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pisode 22 摊牌
横滨时间, 18:23分
随着第一辆警车拉响了警铃，前一秒还处于下班高峰期的街道，瞬间行人退让, 车辆回避。
在前方骑警的开路下，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搭乘的警车一路畅通无阻，二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地被缩减到了十分钟。
而此时, Yamashita Park酒店的摄影周年庆典, 已然开幕。
这间酒店为摄影师二阶堂优次，提供了最高级别的待遇。
摄影展设立在顶层的半露天广场。
参加展览的宾客不仅能俯瞰整个横滨21港, 相对的, 当那幅曾获得‘普利策’奖项的照片展出时, 整座城市, 也将注视这位天才摄影师的荣誉。
……多么波澜壮阔、激动人心的发言啊。
尽管在雾岛羽香听来, 它除了花里胡哨之外, 只剩下激怒罪犯, 让那位摄影师死得更惨一点的作用了。
嘭——
酒店门口, 装甲车的车门被用力拉开，全副武装的特警鱼贯而出。
“雾岛小姐，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这里太危险, 请您立即撤离。”
雾岛羽香才刚一下车, 一个陌生的特警队长就拦在了她的面前。
对方的神情严厉肃穆, 说什么也不让黑发少女靠近。
不过很可惜，这位特警队长的警告, 并没有被雾岛羽香放在心上。
但黑发少女也不打算硬闯，她反而脚下一顿,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望’向了楼顶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
“……晚了。”
傍晚吹拂的海风中，雾岛羽香突然轻声说道。
“什么——？”
特警队长一愣，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仿佛是印证少女的预言，一声尖锐的火警铃骤然响起，急促的铃声瞬间充斥了酒店上空！
“怎么回事？！谁按的火警铃！”
为首的特警队长顿时脸色骤变，神情难看得吓人。
“是嫌疑人野泽明。”
雾岛羽香神情平静，对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所以说晚了，他不会给你们阻拦的机会。”
“队长先生，酒店惊慌的客人马上要下来了，先做好疏散工作吧。”
啧，现在是考虑疏散的时候吗？
狙.击手都已经……！
特警队长面色冷硬。
他用力转过头，刚想让某个大小姐哪儿来回哪里去，别在现场添乱，瞎指挥制造麻烦。
结果他定睛一看，身边空落落的，哪儿还有雾岛羽香的影子。
“人呢？！”
特警队长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扭脸，对上了下属仿佛见鬼一样的表情。
“头儿，如果您找雾岛小姐的话——”
只见下属竖起手指，一脸天外神游地指了指楼顶，语气恍惚，
“就在刚刚，雾岛小姐被一个赭发小哥抱着……飞上去了。”
还是像超人一样，‘咻’地一下——
特警队长：“……”
艹！【横滨粗口】，竟然是异能力者，那早说啊！
特警队长臭着脸，用力一扯通讯耳麦，
“作战计划变更，狙.击手就位，掩护人……掩护飞上去的那两个！”
****
与此同时
酒店楼顶，半露天广场
“谁？！你是谁……救命啊！”
一身紫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他在对方枪口的威胁下一步步后退，心中的疑惑和恐慌几乎堆积到了极点。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今天该是他的盛大开幕，借着过去的荣誉，重新站在台前的时刻。
却偏偏，偏偏冒出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
毁了，一切都毁了。
男人愤怒又惊慌地扫视周围。
原本热闹的宴会早已被打断，宾客尽散，只剩下桌椅歪歪扭扭地横倒在地上，场面显得凌乱而狼狈。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这不是他期待的……期待的……
“结果，死到临头了，你还在惦记着你的展览宴会吗，二阶堂优次。”
持枪人冰冷的声音传来。
当他准确地说出二阶堂优次的名字时，这位摄影师明显一震，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加惊恐，连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去了。
“……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
“找错人？”
野泽明冷笑了一声，黑洞的枪口没有一丝颤抖，笔直地瞄准了男人的心脏，
“怎么会？有谁能不认识，当年一举拿下普利策奖的大摄影师？”
【当年……】
二阶堂优次惊慌的神色一僵，下一刻，一份陈旧的报纸折叠着，被丢在了他的眼底。
上方占据最大版面的，赫然就是他曾亲手拍下的一张照片——
相片上，一个满头鲜血的醉汉倒在地上，他的旁边蹲着一个年轻的少年人。
少年人右手的弹.簧刀高高扬起，在公园路灯的照明下，刀刃鲜血四溅，刀光映在年轻人干净的侧脸上，显得那张温和的面容狰狞而可怕。
“记得吗？你的大作。”
“记得吗？你们当初，活生生害死的人。”
【你们】
野泽明的这一句仿佛一个无声的信号，这一刻，二阶堂优次的眼神变了。
“等等，你冷静一点，我可以解释！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慌不择路地往后退，结果一不小心踩到地面滚落的酒瓶，一屁股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刹那间，剧烈的疼痛从尾椎窜起。
但此刻，二阶堂优次已经没时间在意这些了，漆黑的枪口已经抵在了他的额头，散发着硝烟的高温。
“我没有杀他！真的，都是那小子干的！”
“照片你也看到了……是！是！我是拍了下来，但我没有杀那个男人，我拍照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没气了！我没骗你！”
“……你说什么？”
二阶堂优次慌不择口的发言，让野泽明扣动扳机的手指一顿，停了下来。
这位父亲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荒谬的笑话般，脸上浮现出透骨的哀恸。
男人见了却内心一喜，以为自己找到了生路，忙不迭地继续说道，
“我，我对那个男人……丸传次郎，丸传次郎是吧？”
“这位先生，我对他的死真的很抱歉！我明白你的心情，这样吧，我可以补偿你。你要什么？钱吗？多少钱都可以了！”
面对枪口，二阶堂优次努力挤出笑容。
他伸手想要去掏支票簿，下一秒，却见眼前的男人疯了一般勃然大笑。
“钱？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说钱？钱！”
野泽明用力喘了一口气，他恶狠狠地瞪着地上的男人，眼眶红得几乎能滴出血，
“你们毁了他，毁了我的儿子，结果到头来，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他！”
“钱？我的儿子那时候才19岁！他刚刚通过了考试，会有最优秀的、最好的未来，结果都被你们毁了！“
“你们害死了他，结果竟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
他的儿子。
他优秀、乖巧的儿子，在这群人渣眼里，竟然比不过一叠废纸！
甚至……不值一提！
野泽明咬牙切齿，目光如淬了毒一般，死死地盯住地上的仇人。
男人弯曲起手指，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时，一个不属于此处的干净嗓音突然响起——
“要开枪吗？”
“野泽先生，如果你现在开枪的话，野泽翔太就永远是个‘杀人犯’了。”
【……什么？】
少女的话让野泽明沸腾的思绪一滞，竟然真的停下了射杀。
对于全天下的父母来说，大抵都是如此。
再也没有比孩子的名字，更能吸引他们注意的东西了。
无论身处何地，在听到的时候，总不自觉地停下动作，听一听他人对自家孩子的评价。
“什么？你说什么？你是谁！”
野泽明猛地扭过头，但手上的枪口依旧死死地抵在人质的太阳穴上，没有一丝松懈。
反倒是被挟持的二阶堂。
在他看清来救场的人，竟然是一个小姑娘和一个瘦弱的少年时，脸上劫后余生的狂喜顿时滑稽地一僵，但不妨碍他大声呼救。
“救救我！救命！快救我——！”
可惜，这一声呼救并没有发挥作用，反而还得到了一句毫不留情的挖苦。
“可以麻烦你闭嘴吗，二阶堂先生。”
雾岛羽香握着手杖，在地上轻轻一点，仿佛在驱赶讨人厌的噪音，
“不要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插嘴，你的普利策奖没教过你礼仪吗？”
明明是人质，却被讽刺没妈，还拿奖项当爹的二阶堂：“……”
被震住的野泽明：“……”
一时间，现场的空气一片死寂。
连刮过楼顶的风声，似乎都安静了一秒。
唯独某个赭发重力使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以的，大小姐。
在挟持现场讽刺被害人，这很雾岛羽香。
“现在，让我们说回正题吧，野泽先生。”
黑发少女的手杖在地上点了点。
她像是一点也不在乎面前站的，是一个手持枪支的连环罪犯一样，径直朝着野泽明的方向靠近。
作为‘助手’的中原中也没有动。
赭发重力使单手抄兜，全程安静地靠在护栏边，一双钴蓝色的眼瞳静静地注视着雾岛羽香的背影。
中原中也的眼神很专注。
唯独当不远处，一个红色的光亮圆点射来，在楼顶隐蔽地一晃而过——
中原中也的眸光才微微一动，略微分出了一分心神，准确地找到了狙.击手的位置。
那是警方安排的狙.击手，他想趁着犯人走神的空挡完成击杀，救下人质。
但在瞄准以前，雾岛羽香的脚下却轻轻一错，状似无意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恰好挡住了狙.击的视野。
挟持人质的野泽明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戒备的目光落在雾岛羽香的身上，在看清少女手中的导盲杖时，男人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要求对方后退。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野泽先生，你想知道自己儿子真正的死因吗？”
“……你什么意思？”
黑发少女的这话一出，直接让野泽明的面色一紧，眼神变得冷肃，
“你别想骗我！我都查过了，翔太他、翔太他就是被这群人害死的！”
“真的是这样吗？”
雾岛羽香轻声反问，她在距离男人一米远的位置停下。
“2017年9月7日，晚上22点12分，我和客户结束饭局，在公园的停车场休息，从车前的挡风玻璃看到，野泽翔太满身是血地跑过，手里拿着一个蛇纹的钱包。”
“同年，9月7日晚上21点40分，我在公园散心，听到一阵争吵声，看到野泽翔太在电话亭边，和受害者发生口角，并扬言要‘杀了你’。”
“同年，9月7日晚上22点03分，我从酒吧出来，路过公园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在远处发现是一个年轻人在行凶，出于市民的义务，我立刻拍下了照片，并打电话报警。”
……
…………
一连串证词从雾岛羽香的口中道出，引得对面的两人同时一愣。
“耳熟吗？”
“耳熟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些就是户屋英子他们，五年前指认野泽翔太的证词。”
雾岛羽香没有理会两人的愣神，继续说道，
“野泽先生，你确实调查过了。你比当时负责的警察都更加细心、废寝忘食，所以理所当然的，你也很快发现了他们证词中的漏洞。”
五个目击证人，所有人都在说谎。
户屋英子自称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看到野泽翔太浑身是血地跑过。
但实际上，以户田英子的身高，和她车顶挡板间的落差阻隔，真的坐上驾驶位后，想要同时看到跑过人影的全身和相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还要准确地指出，对方手上钱包的款式。
安西守男自称听到了野泽翔太和受害人发生口角。
但事实却是，受害人是深夜离开街心酒吧的，而电话亭距离他的位置，至少隔了一条公园的行道距离。
试问，一个手脚发软的醉鬼，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才会放着附近的拦车点不去，非要舍近求远，选择去对面的公园行道？
还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发生口角？
答案很简单。
那个遇害的晚上，丸传次郎在获知自己中了彩票大奖，于酒吧大肆庆祝时，他就已经被几双眼睛盯上了。
他离开酒吧后，自然也没去成公园。
他是被人【移动】过去的，而那个时候，安西守男确实在公园的电话亭旁，看见了野泽翔太。
只不过，他听到的不是争吵，而是其他的东西。
也就是这个，促使安西守男诞生了说谎的动机，跟着加入行动，甚至提出了完善计划的最佳人选。
“……动机？”
“他听到了什么？那个混蛋听到了什么？”
野泽明忍不住追问。
丝毫没有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逐渐被牵动了思绪，成为了被‘牵住鼻子’的那一个。
雾岛羽香轻笑了一声，话中透着讽刺，
“野泽先生，在‘审讯’的时候，安西守男没有告诉你这个，对吗？”
“不奇怪，他当然不敢说实话。”
因为一旦说了，可就不是两发子弹那么轻松的死法了。
“答案是，安西守男听到了喜讯。”
