白鹤丢在一旁忽视,只顾及自己满腹虚妄,沈宴淮觉得被记恨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这绝不是他想见到的场景。
在他反思之际,玄露已经开始不断回忆最后一战所有的细节了。
对沈宴淮的抱怨也好,失落也好,其实都随着时间流逝淡去了,但唯一深刻存在的一点,沈宴淮没有说错。
她不敢信。
她害怕极了。
她害怕自己因为少回忆一个细节导致全盘皆崩,害怕有哪里的准备做得还不够充足,害怕保守到最后的策略让剧情纹丝不变,更害怕……沈宴淮再一次死去。
她不怕自己死,却害怕救不了沈宴淮。
玄露心弦颤动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沈宴淮只是剧情中的人物,她与沈宴淮一无牵连二无因果,只是寥寥数年的陪伴罢了……
短短几年,却是再也忘不了的回忆。
玄露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压抑得发闷,她深呼吸了几口气,转头便瞥见沈宴淮担忧询问的目光。
她一下子又别过头,撑在桌上的手指缓缓收紧,仿佛她自己也蜷缩进了壳里。
“你不许死。”
她听见自己轻轻说。
“这一次,你不能死。”
你让我信你,我信。
……
“你们不会以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就不会做出偷奸耍滑的事吧?”
苏檀乌朝自己管辖的一支队伍说道,在发现他们在有些地方松懈之后,她便将玄露提过的各种可能一一讲出,听得他们一愣一愣,直呼卑鄙。
说实话,就连苏檀乌也不明白玄露怎么这么了解那些宗门的战术,仿佛亲眼见过一般。
但不得不说,她说的没错,魔界平定下来其实不久,若是再陷入混乱,只怕又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现在那些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潜进来,我们必须谨慎。”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身立命之地,怎可容他们染指?
狐妖斜着美眸,幽绿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凡是见到,不留活口!”
只可惜,这短暂的松懈还是留出了一丝空隙。
在众多魔修没顾及的地方,数个修士已经潜入进来。
其中也包括陵子游。
他堪堪避开许多刁钻苛刻的法阵,费心竭力t绕出时,身上已经出现了几处伤口。
“没想到小九还会这些本事……”陵子游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在阵里看见雪白的鹤羽时,他心下便了然是出自谁手了。
只是随之而来的是失落与酸拧,在清蕴宗时,他可没见过小九展现出这些。
“难不成又是因他学会的……”陵子游脑子里已经浮现出玄露是如何因为沈宴淮受苦的了,他的小九,他从小宠大的漂亮小白鹤,一起玩乐一起吃喝,怎么就要无端受这么多的累?
想到这,陵子游摸了摸怀中的灵器,更是坚定了想法。
上一次探查,他们已经对魔界有了大概的了解,加上曾经宗门对魔界地形画有舆图,此次过来并无多少障碍。加上陵子游强于常人的记性,他甚至能开辟一些无人知道的小路,由此躲过周边巡查的魔修。
就这样,陵子游来到了距离魔殿不过数百尺的地方。
但再往里,就进不去了。
即便站在外围,他也能感受到这里的阵法不是其他地方可以相媲美的——危险。
仿佛飓风席卷冰霜,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远离,这是他游历多年培养出来的直觉,不能不信。
陵子游警惕地在外围探索,这里大树遮天蔽日,很多时候都看不清远处的景象,但在下一簇枝叶空隙出现之后,他看见了正往边缘走来,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的雪衣少女。
陵子游面上一喜,刚想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按捺不动,屏息观察周围确定没有人迹,直到少女走出阵法的范围,与他仅剩咫尺之遥。
“小九。”
他终于忍不住唤道。
听见动静的玄露吓了一跳,往声源处望去,眼底满是警戒。
树下,陵子游长身玉立,穿着问剑峰特有的白色衣袍,背上露出一截墨绿的剑柄,上面雕琢的青蛟在光下熠熠生辉。但很显然,不是她见他常背的那一把。
对方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仿佛不知道自己来的是哪。
玄露面上的冷然褪去一些,却显得更加复杂,仍在戒备的范围之内。
被用这样的目光望着,陵子游纵然再不想在意也忍不住了,他的笑容收敛起来,手渐渐垂下,沉静地站在那里。
气氛一时如西落的斜阳,无比窒息而浓稠。
玄露凝视他许久,终于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近,“你不该来这里。”
陵子游说:“我说过,等我回来。”
他这时才看清,玄露怀中抱着的是一把纸伞,黑白赤红,犹如一只合拢的鹤。
又是从未见过的东西,这模样……是伴生的法器?陵子游猜测着,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
现在,这双眼睛里面只有他的身影。
陵子游不由得欢欣了一些,唇角弯起,但相比而言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于是他再度观察了一圈周围是否无人,快速地说:“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如今的魔界太过危险,或许再过不久就要再次崩乱,小九——”
雪白的亮光骤然闪过,冰冷刺骨的东西在皮肤上留下难以忽视的触感,被滚烫的液体包裹起来,又随着温度散去变得沁凉。
陵子游瞳孔猛然一缩,颈间的刺痛在这一瞬放大了无数倍,唇边的弧度就此消散。
不知何时,那把纸伞反手间已变成一柄利刃,抵在陵子游脆弱的脖子上,刺破皮肉。
玄露抬起眼睛,幽冷的眼眸如同雾霭迷蒙的寒潭,映照出青年脸上的怔然与受伤。
“我也说过,这一次,绝不会手下留情。”
第116章 第116章“就像被天道算好了一……
剑气惊飞坐落在林间的鸟雀,掠起一片哗然。
残阳下,浴血般的两人面对面伫立,实则只有其中一人被鲜血浸了个彻底。
“我不明白。”
陵子游彻底沉下来的声音也是清冷的,只不过一惯的笑意总是让人忽略他的本质,此刻,他洁白如雪的衣裳被沾染了大片,流下的鲜血浸湿了肩膀与胸膛,仿若冰天雪地里洒落的梅瓣。
湿热的血气与土壤的气息混合在一起,陵子游纹丝不动,任凭剑锋切进颈侧的肌理。
瞬发的剑招只是警示,因此并未伤及太深,可脖颈终究是命门,流出的鲜血汩汩不停属实悚然。
玄露向来很稳的手变得越发僵直。
因为陵子游不仅没有后撤,反而向她走来。
“我不明白,小九你明明诞于御灵峰,在鹤居生活了百年,按理说早该把鹤居当作归属。可你却认定了沈宴淮——他来清蕴宗不过短短两年,你也不过是他三十二只鹤之一,而已。”
陵子游一边走一边说,利刃擦过皮肤与肌肉,把原本的伤口撕得更开,更热更新鲜的血液争先恐后涌出,顺着凛凛的剑锋滑落,直到沾在玄露手指上。
反而是玄露被压得一步步后退,拿剑的手已经僵硬到了一定程度。
她看向陵子游的目光变得凝然,冰面似的瞳仁下隐隐透出一丝恐慌。
下一刻,她的后背撞到了树干上,树叶沙沙摇晃。
陵子游的手也陡然握上了剑身。
青年宽大的手掌逆着剑锋擦过,虎口与掌内的皮肉分崩离析,为剑涂上一层模糊的血色。
温热的呼吸,倾覆的身影,陵子游与她离得如此之近。
“你不想杀我。”几息的沉寂过后,青年眼底重新有了笑意。
他后退几步,重新站定到离玄露不远的位置,玄露怔怔贴在树上,几乎失去了拿剑的力气。
“真的不与我回去吗?小九。”
青年呼唤她过去的爱称,像是在提醒她的身份,玄露抬起头来,看见夕阳余晖洒在树叶的阴影笼罩了陵子游半边脸,竟显得有些诡谲。
玄露握紧了执剑的手。
她的确不想杀陵子游。
大概是玄露的沉默又给了陵子游希望,青年向前走了一步,眉眼被橘色照亮,“小九,你们道终归不同,清蕴宗才是你最好的归宿——你为什么不想回来?”
为什么不想回来?
其实她也说不出原因,像是习惯了,她只会陪在沈宴淮身边。
玄露抬起眼睛,唇瓣翕动,可还未等她出声,就又听见青年喃喃自语似的说:“你自愿跟他下山,又不知缘由地化形,最终跟他来到魔界……”
他眯起眼,深色的眼睛在光的映照下有一瞬间变成琥珀的颜色,最后变得忧虑。
他低下头,低声轻语:
“小九,他不值得你托付。”
玄露的心头猛地一跳。
似乎了然了陵子游的意思,她脑海有片刻的空白,但前世的本能让玄露记得自己现在需要做什么,她摸索着树干上的印记,嘴上问着“为什么?”在陵子游松懈的刹那,将法阵的一端移到自己脚下,自己踏入完全安全的境地。
霸道的阵法把她与青年分隔开来,强行闯入,必是死局。
透着隔膜,青年虚空敲了敲屏障,笑着的声音模糊传来:“小九,真的要这么无情吗?”
怀中的宝剑变回纸伞,玄露没有答话,深深地看了陵子游一眼,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
丛林再次归为静寂,唯剩颈侧、手掌存着淋漓伤口的青年伫立在原地,他静静地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缓缓收敛了笑意。
良久。
陵子游将手伸进领口,将灵器捻了又捻。
他果然还是没能忍心……毕竟将小九带回去,名正言顺,也需要一个理由。
“待到下次……”
……
“咚。”肉。体砸在地面的声音沉闷,掀起一片灰尘。
苏檀乌抬起手扇了扇风,指着地上被她拎过来的几具尸体道:“魔军已经巡查得很紧密了,不过还是钻进来几只苍蝇。”她的脸色不算太好,“我们的人被杀了十几个,这些人有备而来,像不怕死似的。”
玄露看了一眼,是几个琉光宗和其他宗的弟子,青白的脸上表情平静,身上也没什么伤口,一看便知是从幻境中死去的。
但是……
“不像你的风格。”玄露道。苏檀乌擅长玩弄人心,死人的表情也不可能多平静。上一世死在苏檀乌手中的弟子皆是痛哭流涕,或惊惧万分,尤其是男人。
苏檀乌惊讶了一瞬,露出笑来,“人多,阿杏偏要来帮忙,那孩子心软。”
呃……心软?
听见这话,一旁的云月杏眼眨了又眨,与玄露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个身着花袍子的女孩摸了摸鼻子,她是跟在苏檀乌手下的,当她看到一个软萌的幼狐抬手间便将诸多修仙弟子撂倒时,纵使是自幼见多识广的她也瞪大了眼睛。
玄露则是在想,九尾狐背了人命,t对以后的道行是不是不太好?
似是看出了玄露的疑问,苏檀乌解释道:“阿杏只是让他们迷失在禁林里。”
“那倒是事半功倍。”玄露点了点头,觉得狐狸就是聪明许多。
自傍晚起,魔修们已经抓到数个修仙弟子,这代表宗门那边已经开始了行动,再过不了多久就有修仙界的大军降临了。
虽说在遇见陵子游的一刻玄露便知道宗门动身了,却没想到其他魔修这边更早地有了进展。
“玄露姑娘,这是什么?”
就在玄露回忆曾经到底是什么时辰正式开战的时,旁边传来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
云月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的领口,玄露低头,发现她指的是胸前淋漓的几点血色。
那是陵子游倾身时滴落在她身上的痕迹。
一段时间过后,斑驳的红已经变为了浅淡的褐。
“没什么,”片刻怔忪过后,玄露说,“只是遇见了个不速之客。”
其他魔修顿时了悟,修仙弟子大肆入侵魔界,想来玄露姑娘也遇见了。
他们一时间没有一个想起来,人前只会治愈之术的玄露,是怎么孤身一人对付对方的。
“沈宴淮在哪?”看周围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玄露问道。
魔修们已经对玄露直呼沈宴淮大名免疫了,最后由云月道:“尊主刚回殿里去了。”
玄露进来的时候,沈宴淮正在查看舆图。
听见动静,他立即抬起头来,“小鹤——”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久久地定在一个地方。
玄露似是毫无察觉地走过来,“你在看什么?”