“……什么？”野泽明足足愣了一秒。
雾岛羽香‘望’了一眼野泽明，她没有立即抛出解释，而是放慢了语速，近乎引导地问道，
“野泽先生，你从出狱后，曾花费了数月调查这五个目击证人，而安西守男，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由你来告诉我，安西守男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
野泽明怔愣了片刻，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开口，
“一个……他就是一个眼高手低的混蛋！”
“自以为怀才不遇，却连续几次司法考试失败，靠着啃父母的退休金生活，没有一份正经工作……”
“是啊，一个愤世嫉俗、自以为能力出众的混蛋。”
雾岛羽香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是这样连续数年，都没有通过司法考试的混蛋，却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一则他梦寐以求的喜讯——”
“野泽先生，您的儿子通过司法考试的时候，是几岁？”
“他打电话向野泽夫人报喜的时候，想必是意气风发，欣喜骄傲的吧？”
而恰恰就是这份骄傲，引来了一个陌生人的嫉妒。
然后嫉妒变成了憎恨，最终诞生了恶意，成为了伪证的动机。
“……”
“就因为这种东西——”
他的儿子，就因为这种东西……
强烈情感冲击，让野泽明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手中的枪被他握得咯吱直响。
然而，雾岛羽香像是没有发现，这位父亲正在经受怎样的折磨一般，继续说道，
“现在，回答我第二个问题。”
“野泽先生，正如你所调查的，无论是安西守男、户屋英子还是旗本夫妇，他们都不过是伪善又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这样的人，即便是想要作恶，也只敢如同沟渠里的蛆虫，不敢见光。”
“即使是作伪证，也是瞻前顾后，满纸漏洞。”
而有趣的是，恰恰又是这样的人，最容易收买，也最容易成为帮凶。
“现在回答我，在这一整桩案件中，谁，最有可能教他们说谎，统一口径？”
“又是谁，能在期间得到巨大的利益，甚至宁可付出巨额的封口费，也要让您的儿子，成为这个替罪羔羊？”
“而又是谁，有能力、有‘铁证’，一定能让你的儿子，成为替罪羔羊？”
谁？
会是谁？
黑发少女接连不断的提问，如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一点一点帮野泽明理清了思路，串联起线索。
那些作伪的证词、数个月以来跟踪的成果，还是照片——
仿佛冥冥中的某种提示般。
一阵风从顶楼刮过，将那份丢弃的陈旧报纸又吹起，落到了野泽明的脚边。
男人下意识低下头。
这一刻，报纸头条上刊登照片，又一次映入他的眼中。
从未如此清晰，从未如此分明。
野泽明的双眼一眨不眨，定定地注视着那份报纸。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正被自己挟持的男人——
明明是夏季炎热的气温，却面色发冷，抖擞如筛糠的人质，二阶堂优次。
“……是你。”
野泽明轻声开口。
“不不不不，我没有，不是我！”
“人不止是我……不是我杀的！不是——”
这一秒，二阶堂优次的恐惧到达了极点。
他还想要辩驳，但在对上野泽明那双极度平静的、却又极度愤怒的双眼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腿软地跪在地上，不断颤抖。
“是你。”
野泽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仇人。
“你说过，在拍下那张照片的时候，丸传次郎已经死了，没气了，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你不是远远站着，在拍照报警吗？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我杀过人了，所以我知道，刀在刺下去和拔出来的时候，血溅起来的高度和血量是不一样的。可是这张照片里，我儿子的脸是干净的，从头到尾，都是干净的。”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才让翔太去碰那把刀？”
野泽明仿佛梦游般，一字一句地问道。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然而他看上去却异常平静。
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什么答案了。
他手中黑洞的枪口抬起，对准了男人的心脏。
此刻，仿佛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手中扳机一点点扣下的响动，异常清脆。
以及——
一道干净如清泉的少女嗓音。
“要开枪了吗？”
雾岛羽香掌心搭在手杖上，平静地问道。
野泽明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转过头，只是无动于衷地盯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二阶堂优次，
“你要阻止我吗？”
“我不会阻止你。”
雾岛羽香语气平淡，表情没有任何起伏，
“事实上，阻止一个决意自毁的人，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是野泽明，作为告知真相的回报，在开枪以前，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我不会阻止你，无论是复仇还是冤情，你都有这个权利，但是——”
“野泽明，这样的话，你就满足了吗？”
“杀了他，带着这群人的尸体一起下地狱，送他们去见你的儿子，你就满足了吗？”
黑发少女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牢牢挡住了狙击手的视线，轻声说道，
“从出狱的那一刻开始，你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调查这桩案件，彻夜研究死者、目击证人、以及你的儿子。”
“现在，回答我，你的儿子野泽翔太，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直到法庭的最后一刻，他都大声喊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
【翔太他真正的，最后一刻也在喊的东西——】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一个熟悉的、让人怀念得几乎要落下眼泪的声音，骤然在顶楼响起。
野泽明一怔。
身为父亲的本能，让他呆呆地转过了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雾岛羽香。
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部手机。
屏幕已经解锁打开，里头播放的，正是野泽翔太在警局中审讯的一段录像。
【“我不认识那个男人，我发现他倒在地上……身上插.着一把刀，我想要帮他止血——！”】
【“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啊！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是无罪的！”】
少年无助的嘶喊从屏幕内传出。
一声又一声，近乎破音的哭泣，不断刺激着野泽明的神经。
……
…………
“无罪……”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最后所求的，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坚持地——
野泽明久久地盯着屏幕，直到视频的进度条走到尽头，画面自动暗下……
男人举着枪的右手终于开始颤抖。
他死寂的双眼浮现起痛苦，眼泪相继涌出，
“是无罪，我的儿子没有杀人，他是无罪的，无罪的！”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会有、真的还能实现吗？还有人会相信——”
“当然会有。”雾岛羽香肯定地说道。
直到现在，少女的声音依旧平淡毫无波澜。
其中没有同情，没有善意的欺骗，只有平静的事实陈述。
“不妨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野泽先生。”
“日本刑事诉讼的有罪判决率达99.9%，一旦被起诉，基本等同于有罪判决，但野泽翔太的案件不同，真相已经摆在了这里。”（①）
“野泽先生，我从不说谎。虽然晚了一点，但我以侦探之名向你起誓，你的儿子会得到应有的公道，而这些人、这宗案子的凶手，一个也跑不了。”
即使一部分，已经去往了地狱。
还有一部分，正在横滨警局的二科，享受着每年五人的‘上供’红利，自以为高枕无忧，不知灾难将近。
但清算永远不晚。
“现在，你要开枪吗，野泽先生。”
雾岛羽香询问出声。
而这一次，回答黑发少女的，是男人止不住地哀恸抽泣。
野泽明松动了。
最终，他移开了抵在仇人太阳穴的枪口，准备束手就擒。
就在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二阶堂优次，突然抬起了头。
他的面容扭曲，手中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住了一把餐刀，目露凶光地扑向了野泽明！
“我不要坐牢！去死！全都去死！”
二阶堂优次扑上前，一刀扎进了野泽明的腹部。
他趁着对方剧痛的瞬间，一把夺走了野泽明手里的枪，同时手上用力一推，把人狠狠地撞出了露台边缘。
随后，他转过头，枪口抬起，对准了雾岛羽香，
“多管闲事，你也去死！”
几乎是扳机扣下的瞬间，两声枪声同时响起。
一个，是二阶堂优次。
一个，是远处待命的狙.击手。
雾岛羽香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子弹。
她直接松开了手杖，朝着露台的边缘猛地扑去，惊险地抓住野泽明的手臂，却因为强大拉扯力，一起被拖曳着，跌出了楼顶！
与此同时——
“中原中也——！”
少女的话音响起的霎那，始终安静地靠在护栏边的中原中也动了。
【异能力，重力】
红色的微光乍起。
原本射向雾岛羽香的子弹，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力量截断，骤然停在了距离少女脑后发间的位置，而后‘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在金属清脆的滚动声中被重力碾成齑粉。
至于另外一枚。
本该瞄准野泽明的子弹，则在空中离奇地转了个弯，瞬间回旋，击穿了二阶堂优次拿枪的右手。
“啊！手，我的手！”
杀人未遂的凶犯痛呼出声。
中原中也没有理会耳边的哀嚎。
他直接单手在护栏处一撑，利落地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声中，中原中也隔着高速下坠的阻力与重力，轻轻扣住了少女的手腕，五指收紧。
仿佛是过往的情景再现般，雾岛羽香被护着，如一片羽毛般，落入了重力使的怀中。
而这一次，中原中也确实听到了，黑发少女因为骤然坠落，而剧烈加速的心跳。
可惜，即使是这样，侦探也永不露怯，永远嘴硬。
“野泽明呢？”
“放心，他好好地在救生垫上躺着呢，摔不死。”
中原中也扫了眼下方，已然安全落地，被抬进救护车的男人，目光落回少女苍白的脸上，
“倒是你——”
“真是的，你是和楼顶有仇吗？大小姐。说好的只动嘴皮呢，别乱来啊。”
雾岛羽香抿紧了嘴唇。
她拒绝承认自己超出计划鲁莽的行为，并说出了一句经典的台词——
“……哼，啰嗦。”
中原中也：“……”
很好，果然还是把这个大小姐丢出去吧。
高空上，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地想道，手上却很诚实地把人护得更紧了。
****
三天后
随着野泽明落网，横滨警局二科遭遇了长达数周的大洗牌，至于那些二次失窃的炸.弹原料，也全数回收。
一切似乎都重新回到了正轨，只除了一点——
雾岛羽香。
由于某个黑发少女在天台时，扑上去妄图抓住野泽明的行径，人高马大的连环凶手没事，反倒是雾岛羽香，因为拖曳的力道导致右手臂脱臼骨折，顺利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内。
对此，侦探社的众人一脸无奈。
明明有一个武力值天花板在那，还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国木田独步气得想骂人。
可靠的姜发青年眉头紧皱，简直可以夹死路过的苍蝇。
他瞪了雾岛羽香半天，嘴巴张开又合上。
教训的话都到嘴边了，最后，青年还是纵容地长叹了一声气，默默回去研究‘骨头汤的二十种熬法’。
反倒是另一位大家长——
与谢野晶子全程笑容温和。
医生小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翻了翻雾岛羽香的病例，而后摸了下少女的头发后离开了。
看似不予计较。
结果第二天，雾岛羽香收到了来自医生小姐的爱心午餐。
还是那个同款的大眼蛙儿童餐盒。
只是打开之后，里面摆满了新鲜的苦瓜炒西葫芦，豌豆烩饭。
连饭后甜点，都是用胡萝卜和青瓜榨的蔬菜汁。
中原中也发誓，那一刻，某个气人大小姐的表情相当精彩。
像极了被揪住后脖颈，一路逆毛摸，想反抗又不能的凶巴巴幼猫。
【……怪可爱的。】
单间病房内
负责送饭投喂的中原中也，看了一眼左手握着筷子，仿佛在被蔬菜谋杀灵魂的雾岛羽香，心中无声地想道。