计划早在数日之前就定下了,现在却还在看舆图,是出了什么差错吗?
玄露低着头,接着便觉出有温热的手掌抓住了她,转头,是沈宴淮微蹙着眉头看她,眼底写满紧张。
“你碰见了那些人?”
玄露毫不意外沈宴淮立刻发现了血迹,她颔首,“我遇见了陵子游。”她在观察面前这张舆图,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沈宴淮看着她,眼底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如同泛开的浪潮。
玄露又道:“我用剑刺伤了他。”
沈宴淮怔了一瞬,那浪潮顿时退散不见,云开雨霁。
“但他没死。”像是体会到沈宴淮的心情,玄露转过头道。
“无妨。总会再遇上的。”沈宴淮只是这么接话。他怎么舍得问少女为什么没有痛下杀手,他只知道,她站在了他这一方。
这便足够了。
不过,沈宴淮还是不解为何那陵子游老是阴魂不散,每每都被玄露撞见,暗自决定下次一定要将其除掉。
“若是可以……能不能不杀他?”
轻轻的声音传来,沈宴淮惊讶回头,看见玄露正抬起眸子看他,清凌凌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的,或许她自己感觉不到,分明透出一股恳求的意味。
小鹤从未为谁求过他。
一时间,沈宴淮心底的杀意更浓郁了。
大抵是沈宴淮思索杀人灭口时的气息总是森冷的,玄露眨了眨眼,却又忍不住将目光移开了。
在听过陵子游的话后,她越发不知怎么面对沈宴淮。
“小九,他不值得你托付。”
青年的声音好似还在耳畔回响,其中蕴藏的深意纵然是她也能理解。
她不愿回去,究竟是为了想帮沈宴淮避开死亡的命运,还是……
心脏毫无规律地悸动了一下,那个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答案呼之欲出。
玄露心乱如麻,指尖在桌上胡乱勾画,沈宴淮自然也发现了她的动作,还以为是她在为陵子游的事烦心,当即挤出笑容说:“既然是小鹤的意愿,我自然不会反对。”
不会反对四个字,听着有点咬牙切齿。
玄露并未听出那点愤恨,但她也并不是在关心这个,于是又折回了刚才的话题,“你在看什么?我们的筹划有问题吗?”
沈宴淮的注意力也被唤回,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沉下目光,“筹划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可能是……我们自己。”
“什么意思?”第一次在沈宴淮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见惯了他胸有成竹的玄露意识到了事情或许比她想象中还严重一些。
沈宴淮往旁坐了一点,玄露自然地坐到他身边。
“上一次的纰漏我一直记得,因此我布下的人手绝对不会留给他们溜进来的空隙,”沈宴淮的手指在图上几个位置点了点,都是有可能被人闯进来的地方,表面只有巡查队伍容易放松,实际暗处都有重兵把守,“可他们还是进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他抬眼,“小鹤,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
玄露张了张嘴,无数话语都被卡回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宴淮自顾自地接上话:“代表我们改变不了某些东西,就像被天道算好了一样。”
他发现了。
玄露一直都很肯定沈宴淮的聪明才智,却没想他竟连这个也参透了。
挣开一瞬间的禁锢,玄露找回自己的声音:“……或许,有些事就是‘冥冥注定’。”
沈宴淮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几乎都不需要深思,回忆从前,小鹤一直是在身旁鼓励他,催促他找到破局的路,何曾说过冥冥注定这种认命的话。
这次,又该如何破局?
玄露也不知道。
从到清蕴宗,再到叛离,进入魔界,中间细节大都变了,但整体却惊人的没有变化,不知道这是命中注定,还是他们选错了道路。
但无论是什么,命定的死局已经到达眼前,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让沈宴淮留在清蕴宗做下一任峰主更好些?玄露忍不住想。
玄露脸上流露出了惘然太过明显,沈宴淮看见了,沉默一会儿,笑道:“在清蕴宗时我没去问剑峰,又早早将魔界平定,一切早已经不同了,之后的事不必担心。”
真的不同了吗?
玄露不置可否。她看向窗外,深黑的夜色看不见星光,空气静寂无比,只有萧瑟的冷风呼啸而过。
这种时候最适合向宗门回信,不知道多少人现在偷偷在暗地探查……
“小鹤。”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耳旁又传来沈宴淮的声音。
玄露转过头,看见青年敛去所有筹谋时的沉重与肃穆,双眼含笑,只留下缓和的一面对着她。
她微微疑惑,露出询问的眼神,便听见他道:“之前的问题,你有没有答案给我?”
什么?什么问题?
先是茫然,再是一瞬间的电光火石,玄露脑袋里骤然串起沈宴淮想问的是什么。
他问的是……愿不愿意与他在一起。
心跳突然加快,玄露的唇舌像被粘住张不开,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待到清明过来,便见沈宴淮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从怀中拿出一枚东西。
鱼形玉,那块泉珏——
青年将她的手掌展开,将温润的玉石塞到她手里。
“你的那一枚呢?”沈宴淮问。
玄露愣愣地把自己那块拿出来,两枚玉石拼在一起,荧光有一瞬间变得更为明亮。
“如果还没想好,就不用告诉我。”
沈宴淮垂着眸子,像是不想让她看到什么,将拼得严丝合缝的玉佩让她重新握住,“我只愿你平安无事。”
摩挲过无数次的玉石哪怕闭着眼也能找到上面的凹凸,于是新出现的痕迹便显得格外清晰,似乎是画,又像字迹。玄露这才发现,沈宴淮将自己那块玉佩重新雕刻过了,上面还刻画着一道……
她定睛,随即变得不可置信。
一道,以命抵伤的术法。
第117章 第117章山雨欲来
几乎没有人知道,在上一世被沈宴淮放养的那段时间,玄露看了很多古籍。
也没有人知道,曾经在清蕴宗的百年,无聊时除了和陵子游嬉闹玩乐,她也去藏书阁偷看了无数本书。
像制药和阵法一样,在符文与术法方面,玄露也靠着钻研有了一些自己的造诣。因此,当她触及玉石上的符文时,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了这是什么。
玄露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在上面刮蹭,似乎想再确认一遍,最后却还是选择了不动声色地收起。
她好像感觉到了,沈宴淮也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坦然自信。
既然他也无比担心所谓的命运,那让他放下心来也无妨……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沈宴淮有事。
上次如此,这一次也……
沉浸于思绪的沈宴淮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与神情,只道:“这t块泉珏本就是用于防御的,拼合的效力比单独一块强一些。”
他笑了笑,“至于我,用魔剑足矣。”
魔剑本就集有最强的进攻与最严密的防御,沈宴淮这么说,玄露没有意见,但单单靠一把宝剑是不够的。她想,她应该为沈宴淮的存活增加筹码。
繁琐紧密的法阵已经数不胜数,对魔修治愈术法的教导也已经尽力,除却相信自身的实力,玄露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一个人会来。
黎明天色晦暗,魔殿内却灯火通明,一股熟悉的药香飘散弥漫,让刚从内殿出来的玄露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外面的沈宴淮转过头来,脸上露着笑容,可她分明看见他眉梢突跳的青筋。
书页合上的声音突兀响起,一道人影从沈宴淮身后站了起来。高挑清瘦的身形在烛光下如修竹一般挺拔,淡然如水的面庞像雪一样冰冷,那双漆黑的眸子望过来,里面跃动着她极其熟稔的情绪。
嵇苍……他怎么来到魔殿了?
玄露愣愣地走了出去,面上疑惑意味尽显。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未等她问,便见沈宴淮开口:“我很是好奇,阁下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青年弯着眼眸,笑意却未达眼底。
嵇苍依旧淡静,不紧不慢道:“魔界拥立新主这么大的事,我自然是该来看看。”他虽然回答着沈宴淮,眼睛却是看着玄露。
下一刻,他才将目光转了过去,“而且,我也想看看当初那副解毒的药剂,效果如何。”
明明没有中毒至深,却欺瞒于人,想来也知是怎样虚伪狡诈之辈。
玄露怔了一下,有一会儿才想起当初自己因为沈宴淮中毒擅闯百草屋,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何况也已经解决,怎么被突然提起?
而且——“魔界拥立新主”,嵇苍向来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曾记得上一世与修仙界大战时,嵇苍大概早已远离了纷争,从未在期间出现过,她更是不清楚对方身在何处。
这次却主动过来……
奇怪。
玄露再度望向对面。近来魔殿周边暗增了无数把守,这也相当明确地反应在魔殿的人数上。已经巡查归来的一部分魔修悄无声息地伫立在周边或角落,让本就沉静的殿堂多了几分压抑。
众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中间那不速之客,要不是嵇苍是光明正大敲门走进来的,以及沈宴淮在这镇压着,恐怕他不能在这里站多久。
玄露清楚地知道,这位医师在医术上的造诣之高,足以弥补他不擅武力的短板。
“那,嵇医师觉得效果如何?”
就在玄露出神之时,沈宴淮开了口。
“不尽人意。”嵇苍眉头微扬,像是没有料到能听到沈宴淮称呼自己,但哪怕他如此随性地说出这样的评价,身躯也是放松的——以一种坦然的姿态,仿佛丝毫意识不到自己面临着最危险的境地。
“我会留在这里,继续观察药效。”
然后玄露听见了这样任性的话语。!?
玄露眉心狠狠一突,不可思议地看向嵇苍。
这样脱离控制的发展也脱离了她的预想,按理说已经主动离开是非之地的嵇苍主动说要留在这?是她在做梦吗?
沈宴淮表情也变了变,“嵇医师在说笑吗?”
嵇苍面色淡淡:“顺便也可以提供你们需要的东西。”
他们需要的东西?
玄露和沈宴淮对视一眼,如今大战在即,他们需要什么一目了然:强大的战力、坚固的后援、对伤者有效的医治——
答案出现了。
上一世的溃散也有魔军后继无力的原因,纵使玄露灵力再强大,也无法一次又一次治愈那么多的人。她的力量总归是会耗尽的,像涌动的潮汐一般,退潮之时,就是暴露要害的时候。
这样强有力的盟友加入明明是好事,玄露的神经却像是满弓的弦一般绷紧,忍不住喃喃:“不对……你不应该在这……”
她咽了一口唾沫,看向嵇苍,换了个说法,“你不该……被牵连进来。”
嵇苍看了过来,目光依旧淡静,嘴角却像是笑一样扯动了一下,“或许这便是机缘。”
他很快收回目光,“没有什么该不该。你应当想想,当初是谁先将我扯进来的。”
怪我了??
玄露睁圆了眼睛,表情似是吃惊似是控诉。
她不过是想求他帮帮忙,再提早将两人合作研制的东西告知。她只是觉得,这一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现在看来也确实很对。
少女原本低落下去的气息瞬间鲜活起来,一身的绒羽仿佛都蓬松了。沈宴淮微眯起眼打量嵇苍,眸光有一瞬间变得极其危险。
但他还是垂下眼睫,将嵇苍的话仔仔细细考量了一番。
大战在即,他们需要的,的确是强有力的盟友。
“小鹤,你觉得呢?”
听见沈宴淮的声音,玄露背影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一双水润漆黑的眸里闪过挣扎。
她也能想到沈宴淮在想什么,并且,对此毫无异议。
可上一世不在大战中的嵇苍这次出现了,会对局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又会对细节造成什么样的改变?她手握的“已知”本来是优势,现在却变得扑朔迷离,这样……真的是好事吗?