这个念头冒出得太快，以至于中原中也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坐在病床上的雾岛羽香就‘咻’地扭过头，一双黯淡的红瞳笔直地‘望’了过来。
雾岛大小姐面无表情，但嘴角很不愉快地下撇了0.01个像素。
“你在嘲笑我吗？”
“什么东西？”
中原中也侧过头，话中疑惑的语气恰到好处，没有一丝丝破绽。
雾岛羽香没有说话。
“比起其他，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中原中也说着，面不改色地拿出了一封信件，放在了雾岛羽香的手边。
精致的羊皮材质，邀请函的外封，中央写着‘雾岛羽香小姐亲启’，背后的右下角，则标着一处律师事务所的落款，尾端附带了漂亮印章。
好看。
相当之好看的来信。
但这都改变不了，它是一封账单的事实。
至于账单的来源——
【“……古美门律师，这次您的对手是整个检察组和裁判庭，关于野泽翔太的抢劫杀人案，也早已经下达了定论，请问您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代理野泽明重新提起诉讼？”】
一段新闻实况的转播声，从病房的走廊外传来。
这大概是最近最热门的话题事件了——
一度被审判‘有罪’的案件，在时隔五年之后，竟然重新提起了诉讼。
而且据称，诉讼案件的当事人野泽明，不久才连续犯下惊人的杀人案件，理由竟然是为数年前，惨死于监狱中的儿子复仇。
这里头，无论哪一条单拎出来，都是天大的头等头版新闻！
一时间，民众沸腾，各方新闻媒体激动得堪比过年。
于是理所当然的，接下案件的辩护律师，也成了采访中的焦点。
此刻，医院走廊上转播的实况，就是即将开庭前的一幕。
不少病人跟着在大厅坐下，好奇地看向了屏幕。
电视屏幕内
裁判所的门口挤满了民众。
有拉着横幅，写着‘正义宣判，洗刷冤屈’的支持者，也有一系列连续杀人案件家属的痛哭声讨。
一名身着西装的小个子律师带着搭档，面无表情地快速通过，背后跟着一连串的记者和话筒。
【“古美门律师，请问您对案件怎么看？”】
【“古美门律师，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吗？果然，是当初裁判庭制造了冤案吗？”】
【“古美门律师——请透露两句，古美门律师——”】
现场，媒体记者们一路拥堵跟随。
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抛出，恨不得把话筒塞进这位大律师的嘴巴里，套出一点内幕消息。
只可惜，律师始终不为所动。
眼见采访对方即将踏入裁判所，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挑衅地拔高了语调，
【“古美门律师，这种案子你也敢接，你——就不怕输吗？！”】
【“输？”】
这句挑衅，成功让律师停下了脚步。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拙劣的笑话般，这位名叫‘古美门’的小个子律师冷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背对着裁判所的大门，居高临下地看向了提问的人。
律师开口，即使是隔着屏幕和一道门，都能听出他话中的自信与充满感染力的感情，
【“诸位，在这宗案件内，没有敌人，也没有所谓的暗幕与隐情，有的只是一个年轻人，曾在黑暗的角落里无声无息的消失，未曾得到一句辩诉的机会。”】
【“法律赋予每一个人公正的权利，如今发现了新的线索，那么对过去的定案重新核准、判断，是毋庸置疑的事。”】
【“我相信关于这一点，我国学识渊博的法官，会秉持他们作为司法顶尖人士的信念，给出真正的判断。”】（②）
在留下这一段话后，这位名叫‘古美门’的律师，就带着搭档踏入了裁判所，只剩下一众的沉默和震撼。
古美门律师，全名，古美门研介。
据说是真正享誉业界的不败律师。
即使是数年前，被称为‘世纪魔女，安藤贵和’的案子，也被他生生扭转了死刑的局面，在东京最高裁判庭得到了‘打回重审’的判决，足见其实力。
因此，由他来代理野泽明提起诉讼，结果已然不言而喻。
只除了一点——
这位律师的辩护费，很贵、很贵、很贵，非常贵。
足足超过八位数的辩护费，身为罪犯的野泽明当然付不起。
于是，这个承担费用的人——
病房内
中原中也垂下眼睛，扫了眼背面的印戳。
嗯，果然是【古美门律师事务所】
中原中也抬起头，看向雾岛羽香的眼神了然，没有说话。
雾岛羽香沉默了片刻，面色如常地开口，
“从十年前开始，日本银行的年利率逐年走高，但这并不意味着金融市场复苏，恰恰是衰弱开始的标志。妄图单靠紧缩的政策对抗通货膨胀，再愚蠢不过的决定。”
“因此，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知道，与其等待货币贬值，不如进行合理有利的投资……你笑什么？”
“不，你听错了，我没笑。”
中原中也眨了下眼睛，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
中原中也点头，“嗯，替嫌疑人支付高额的律师费，确实是‘合理’‘有利’的投资，你说得都对。”
雾岛羽香：“……”
雾岛羽香抿紧了嘴唇，嘴角的弧度又又下降了0.02个像素点，看上去更不愉快了。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中原中也。
明明无法看见，视线却如同解剖的刀光般，在中原中也的脸上一寸寸滑过。
数秒后，她像是没有发现破绽，又似乎宽宏大量（？），暂时不和对方计较……
总之，本该说一点什么的雾岛羽香，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哼了一声。
随后，少女在中原中也惊讶地注视下转回了头，继续跟吃毒药似的，一颗一颗数餐盘里的爱心午餐。
嗯？竟然就这么放过了？
中原中也颇感到意外地挑了下眉。
还不等他的脑中形成一个完整的想法，下一刻，他就听到雾岛羽香开口，语气平静地冒出了一句。
“新人，你好像很喜欢激怒我。”
“……”
“……！”
没头没尾的一句，但少女笃定的陈述，成功让中原中也的心头一跳，脑中闪过一连串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混乱情绪。
“刚才是这样，两次在横滨警局的时候，也是这样。”
雾岛羽香不知道中原中也的脑内，正疯狂大暴走。
不过，就算发现了，她大概也不会在意。
黑发少女一边数着餐盘里的‘谋杀午餐’，一边随口分析道，
“在我解决案件的时候，你在尝试分析我的动机，并由衷地对此感兴趣，觉得高兴，为什么？”
“你讨厌我？”
雾岛羽香尝试性地抛出了一个假设。
中原中也的呼吸微不可见地一停，慢了一拍。
赭发重力使喉结滑动了一下，张开口。
然而，还不等他说出点什么，雾岛羽香就‘哦’了一声，抓住了那一点细微的破绽，径直得出了答案，
“看来不是。”
“你在试图挑衅，证明自己的能力。”
“为什么？”雾岛羽香歪了歪头，再一次问道，
“向我证明能力，展示强大，对你有什么好处？”
“新人，你的心跳在加速，呼吸的频率也变了，你在紧张？为什么？你在紧张什么？”
中原中也：“……”
这问题他没法回答。
因为他【*港口粗话*】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这个大小姐，就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吗？她难道不知道随便侧写一个黑……其他人很危险吗？！
中原中也用力深呼吸，只觉得有一种极其复杂，又极其混乱的情绪在胸腔内乱撞。
就像徒然燃烧起来的星火，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我说大小姐——”
中原中也抬起手，指腹在眉心用力摁了一下。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一个手刀，暂时把某个侦探敲晕时，雾岛羽香忽然又‘哦’了一声，抛出了另一个猜想。
“你向我证明这些……所以，你知道了我是你的‘考官’？”
考官。
在教育制度的校园中，代表了年级考试制度的监察者。
而在武装侦探社，所代表的，自然是每一个新人的入社测试。
……考官。
这个词就像某种情绪的安定剂，出现的瞬间，中原中也的呼吸一滞。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一点点慢下来，找到了答案一样，重新恢复冷静的声音。
至少在雾岛羽香看来，她认为自己应当是找到了正确答案。
“不需要紧张。”
病床上，雾岛羽香捏了捏手中的筷子，难得贴心地说道，
“新人，你在我这边的评价，是出色的合格哦。”
“——体术精湛，思维敏捷，逻辑推理能力不错，拥有超出常人的道德价值观，对一般的弱小群体抱有合格的怜悯之心，反感无意义的折磨残害。”
一大串赞美溢词，毫不掩饰地从雾岛羽香的口中脱出。
明明是好话，甚至是出色的评价，但不知为什么，中原中也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少女每说出一个正面的形容，中原中也的心就多往下沉甸一分。
直觉告诉中原中也，这些赞美之后，一定还有一个麻烦的转折在等着他。
麻烦。
相当的、麻烦。
果然，中原中也才刚这么想，他就见到雾岛羽香笑了一下。
容貌昳丽的少女转过了头。
她轻轻地撂下手中的餐具，对注视着自己的重力使弯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绝对漂亮而友好的笑容，如盛开的砂金繁华。
“嗯，一句话总结，你是一个比任何人类，都更像人类的优秀者呢。”
“新人，你很优秀哦。”
“在入社测试这一项上，同样也是毋庸置疑的出色水平，唯独一件事，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雾岛羽香说到这停顿了一秒，她‘注视’着中原中也，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中原中也，你加入武装侦探社的动机，是什么？”
“又或者，让我们再直白一点——”
“Port Mafia，你背后的那个人，他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中原中也听到雾岛羽香，如此问道。
第23章 Episode 23 对吧，中原干部
侦探社新人, 中原中也。
尽管雾岛羽香看不到这位新人具体的相貌，但一点也不妨碍少女已然在大脑中，为对方勾勒出了一个具体的侧写档案——
中原中也, 男性，年龄在18-22岁左右，出生环境恶劣，极有可能是流浪儿童或是贫民窟。
身具强大的异能力, 对小偷、罪犯、黑手党等社会边缘群体、高风险人群的规则异常了解, 说明曾一度在类似的环境生存过，并长期扮演‘保护者’的角色。
成长过程中至少经历过两次重大挫折或改变, 脱离了原本环境。
脾气算不上温和, 但修养上乘。
熟悉上流社会细节, 清楚金融运作规则, 说明他在脱离了环境后, 至少拥有一个以上的引导者。
作风强势, 见过人血, 甚至对此习以为常。
这就意味着, 中原中也绝不可能来自一个普通的收养家庭。
【……不对，不是‘家庭’。】
彼时，坐在沙发上的雾岛羽香, 指尖在手臂上轻轻点了点。
少女一边抵制每日的‘牛奶时间’, 同时一心二用, 不动声色地倾听、观察中原中也与其他人的相处模式, 在心中修正结论，很快得出了一个更准确的答案。
【不是‘家庭’。】
【应该是一个更成熟的、拥有类似‘家族式统治’的组织。】
那么, 在排除了警界、政界之外，横滨还有几个符合侧写的组织？
它们热衷于吸纳强大的异能力者, 并给予超出规格的培养资源。
不拘泥于僵硬的‘年功序列’，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一个‘野生异能力者’迅速蜕变，成长为深谙金融、运输，甚至是另一个背面运作规则的人物——
在横滨，有资源办到这一点的组织，又有几个？
结合以上的侧写档案，最终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跃然于纸上。
只不过，在这以前，雾岛羽香依旧有一点想不明白。
——比如说，动机。
……
…………
病房内，随着黑发少女的话音落下，室内的气氛陡变。
面对雾岛羽香接连的提问，中原中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着，斟酌一般，目光无声地落在了黑发少女的脸上。
室内安静极了。
只有新闻实况的转播声，不断从病房半虚掩的拉门间隙钻入，在空气中顽强地回荡。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安静地听了一会儿。
直到新闻记者结束了案件介绍，开始采访法庭外的围观群众，他才像是听够了一样，转身走到了门边，然后‘咔哒’一声，关上了拉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电视的声音戛然而止。
于是乎，病房内唯一的声响也消失了，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有鞋底踩过地板的足音，朝着雾岛羽香一步步靠近，一直延伸到病床的旁边，才堪堪站住。
这样的距离，恰好是病床旁边的人稍稍伸出手，就能做一点什么的距离。
比如，伸手扣上少女脆弱的脖颈，轻轻一用力，脊椎与骨头就会发出一声好听的清脆。
这样的压迫，即使是换做任何一个五感俱全的人，都算得上是不折不扣地恫吓了。
应该要害怕了吧？
至少，也该露出一点退缩的表情了吧？
然而，站在病床边的中原中也却看得很清楚，某个目不能视的大小姐，全程连呼吸都没有乱过，依旧是那副骄傲又自恃的模样，更别提退缩了。
【果然是这样。】
【这个大小姐，是真的没有害怕的危机感啊。】
中原中也毫不意外地想道，脸上却没有丝毫失望的神情，反而——
赭发重力使注视着少女近乎挑衅的神情，心中没有来由地一动。
毫无预兆地，胸腔内有一种奇异的感觉翻滚着，突兀地蔓延了上来。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血管内，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