但看嵇苍这幅坚持的样子,玄露知道就算她不答应,他也会留下,说不定还会和沈宴淮僵持起来……
所以她叹了一口气,“好。”
嵇苍的到来某种程度上给了他们更多增援。
原先玄露带着魔修准备的伤药虽说足够,但面对几近顶点的医师嵇苍,从质量与精度上都有些不够看。
更别说嵇苍十分慷慨地贡献出自己从前制出的大量药品。
“这瓶是什么?”
“祛毒丹。”
“这瓶呢?”
“凝神丸。”
“那这个是……”
“封住将死之人穴窍,留一口气。”
玄露好奇地看着嵇苍从芥子里掏出一瓶瓶没见过的药剂。哪怕是上一世,她也没能把嵇苍所有储备都有幸注目一遍,这一世时间少,更没这个机会。
玄露小心翼翼地拿起每一瓶药看,又举起一枚袖珍白玉瓶,试图透过光看清里面的药丸,但接着被一只手拿了回去。
她对上一双深冷的眼睛。“之后教你。”
玄露这下老老实实收手,在一旁看着嵇苍将这些药瓶递给管理药物的魔修,听他讲述这些药物的作用。
不远处,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沈宴淮紧拧起了眉。
看着少女亦步亦趋跟在嵇苍后面,他久久把视线定在一处,头也扭了许久,连耳边的声音都没听见。
“尊主……尊主!?”
沈宴淮终于转过头来,“什么事?”
您还记得我们在汇报情况吗?赤厌看着沈宴淮,目光微妙地同情了一下。大战在即,玄露姑娘为了检查后备基本都跟着嵇苍医师,都没时间过来找他们尊主了。
这么关心玄露姑娘,更得赶紧把事处理完过去啊。赤厌内心腹诽了一下,面上严肃道:“先前发现的修仙者踪迹已经全部消失,若无差错,他们必然已经将消息带回去了。”
“那些人只为探查,不想打草惊蛇,但被魔军发现后还是动了手。我们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除却最开始死掉的那些,后面没再有大动静了。我们的人暗中跟踪他们回去,直到看他们出了结界。”
赤厌褐红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我敢说,他们马上便要行动了。”
那是什么眼神。
沈宴淮被属下的同情刺激了一下,随后将注意力转到正题上。正如他对宗门的了解,等先遣确认周边情况正常后,他们便要开始了。
山雨欲来。
深夜阴寒,仿佛预知到马上到来的不平静,漫天繁星都被抹为一片漆黑。
玄露做着最后的准备,她正将一些珍贵的药分装到瓶子里,但不知缘由地,她的手有些颤抖。
青年修长的身影在前方晃着,有些陌生,不是她上一世熟悉的那个,但也是很有力的助力。
那些机关阵法应该是完好的吧?这一次宗门会花多少时间闯进来?或许以她的水平并不能抵挡很久……不过再差的结果她也能接受。
也许这就是剧情的某种必然性,容煦这一次不在他们身边,所以换了一个人作为“补充”。
她很确定自己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可莫名地,还是心如鼓擂。
“当心些。”
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道,玄露这才发现两个瓶口有些错开,差点将药丸倒在外面。
“多谢。”她深深吸了口气,眨了眨疲倦的t眼睛。
“你之前就知道,你拼死也要救的人是这魔界的尊主。”
嵇苍忽然向她迈近了一步,借着像是一起盛药的动作,侧头与她说话。
玄露惊讶地抬起头,骤然望进那双像是看穿自己所有的双眸。
“我……”
“不必遮掩了,”嵇苍专注手上的药瓶,“当日我便觉出他并不简单,还以为你是受他所惑,没想到……”
他顿了一下,“在他身边太危险。”
玄露静默片刻,道:“我知道。”
没命的事她都经历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危险的。
嵇苍却看着她,一向冰冷的眼底流露出些许不解,“你很相信他,但……又不那么相信。”
少女对沈宴淮的信赖不仅仅浮于表面,深入骨髓到足以令人咋舌,他知道那是源于那人震慑一界的实力,他自己也毫不质疑。
然而,她又分明不相信他能活下来。
当局者迷?情深自扰?嵇苍只能这么猜测。
玄露对嵇苍的敏锐吃了一惊,立刻定了定神,视线盯着手上,“谁也不能保证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中活下来。何况三大宗门都来了。”
但说完这些,她能感受到嵇苍的目光还是没有移开。
“你好像,觉得那些宗门会更胜一筹。”
玄露呼吸一滞。
所幸嵇苍终于转过头去,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我的话一直作数,只要你想,我们随时可以离开。”
玄露平复了一下混乱的心绪,开玩笑似的道:“那时我们早已深陷战场,怎么逃离得了?而且——嵇医师如何在天罗地网中离开?”
没想到嵇苍并未气恼,而是慢条斯理道:“我们是医师,只会在后方受他们保护。”
“再者,我们留下的东西,足以让他们撑过去了。”
“可是——”
“玄露,不要将太多东西揽到自己身上。”嵇苍的声音沉静又冷然。
自嵇苍到来只过了一个半时辰,时间紧迫得逼人,但纵使在这么短的时间,嵇苍也已经带人准备妥当,迅速将遗漏补充完备了。
森然的气息在黑暗中愈发浓厚,每一个角落都有魔修染过的痕迹,精密的机关与法阵,声势浩大的魔军,正如嵇苍所说的那句“你们准备得很完备,或许将那些宗门攻占下来也绰绰有余”,玄露觉得,这一次,他们会赢也说不定。
不,是必须赢。
……
陵子游回到众人之中的时候,琉光宗的长老正在朝众多修士说着什么,言辞激昂,激发着大家的怒火与愤慨。
先遣修士死亡数个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有人幸运地将同僚的尸身带回,但更多的是被魔修扣留在那,永远与泥泞抱成一团,得了尸骨无存的下场。
由众多宗门组成的大军,如今已经兵临魔界之外,只差一点火星就能引燃。
先前的先遣修士活着的都早已回来了,陵子游是最后一个。但因为他回来得太晚,宗门甚至以为他已经死在魔修手里,心痛不已。
看见陵子游,原本还喧嚷的人群忽然像被施了静止术一样,变得鸦雀无声。
无他,只是因为陵子游的模样太过可怖。
问剑峰特有的如雪白衣,如今像在污血中滚了一圈,狼狈凄惨得过分。胸前,衣摆,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的血迹变为深褐色,唯有肩颈出的颜色还是那么浓稠鲜红。
陵子游冷着面孔,一步一步走到人群之中,一时竟无人敢与他搭话。
但马上,巡视周边的修士们也回来了,人多了起来,不知情的他们重新暖热了氛围,让人以为刚才的一幕只是错觉。
“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和惊讶地一把拉住他,抬手递来一瓶伤药。
从没见过陵子游这般阴沉的表情,那双向来清朗如溪的眼睛已经与这片黑夜融作一团,充斥着不寒而栗的冷意。
“你不是抓鹤去了吗?怎么,鹤没抓着,被那些魔修暗算了?”孟和不管陵子游的脸色,又凑近了一番问道。
方启从旁边递来一方湿帕,陵子游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冷硬的唇角终于勾起,温柔至极。
“不,是让鹤啄了。”
孟和目瞪口呆。
不是,怎么个事儿?
天天偷溜出去玩喜欢吃零嘴的小九,有这么大能耐了!?
而且、而且……她怎么对陵子游下得去手?
孟和焦虑得想啃指甲,回想一人一鹤整天逃课在山头玩的情景,他只希望这是在做梦。
“子游,发生了什么?”
问剑峰峰主终是在刚刚一瞥中发现了爱徒的伤,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在看清青年脖子上那道不浅的伤口后更是皱眉。
“没什么,不小心的。”陵子游恢复了平日的样子,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宋锐眉头皱得更紧。
陵子游扬眉笑道:“师父,我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里面到处都是机关阵法,魔军不要钱一样多,我能回来,已经很不错了。”
宋锐良久才道:“……快去找人治伤。”他知道自己这徒弟没事才闹,有大事反而一声不吭的,不是他不想问清楚,而是根本撬不开这张嘴。
陵子游点点头,看着宋锐的身影渐渐远离,嘴边的笑也淡了下去。
“那魔头我没见到,但我见到了一个妖女!”
不少人聚集在先遣的修士身边,听他再讲一遍魔界的情况。
“那妖女身份一定很重要,我见其他魔修都对她恭恭敬敬的,还叫她什么……露……什么姑娘。”
弟子绘声绘色地说着,没有看见人群外的陵子游正冷冷看着他。
此次先遣探查到的大体状况已经有人总结过了,陵子游回来的晚,却也听上了一遍。现在,是最后的休憩时间,再过一刻,他们就要动身了。
看见陵子游,有人呼唤他过去,询问他看见了什么。
“许多机关阵法。”他说,“一不留神,就会丧命。”
青年温和地笑着,很多人却觉得发寒。
陵子游颈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多亏无忧峰的丹药。不久之前,他又被师父叮嘱了小心,绝不能以身犯险。
“妖女是什么情况?能仔细讲给我听听么?”陵子游走近那弟子,微笑道。
弟子仰慕极了这位颇有威望的师兄,当即眉飞色舞地说起来,“……那妖女一身雪白,不知是什么化的妖。旁的魔修都对她尊敬不已,估计是什么护法之类的,若是先杀了她,定让魔界气势大减!”
“哦?那真是挺有意思的。”过了好一会儿,陵子游才道。
差点以为师兄在走神的弟子松了口气,露出献宝似的笑容,没成想接着听见陵子游道:“倘若遇见她,能否告知与我,交由我来处理?”
弟子懵了一下,“陵师兄……?”
陵子游笑道:“我与她,有些过节。”
弟子恍然大悟,暗想陵师兄的伤大概就是对方造成的了,连连点头。周围弟子见状,也纷纷应和,说若是见了,一定告知。
“多谢。”陵子游笑笑,“我只有这次机会了。”
第118章 第118章妖女
玄露知道宗门的进攻会在某一个时间突然到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当静谧的夜色骤然被一道光亮划破,死寂了许久的魔界终于迎来了它的命运。
大地开始震颤,结界碎裂的声音不断响起,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影与囫囵的低语,阵势之大,足以看出众多宗门对镇压魔界的决心。
蛰伏在暗处的魔军静静等待着,而站在明处的魔修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讶异的表情。除了玄露。
“修仙界的人……分明是不想留有余地了。”长弈面色复杂地盯着诸多身影,如此说道。
魔界众人想过新魔尊的出现会招来外界目光,也清楚修真界不会轻易放过,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联手了这么多宗门,做足了想将魔界一网打尽的势头。
嘈杂之中,唯有玄露神色淡静,眼眸幽幽地看着前方。
“倘若我等下不留情面,小鹤也不会怪我吧?”
耳畔陡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玄露抬头,看见沈宴淮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他正笑着,脸上是平日最惯常的温和笑意,口吻却暗藏着只有她能听出来的冷厉。
看起来,他已经准备好不久后的血战了。
回想上一次魔界的惨状,玄露说不出一丝安抚沈宴淮或是替宗门说的好话——即使身为宗门出身的鹤,她本应维护宗门;又或者为了沈宴淮不遭天谴,劝他少造杀孽。
她只想说支持他的一切决定,放手去做,但又不得不担心着那最惊心吊胆的一劫。
静默片刻,玄露轻轻拉住沈宴淮的手腕,最终只道出一句:“小心些。”
沈t宴淮稍顿了一下,笑意愈发柔和。
另一边,众多宗门组成的队伍愈发鼎沸喧嚣。
“魔界果真是乌烟瘴气,四处都阴沉沉的。”琉光宗一长老嗤道,得来好几个小辈的应和。
“稍安勿躁。”葛长老抬了抬手,眼皮微微眯起,闪着精光的眼睛直直望向对面。
“葛长老,各宗门已经按照计划将人分散出去,只等将魔头打个措手不及!”一个年轻的小宗修士过来汇报,眼底闪着兴奋崇敬的光芒。
介于三大宗门的威名,而其中琉光宗又最好名声,这次行军基本是由琉光宗主持。至于同为三大宗门的清蕴宗和璇玑门,二者镇军压后,亦是严密有序。
此时,担负着军师之名的葛长老颔首,面向后方。
“魔修奸诈狡猾,打斗之时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我等务必小心行事,不能被他们找到可趁之机。”
“当年最厉害的魔修早已被三大宗门铲除,现今的魔修都不成气候,不足以为惧。何况,现在的魔尊只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才从修炼之地出来不过两年,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话语里的轻蔑几乎溢出,葛长老将宗门年轻修士们说得慷慨激昂。
最后,这位长老作出决断:“对他们,完全可以不择手段!”