心脏在跃动，发出愉悦的高歌，就像是一个热衷于战斗的武斗派，难得碰到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强手，可以酣畅淋漓地战斗一番。
但很可惜，病床上的某个大小姐毫无体术可言，甚至只用一分力道，就能轻松撂倒。
“那么，大侦探。”
中原中也单手抄兜，他站在病床边，仿佛一道漆黑的夜枭剪影，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隐隐危机。
“这个时候，我是不是也要配合地来上一句，你是怎么发现的？”
中原中也开口问道。
看上去，他似乎完全放弃了辩白，但对黑发少女的推理过程充满了兴趣，很想听上一听。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如此。
在说完这一句后，中原中也以为自己会听到一大段精妙绝伦的推理，或者侧写、心理分析……
总之，就像是某个大小姐，一直以来的风格那样。
语气锐利，毫不客气地把他‘解剖’得底朝天。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中原中也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剖析。
病床上，雾岛羽香只是歪了歪头。
少女闲适地靠在床头的枕被间，黑色的长发蜿蜒地落下，一部分滑落进病号服的衣领内，更显得她身形单薄，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雾岛羽香的唇角却微微地勾起，神情中莫名透着一分得意，就像抓住了观察已久的猎物，等到他露出破绽，踏入面前的陷阱。
“果然。”
雾岛羽香微微眯起眼睛，语气笃定说道，
“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也从没想过掩饰这一点。是放弃了，还是早有准备？”
雾岛羽香没有等中原中也开口，径直说道，
“你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格，所以，是早有准备。”
“换句话说，你背后的人，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他是谁？你的同僚？上级？干部？还是首领？”
一连串问句挑高了尾音，被少女一个接着一个抛了过来。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
这一次，赭发重力使自认做到了完美。
他的心跳频率没有变化，连脸上的神情也是无可挑剔，不见破绽。
然而，雾岛羽香就是有办法知道，简直就像是拥有读心术一样作弊。
黑发少女点了点头，了然地说道，
“哦，看来是首领。”
“也就是说，现在的这一幕，也在那位首领的预料之中，是吗——”
雾岛羽香说到这有意停顿了一会儿，几秒后，她才缓缓启唇，轻描淡写般吐出了四个字，
“中原……干部？”
中原中也：“……”
很好，自己果然被她剖析得底朝天，一点秘密也没剩下。
老实说，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中原中也都想要给某个大小姐鼓掌喝彩了。
正如雾岛羽香所言，一切都在那家伙的算计内。
至于那条青鲭的目的——
……
…………
“啊？这是什么东西？！你的脑袋终于坏掉了是吗，太宰！”
数月前
Port Mafia顶层，首领办公室
某个刚从西方归来的重力使干部，前脚才下飞机，还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后脚就在办公室的桌上发现了一份文件。
在看完里头的内容之后，中原中也当场额头的青筋一跳。
他直接转身搭乘电梯，在一众部下惊悚的目光下，气势汹汹地拍开了首领办公室的大门。
那一下力道，守在门口的护卫丝毫不怀疑，中原干部只要再稍稍用力一点，Port Mafia1的首领办公室又能喜提一扇全新的大门了。
“哦呀，这不是中也吗？”
面对部下毫不客气地叫板行径，黑发的年轻首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微笑地从文件内抬起头，隔着一张巨大的办公室，悠闲地对上了中原中也的视线。
然后，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名台词——
“一段时间不见，中也，你这不是完全没有长高吗？”
“明明是干部，结果却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年轻的黑发首领，太宰治一边说着，看了一眼部下的帽子。
几秒后，首领先生慢悠悠地收回了目光，煞有介事地摇头叹气，一副为下属操碎了心的模样，
“中也，作为上司，我很担心你啊。”
“怎么样，需要我额外吩咐财务部，专门给你拨一笔经费购置‘矮子乐’吗？”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只是默默举起了自己沙包大的拳头，用行动表明——
再不说重点，他就锤爆某条青花鱼的脑袋，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医务室半月游的快乐。
“啧啧，真是可怕呢。”
可惜，某个首领先生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转过头，看向了在场的另一位干部，
“身为干部却对首领不敬——织田作，你现在就可以处理叛徒了哦！”
另一位五大干部之一，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不想说话。
红发青年默默地瞅了眼幼稚园二人组，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开始认真考虑一会儿下班后，给自家真正还在幼稚园的咲乐，买一组蜡笔的事情。
“啧，废话少说。太宰，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眉头紧皱，懒得继续浪费时间，直接问道。
像是知道对方的耐心即将告罄，介于太宰治暂时还不想真被自家部下揍进医疗室，于是，他收起了脸上夸张的轻浮表情，又变回了那个捉摸不透的港.黑首领。
“如你所见，这是一份解雇书。”
“中也，你被解雇了。”
太宰治的语气平静地说道，一点也不觉得，他刚刚宣布的命令多么匪夷所思。
“当然，出于组织的人道主义关怀……中也，我已经帮你找好‘下家’了。工作氛围轻松，同事友爱，薪资优渥，绝对是跳槽的不二选择。”
神他【*港口粗话*】的不二选择！
中原中也嘴角一抽。
他怎么不知道，港.黑还有这种人文关怀了？！
开除一个干部，真亏这家伙说得出口！
到底是他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某个青鲭还没睡醒，天没黑就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尽管内心吐槽不断，但中原中也什么也没说，而是重新打开了那份文件，再次确认地扫了眼上面的内容。
足足数秒的沉默后，重力使才抬起了钴蓝色的眼睛。
他看向上首的黑发青年，目光锐利，语气冷厉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武装侦探社。”
“我不认为这是个需要干部去卧底的组织，有威胁的话，大可以直接覆灭……太宰，你到底想做什么？”
“覆灭吗？”
中原中也的这句话，让太宰治忍不住笑了一下，神情愈发难以捉摸，
“真的覆灭了，我这边才麻烦啊。”
“这是命令哦，中也，当然，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一次长期的外派任务。”
太宰治说着，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推，把桌上的一份档案推到了中原中也的眼底，示意对方打开。
中原中也挑了下眉。
档案打开的一瞬，一个名字赫然出现在文件的中央，直直跳入赭发重力使的视线。
【雾岛羽香】
“中也，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看好她。”
冷漠的嗓音从首领的位置飘来。
太宰治垂着眼睛，鸢色的瞳眸在室内的光线下透着一层浅淡的冷光，语气更是平淡，毫无感情。
“雾岛羽香，她可以失去双眼、双手、耳朵……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都无所谓，唯独一点——”
“中也，看住她，别让她死了。”
“要知道，与她相比，Port Mafia迄今为止所遇到过的任何一件危机，都不值一提。”
倒不如说，【雾岛羽香】存在本身，才是那个最大的危机。
“这是首领命令哦，中也。”
死寂一般的办公室内，太宰治再一次重复地说道。
“对了，作为安心、安全的保障——”
鸢眼首领思索了片刻，跟变魔术似地，从身后掏出了第三份文件，微笑地递给了中原中也，
“给，不必客气。”
中原中也：“……”
不，他一点也不想客气。
中原中也瞪着眼底的又一份文件，只觉得自己的右眼皮在突突直跳。
一种极度麻烦、又不祥的预感直窜心头。
果然，就在他打开这份文件，看清内容的瞬间，中原中也猛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踩进惊天巨坑的表情。
原因很简单。
在这份文件内，属于‘中原中也’的个人履历，都已经被尽数抹去。
无论是擂钵街的【羊之王】，还是曾一度赫赫有名的重力使战绩，都化作了一片空白。
取而代之的是，这份资料上只有一句话。
一句，足以战胜‘名侦探雾岛羽香’的最佳筹码——
即使中原中也的身份暴露，也能堂而皇之的留在武装侦探社，甚至于，某个大小姐还要替他保密，成为Port Mafia干部的共犯。
第24章 Episode 24 这可是你说的
结果, 眼下的情况，还真的全被那条青花鱼料中了。
医院病房内
中原中也注视着病床上的雾岛羽香，保持了比之前任何时候, 都要漫长的沉默。
某种无声地对峙在空气中蔓延开。
这个时候，按照太宰治的计划，中原中也应该直接拿出那枚‘筹码’，粉碎某个大小姐脸上咄咄逼人的锐气, 拿下漂亮的反击。
本来, 应该是这样的。
病床边，中原中也的视线笼罩而来。
白日的阳光从病房的窗外照入, 在重力使的身上投下一道倾斜的阴影。
静默之中, 中原中也再次往前踏了一步。
于是, 他倾斜的影子跳动着, 如同一张看不见的网, 切断了病房内落于少女那一侧的明亮光线, 爬上雾岛羽香的身体, 把少女笼罩在其中。
两人的距离很近, 足够让中原中也清晰地对上少女的眉眼。
雾岛羽香的眉骨长而挑，分明是温柔平滑的线条，但在那双黯淡红瞳的映衬下, 又无端地生出了几分凛冽的锐气与冷淡。
就像是天空落下的初雪, 看似花瓣一样柔软无害, 真正摊手去接了, 才知道其中的冷意。
从始至终，雾岛羽香都没有再开口。
她只是悠闲地靠在枕头上, 纤细的十指交叠，轻轻地搭在膝盖上, 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对手的下文。
一点也不觉得，在一间紧闭的房间里，和一个来意不明的黑手党独处，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这似乎是雾岛羽香的习惯。
中原中也很早就发现了，某个大小姐虽然气人、嘴巴坏，即使是动听的夸奖赞美，也有本事说得像嘲讽，在葬礼念悼词，唯独在对待嫌疑人上，雾岛羽香永远能拿出最充沛的耐心。
对阿部雄彦是这样。
对不久以前的野泽明，也是如此。
而现在，这个被耐心以待的‘嫌疑人’，换成了中原中也。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中原中也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微微一动。
没有任何理由的，他突然改变了想法。
这一刻，中原中也不打算按照某个黑发首领的计划，用‘筹码’去打碎眼前的少女。
既然是对付侦探，那当然，该用‘嫌疑人’的方式。
“证据呢？”
安静的病房内，中原中也忽然开口问道。
猝不及防的一句，让雾岛羽香微微一愣，露出了有点意外的神情。
咦？
这个黑手党，竟然没有使用他的‘筹码’？
没错，关于那个所谓的筹码，雾岛羽香同样早已了然于心。
毕竟，它从一开始就摆在了那里，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
数日前
武装侦探社，员工宿舍内
【“——中原中也，身世不祥，过往履历未知，没有找到任何信用卡一类的金融消费记录。犯罪记录空白、通缉令空白，全国警察内部系统同样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呕，雾、雾岛恶魔，你们到底是从哪里，咳咳，挖到的这个神秘分子，简直就是大写的可疑！”】
一部手机摆放在矮桌上，青年的声音通过耳机，一路传进黑发少女的耳中。
雾岛羽香盘腿坐在地毯上。
相比起其余人井井有条的房间，雾岛羽香的宿舍与其说是居所，更像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
不同类别的书籍堆叠着。
昂贵的精装书与随处可见的二手书混在一起，行为学夹杂着奇怪的星座占卜。
无论是何种领域的书本，都被此间的主人一视同仁地混合成一处，以一种奇异的支点高高摞起，一直触碰到天花板，只留出了一处睡眠的空间。
这样的布局，某个可靠的国木田麻麻曾不止一次做恶梦。
他生怕雾岛羽香哪天睡觉的时候翻个身，或是不小心磕碰到哪里，当场被房间里的书山文海砸个正着。
——真正意义上的，被知识淹没。
可惜，无论几位大家长多么苦口婆心，甚至亲自动手整理。
没过几天，房间必定又会恢复原貌。
以至于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与谢野晶子都忍不住怀疑，自家侦探是不是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奇怪异能。