“是!”
被夹在众多铿锵有力的应和中,陵子游却无心听从,满心都扑向数百尺外的黑暗里。
临近黎明,月明星稀。
纵使还是看不清对面的情形,但也能从周围变动的气息和动静中知道魔军离他们不远了。
这一战,势必你死我活……
陵子游下意识摸向脖子上伤口出现过的位置,目光有些放空。
“都这时候了,还想东想西的呢?”孟和突然出现,拍了他一下,直接将他唤回神来。
“也不是……”陵子游失笑,“只是可惜,这次可能要死不少人了。”
“呸呸呸!”孟和大惊,立刻环顾四周,所幸现在正是杂乱的时候,没人顾及这边。他靠近小声道:“虽说是这么个理,可你说出来就不行了,让旁人听了怎么想?”
陵子游依旧笑着,“我管他们怎么想。”
孟和被噎得哑口无言,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陵子游。
“行,我说不过你。”
半晌,孟和主动认输,他知道这师弟其实是个拧的,也不再从这一话题上周旋,而是往对方关心的地方引:“小九呢?你打算怎么办?”
陵子游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我会想办法找到她。”
看他这样,孟和内心一悚,试探地问:“你怎么找?找到了又要如何?”
陵子游摸向胸口,转头看向孟和,“怎么找……我眼下没有办法;若是找到了,自然是要谢谢孟师兄的法器。”
孟和一拍脑门,他差点忘了自己给了对方拘灵用的法器!
想到这茬,孟和苦笑着询问:“你能不能……换个法子?”
拘灵法器,顾名思义,是拘束灵兽专用的法器。与捕捉灵兽不同,“拘”之一字,也有束缚灵身的意思,是将灵兽神魂定住、作用有些严苛的东西。
况且这是御灵峰唯一一件稀有法器,放在了身为大师兄的他手里,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
“小九再怎么样也只是仙鹤,用这个来对付她,未免太过了些。”
“只是仙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化形,在魔界站稳脚跟吗?”陵子游看向孟和,话语的无奈里掺杂着些许凉意。
“……”孟和不说话了。他也觉得区区百年的仙鹤化形这事不太对。
队伍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周围的空气不知何时冷了下来,带起阵阵寒意。但就在这时,众人脚下的御剑停了下来,有人惊呼出声:
“是魔修!”
渗着暗光的滚滚浓云之下,数不尽的身影伫立在高耸嶙峋的石峰之上。
四周,暗处是点点闪烁着光芒的猩红,低沉的气息与气味像是遍布在每一个角落,属于不知隐匿在何处、不知数量的狰狞魔物,令人头皮发麻。
但在这一众身影之中,最为醒目的,是最前面那抹清冷的雪白。
寒风凛冽,将那宽大的袖摆吹得猎猎拂动,少女纤挑的身影犹如柳枝,纤细却无比坚韧,如同紧裹了一层雪。
乌发,雪衣,真是如仙的一只白鹤。
她居高临下俯视着一众修士,漠然的眼瞳比夜色更为深沉,白皙的脸庞毫无表情,紧绷着的下巴与眉眼描画着一丝倨傲。眉心本应鲜艳正气的一点竖红,在这种场景下竟是增添几分妖冶。
有人对上她的视线,被盯得发怵,愧恨交加地喊出一句:“妖女!”
早有传言说新任魔尊最宠信身边跟着的一个女子,形貌昳丽如仙似神,不像普通魔物,众人初听还觉得夸大,今日一见,才发觉竟然一眼便能认出谁是信中所说的那人。
纵然再像神灵又有何用?不过是化形时万般遮掩罢了,跟在魔头身边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诸多修士被第一句喊声引得愤慨,隐晦地思索魔头为何偏要宠爱一个美丽的女人。联想着辱骂魔头最心爱的女人便是打了他的脸,心中竟生出几分快意,也连连附和了好几声“妖女!”
像是一点看不见其他人。
骂声此起彼伏,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混乱之中,陵子游只是静静凝望着站在对立一方的玄露,神色复杂到无以复加。
直到几息之后——
“闭嘴。”
陵子游一声冷斥,将躁动全部压下。
众人惊异回头,便见青年目光冰冷道:“呈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待会别让自己死得太惨才是最主要的。”
这一句说得太过直白,直将几个喊得最大声得噎得说不出话来。
陵子游目光扫过最前面几个琉光宗弟子,神色暗了又暗,最终掀起一丝属于问剑峰的礼节的笑,“我只是提醒道友,在魔界,光用嘴可是不顶用的。”
修士们的躁动,玄露看得一清二楚。
两方如今已经离得不远,连带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也一样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这些人……真想撕了他们的嘴!”赤厌皱眉。
“自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结果嘴比臭泥还要恶心!”苏檀乌也在一旁讽刺。
云月也龇牙,“真该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话不该说,让他们尝尝厉害!玄露姑娘——”
几人转头,却发现被说的本人一脸平静,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们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玄露不在乎,不代表有人无动于衷。
“这些话又不是第一次听了,有什么所谓。”觉察到身旁沈宴淮的动静,玄露开口说道。
妖女又算得了什么,比这更难听的话,她上一次也不是没有听过。
看见沈宴淮欲言又止的愠怒神色,她又拽住了他,“还不是时候——况且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的确乐意做这个‘妖女’。”
察觉到身旁的人不再动作,玄露才放开视线,看着远方那一片片人头。
她不自觉地舒展开眉宇。多熟悉啊,上一次也是这么宏大壮观。只不过上次他们一败涂地。
玄露目光淡淡,沈宴淮在一旁看着她平静到习以为常的神情,内心最隐秘的深处泛起一丝刺痛。
他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这些,就连上一世也是完全忽略了的,可那时明明比现在更加混乱,也更喧闹……他怎么就什么也看不见呢?
沈宴淮扯了扯嘴角,眼神渐渐沉郁。
人群中的动静又变了,很轻易就能发现陵子游的动作,玄露微微抿唇,目光稍微地停留一会儿,又向一旁移开。
“布阵的魔军已经到地方了?”她问。
“已经过去了。顺便还带着送给他们的‘大礼’。”赤厌笑得很开朗。
“之后的幻阵——”
“放心吧,再不济还有阿杏呢。”苏檀乌将苏檀杏也带到了后方。
玄露又转头,得到长弈肯定的颔首。
这下,玄露总算觉得心底松快了一些。
她微微呼了口气,抱伞的手指收紧,有了嵇苍,她或许不必拘在后方,可以光明正大地加入战场了。这应该算是她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也不知会不会吓到沈宴淮……
“小鹤。”沈宴淮打断了她的思绪,他走到前方,面对她道:“放心,交给我。”
不得不承认,沈宴淮才是魔界最强的力量。
这一次,难以想象沈宴淮会发挥出怎样的威力,光是回忆他是如何剿灭祭蟒一族,玄露就感到由衷的心颤。
“那我也去……”
玄露抱着伞往前几步,马上就要将伞变作利剑,却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对上一张冷脸。
“你在说笑?”是嵇苍。
嵇苍看着她,“后方不能停了t治疗,你身为医治之术最精妙的,还想往哪乱跑?”
他深深蹙着眉,像是极不赞成她的举动。
“我……”玄露张了张嘴,表情变得奇怪,像是在询问都安排好了还有她的事?
嵇苍笑了一声,大概是冷笑,他一眼就看出少女在想什么,“没你的事还有谁的事?现在跟我回去。”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拉。
一只手忽然插入他们中间,打断了嵇苍的动作,沈宴淮微笑着隔离了他们,面朝玄露道:“小鹤,你先回去。”
在这一点上,他们达成了共识。
沈宴淮不清楚宗门是如何看待玄露的,但他能肯定,她的处境恐怕不会太好,而后方至少能保证起码的安全。
他怕她成为众矢之的。
被两个人一起阻止,玄露的眉头不自觉地挑了挑,她看看嵇苍,又看看沈宴淮,最后望向远方那攒动的人头,沉默一会儿,转头朝人后走去。
雪白的袖摆拂起一道优美的弧线,玄露的身影逐渐没入魔军主动分开的道路里。
“既然这样,”她的声音清浅地传来,“你们动作记得快一些。”
视线之外,那双漆黑如星的眼瞳已然乌云密布,隐隐透出晦暗的光芒。
……
“咦,下雨了?”
朝日即将升起,一点赤红的日头藏在浓厚的乌云之下,透出无数细碎的光彩。
可就在天色快要亮起之际,一滴滴潮湿的雨水落下,沾到不少人的额头与脸上。
阴云让泛蓝的天色重新变得阴郁,甚至蒙上一层朦胧的灰色,再次看不清晰。
对宗门一众来说,这对他们并不利。
“怎么回事……”诸多宗主互相对视,清蕴宗宗主则紧紧盯着魔修所在方向,璇玑门门主更是当场掐指算了起来。
此番前来,许多大宗都是留了些高阶修士驻守宗门,宗主几乎都来了——为了这一战,他们周密计划,带来了最强的力量,为的就是一举击败魔头,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怪哉……”璇玑门门主眉头紧锁,“明明形势于我们有利,为何算出的结果如此奇异?”
琉光宗葛长老听了,微微笑道:“只要我们占优,区区魔界又有何可惧?能打败他们一次,便能有第二次。”
璇玑门门主却转头道:“于乾,你再算算。”
面如冠玉的青年点点头,当即掐算起来。
但就在这时,一丝红线似的颜色飞快从他脸上划过,充满诡谲与不详的气息。璇玑门门主一愣,继而走近一步以防看错,“你脸上是什么?”
于乾不解地中断了卜算,抬头往四下看了看,“您说的什么?”
便是这一张望,足以看清自他周围一圈人身上也出现了类似的红线,一闪而过,煞是惊悚。
“蛊丝?不对……”
璇玑门门主立刻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是个琉光宗的修士,对方不知所以地看向他,身上刚刚出现的异样仿佛是他的错觉。
“哇啊!”人群中,有人忽然眼神呆滞了一下,奋力拍打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臂,嚎叫着有吸血的虫子。旁边的人知道他中了魔障,连忙唤他清醒,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
中招的人大约又出现了三五个,众人警惕起来后便停歇了,他们不断探查四周,终于有人打了个冷颤后指向一处,“那、那里……!”
滚滚乌云之下,一个身穿紫衣,身姿妖娆妩媚的女人看着他们,眼眸泛着魅惑的笑。
幽绿的眸子微微弯起,散着浓光,其中赫然是兽类的竖瞳!
在她身后,似乎有几条巨大的尾巴盘旋而起,优雅地缠绕翻卷。
“是狐妖!”
不少修士后退了一下,满脸警戒。要知道,狐妖所修的幻术很容易令人着道,若是从幻境里出不来,整个人的神志都能被摧毁!