否则以黑发少女的身高，真的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怎么把书一路叠到天花板上去的。
而此刻，面对电话另一头，电脑黑客劳心劳力的情报工作，雾岛羽香连‘哦’都懒得回应一声。
她干脆利落地伸手切断了通话，丝毫没有理会对面一声声地追问。
【“喂？雾岛恶魔，所以这个中原中也到底怎么回事？其他人知道吗？”】
【“不要又无视我啊！”】
【“咳……呕，胃、胃出血，咳咳——！”】
嘟——
电话挂断。
田山花袋后半段的追问，以及‘吨吨’灌胃药的声音，就这么消失在了线路另一头。
“……中原中也。”
堆满书籍的屋内，雾岛羽香斟酌一般，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可疑吗？
这个侦探社的新人，可不止‘可疑’那么简单。
但即便如此，国木田独步、与谢野晶子，以及侦探社的其他人都毫不犹疑地接纳了对方，原因当然不是侦探社的成员没头脑，异常好骗。
而是因为，中原中也手握一张绝佳的筹码，可以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所有人的信任。
至于这个筹码——
雾岛羽香眨了一下眼睛，她若有所思地低头，黯淡的无焦距红瞳精准地‘看’向了身旁的矮桌。
在那张桌面上，正安静地躺着一份文件。
是中原中也的入职履历。
上面除了常规的一些诸如姓名、身高之类的常规信息之外，其余的部分都是一片空白。
唯独文件的最下方，推荐人那一栏上，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推荐人，江户川乱步】
……
…………
江户川乱步，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武装侦探社建立的核心。
同时，也是雾岛羽香唯一敬佩的引导人。
在确认了中原中也Port Mafia的身份后，理所当然的，雾岛羽香也明白了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背景，甚至是一开始就放弃辩白的原因。
没有人会怀疑江户川乱步。
雾岛羽香同样不会。
不得不说，Port Mafia的首领这一招，的确切切实实地踩在了雾岛羽香的弱点上。
彼时，雾岛羽香对着手机沉默了很久。
不同的推论被一个接着一个抛了出来，又很快被黑发少女逐一否决。
雾岛羽香想不通，自家引导人和港口黑手党达成协议的原因。
是威胁吗？
不对，乱步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被动’的境地。
所以为什么？
如果与两社对立无关的话，那就只可能是为了应对更棘手的危机。
是横滨？
横滨又会发生什么？
屋内，雾岛羽香的眉头紧蹙，陷入了沉思之中。
宿舍内一片寂静，雾岛羽香没有开灯。
屋内暗沉沉的，唯独一抹月光从窗外照入，落在地板上，隐约照亮了少女沉静的神情。
窗外的月色越升越高，直到临近后半夜，黑发少女浓密的眼睫一颤，猛地从漫长的思考中回过了神来。
她伸手点了点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无新邮件。
果然，乱步没有回复。
……算了，既然是乱步的安排，她不会多加置喙。
至于其余人对中原中也的身份一无所知的状况，雾岛羽香同样可以闭口不提。
唯独对方的来意——
介于眼下的情况，雾岛羽香甚至不需要验证，也知道即使再一通电话打过去，某个名侦探也一定不会透露线索，说不定，还会把它变成一个新的‘考题’。
不过没关系。
乱步那里走不通，总还有其他线索。
毕竟，中原中也，这位侦探社新人就在这里，不是吗？
****
雾岛羽香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中原中也的一句‘证据呢？’成功让黑发少女一愣，露出了少见的疑惑表情。
……这个黑手党，为什么没有使用筹码？
他在想什么？
生平第一次，目标做出了与侧写截然不同的行动，直觉告诉雾岛羽香，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因素，但却一时找不到切入点。
她忽略了什么？
果然还是线索太少了吗？
雾岛羽香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中原中也看着某个大小姐难得脑袋冒问号的表现，好心情地勾起了唇角。
重力使钴蓝色的瞳眸透着笑意，话中的愉快怎么也掩饰不住，
“大小姐，既然是指控，我想，你应该有确凿的证据吧？”
“是什么？资料、情报、还是异能力？”
接连的问话被中原中也挑高了尾音，一个接着一个抛出。
这熟悉的句式，几乎和不久以前，雾岛羽香问询中原中也的方式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继推理之后，中原中也又发现了一个新的乐趣。
例如，把某个气人大小姐的习惯，反过来用在雾岛羽香的身上，看一看她会不会露出更多不一样的表情。
“大小姐，侧写可是没办法成为证据的。”
中原中也笃定地说道。
一听就知道，某个重力使在私底下，没少做相关的功课。
“还是说，你打算在没有任何物证的情况下，直接把我赶出武装侦探社？”
雾岛羽香：“……”
他说得没有错，她没有证据。
正如田山花袋情报搜索的结果显示，所有关联的线索、乃至于证据，都被对方【人为】抹除。
能做到这一点的，十有八.九，是异能特务科的手笔。
所以，考虑证据，反而是最无用的一环。
而中原中也这里所赌注的，无非是雾岛羽香身为【侦探】的骄傲。
你要动用特权吗？
你要无视侦探的原则吗？
雾岛羽香默然地‘盯’着他。
就在中原中也以为，某个大小姐会把整个桌子掀到他的脸上，或者皱着眉头，不快地让他出去的时候，下一刻，中原中也的目光一动，略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雾岛羽香对他伸出了手，掌心朝内，平举于前。
——握手。
这是一个代表了‘欢迎’与‘认可’的手势。
至少，按照一般的国际标准礼节，是这个意思没错。
但中原中也敢用他头上的帽子作担保，某个大小姐绝对再打其他的主意。
果然，下一秒，他看到雾岛羽香弯起唇角。
少女秀气的下颚抬起，对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
十足的灿烂，又十足的挑衅，毫不掩饰举动下的别有用心。
“怎么了？害怕握住侦探的手吗，中原干部？”
经典的伎俩。
但凡是读过一两本侦探小说的人都知道——
永远不要自寻死路，去握住名侦探的手。
皮肤的温度、脉搏的心跳、手指上的茧、腕部的痕迹，甚至最不起眼的指甲……
这些东西，对于常人来说习以为常，但对侦探们而言，就是送上门的线索和答案。
对此，中原中也当然不怀疑雾岛羽香的能力。
毕竟，初次见面时，黑发少女碰触他脸颊的记忆还历历在目。
不过——
中原中也低头，看了一眼主动伸到面前的手。
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抽出了插在口袋里的左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眼前瘦弱的手掌。
十指相触，指根紧贴。
“说说看，你都发现了什么，大侦探。”
中原中也的语气挑衅，然而手上却放轻了交握的力道。
相握的骨节太过纤细，仿佛稍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以至于重力使近乎克制地，拿出了触碰宝石的谨慎，以及，一丝微不可见的紧张。
不过很可惜，雾岛羽香忽略了这一点无关紧要的异常。
她确实有了新的发现。
“果然——”
雾岛羽香握着中原中也的手，掌心相贴的亲密，让她轻而易举地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Port Mafia的首领没有告诉你动机，你所得到的，只有指示。”
一个很简单的小技巧。
瞒过名侦探最好的办法，永远不是说谎。
而是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疑点，大大方方地展露在人眼前。然后，让连作为‘卧底’的本人，也不知道指示背后真正的意图，并让部下在不知不觉间，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典型的心操师手段。
这群人，恰恰又是每一个侧写师，最讨厌的类型。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雾岛羽香抿了下嘴唇，忽然开口，如同宣告一般说道，
“接下来，你会是我的助手、我的眼睛、距离我最近的人。”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名侦探更好的‘预备监狱’。”
“中原中也，我会一直盯着你，不会让你有任何机会，靠近侦探社里的其他人。”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停顿了片刻，下一秒，他扬起了嘴角。
落入病房的阳光在他眼中隐没，钴蓝色的瞳眸凛然，带着隐隐的亮光，仿佛捕猎的野兽乍然发现心仪猎物时的眼神。
那是连重力使本人，都未曾察觉预兆。
但，不管怎么样——
“乐意之至。”
“那么，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大侦探。”
雾岛羽香听到中原中也如此说道。
第25章 Episode 25 乱步回来了
“乐意之至。”
“接下来, 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大侦探。”
不久之前，中原中也的宣告还犹言在耳, 但很快，某位卧底先生就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和这个大小姐好好相处？
呵，估计只有圣母玛利亚在世, 才能做到。
以雾岛羽香的战斗力, 就算是慈眉善目的神职人员，都能被她气得当场暴起, 抡起书籍打人。
这话还真没有夸张, 混乱就发生在雾岛羽香出院的第二天。
彼时, 黑发少女才刚在与谢野爸爸（？）的许可下摘掉石膏, 正常活动, 侦探社就立即接到了一个教会的咨询案。
本来, 这只是一宗再简单不过的案件。
根据委托人的陈述, 是其中一位信徒的女儿意外发现了身孕。女孩仅仅才十六岁, 在得知了消息后，自然会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慌乱之下, 女孩遵循了自己的信仰, 选择向教会的牧师求助。
在那之后, 教会就时常发生物品失窃。
最开始,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件器具。
之后事件逐步升级，直到演变成内设的捐款箱被人撬开, 里面一笔用于活动的款项不翼而飞。
而巧合的是，委托人发现, 那个怀孕的女孩私下瞒着父母，假借监护人的名义和几个朋友去了医院，成功解决了缠身的‘小麻烦’。
要知道，在日本，即便是私人诊所的人工流产费，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单是初期的手术费就需要10-15万日元不等，这其中还不包括中期的治疗费用，以及胎儿的埋葬费。
那么问题来了。
这个女孩，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一笔钱？
教会的牧师对此痛心疾首。
他希望侦探社能和他一起前往，劝诫偷盗的女孩。
尽量在不伤及对方自尊的前提下，让她承认自己的错误，并由监护人补上捐献款。
“我们不会报警，只希望她能吸取教训，从此改正错误，走上正途。”
中年牧师温和而不失诚挚地说道。
虽然不是重要的案件，但这样包含了慈爱与体谅的委托，侦探社自然不会拒绝。
“我知道了。”
侦探社内，坐在对面的国木田独步合上了手账。
姜发青年张开口，还不等他继续说什么，旁边的中原中也就听到一声冷哼响起，从窗户边的位置轻飘飘地传来。
声音不大，但嘲讽性极强。
“走上正途？哈，这可真有趣。”
中原中也：“……”
国木田独步：“……”
少女的这一句仿佛是一个信号。
就在她话音落地的下一秒，侦探社的众人集体‘啊’地一声，纷纷抬起头，露出‘很好，要开始’的表情。
至于国木田独步。
哦，可靠的国木田麻麻已经闭上了嘴，改为端起桌上的茶杯，平静地喝一口热茶，把主导权尽数交给了某个百无聊赖的名侦探。
这熟练的配合，一看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了。
“……请问你是？”
会客处，端坐在椅子上的牧师脸皮抽搐了一下。
但凭借着过人的职业修养，他还是维持住了脸上温和的神情。
可惜，这样的贴心，某个黑发少女向来不买账。
伴随着‘吱呀’一声，椅子与地面发出摩擦，靠坐在椅子内的雾岛羽香转过身。
少女隔着一张办公桌，黯淡的红瞳准确地‘望’向了委托人的所在。
雾岛羽香没有理会男人的提问。
她把手中打发时间的智力环往桌上一丢，开口就是一段毫不客气的辛辣发言，
“牧师先生，你嘴上说着不报警，希望信徒能改邪归正，但在我看来，真正需要从头学一遍教义，顺便回炉重造的人，反而是你啊。”
“让我猜猜看，你认定了女孩是小偷的依据是什么？”
“证据？线索？恐怕都不是，而是你那该带进棺材里的掌控欲吧？”
“注意你的措辞，小姑娘！”
中年牧师皱起眉，语带克制地警告道。
“哦，不小心戳到你的痛处了吗？真是不好意思啊，牧师先生，我道歉。”
雾岛羽香面无表情。
少女嘴上说着‘道歉’，可实际上，语气平板毫无波澜，没有一点点感情起伏，气人含量直接拉满，
“恕我直言，牧师先生，我无意对你们的教典多做点评。但是，在那个女孩向你求助的时候，你对她说了什么？”
牧师：“……”
牧师沉下了脸，没有回答。
一般而言，既然这位神职人员以‘委托人’的身份坐在了这里，那么，谈话内容自然再没有保密的必要。
更何况，开解信徒，这本身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吗？