可是……狐妖通常都是对视才能下幻术,距离这么远能成功施术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苏渊玄狐……”璇玑门门主嘴唇翕动,满眼不可置信。苏渊玄狐明明概不入世,怎么会出现在魔界!?
“快,念清心咒!”葛长老喊道。
众多修士连忙听从,低低的声音一齐念诵,倒真抵御过去了。
可他们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若是魔界特地派狐妖来捣鬼,怎么可能只有三五人中术就停了?
现在看来,反而像是在逗弄他们一样。
“所有人注意,不知道暗处还藏着几个狐妖,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有人一边布阵后退一边喊。
苏渊玄狐的幻术诡异就诡异在人们会在不知不觉中深陷,一旦无法清醒,性命也便就此交付了。
“不能聚在一起。”琉光宗宗主朝后施令,“按照计划散开!各自成阵!”
“噗——!”
话音未落,一声闷响,迸射的鲜血从天散落,沾湿周围无数人的侧脸。众人惊恐地看着最中间胸膛破碎的修士,注视着他的身体缓缓倒下。
转眼之间,就死了一人。
如何伤的?不知道。如何死的?不知道。他们就像被围聚在一起的虫蚁,只等着大水漫灌全军覆没。
恐慌的情绪一瞬间侵袭了他们,尤其是道行还不算很深的年轻修士,他们转头便忘却了来前宗主的交待,变得躁动不安,慌张惨白。
开始乱了。
高石上的魔军不知何时离开了原地,只剩一只玄色的三尾狐狸。阵地身后传来无数沉重压抑的气息,猩红的眸子将他们包围,而后兵刃相接。
像是早已预知到他们的行动,魔修们比他们更早地布置下一切。
修士们慌慌张张布阵聚集,隐隐看见执着武器的手在颤抖。
在这混乱之中,陵子游看着玄露离开的方向,一边用剑击飞冲来的魔气,一边朝那边迈开步伐。
“你干什么去?”在他身旁的孟和连忙问,挥剑斩去一个魔军的头颅。
“去做我早就想做的事。”陵子游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你们小心。”
孟和眼尖地看他摸了摸胸口,他一定是把法器藏在那里了。他哀叹一声,转头又劈开一个魔物,对赶过来的方启道:“该死的。一个个都不省心!”而后目送陵子游离开这片混乱。
“扑哧。”
血肉爆裂的声音在枯石间回荡,正往后方阵地去的玄露整个人顿了一下,忍不住回头。
血雾弥漫,黎明的空气似乎都被染成了红色,将蓝黑的天幕衬得愈发沉闷。一道身影模模糊糊伫立在高处,透着一股漠然的意味。
沈宴淮是水灵根,听上去是温和至极的属性,世人皆以为水利万物而不争,实际上却是存在于万物而多变。
但凡是水,皆可为他所用,被他催发。天上有水,地上有水,空气中有水,可那远不止于此,玄露深知其中可怕之处,如同每个人本身就是攻杀自己的武器。
因为人的身体中……亦有水。
玄露仿佛又看到上一世凄惨狼狈的情景,那时沈宴淮带领魔军与仙宗相抗,她奔赴在各处寻找尚能救治的魔修。血雨淋漓,她满眼都是鲜红,就连衣裳也看不清了原本的颜色,不断有人倒下、死去,耳畔充斥着宗门诸多人对沈宴淮手段的怒骂与嘲讽,说怪不得走上歪门邪道,练的便是这阴毒魔功。
可纵使是阴毒魔功,面对宗门的合击,他们还是落了下乘。
宗门的手段,远比他们更强硬。
“玄露姐姐!”
脆生生的呼喊唤回了玄露的注意,抬头看,黄绒绒的小狐狸招着手朝她跑来,身后九条尾巴随着步伐一抖一抖的颤。
“阿杏。”玄露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神色缓和了许多。
魔修几乎都已参与到战斗之中,为了分散视线,由长弈担任军师所驻的本营另在他处。
而位于这里的后方阵地,除了运载药物、暂停伤员之外,只剩几名用来保护苏檀杏的精锐。若是后方被破,也方便立刻带着转移。
“这里可被发现过?”玄露看向最近的魔修,径直问道。
“没有。”魔修恭敬回答,并带两人前往洞窟。
托有经验的福,这次有其他医修分担压力,玄露至少不用这么早就跑前跑后了。
到了山洞,玄露一眼便看见一些失去战斗能力的魔修或躺或倚地靠在山壁。
堕魔者非人,只要有魔气,便能慢慢恢复,只是会花费更多时间。可这些魔修的伤情远不是普通医修可以救治的,便在濒死之前奋力挣脱,以求得到一线生机——这亦是当时定下的战略,魔修数量终归更少,不能随意丢弃。
玄露当即熟门熟路地蹲下。身来,手掌虚虚悬在伤处,一点柔和的光芒划过,那原本流血不止的伤便复原了。
嵇苍在她身后看着,满眼惊讶与赞许。t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治伤。”
“之后你便能常常见到了。”玄露头也不回地说着,又走向下一个魔修。
生死人,肉白骨,这是对嵇苍高明医术的传言,却是玄露真正能做到的实力。
只是……这么久没用,她好像生疏了许多。
受伤的魔修一个个回来,又在复原后一个个离去,玄露感受着自己愈发熟稔的记忆,静默良久的面庞涌现出几分无奈。
之后,玄露令魔修将苏檀杏带去本营,自己则和嵇苍一起制作盛装稍后可能要用上的药剂。
“你的手在抖。”
嵇苍的话音响起,玄露后知后觉看向自己拿着药瓶的手,的确正在细微地颤抖。
“你觉得内疚?不想杀他们?”
“不是……”玄露叹了口气,稳住指尖。
她怎么可能想看结局重蹈覆辙,沈宴淮没有做错什么,但哪怕他什么也没做,诸多宗门也不会放过他。两方相较,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何况……那些人并不无辜。
“我只是想,到底如何才能得到平静。”
“平静?”嵇苍轻哼一声,“你应当也知道他们所谓的自古正邪不两立,若想平静,除非……有一方赢。”
玄露低声说:“所以,只能是我们赢。”
时间不断流逝,外面的局势愈发混乱,本应大亮的天色在魔障的作用下依旧阴沉,像暴雨前一般压抑。
远处传来的血腥味也从浅淡变得愈发浓郁。
突然,一道炫目的电光闪过,玄露抬头,只见苍穹之上流云涌动,漩涡一般旋转,继而是隆隆的雷声。
流窜的魔气四散飞舞,那是魔修负伤控制不住的力量。从洞窟的缝隙向外看去,已有数不清的魔军受制于宗门的各种法器,或是拖着残躯挣扎折返,或是殒命原地。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战场上就连医修也很难见到踪迹。即使命令了他们首先保全自己,也无法让他们从宗门的进攻下全身而退。
形式并不乐观。
唯一的优势,大概是在他们的消磨下,众多仙宗也损耗巨大,已然陷入僵局。
“魔界这些年的休养生息远不能恢复到曾经的状态,即便新任魔尊实力强大,可这么多仙宗联手,也很难占到便宜。”
嵇苍神色逐渐严肃,如此说道。
“我本以为靠丹丸药剂能帮你分担一些,但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不行。”嵇苍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玄露,冷然的眸里闪过一丝微光。
“到你出手的时候了。”
第119章 第119章天地同光
从洞窟迈出的第一步,玄露的心便沉了下去。
扑面而来的冷风夹着慑人的浑浊气息,无数零落的肢体混杂着暴露在视野里,她踩着碎石一路走过,只能看见满地狼藉。
与前世的景象,居然相似到了极点。
玄露看着那一片片混杂着血污的布料碎片,明明属于魔修的少了许多,她的心中却涌起一股又一股寒意。
明明,预期不该是这样。
拥有更强大实力的魔界、前世的经验,无不是占据优势的助力。在她心中,即便宗门拥有许多厉害的法器,面对与前世不同的魔界,也不该做到与前世相近的地步。
除非……
一个重复过千万遍的念头骤然在脑海中再次浮现,玄露怔愣了一瞬,又唯恐避之不及地挥散,眉宇间渗透出一丝惶然。
“呜呜……”幽然如泣的低鸣唤起她的注意,不远处,一只庞然巨兽正伏在一处,像是守护似的圈着什么。
巨兽的尾巴已经断了,只连着一截血肉模糊的皮,身上也尽是刀剑的砍伤。发现玄露在看它,它长吟一声,猩红的眸子含着朦胧的水光。
……可怜。
想到前世魔物尸体堆积如山的惨状,玄露垂下目光,快步来到它身边,发现它身体圈住的果然是一名魔修。
“嗬、嗬嗬……”
一阵白光自魔修身上划过,原本昏迷的魔修抖了抖眼皮,咳出几口血沫,终于茫然地睁开眼睛。
看见玄露,他惊愕地呆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玄露姑娘……”
此时的玄露已经开始为魔物疗伤,比方才更耀眼的光芒在魔物伤处停留片刻,那破碎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魔物掉头看见自己伤全然好了,亲昵地用自己那狰狞硕大的头去蹭玄露。
玄露挡住魔物热情的鼻息,头也不回地道:“局势到底如何?你们怎么会陷入这种境地?”
“……”短暂的沉寂过后,魔修沉痛不甘的声音传来:“起初,魔军势强,将那些仙宗小儿打得节节败退,何况有尊主出手,更是不在话下。”
“可不知为何,不久后天色突然变了,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将所见之处吹得混沌不堪。那群人趁机掏出许多不知名的法器,打散了魔物;还发现了那些医修,阻止他们施术。”
“后来他们又想出不知什么法子,十数人将尊主拦在一处,尊主无暇分身,我们又前进不得……是属下无能!请玄露姑娘责罚!”
魔修的头重重垂下,但很快,他又慌忙道:“还有一些兄弟正在不远处,能不能请姑娘……救——救他们一命?”
像是唯恐担心玄露不会同意,却又不相信她会同意。
早在许久以前,少女在众魔修眼中便是未来的尊主夫人,身份尊贵不已,就算能治伤救命,也不该亲自出手。
眼下这种情况,魔修只觉得是他侥幸,得了她的怜悯。
可就在魔修说完之后,玄露陷入了怔然。
天色……
天……
仿佛印证她的想法,脑海中久久未曾变过的任务出现了新的变化,一阵刺目的红光闪过,【禁制】二字紧紧封印在卷轴之上,像是在警告她什么。
玄露一阵目眩,脚下踉跄了一下,吓得魔修赶忙过来搀扶。
“玄露姑娘……”
玄露推开魔修的手,“他们在哪?”
魔修却不说了,只是担忧道:“若是让你太费心力,让他们自行恢复便是。”
玄露摇了摇头,坚持道:“带我去找他们。”
晕眩散去,玄露一边跟随魔修前往其他人的藏身之地,一边沉思天道的意思。
难道天道并不想让她改变这些?可既然如此,又何苦让她重来一次……
“玄露姑娘,就是这里了。”
看到眼前的一片惨相,纵使是玄露也失语了片刻。
“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喃喃。
绵延的石峰下,生死不命的魔修不知几何,神志清醒的也是遍体鳞伤。
有离得近的魔修听见了她的话,以为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原本是我们更胜一筹!可……可对方人多势众,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法器,不少魔军被他们打散,又诱入陷阱,即便是殊死相搏,也……”说着说着,这魔修惭愧地低下了头。
和方才那魔修答得一模一样。
玄露睫毛轻颤,内心的不安已经跃然露于面上。
说什么人多势众,魔界十万魔军不会吃亏,即便实力可能不如那些境界高深的修士,单凭数量也能阻挡很久。至于法器,上一世也是宗门依靠法器压了魔界一头,但又没有如此大的差距。而计谋上……魔界明明更占优。
拥有一次经验的他们,又怎么可能想不出面对宗门的对策?
玄露目光忽闪,接着突然定在一处。
就像是……魔界变强,但宗门相应地变得更强。
可再如何惊愕的发现也只能止步于此,众多魔修的伤情已经不能再耽误了——他们不像魔军只是深渊魔气的化身,死后便是回到魔气之中。真实的血肉着实不能单凭自己迅速复原,重伤不治也是会发生的事。
玄露在众多伤者中间走过,走动间将他们的伤情看在眼里,一番观察下来,不得不得出结论:太多人了,也伤得太重了。
“玄露姑娘,你快离开这里吧。”看到玄露注视着他们,一个胸膛血肉模糊的魔修艰难地催促。
“是啊,便是死在这又如何?若是受制于修仙界那群人,还不如死了。”另一人道。
刚才被玄露治好的魔修也道:“玄露姑娘,我护送你去本营,那边有右护法大人驻留,你去那里一定安全。”
在来到魔界这么久的时间里,玄露从未展露过自己术法上的本事,因此,在众魔修眼中,她的处境甚至比之受伤的他们还要危险。
纵使知道她会一些医术,联想着她与嵇苍忙碌的时刻,顶多也只想到几丸丹药,一副苦汤。
于是,当他们看见一袭白衣的少女来到一人身边,将手覆上伤处时,并不觉得意外。
但当发现一片柔和的光芒泛开,逐渐变得夺目耀眼,脸上便控制不住地满是惊讶t。
仿佛与天地共鸣一般,光芒从少女手掌为中心向外扩散,如同圆环一样疾速向外荡开,一瞬间照亮了经过的每一簇野草、每一块石粒。
阴暗的视野顷刻间亮如白昼,丰盈的灵气爆裂开来,霸道汹涌地浸透每一个魔修的躯体。
天地同光。
而这一刻,玄露只是静静垂着目光,神色唯有认真。
像是万物复苏,前一刻还狰狞凄惨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恢复,颤抖的气息转向平稳,残缺失血的躯壳又生出血肉。战场仿佛是一场盛大的幻觉,留下的痕迹全然不在了。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处在这场洗礼之中的玄露自然也受着影响,那些未挽起的长发被风吹得凌乱,面色也渐渐苍白下去,唯有漆黑的眼瞳从始至终坚定着。
无人知晓她用了比前世更盛几倍的努力,却又害怕力量耗尽,只能暗暗估量留存几分。
因为,命中的劫难还没有来临。
直到看见远方似乎有许许多多的黑影再度出现在视野之中,玄露这才收手,轻柔地拂去衣袖沾染的灰尘,一双目光久久凝视着所望的方向。
“沈宴淮!”
寒光贴面划过,却在下一刻再进不能,宋锐用剑指着面前的青年,愤然厉呵。
“你身为清蕴宗弟子,为何叛宗入魔,走上歪门邪道!?”
刚经历一场鏖战,又被数个高阶修士针对包围,沈宴淮也不复了最初的从容,一身玄衣裳沾血破损,挂着湿淋淋的血泞。
但即便如此,他的面上仍挂着让宗门愤怒不已的轻笑,轻飘飘地嘲讽。
“因为,我本就是魔。”
“——那就拿命来!”
宗门弟子再也忍不了沈宴淮嚣张的态度,执剑齐指向他,但好在他们还牢记战前前辈的教诲,共同构了剑阵出来,将沈宴淮牢牢困在其中。
再等一等,等到大能亲自过来,便能将这魔头杀之后快!
年轻弟子的心思太好猜透,沈宴淮好笑地看着他们,原地思索起待会儿该不该让他们死得快一些。
但就在这时,宋锐站到了他的面前。
须发灰黑的男人定定看着他,充满血丝的眼中尽是恨不成器与愧悔,一向凌厉冷傲的人,在此刻竟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可与对方曾经满脸痛恨懊悔的模样相差甚远。
沈宴淮是尊敬这位从前真心待他过的师长,可如今,他只觉得可笑。
“林择云,看你教出的好徒弟!”
随着一声呵斥,御灵峰峰主也走了过来。面对这个曾以为会踏上仙路巅峰,最终却走入魔道的亲传徒弟,他的神色无疑更为复杂,嘴唇张了又张,只道:“是我管教不力。”
清蕴宗的人,直到现在还以为是云会那日的魔修诱使他堕入歧途。
沈宴淮不禁回忆起上一世他们知晓自己拥有半魔血脉之后的表现,与今日可是大相径庭。
不同缘由铸就不同因果,可悲可笑可叹。
也许,他重来一次藏匿野心,就这么老老实实呆在清蕴宗,与小鹤永远在一起,是最为安宁平和的选择。
但他不愿。
他如何能理直气壮地接受小鹤为救他凄惨死于利箭,又如何忘却那堪比心碎的悲痛。
所幸,小鹤也不愿。
面对师徒之情还薄几分的林择云,沈宴淮更生不出什么情分,只笑道:“是徒儿让师父忧心了。”
回答他的,是两人合力的进攻。
纵然两个峰主修为都在元婴之上,沈宴淮应付起来还是游刃有余,宋锐越是试探,神色越是愠怒。
很久以前,他便发觉了少年在剑术上的天资,从最开始沈宴淮选择拜入御灵峰时,他就一直惋惜对方为何不是他问剑峰的弟子。后来少年与他探讨剑术,所表现出的见解更是与他不谋而合,他只得安慰自己,这算是有缘无分。
哪里知道……走错一步,最终成了这幅样子!?
宋锐余光看着其他不成器的弟子,令他们结阵,目光一边搜寻自己那算是最成器的徒弟,一圈无果后,心中更是恨恨叹了一声。
这就叫越到用着了越找不到人?
陵子游到底跑哪去了!?
就在宋锐觉得愈发吃力时,一旁传来声音:“道友莫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沈宴淮抬眼,眉头一挑。
琉光宗的人。
恰好,也是仇人。
他绝不会忘记由琉光宗牵头挑起的事端,更不会忘记,那射出的一箭,正是来自于琉光宗的法器。
对上两世的仇敌,沈宴淮毫无心理负担,指尖略微一勾,便有血肉破裂声响起,而声音的源头,正是此人胸膛。
琉光宗门人死的一刻脸上犹带着惊愕,宋锐惊然看着他倒下去,迅速回头盯住沈宴淮,“这到底是什么邪魔功法!?”
林择云亦是皱眉提防着,“血蛊?可又是什么时候……”
沈宴淮微笑面对着他们,“多亏了一位‘朋友’。”
若不是偶遇的璇玑门弟子,他也不能让血蛊扩散传播,甚至能向他回报消息。
“二位,还要拦着我吗?”沈宴淮问,“我与你们,还远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青年屹立着,自他往外延伸数里,血海尸山,魔障重重。
宋锐与林择云眼中只剩悚然。
一步,两步,沈宴淮有一瞬脱离了他们控制的范围。组阵的弟子们不敢上前,大能们更是戒备警惕。
但就在此时,一阵金光笼罩而来,琉光宗的葛长老带着什么靠近,身边更是跟着琉光宗宗主与其他几名长老。
“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他控制住!”
宋锐这才恍若梦醒,构成剑阵最后一环。
铺天盖地的气势压来,沈宴淮眼底已然浮现出一抹警惕。
这场战斗远比前世漫长激烈,即使还有余力,他的躯体却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了。
更不用说,琉光宗的高阶修士也加入了其中。
“魔界妄想用魔物干扰消耗我们,这很聪明,可惜,你的计划失败了。”
葛长老施着术法,轻蔑地笑了一下,“你以为,我们不会专门针对那些医修?”
魔修的动作很快被他们发现,经过观察,各处隐匿的医修是魔物源源不断的动力,为此,他们特地将其赶尽杀绝,成功动摇了魔军。
听完这话,沈宴淮眯了眯眼。
虽然他本就没觉得医修能躲过宗门的视线,可他们身上都有障眼的术法,又藏身在各处,就这么被一一找出、铲除,未免有些太顺利了。
沈宴淮微微抬首,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伫立在暗沉天色下的石峰,忽而笑了一下。
“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葛长老嘲笑道,接着便发出指令。
琉光宗的手段毫不留情,何况是十数人的围攻。沈宴淮觉出几分吃力,但这种程度远远还难不倒他。
只是……他内心已有不良的预感。
术法见缝插针地打在他的身上,皮开肉绽,玄墨色的衣裳透着暗红,与空气中的血腥气混作一团。
清蕴宗的术法,他已经了解得十分全面了,而琉光宗的技巧也在上一世的战斗中摸索了个透彻。沈宴淮越是应对得从容,宗门的人就越是惊撼,接下来也变得步步为营。
可沈宴淮自己,隐隐的不安已临近迸发的边缘。
事实也如他所想,几大宗门早有准备,不论是束缚的阵法还是法器都是有所针对,加上人数上的碾压,他竟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前世的紧迫感。
看着眼前未被他催动血蛊的人,沈宴淮不由得想,或许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可惜最想种下血蛊的人反而没被波及。沈宴淮盯着琉光宗的几个长老冷笑,惋惜血蛊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感染上他们。
兵刃相接的声音尖锐刺耳,划破血肉的声音也异常清晰。
终于,一柄剑直指沈宴淮胸膛。
与此同时,又有许多弟子毫无声息地栽倒在地。
宋锐愤怒地看着沈宴淮,质问:“如此草菅人命,究竟是谁教给的你!?”
沈宴淮悠然捏住剑尖,眼瞳有一瞬间浮起暗红,“仙魔不能两立,这还是你们教给我的。”
琉光宗的人听了,嗤笑一声,“你自该懂得这些道理,既然如此,还不速速归降?”
另一人也看着他道:“沈宴淮,你已如此,早就没了退路,还是看清现状吧!”
当真没退路了吗?
沈宴淮看着自己的剑,看着身上无数血迹,轻轻问自己。
琉光宗几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下一刻,他们举起法器,就要给青年最后一击。
而就在这时候,一点白光从一处放散开来,像炽白的明月,骤然映亮了整片天际。众人忍不住眯起眼,被强大的气流冲得后退两步,又惊异于风中蕴含的灵气之庞大纯净。
充盈的灵气绕过他们,卷起枯草砂砾,拂过魔物周身,来到沈宴淮t身边。
倘若不是身处魔界,众人真以为自己是在宗内修养身心的灵池中浸泡着,只是,这股灵气与他们完全没有关系,满心满眼都是伫立在当中的青年。
肉眼可见的,那些伤口开始愈合,就连原本泥泞的血污好似也浅淡了。众人惊愕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四下顾盼却找不到来源。
沈宴淮先是微微惊讶,继而勾起唇角。
“小鹤……”
回答他的,是扫向四周的锋利的黑白翎羽,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贴到耳边,十分柔软:“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第120章 第120章锁她入笼
烟尘雾霭弥弥散散,混乱已久的战场终于得以一时的喘息与静寂。
就在宗门众人惊讶于沈宴淮的消失时,一处偏僻的石峰背面,两抹身影依偎在一起。
本应是温情的场景,却被毫不留情的声音打破了:
“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糟,你是故意的吗?”
玄露不顾自己被按着的脑袋,强行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就在她带沈宴淮离开围攻时,一些弟子看准机会朝她袭来,却尽数被沈宴淮挡下了。
由此,本应完好无损的躯体再一次变得鲜血淋漓。
玄露看着面前渗出血迹的手臂,心中一梗,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狠狠捏了他一把。
“嘶——”沈宴淮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凑近笑道:“因为我知道小鹤会来救我。”
说到这个更气了,玄露又使劲抬了抬头,“你为什么钻进他们圈套?明明离开就是了,干嘛把自己置于危险?”