但奇怪的是，中年牧师却保持了沉默。
面对这一幕，雾岛羽香反而笑了一下，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直接道出了答案，
“——你要是敢去堕胎，我的教会，就再也不会欢迎你。”
“你是这么告诉她的，对吧？”
黑发少女的回答，让侦探社的众人集体一愣，转头看向了委托人。
他们很难想象，这样冷酷的话，会是从一个牧师的口中说出来的。
中年牧师：“……”
雾岛羽香继续开口，冰凉的嗓音在社内回响，
“请放心，牧师先生，我说过，我不会对你们的信仰多做评价。”
“毕竟，这个国家崇尚宗教自由，而如何解释教义，引导信徒，也是你们的自由。”
“只不过，牧师先生，你的委托在我听来，无关乎真相，你只是愤怒罢了。”
“愤怒那个女孩没有遵循你的‘旨意’，挑战了你的权威。”
“事实上，你并不在乎真正偷走捐助款的人是谁，你只是希望她受到惩罚，对吗？”
所谓的正途，究竟是法律意义上的正途，还是一介神职人员的正途？
雾岛羽香说到这，无聊地低下头，继续拿起桌上的智力环摆弄，
“哦，对了，顺便一提，偷窃捐款箱的不是那个女孩，是你的助理牧师。”
“你现在赶回家的话，正好能在你妻子的卧室里，把他们抓一个现行。”
“感谢就不必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下一位。”
侦探社众人：“……”
中原中也：“……”
……在妻子的卧室里抓个现行，这里头的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而且——
哪儿来的感谢啊！
这个委托人已经气到站起来，要打爆你的头了啊，雾岛羽香大小姐！
“啊啊！请冷静一点，牧师先生！我们家小羽说话是这样的，绝对没有针对您的意思，不过您放心，真相保真！”
“……现在是强调这些的时候吗？！”
“牧师先生您别……快住手！放下教典！”
“禁止攻击侦探！中原君——！”
知道了，知道了。
一片堪称台风过境的慌乱中，中原中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认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影瞬息一闪，眨眼间出现在了窗户边。
中原中也抬手，一边把某个气人大小姐往背后一挡，护得严严实实，一边接住了对准雾岛羽香的额头，笔直砸来的硬壳大部头。
动作干练，熟练得让人心疼。
但中原中也能怎么办呢？
自己应下来的‘助手兼搭档’，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护着。
“我说大小姐，你也稍微适可而止一点吧。”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被强行送客的委托人，随手把‘凶器’往桌上一撂。
他脑仁疼地转回头，刚准备说点什么，却发现雾岛羽香压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黑发少女神情恹恹地靠在椅子里，指尖摆弄着智力环，全程头也不抬，只留给中原中也一个黑色的发顶。
叮铃作响的碰撞声中，九连环金属的光泽仿佛银水鎏金一般，在少女的手中飞快流转。
金属接口拆开又飞速拼上，一个好端端的九连环，就这么被她玩出了翻花绳的架势。
中原中也见状，若有所觉地挑了下眉。
尽管某个大小姐表现得与往常无异，依旧是一副开口，能把死人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的架势。
但中原中也却有种微妙的直觉——
这个大小姐她……该不会是在紧张吧？
就像等不到监护人，又被迫休息的坏脾气幼猫。
因为太过无聊，只能气呼呼地趴在阳光底下，尾巴一甩一甩的。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烦躁的气息，就差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效仿金毛拆家。
但即便如此，雾岛羽香也懒得抬头，回应一句新任搭档的意见。
哦，不对，她回应了。
就在中原中也挡在身前，替她接住飞来的‘凶器’时，窝在椅子里的雾岛羽香歪了歪头。
她抬起秀气的下颚，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
“新人，能麻烦你往旁边站一点吗？你挡到光了。”
中原中也：“……”
啪。
中原中也捏着书的手指一紧。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额头迸出一条青筋，活力四射地往上跳了跳的声音。
赭发重力使深呼吸，
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把手里的大部头拍到雾岛羽香的脑袋上，看看神爱世人的传诵经典，能不能稍微净化一下这个大小姐的恶劣性格。
“冷静、冷静，中原君，小羽是这样的。”
“想想以后的日子，想想以后。”
侦探社的众人刚拦完暴走的委托人，又赶紧回过头来，劝解新上任的名侦探助手，生怕一不小心，命案当场。
顺便还不忘了用最爽朗的语气，说出了最可怕的未来。
“没关系的，中原君。”
谷崎润一郎理解万岁地拍了拍重力使的肩膀，爽朗地竖起一根大拇指，
“想想以后——”
“以后你生气的机会还有很多，习惯就好！”
中原中也：“……”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不对，她这个样子，你们就没意见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中原中也突然反应过来，伸手点了点窗户边。
此刻，雾岛羽香正疯狂在下一位委托人的神经边缘，来回横跳，达成【气哭相扑壮汉】成就。
中原中也：“这种……真的不会影响生意，侦探社的委托没有问题吗？”
“啊，关于这一点，你无需担心。”
回答中原中也的，是一位正好经过的事务员小姐。
只见这位干练的事务员小姐单手一伸，跟变魔术似地从背后掏出了一本档案夹。
她严谨地抬了抬眼镜，公布了一串相当不得了的数据，
“根据近半年的记录显示，侦探社普通委托的数量确实减少了六成，另外，关于委托人的投诉率，也跟着上涨了八十个百分点。”
“但相对应的，社内大案咨询的比例也直线上升，这方面委托人的好评率是百分之百。”
这对侦探社的总体业务来说，反而是好事。
本来，武装侦探社就没有兴趣接管‘找小猫小狗’或是‘婚外情’一类的无聊案件。
这种水平的委托，交给其他三流、咳，是更贴近民情的同行就好。
所以一句话总结——
没有任何问题。
武装侦探社的生意，今天也在蒸蒸日上！
为了证明这一点，其他的事务员小姐们一边疯狂点头，同时默契地一字排开，向侦探社的新人展示了身后满满一墙的感谢锦旗。
内容款式，应有尽有。
在这面墙上，中原中也甚至还找到了不少属于幼稚园小朋友的蜡笔画。
顺便一提，在这些锦旗里，来自横滨警局的‘感谢’至少占了六成。
“……嗯嗯，确实蒸蒸日上。”
“就是风评有点危险，每天库库直掉。”
不知是谁，小小声地吐槽了一句。
但丝毫不影响事务员小姐们脸上与有荣焉，我们家小羽最棒的骄傲表情。
中原中也：“……哈——”
这些事务员小姐，真是理所当然地说出了不得了的发言啊。
还有，那群横滨警局的警察，绝对是抖M吧？
一边嚷着‘魔鬼’，结果却是和侦探社，跑动得最起劲的那一个。
“放心吧，中原君。”
像是听到了赭发重力使满心的吐槽，另一边的谷崎直美看了看墙上的时间，意有所指地说道，
“小羽的这个状态，很快就会结束了，因为——”
谷崎直美说着转过头，和周围人交换了一个视线。
笑容神秘，一切尽在不言中。
“？”
所以因为什么？
中原中也挑了下眉，就在他表示怀疑的下一秒，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向两边打开。
与此同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慢悠悠地朝着侦探社靠近。
“大家——我回来了！”
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嗓音，武装侦探社的大门‘哗’的一下，被人推开。
外界的风从走廊涌入，一瞬扬起来人褐灰色的侦探斗篷，带着久违的气息。
也就是这个时候，中原中也清楚地看到，上一秒还恹恹地窝在转椅里的雾岛羽香，拨动九连环的动作一停，倏地抬头，‘望’向了门边。
“乱步！”
黑发少女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注意力投向了门口。
明明是黯淡而没有焦距的红瞳，却落着阳光，泛着神采奕奕的光芒。
像极了终于等到对手的幼猫，连耷拉的耳朵，都精神饱满地竖了起来，浑身散发着兴致盎然，跃跃欲试的气息。
没错，正如谷崎直美所说，某个大小姐焦躁又百无聊赖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因为——
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回来了。
中原中也：“………………”
所以这个大小姐，从早上起就坐在窗户边，心神不宁的原因，就是在等江户川吗？
不知为何，中原中也得心情突然有点微妙。
一个无声的念头，隐秘地从心底浮现－－
【说好的一直看着他呢？】
【结果，这不是完全偏向了另一个人吗。】
【……啧。】
第26章 Episode 26 她在注视他
中原中也很快发现, 江户川乱步的归来，兴奋的除了雾岛羽香，还有侦探社的其他人。
那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变化。
就像是往一瓶剔透的苏打水中, 骤然投入一颗薄荷糖果。
不过刹那之间，侦探社内静置的空气被调动，在阳光下不断冒出活跃的气泡，连呼吸的氧气, 似乎都带上了一层振奋的色彩。
即使某个名侦探什么也不做, 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众人也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沉稳与安心。
嗯, 很安心。
就是……不太省心。
雾岛羽香的那一句高声的‘乱步’, 效果堪比战斗前的发令枪。
话音刚落地, 中原中也就看到江户川乱步第一时间扭过头, 对上了雾岛羽香的眼睛。
随后, 一个从口袋里掏出黑框眼镜戴上, 一个双臂环胸, 黯淡的红瞳微微眯起。
气氛莫名紧张了起来。
就在中原中也以为, 这两人要效仿西部牛仔，下一秒从背后拔.出‘推理の枪’一类的奇怪东西，用推理把对方勒死时, 两人又默契地各退了一步, 走到了沙发边, 面对面坐了下来。
紧接着, 就是一串效果堪比嘲笑的亲切问候。
“我回来了。”
乱步眼神锐利，视线在羽香身上轻轻一扫, 一秒得出结论，
“哈哈, 你两次被犯人从楼顶推下去，右手脱臼，还吃了一周与谢野的魔鬼蔬菜料理。”
雾岛羽香神情不变。
她微微偏过头，仿佛是捕捉空气中的线索一般停顿了几秒，而后两眼一弯，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
“欢迎回来，乱步。”
“车站、加油站、咖啡却没有黄油香……乱步，你在旅馆的时候把委托人送的粗点心全吃了。哦，还有蛋糕屋的泡芙、老街的草莓大福内馅，体重上涨了不少吧？”
“你被社长限制了零食，一天还要跑八百米，哈哈。”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你们名侦探，都是这么表示欢迎的吗？
还有，这个信息也太详细了吧？
连两次被推下楼顶和每天八百米这种细节都知道……你们是在彼此的身上装了监视器吗！
初次见识这场面的赭发重力使，满脸震撼，总觉得接下来的发展要糟。
一个雾岛大小姐，能把侦探社变成一言难尽的幼稚园现场。
现在，两个名侦探碰头，岂不是双倍的头疼，人均化身幼稚园教师？！
“没关系的，中原君，问题不大，一切正常。”
侦探社内
谷崎润一郎镇定地摆了摆手，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一副‘终于可以放假了’的放松模样。
至于其他人。
哦，他们已经熟练地后撤了两步，放心地回到工作岗位。
顺便把沙发一侧的区域，尽数让给了两位名侦探，一点也不担心对方把整个侦探社都拆了。
“你们确定？真不用管？”
中原中也转过头，伸手默默指了指沙发处，脸上的怀疑溢于言表。
此刻，羽香和乱步的对话逐渐抽象，直接从‘贴心’的问候，变成了无法理解数字。
尽管中原中也听不懂，那些跟对暗号似的数字是什么意思。但单凭两人的语气和神态，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四十岁的名侦探，在进行一些幼稚的比赛。
比如说——
“二十五。”
雾岛羽香扬起下颚，自信满满地报出了一个数据。
“哈，四十七。”
然后下一秒，江户川乱步就丢出了一个远超的数字，成功让黑发少女脸上胜利一顿，抿紧了嘴唇，一副不甘心的表情。
“所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中原中也转过脸，看向了周围习以为常的同僚们。
“那些数字，其实是小羽和乱步先生破获案件的次数。”
国木田独步一边说着，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翻开到其中一页，递给了中原中也，
“简单来说，就是从乱步先生出差的时间算起，截止到回侦探社，小羽和乱步在这期间，分别解决的案件数量。”
“不一定要前段时间那样的大案，小事件也可以，算是比赛吧。”
“哦，顺便一提——”
国木田独步说到这，伸手推了下眼镜，严肃地补充道，
“现在小羽的战绩，是0比33。”
零……
中原中也接过小册子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
说什么战绩……这不是从来没赢过吗？！
真亏得以某个大小姐的脾气，到现在还没有掀桌子，单方面终止比赛啊。
“不会终止的。”