本来她是打算将灵力遍布整个战场,直到找到沈宴淮,谁成想人是找到了,却看到他被诸多宗门围攻的场面。情急只下,她顾不得多想,直接过去将人带走了。
她无法再看到沈宴淮面对那种情形,即使留有后手也不行。
玄露的目光明亮而炽热,沈宴淮被这样看着,一时答不出话来。
这更让玄露明白他是故意的,眼神蓦地变冷,表情更是凶巴巴的。
“这个……”沈宴淮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琉璃般的眸子仿若闪着水光,“他们太坏太险恶了,竟把我坑了进去,是我太粗心大意。”
装模作样。
玄露斜睨着沈宴淮,没坚持几息,便又将目光落在他的伤处,“……疼吗?”
沈宴淮喜笑颜开,“自然不疼,区区这种小伤,对我来说——”
看到玄露愈来愈冷的神情,沈宴淮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蚊子哼哼,“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
玄露指尖按在伤口边缘,很快被渗出的血染红了指腹。能说出不疼,要么是真的连皮肉都未伤及分毫,要么……是早已习惯了疼痛。
联想到沈宴淮上一世毫不在意自身的行径,想也知道是哪个答案。
少女脸颊微鼓,而后轻飘飘地扫了旁边的人一眼,沈宴淮立刻了悟,作出认错姿态,顺便恬不知耻地凑近:
“小鹤,轻些。”
青年呼出的热气几乎洒至耳廓,玄露不自然地别了别脸庞,垂下视线。
“现在这么说,早干什么去了。”说归说,伤还是得给他治的,玄露放轻力气,细致柔和地将灵力贴覆上去,并不很快地催动。
沈宴淮看向她的眼神太过专注灼热,竟让她束手束脚起来。
可过了许久,那道视线都没有移开,玄露忍不住抬头,直直对上了那双眼睛。
像极了琉璃玉石的眼眸,在暗沉的光色下像是荡漾着美酒玉液,隐隐透着一点看不出所以的色彩。
被看得别扭,她不客气地按了按几欲复原的伤口,“看什么?”
谁料这一次,沈宴淮不仅没有装模作样的痛呼,反而靠得更近了一些,呼吸已然咫尺可闻。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以往都要好看,眼底像洒着碎玉星辰,露出内里无限柔和的光芒来。
“我只是觉得……死而无憾。”
吐出的话语低沉温柔,在玄露听来却像是心上高悬了利剑,她一把抓住沈宴淮,压着声音问:“什么意思?”
诚然,如今的战况蕴藏了无垠凶险,可已知前路的他们并非没有转机,只要……只要他们找到破局的机会,不让宗门有如前世一样用出法器的机会,一切都不会晚。
话虽如此,玄露心中依旧惴惴难安。
沈宴淮看了一眼自己被抓得紧紧的袖子,失笑道:“只是忽然感慨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玄露仰头,眼中流露出不信与恼怒,仿佛在怪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说这种话!?
回答她的,是沈宴淮再度靠近的身体。
他们本来就离得很近了,手臂又交握着,这么一来,玄露几乎整个人被圈进了对方怀里。
玄露一时间绷紧了身体,动作也凝止,只静静看着沈宴淮。
可沈宴淮手掌只是从后面扣着她的脑袋,像曾经还是鹤那般将她抱着,轻轻依贴,不让她逃离。
青年的面颊贴着她的发丝,气息吹得它轻轻拂动。
“小鹤……倘若,还是重蹈覆辙……”
“不许救我。”
……
本营。
当玄露与沈宴淮来到目的地的时候,这里的魔修正忙碌着为受伤的同伴上药施术,各处都是一片嘈杂。
其中最为惹眼的,当属身着杏黄衣裳的小狐狸,对方正蹦蹦跳跳的,伸手去够自己姐姐手里的零嘴,丝毫不见处于战时的紧绷。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理?玄露看着她,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些许。
“哎,玄露姐姐?”小狐狸发现了她,甜甜叫了一声,接着就跑了过来,“你来啦!”
身为姐姐的苏檀乌无奈地叹了一声,一并走了过来。
看着小狐狸不停抖动的毛茸茸的大耳朵,玄露心痒痒的,终于没忍住摸了两把,“嗯。这边怎么样?”
耳朵享受地耷拉下去,苏檀杏眯起眼咕噜,好似根本没听见这话,但马上被苏檀乌接道:“本营没被任何人发现,生还的魔修已经全部被送到这里,魔军也已隐蔽至各处,以免白白损耗。”
大狐狸恭敬地对着他们颔首,又将目前的情况一一说明:“左护法大人方才带人巡视去了,右护法大人正在营中,嵇苍医师在后方为战士们敷药疗伤。”
玄露闻言便往后方走去,果然瞧见了正对着舆图皱眉的长弈。
看见两人到来,长弈连忙起身迎道:“尊主,玄露姑娘。”
“情况如何?可有将他们除掉的机会?”沈宴淮径直上前,看起长弈圈圈点点的图纸来。
长弈看了玄露一眼,苦笑道:“算是不相上下……甚至敌方还更胜一筹。”
沈宴淮神色未变:“我们掌握了这么多先机,竟然落得这种地步?”
闻言,长弈冒出冷汗,垂下目光道:“是属下无能。”
读过那么多书,活过那么多年,他竟也无法解答为何必胜的一局变得步步维艰。
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操控,不想让他们赢。
沈宴淮没理会长弈的请罪之言,他也毫不在意,因为他早已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准备得再多,也无法躲过天道的压制。
是的,天道。
自重生以来,沈宴淮便觉出似乎有一股推力推着他朝同样的道路前行,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最终达成的结果还是一样。就像他为了寻找小鹤还是上了清蕴宗;像他离开宗门后仍旧游历了一段时间;像他回到魔界;像他再次面对这一场战争。
在面对宗门围攻的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力量。
所以……他的结局,是死。
沈宴淮用目光不断描摹面前的图纸,这张图纸果然是拓印的玄露写画过的那份。山川河流,一草一木,所有危险与机遇都在上面,死路与生路就隐藏在其中。
生路……
他要找到那条生路。
至少这一次,小鹤可以活着。
沈宴淮全神贯注地投入在寻找上,玄露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默然走开不去打扰,转头去找了嵇苍。
“魔修的体质倒是有趣,恢复能力比常人快得多,加上你的术法,现在称得上是‘完好无损’了。”
听闻玄露问起本营的详情,嵇苍还有闲心评价上一句。
看着悉心配比伤药的青年,玄露心底久违地涌现出一抹复杂,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跟着在后面捡拾落下的药草碎,直到一截草根滚了过来,嵇苍回头来捡,两人指尖堪堪触碰,玄露才一怔,问出一直都想问的问题:“你后悔吗?”
嵇苍动作一顿,缓缓捡起草根,“后悔什么?”
“留在这里,”玄露说了几个字,忽然觉出几分无力,“你应该早些离开的。也不会像现在这样t……”
让本该活着的人卷入这场生死劫难,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然相待。
“你觉得,我不该留下?”
玄露点点头,“如今局势危急,留在这……实在不是什么好——”
“那你要跟我走了吗?”
啊?
突然这么一句把玄露打懵了,她抬头望向青年,有些不解。
很快,她反应过来,摇头认真道:“我是一定要留在这的。”
“这也是我觉得你有趣的地方。”嵇苍忽然转过头来,“自己偏要做什么,却反过来劝旁人不做什么。你究竟在意什么?”
被青年墨黑冷然的眸子注视,玄露一时哑然。
“那群宗门的人来了!”
就在空气凝滞之时,一声低呵打破了沉寂。
玄露警惕地打量四周,身体却安然地呆在原地。
为了阻拦宗门的窥视,他们特意把本营设立在深林中心。这里群峰绵延,地势险峻,洞穴颇多,不熟悉地形的人进来,是不可能找到他们的。
“有多少人?”
“看着约有十数人,恐怕只是来搜寻的。”
“自己送上门来。”有魔修起身,“我这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可。”长弈说道,“此处安全隐秘,又能藏身多人,若是被发现,很难再找一处如此周全之处。故此,引走他们才是上上之策。”
“可是……怎么才能悄然无息地让他们离开?”
众人犯了难,若找一人出去将其引走,凡是弄出动静都会暴露,这石窟又恰好聚集的是受伤的人,比较起来,着实有些不利。
就在所有人沉思之时,玄露开口道:“幻术?”
立即感受到诸多视线的苏檀乌无奈道:“玄露姑娘说的不是我。”
苏渊玄狐,虽是众所周知不靠对视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拖入幻境的种族,但具体能力也是有优劣之分的。像苏檀乌仅有三尾,也就只能做到小范围内的施术。
但九尾不一样。
天生九尾,便意味着天命所择,拥有令人无力抵抗的强大天赋。
将幻境覆盖整个深林乃至半个魔界,恐怕都绰绰有余。
玄露所会的杀招再凶猛,也无法将数量如此之多的修士赶尽杀绝,在这方面,幻术远远有效果得多。
苏檀杏似有所觉,抬起头望了一圈,非常有气势地拍了拍胸脯,“让我来!”
“不过……阿杏身体还未完全康健,不足以支撑太久,”苏檀乌来到苏檀杏面前,似是叮嘱又似是教导,“所以要——”
“速战速决!”
随着苏檀杏应声,众人只见这黄坨坨的小狐狸走到空处,身后团在一起的毛绒尾巴微微散开,胖乎得让人忍俊不禁。
可下一秒,这些尾巴像触手一般分散开来,扭曲着直冲灵霄。
待众人再眨眼时,却发现九尾仍蓬松地团在狐狸身后,唯有空中凝结的似虚似实的尾巴,如同看不见尽头的藤蔓像四周无限伸展蔓延。
仿佛将要充满海角天边。
一些抵御力不高的魔修就这么晃了神,陷进短暂的幻境里,就连玄露也微微有些失神,但很快,她感觉到手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覆盖住,回过神来,发觉是沈宴淮捏了捏她的指尖。
“这里便交给她们吧。”
听着耳畔低语,玄露下意识地随着沈宴淮向外走去,半晌才低头看向自己被牵着的手,一时忘了挣脱。
她又回头向里看去,苏檀乌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嵇苍再度回到受伤的魔修之中;长弈严肃地与几个魔修说着接下来的计划;更有伤好得差不多的,按着原先的策略继续去干扰那群宗门修士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都隐匿在这片暗林后面,玄露才转动酸痛的脖子,看向走在自己前方的沈宴淮。
“上一次的最后,小鹤想的是什么?”终于,在他们来到森林边缘时,沈宴淮开了口。
玄露有些不解他问这些做什么,想了想还是道:“没想什么。”
沈宴淮失笑,回过头来,“什么也没想,怎么非要挡在我身前?”
玄露蹙起眉头,她就是什么也没想,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连任务都来不及联想,身体便直接飞出去了。
像是有一瞬间的火光在脑海中流窜而过,玄露微微睁大眼眸,却还是没有抓住。
沈宴淮这时却回过头去,声音深沉,“恐怕不久后历史还会重演,同样的法器,同样的利箭,或许连结局都是同样的——但我仅仅指的是我自己,小鹤,你明白吗?”
他来到了她的面前,一双眸子从未如此诚恳过,“和我方才说的一样,不要来救我。至少,可以改变你的结局。”
当时战势已经到了后半部分,魔界死伤无数,宗门同样是元气大伤,而少女只需凭着本体的速度与隐蔽,躲过对方视线,远远离开此地,便有无数生路。
沈宴淮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前。
那时的他已经足够好了,拥有了想要的一切,权力,地位,还有……一心对他的人。
只是这一丝暖意转瞬即逝,全然随着少女的身体渐渐冷去了。
沈宴淮不知道是他不甘的意念促就,还是天道对他的戏耍,他再一次回到了多年以前。
所以这一次,哪怕依旧要使用禁术,他也要让她活下来。
他的小鹤。
玄露半晌没有答话。
不知是不是被这种压抑的气氛感染,她开口时,声音带着细微的颤,“别想那么多,不会的,这次不会再那样了。”
玄露又说:“你这次身上的灵器还没用完,又杀了对面许多修为高的长老,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上一次更差了。”
“……是啊。”良久,沈宴淮点了头。
但他又道:“不过,还是有一个遗憾。”
玄露疑惑地看着他。
沈宴淮露出惯常的、温柔的笑意,“这时候真想得到答案啊,也算是了却了我的遗愿?”
玄露被他话里的丧气弄的皱眉,但还是问:“什么答案?”
沈宴淮露出一抹受伤的表情,“小鹤居然已经忘了吗?”
玄露最受不了他这样看自己,别过脸去,“爱说不说。”
回答她的,是沈宴淮几声愉悦的笑,脚步声渐渐靠近,她面前又出现了沈宴淮的脸庞,离得如此之近,连眼中绮丽惊艳的笔画都能看清,“我想知道,小鹤,你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玄露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
沈宴淮眼中泛开如波笑意,“又或许,小鹤什么时候才愿意给我答案?”
沉默持续了良久,久到沈宴淮以为他这一次仍然不会得到回答。
“活下来。”
忽然,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惊讶了一瞬,又见玄露拽住他的衣袖,“你活下来,我就告诉你答案。”
少女少见的赧然十分可爱,沈宴淮忍不住弯起眉眼,“好啊。”
……
与此同时,远在数里之外的地方,各宗门人已然四散在战场上。
在这短暂的被默认为休战的时刻,没有谁的表情不沉痛愤恨,他们寻找着同门的尸身,敛拾他们的残肢,也警惕着时不时蹿出来捣乱的魔物,身上无不迸溅了自己或旁人的血迹,只能用狼狈来形容。
沈宴淮的乍然消失,看似给他们修养的时机,实际上算不得什么好事,反而是他们陷入了被动,只能等待对方何时会突然出来给他们一击……
未曾瞧见现场的弟子心情皆是沉甸甸的,只能咬牙红着眼斩杀冲过来的魔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可随着又一名弟子触动机关倒下,周围其他人当即伫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周遭诡异的法阵太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真是怪了,他们哪来的闲心布置这些机关法阵?”
“到底是有多少?没个头了……”
“……”
“安静!”
窃窃私语被宗门长老喊停,他刚要教导一番弟子们冷静沉稳,远方便忽然出现几点人影,像飞鸟一般掠地而来。
“可探查到了?”
看见归来的几人,宗门长老连忙上前询问。
然而在看清人数较出发前不同后,他神色一凝,反应极快地向后一躲,成功躲过了骤然袭来的剑光。
“你们疯了!?”
旁边弟子见状惊呼起来,可很快他们发现,这几个前去打探情况的弟子表情空白,目光呆滞,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们中了幻术,快躲开!”
说着,长老抬手将这几个袭击不成,又举剑欲图自刎的弟子拂倒在地,又迅速用了禁锢的术法,让其不能动弹。
众人纷纷围上前来,眼睁睁看着这几人拼命挣扎反抗,气息紊乱t,甚至嘴边溢出血迹,当即露出愤恨不已的神色,怒骂道:“该死的魔修!”
长老使法让几人昏睡过去,表情亦是肃穆,“玄狐的幻术十分精妙,若想让他们从中脱离,恐怕是极难的。”
另一长老思索道:“可我观那玄狐只有三尾,怎么催使得了如此远……”
话音一顿,两人脸色同时一变,“还有修为更高的妖狐!”
一旁清蕴宗的人听见了这番动静,纷纷走上前来,为首的宋峰主神情更是冷厉,“一只三尾玄狐就足够棘手了,若是再加上另一只,只怕是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也不知另外的玄狐是几尾,若是五尾以上……”
“可是宋峰主,既然这样,魔界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派出来?”一清蕴宗弟子问。
“这便是他们的后招!”宋锐眯了眯眼,随后自言自语,“若想击碎他们的计谋,只能赶快将源头掐灭,也就是杀死那些妖狐……”
另一宗门的长老听闻,眼前一亮,“如此便好办了,只需找些擅长破解幻境的弟子前去,再带上不受幻术干扰的法器,找到那施术的狐妖只是快慢的问题。”
他把目光转到宋锐主身上,“宋峰主,听闻清蕴宗在清心护神一咒上造诣惊人,不知可否借些擅长此道的弟子前往探查?”
另一人接话:“一两个便足够了,玄狐只善迷惑,在身法上比不得弟子,只要能找到她而不受迷惑,杀了她们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被问及的宋锐很是焦灼地捻了捻胡须。
三大宗门,论身法,璇玑门稍逊一筹;论心法,琉光宗又是最次;总的看来,清蕴宗的确是最适合出手的。
符合要求的弟子有是有,精锐却是千里挑一,但话又说回来,巧合的是,这样的弟子清蕴宗亦有。
只不过……
宋锐皮笑肉不笑,“我宗确有一人可担此重任,我亲传弟子陵子游,剑法是首屈一指的精妙,心法亦是无可比拟的优秀。只不过……”
“只不过?”其他人迷惑,后又理解,“此去危险重重,宋峰主舍不得弟子也是情理之中,但愿宋峰主割爱——”
“不,”宋锐抬手,“我没这么说。”
他憋着气,“只不过,我不知他跑哪去了。”
“????”
……
时间比想象中过得还要快。
短暂的停歇是为下一次更混乱预留的缓冲,但好在魔界众人修养恢复的速度比宗门更快,看起来更占优势。眼下,只需将宗门在魔殿周围留下的机巧破坏,干扰一类的活的便让魔物去做,比拖垮自身的追击要来得划算。
玄露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内心暗暗叹了口气。
实际上,她也没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早知道就不这样说了。
玄露有些后悔,但又庆幸,无论如何,沈宴淮要活下来才好。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沈宴淮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怎么,小鹤是想出如何回应我了?”
“……没有。”玄露被他的厚脸皮噎住,避开视线,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按他所言回顾以往,渐渐集中于这个问题。
她对沈宴淮,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意?
难道是喜欢吗?可她只不过是依照天道完成着任务,怎么能算呢?
若是不喜欢……想想有一天她与沈宴淮分别,此生再也不见……
玄露心底一颤。
喉咙顷刻间泛起干涩,以至于呼吸也变得不匀,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拽住沈宴淮的袖角,却又胆怯地放下。
我……
“等等。”
走在前方的沈宴淮突然停下脚步,玄露撞在他身上,顾不得泛酸的鼻子,立即警戒地看向前方。
“谁?”沈宴淮冷声问。
窸窸窣窣,似是树叶拂动,但沈宴淮没有动弹,依旧道:“再不出来,你便不用出来了。”
像是感应到他的呼唤,周围的魔物不约而同地朝深林转头,在密林中潜行搜寻。
几个呼吸之后,落叶被踏碎的声音接连响起,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
“啪,啪,啪。”来人鼓掌,笑说:“不愧是魔尊,这样都能发现我。”
沈宴淮亦是笑着,“是我该敬佩你,独自一人也敢来到这里。陵师兄。”
玄露瞳孔微紧,来人正是一身白衣,背负佩剑的陵子游。
只不过先前的皓然白衣早已被灰尘沾染,泥渍与尘土在上面留下印记,甚至隐隐透出一片片的红。也是,林中机关遍布,想必是吃尽了苦头才走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
“我可担不起你一句师兄。”
陵子游彻底从阴影中走出,目光掠过沈宴淮,最终紧紧盯着玄露。
“陵师兄来此,不是为了与我们作对的吧?”沈宴淮往旁走了一步,挡住陵子游的视线。
“自然不是。”陵子游嗤笑一声,突然放松下来一般摊了摊手,“我只是接了探查的任务,没成想碰见你们罢了。”
沈宴淮眯了眯眼,目露怀疑。
玄露才不信陵子游说的,他这人说谎时有做小动作的习惯,她看得出来。
那……是特意来找他们的?
玄露在后面拉了沈宴淮一下,压低声音道:“我们走吧,别理他。”
陵子游大约是听见了,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小九就不想我吗?好不容易见一次哎。”
玄露却是拉着沈宴淮再次后退一步,目光紧紧盯着对方,“你还是快回去吧。”
陵子游笑得灿烂,“我能当做小九不想伤我吗?那可太好了。”随即,他敛了笑意,对沈宴淮道:“宗门那边可是准备了不少法器对付你,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都有,恐怕你要束手就擒了。”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沈宴淮微笑。
“不过,其中最厉害的还是焚灵箭。”陵子游像是没听懂两人话里的驱赶之意,“此箭能射出千里,快如流星,不见血不能收,他们定会将目标对准你。”
“……”玄露与沈宴淮一同看向他,只因他说得完全正确。
亲身尝过利箭穿心的玄露更是不解,这算什么……告密?通敌?
“你是什么意思?”
听见沈宴淮的话,陵子游又笑了一下,“好心告诉你们,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他歪头去看玄露,“我担心我的小九,与你没什么关系。”
沈宴淮被他的用词弄得皱眉,眼中泛起冷笑,“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了。”
“哎,这倒不用,只要让我领走小九就好了。”陵子游还是笑。
沈宴淮一瞬间握紧了拳头,却又在看向玄露时缓缓放松下来。
他答应过小鹤,不会杀陵子游。
“倘若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了。”
陵子游无赖一般环臂倚到树上,“我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啊。”
“走吧。”玄露又一次拽了拽沈宴淮,视线却忍不住粘在陵子游身上。
如今战局已经平稳下来,正是与命运较量的关键时候,不能再徒生事端,若是此时与宗门的人突然有往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再待下去,会有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但就在沈宴淮即将转身的前一刻,皮肉绽开的声音响起,陵子游闷哼出声,捂住肩处差点倒下去。
玄露心中一紧,复又将差点出口的话语咽下。
“对不住了,”沈宴淮轻飘飘地道歉,“这只是防备之策。”
“下手可真是狠啊……”陵子游抬首,看着玄露两人在自己面前走过,嘴角轻挑。他惨白的脸上汗水渗出,手掌按压出有鲜血汩汩涌出,颇有朝着周边大肆晕染开来的趋向。
不过——
“拘吾之灵,唤名玄露。”
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玄露脊背一悚,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将她瞬间束缚,顿时眼前一黑,身体好似被吸入了芥子,再也看不见外界。
“砰——!”
躯体撞击树干的声音响起,陵子游另一处肩膀也溢出同样的血红,但他像是无力反抗一般,只是垂着头颤抖。
“你做了什么!?”沈宴淮眼中凝聚起杀意,留下祸患果然是错。
“哈、哈,哈哈哈……”
这是沈宴淮才发现,陵子游的颤抖不是痛苦也不是害怕,而是笑得喘不上气,他抬起头,鲜血顺着唇角蜿蜒留下,衬得牙齿惨白。
利刃狠狠抵住陵子游的脖颈,刺破表皮很快见红,而陵子游却像什么也没感觉到,自顾自地说:“你将小九带离宗门,给了她什么?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是千夫所指的愤恨?你以为你对她好,事实却是让她陷入重重危机。”
沈宴淮执剑的手顿在半空。
陵子游又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这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笼状法器,t金光璀璨,只是如今布满血迹。
“这是‘锁丝笼’,你或许听过它的名字,是用来拘束灵兽神魂的宝器,凡是捕入,无使用者口令不可解。”
听着这炫耀一般的介绍,沈宴淮双目赤红,手上力度又深了一分,“放她出来。”
陵子游握着锁丝笼,无动于衷,只任颈间热血流得越发汹涌。
“这东西很有意思的一点,使用者可以随意解开它,但只要使用者身死,则无解。”
他歪了歪头,满口鲜血,笑得像挑衅。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