一旁的谷崎直美挽着兄长的手臂，从谷崎润一郎的身侧探出脑袋，微笑地说道，
“中原君，别看小羽这样，她其实很高兴哦。”
“因为对于乱步和小羽来说，这算是他们之间独一份的感情交流。”
常人或许无法理解。
但在名侦探的世界里，他们只是把‘出差还顺利吗？’‘一个人在家，有好好的吃饭、睡觉吗？’‘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难题’这样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变成了稍微复杂一点的交流而已。
虽然复杂还别扭，但十足可爱。
【感情交流】
不知是谷崎直美的哪一句，触碰到了关键，让中原中也的眉心一动。
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气泡一样，突兀地翻涌上来，在胸腔内蔓延炸开。
中原中也本能地皱起了眉头，感到不愉快。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谷崎直美的话中含义。
中原中也低下头，顺手把小本子又往后翻了几页。
果然，一串加密似的数列映入眼中，后面还跟着一行详细的解释。
比如——
雾岛羽香：“十七。”
江户川乱步：“二十九。”
哦，这是案件涉及的人员数量。
“九十八！”
“一百零二。”
嗯，这是涉案的金额，以及警方协助时，出动的人员和频次。
中原中也：“……”
所以，横滨警方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们知道自己除了胃穿孔之外，还成了你们侦探比赛中的一环吗？
当然，如果以上的数字，还勉强算得上是正题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数字就开始一路跑偏。
从睡眠时间到一日三餐，每天阅读的书籍数量……
两人名侦探负责幼稚，中原中也只管在一旁哗啦啦翻小手册，现场解密。
某个赭发重力使，甚至还从里面找到了【瞒着社长/与谢野偷偷藏起零食数量】的对局。
中原中也：“……”
不是，你们名侦探的日常相处都是这种风格吗？
到底是有多幼稚啊！
中原中也无语凝噎，只觉得满头的省略号直冒。
数分钟以前的奇异情绪，倒是迅速消散，只留下细小的一点，忽略不计。
他合上书页，打算把小本子还给国木田独步，没想到姜发青年抬了一下眼镜，直接说道，
“不用还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中原中也：“？”
“咳。”
面对新人疑惑的目光，可靠的国木田前辈清了清嗓子。
他努力做出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但在对上中原中的视线后，还是可疑地移开了视线，良心有点痛，
“这里头，还有一些收拾烂摊子……”
“咳，不是，我是说，是和小羽搭档的注意事项。都是大家一任接着一任积攒下来的经验，现在就交给你了，算是新人的入社礼物。”
国木田独步说到这停顿了一会儿。
他看着中原中也，又真诚地补上了一句鼓励，
“加油，中原君。”
中原中也：“……”
不，这种新人礼物他才不想要。
还有，你刚才说了‘收拾烂摊子’对吧？就算刻意改口，他也听到了！
再说一次，这个侦探社真的没有问题吗？
为什么他们连这种奇怪的《雾岛羽香搭档手册》都有啊！你们该不会还有一本《江户川乱步搭档指南》吧？
还一任接着一任传了下来……镇社之宝吗？！
你们干点正事行不行啊，武装侦探社！
中原中也拿着小册子的手微微颤抖。
老实说，他现在就想‘任务失败’，连夜扛着重力回港口黑手党，当一个平平无奇的干部。
尽管内心如此吐槽，脸上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但最后，中原中也直勾勾地瞪了手里的小册子几秒后，还是把它收进了口袋里。
不，这绝对不是认命的意思。
……都是为了任务，都是为了任务！
中原中也在心中疯狂默念，完全忽略了，某个黑发首领的命令是‘看住雾岛羽香，别让她死了’，而不是‘照顾雾岛羽香，成为优秀的饲养员’。
与此同时，侦探社内的空气稍稍一静。
两个名侦探似乎终于厌倦了幼稚的比赛，默契地闭上了嘴。
国木田独步等人点了点头，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唯独中原中也心中一动。
他若有所觉地转过了头，看向了雾岛羽香。
四目相对间，中原中也恰好捉住了少女微微侧头，投来的目光。
明亮的阳光从窗外照入，投射的光束中，隐隐有细小的微尘浮动。
雾岛羽香的红瞳黯淡，明明是毫无焦距的视线，却仿佛阳光中飘落的羽毛，带着一点跳动的吉光，轻飘飘地越过人群，笼罩在了中原中也的身上。
少女无法视见。
但这一刻，中原中也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雾岛羽香在注视他。
一如同不久之前，她在医院病房内所宣告的。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Port Mafia。”】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心中最后一点古怪的憋闷，神奇地烟消云散了。
……
…………
“不可以。”
与此同时，另一侧，沙发处
江户川乱步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间短暂的静默。
尽管在众人看来，雾岛羽香和江户川乱步是在例行幼稚的侦探游戏。
但实际上，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中的询问和较量。
名侦探之间，永远不需要多余试探。
大部分时候，只要一个照面，就能洞悉彼此的目的。
江户川乱步抬手调整了一下头上的猎鹿帽，青年翠绿的瞳眸锐利如光，在雾岛羽香的脸上扫过。
他没等少女开口，就已经先一步给出了回复，
“我不会给你任何提示，也不会告诉你任何线索。”
“羽香，想要加入棋局，就拿出实力来。如何，办得到吗？”
江户川乱步的回答，让雾岛羽香的眼睫微微一动。
有那么很短的一瞬间，黑发少女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十三岁的她坐在轮椅里，得到了引导者的第一个考题。
而那个时候，她需要解密的目标，也是港口黑手党。
真巧，是不是？
雾岛羽香收回了落在中原中也身上的注意力，将心神重新投向了乱步的所在，平静地问道，
“这算是当初考题的追加部分吗，乱步。”
江户川乱步没有否认，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办得到吗？”
雾岛羽香：“……”
似曾相识的一幕。
似曾相识的反问。
不过这一回，雾岛羽香没有沉默太久。
黑发少女像是早料到了会有这一出般，她轻笑地弯起唇角，脸上毫不掩饰的骄傲神情，与数年前一模一样，
“办得到吗？”
“乱步，你在看不起谁？这一次，我依然会找到答案，但作为追加题的奖励——”
雾岛羽香停顿了片刻。
她纤细的指尖在手杖上点了点，提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要求，
“乱步，如果我赢了，就把【雾岛清张】的案情档案还给我。”
“他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案子，现在的我拥有这个权利。”
“如何，接受吗？”
权利吗？
江户川乱步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
某一瞬间，他似乎产生了令人怀念的幻视。
他看着雾岛羽香曾经稚嫩的轮廓随着时光一点点淡去，又与此刻，十足骄傲的神态重叠。
两人沉默着，直到侦探社的其他人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相继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来。
“可以，我接下了。”
江户川乱步跟着弯起唇角，脸上同样露出了与过去如出一辙的笑容。
“那么，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雾岛羽香和江户川乱步同时伸出了手，两人的手掌在空气中默契一击，发出清脆的击掌声。
“对了，既然是追加的奖励，那就该有追加的难度。”
在收回手时，江户川乱步像是想到了什么，瞥了眼另一侧的中原中也，突然说道，
“附加条件——”
“羽香，在此期间，你禁止使用异能力。”
第27章 Episode 27 两人奇怪的交心
异能力。
既然是武装侦探社, 那么作为调查员之一的雾岛羽香，当然也拥有这样的天赋。
唯独一点，它和侦探社的另一个共识一样, 都属于心照不宣的秘密。
例如，江户川乱步的【超推理】是假的。
而雾岛羽香的异能，却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它一直以来都被主人视为鸡肋, 又被乱步和社长福泽谕吉同时禁令, 严肃强调——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以使用】
****
乱步回来后的第二天, 侦探社的悠闲并没有持续太久, 众人很快就在接踵而来的委托中忙碌了起来。
于是, 偌大的侦探社内, 只剩下中原中也和雾岛羽香在会客室, 等待预约的委托人到来。
门扉闭合的会客室内, 雾岛羽香和中原中也各自坐在椅子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显得异常安静。
墙上的时钟敲击着，发出细微的秒针声响。
用于招待的茶水摆放在桌上，往外散发着袅袅的热气。加上事务员小姐们偏心准备的小甜点, 以及窗外照入的阳光, 整个房间内都暖洋洋的, 充斥着曲奇饼干的香甜。
这样近乎慵懒的舒适, 一度让中原中也产生了自己快要睡着的错觉。
虽然从现实的情况来看，快睡着的, 应该是另一位。
书页翻过的声音，从窗边的椅子上传来。
一分钟一次的间隔, 让中原中也抬起头，有点在意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不对劲。】
在之前的复仇案中，中原中也就见识过了某个大小姐的阅读速度。
常人眼中生涩难懂的文字，在黑发少女的手中，却显得异常温顺。
那些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如流水一般，在雾岛羽香的指腹下飞快淌过。
短短五分钟，一本超出十万字的案情参考文献，就这么在少女的快速翻页下阅读完毕。
而现在，距离雾岛羽香上一次翻页，已经过去了多久？
五十秒，还是一分钟？
这样的情况，通常只意味着两种可能——
要么，是某个大小姐快要无聊得睡着了。
要么，就是她同样心不在焉，正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想到这，中原中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中途还是没忍住侧过头，看向了窗边的雾岛羽香。
“二十三次。”
雾岛羽香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让中原中也冷不丁一哽，差点被茶水呛到，当场升天。
“……咳，你说什么？”
中原中也努力咽下口中的茶水，艰难地问道。
“二十三次，是你从进门后坐下开始，你看我的次数。”
雾岛羽香一边说着，从书页里抬起头，脸颊转向了中原中也的方向，
“说说看，你想问我什么？”
中原中也：“……”
“我说大小姐——”
中原中也冷静地思考了一秒。
随后，他深吸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语带警告地说道，
“雾岛大小姐，你最好别告诉我……从刚才开始，你突然每隔一分钟翻一页书，就是在测试这个。”
“拿我做实验，有趣吗？”
“哦，还可以吧。”
面对新人搭档语气不妙的警告，雾岛羽香完全不怂，甚至理直气壮地点头，点评道，
“你的反应比我想象得更快一点，从结果来说，勉强能打发时间。”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二度深呼吸，努力平心静气，告诉自己不能动手。
某个大小姐弱得堪比脆纸片。
她和某个抗揍的混账青花鱼不一样，后者被一拳捶到墙上，还能爬起来继续活蹦乱跳，至于这个大小姐——
……啧，不能动手！
中原中也绷着脸，用力咂舌。
“然后呢，你到底想问我什么？”雾岛羽香又一次问道。
显然，黑发少女已经无聊到了一个境界。
江户川乱步不在，委托人又还没有来，于是她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搭档身上。
可以说是非常气人，欠教训了。
……算了，机会难得。
就当是他提前支付给某个大小姐，‘有问必答’的回报好了。
中原中也抬起手，用力摁了下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你的异能力是什么？为什么不能使用？”
哦，竟然是‘异能力’。
像是没想到中原中也会询问这个，雾岛羽香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少女脸上的神情有点奇异，似乎是在讶异对方会把难得机会，用在这么无趣的事情上。
不过，既然他想知道的话——
雾岛羽香开口，语气平淡地回答，
“因为没有必要。”
“没必要？”中原中也不太理解。
这可真是稀奇的答案。
对于绝大部分的异能力者来说，异能就像是呼吸一样，是身体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他们对抗危险时最好的底牌。
因此，他们可不会用这样的语气，来形容自己的天赋。
更别说，还是如此不以为意的态度。
“事实上，我的异能力并没有多少价值，它和普通的信息收集没有太大区别。”
“举个简单的例子——”
“氧气在大气中的组成、光穿过宇宙时的速度、脚下的土壤、耳边捕捉到的物体振动产生的声波……”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载体，而我们活在其中，早已有人以不同的学科，不同的领域把它们变成了一套系统的学识。”
“氧气、光速、重力；物理、化学、电磁学……从现有的成就来说，已经达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巅峰。”
“所以，它没有被使用的必要。”
“所需要的信息，早就集结在了人们的手边，我们享受成果，只要伸手去拿就好。”
雾岛羽香声音平静地说道，为自己的论述落下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总结。
黑发少女面色平淡，语气毫无波澜，情绪甚至还没有拒绝牛奶时来得明显。
她是真的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刚发表了多么离谱的论断。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沉默地抬起手，疲惫地扶住了额头。
这绝对是中原中也认识雾岛羽香以来，听到对方说过的最长的一次话。
……也是他最后悔的一次。
所以，他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和某个大小姐探讨地球、宇宙的本质。
他们的对话，又是怎么突然从异能力，跳转到这上面的？！
中原中也想不通，他脑仁疼。
顺便，他好像有点理解了，横滨警局的那群刑警们说的，‘雾岛魔鬼级别的常识’是什么意思了。
这哪里简单了？就不能更具体一点吗？！
……等等，如果这个大小姐说的是真话——
无语扶额的中原中也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了窗边的雾岛羽香。
尽管黑发少女的语气不以为意，但中原中也还是从其中，窥见了一丝不寻常。
这种级别的异能力绝对不简单，甚至用‘收集信息’这样去形容，都是活生生的暴殄天物。
先不论它在完全使用后，能产生怎样的影响，即使只是单纯地用于‘线索捕捉’，一旦和雾岛羽香的推理天赋结合的话——
中原中也定定地注视着雾岛羽香，一个念头福至心临般，在脑中闪过。
【天生的侦探】
这一刻，中原中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太宰那家伙故意什么也没说，只下达最简单的指示。
理由很简单。
太宰治知道雾岛羽香的异能力。
他在防范这一点。
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疑惑解开了，但中原中也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因为很快，另一个新的疑点又冒了出来。
雾岛羽香的异能力虽说不是什么绝对的机密，但从她不以为然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个大小姐几乎没有使用过异能。
没有使用过，自然也就不存在被有心人发现、泄露的可能。
再加上侦探社的其他成员，更不会把这样的秘密挂在嘴边，见人宣传……
那么，太宰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是不是，对这个大小姐太了解了一点？
无数疑问在脑中闪过。
中原中也蹙紧眉头，直觉自己接取的这个长期外派任务，恐怕不仅仅有‘坑’而已。
那条青鲭，到底是想——
“是啊，贵组织的首领先生，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沉思间，少女干净的嗓音，突然慢悠悠地响起。
毫无预兆的，竟然就这么完美地接上了中原中也脑中的猜想。
“！”
中原中也骤然一惊，倏地抬起了头。
他钴蓝色的瞳眸如锐利的刀锋，笔直地看向了坐在窗户边，面带微笑的雾岛羽香。
黑手党眼中暗色沉沉，仿佛暴风雨下危机四伏的海面。
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少女脸上的笑容。
再开口时，中原中也的嗓音平静，却透着一股隐隐蛰伏的冷肃，
“你是故意的。”
“从异能力的话题开始，你就在通过我的反应，获取线索，侧写Port Mafia的首领。”
——侧写首领
这样的行径对于Port Mafia来说，甚至已然算不上挑衅了，而是更加大胆、更加不要命的，宛如挥舞着刀锋，在他们鼻尖前示威的傲慢。
对于这样的敌人，黑手党向来只有一种处理手段。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死寂之中，仿佛有某种看不到尖锐在其中浮动。
然而，雾岛羽香却轻笑了一声。
她像是完全察觉不到空气中尖锐的危机般，对中原中也点了点头，大方地赞美道，
“全对。”
“你看，我说过，你的反应比我预想得更快一点。”
“不过，比起故意，我认为称其为‘情报等价交换’更合适一点。毕竟，我也向你坦诚了我的异能力，不是吗？助手先生。”
……
…………
她可真敢说。
毫无疑问，这是真正的阳谋。
虽然中原中也还暂时无法肯定，现在的局面是雾岛羽香一开始就设计好的，还是中途异想天开，冒出来的尝试和灵感。
但有一件事毋庸置疑——
严格来说，雾岛羽香没有说错。
因为真正流露出谈话意图、想要探究对方异能力的人，一直都是他自己。
而雾岛羽香所做的，充其量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
“…………真是有够厉害啊，大小姐。”
想到这，中原中也几乎都要给雾岛羽香鼓掌了。
“你就不怕我动手吗？”中原中也问道。
“至少我现在知道了，你接到的指令里，没有杀死我这一项。”
雾岛羽香眨了下眼睛，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以Port Mafia向来不做亏本生意的作风，能让堂堂的干部先生，屈尊来一间侦探社卧底，想必是希望达成更大的利益，甚至乱步都愿意与你们合作。”
“所以，你不会杀我，而那位首领先生，似乎对我异常了解。”
“但我很肯定，在我的记忆中，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
雾岛羽香说到这，微微停顿了一秒。
她歪了歪头，就这么当着Port Mafia干部的面，堂而皇之地给出了一份堪称详尽的侧写报告。
“Port Mafia首领，男性，基于他事先计划和投入的程度，他的年龄在18-22岁之间，16岁左右篡位，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悲观、聪慧，同时具有强烈的自毁倾向，很有可能曾经频繁自杀，因此，身上常年带有诸如绷带、药膏、创口贴一类的物件。”
“介于他性格与行事风格的矛盾，他在16岁以前，至少遇到了一次重大的事件，使他临时改变了人生规划，成为了首领。”
在谈及侧写结论时，雾岛羽香一向冷淡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情绪的热度。
就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猎手，神态中流露出一分自然而然的笃定，与高高在上的傲慢。
但不得不说，这个侧写的精准程度高得可怕，就差直接贴在某个黑发首领的脸上，指名道姓了。
“这样的人，如果接触过，我不可能没有记忆。”
雾岛羽香说到这，笃定的语气染上一丝不解的疑惑，
“也就是说，我不认识他，但他单方面从某个渠道、或是借助某个工具，知道了我的存在。”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中原中也，这位首领先生，给你下达的指示是什么？”
“……”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
他看着雾岛羽香，却没有把那句指示说出口。
尽管从目前的情况来说，坦白也并非不可。
不仅不会影响到任务，甚至还能借助眼前这个少女的智慧，反向挖出某个垃圾首领的打算。
这是一笔绝对不亏的买卖。
但是——
【他要我看住你。】
【不需要管你是失去双眼、双手，还是其他什么，只要活着就行。】
中原中也注视着眼前神态生动的少女，沉默地抿了下嘴角。
明明话已经在舌尖转了一圈，但最后，他还是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你在犹豫什么？”
重力使的沉默，让雾岛羽香有点疑惑。
而巧合的是，关于这一点，中原中也同样也想知道——
是啊，不过是一句伤人的话而已，说了也就说了。
他在犹豫什么？
第28章 Episode 28 你可以用在我身上
会客室内, 空气又重新回归了寂静。
只剩下墙上时钟行走的滴答声，规律而缓慢地在两人之间淌过，在房间内回荡。
中原中也没有说话, 而有趣的是，雾岛羽香同样没有开口追问，她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洞悉是双向的。
在中原中也通过案件、同僚以及侦探社的环境，获得雾岛羽香的情报的时候, 黑发少女同样也在脑中构建出了一套关于对方的行为模式。
在雾岛羽香的眼中, 这位黑手党干部有点奇怪。
他似乎经常像这样陷入沉默，然而在黑发少女看来, 中原中也的这份静默, 并不是常人一般意义的挣扎或者是抗议, 反而更像是一种……
默许？
就像是大型的凶猛兽类, 在发现领地受到侵.犯后, 不仅没有给予愤怒地反击, 驱赶胆敢挑衅的外来者, 反而一动不动地卧伏在原地, 最多警告地掀起眼皮打量一眼外来者，随后又闭上。
甚至……还隐约后退了一步。
仿佛是对侵入者发出邀请，鼓励她再接再厉一样。
这好脾气的姿态, 和港口黑手党一向的作风不能说毫无关系, 完全是相去甚远。
为什么？
这不对劲, 她的侧写到底遗漏了什么？
雾岛羽香的右手搭在膝盖的书页上, 指尖触及页面上的盲文。
不需要多余的反应，少女的皮肤与视觉中枢已经捕捉到了书页上的文字, 将它们传送向大脑。
【“——黑手党，这个名字从诞生之日起, 就沿袭着一条钢铁般的暴.力链条来维持生计，在利益争夺的战场合上冲锋陷阵。”】（①）
【“他们最早起源于十三世纪的西西里岛，曾是组织反抗、伸张正义的自卫组织。直到十九世纪后，彻底沦为组织犯罪的代名词。今天，又成了‘花团锦簇’的生意，通过协商划定经营范围，乐于向世人展示更多绅士风度。”】（①）
【“……而有趣的是，在最初的语源学中，‘Mafia’一词诞生于一个形容词‘mafioso’，本是美丽、优秀、完美的含义，却令人困惑地演变成了今天的模样——”】（①）
……
…………
更多关于黑手党的历史、命题，随着膝盖上翻阅的纪实书籍，源源不断地涌入雾岛羽香的大脑中。
而这个时候，黑发少女所研究的Mafia本人，活体课题先生就与她共处一室，并且保持了相当长的沉默。
墙上时钟的秒针‘滴答’着，又安静地走过了一圈。
就在雾岛羽香单方面判断，他们的对话已经结束，打算重新把注意力聚焦回书页时，会客桌边，中原中也突然开口，声音传来。
“不使用你的异能吗？”
中原中也开口，嗓音在安静的空气内回荡，
“它应该会告诉你更多答案吧？包括我有没有说谎、试图隐瞒的动机。”
窗边，雾岛羽香翻页的动作一停。
她侧过头，漆黑的长发如墨色的绸缎，从肩膀上滑落，一部分发尾垂落在书页上，在写满了文字的纸页上蜿蜒出缠绕的形状。
隔着半个会客桌的距离，雾岛羽香安静地转过头。
少女黯淡而无焦距的瞳眸望来，近似注视的目光落在中原中也的脸上，其中专注的神情，让中原中也的呼吸不由地一滞，微不可见地慢了一秒。
中原中也无意识地抬起手，想去端桌上的茶杯。
但在伸出手后，他又莫名地收了回来，改为调整了一下头顶的帽子。
“你似乎对我的异能力有什么误解。”
仿佛一个世纪的对视后，雾岛羽香终于开口，结束了让中原中也感到无限漫长的沉默。
“信息并非全部有用，过度繁琐的细节只会产生干扰，与堆叠的垃圾无异，给大脑带来冗杂的负担。”
“当然，我相信这么说的话，你大概依旧无法体会。”
无法体会的中也，嘴角一抽：“……”
谢谢，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智商的嘲讽。
“好，我明白了。”
像是目睹了黑手党脸上的表情般，雾岛羽香突然意义不明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在中原中也‘你又明白了什么啊’的无语注视下，‘啪’地一声合上了摊开的书籍，对赭发重力使露出了一个亲切如天使的笑容。
“助手先生，我们来玩一个经典的教学游戏吧。”
“……什么游戏？”
这个时候？
中原中也一脸莫名，他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距离委托人预约上门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五分钟。
老实说，他一点也不想配合某个大小姐心血来潮的想法。
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另一种侧写。
中原中也张开嘴，刚准备拒绝，下一秒，他就看到雾岛羽香微笑地弯起唇角，慢悠悠地丢来了一句，
“哦，您不敢吗？”
……您。
这个大小姐，甚至还用上了敬语，嘲讽效果瞬间翻倍。
中原中也：“……”
呵，低劣的激将法。
他怎么说也是干部，什么状况没有遇到过，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幼稚的激将法……
“好吧，那这一局就算你赢了。”
听听这语气。
多么贴心又勉为其难。
中原中也：“……”
啪，一个青筋从中原中也的额头迸出，熟练地往上跳了跳，离血压爆表只差一点点距离。
“你想玩什么。”
某个铁骨铮铮的干部先生，从椅子上站起，走到少女的身旁。
“规则很简单。”
雾岛羽香满意地微笑。
她侧过头转向窗外，微微扬起下颚，示意中原中也往外看，
“现在，由你来挑选一个过路的行人。年龄、长相、人数随你喜欢，然后向我复述你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什么，我来判断你是否说谎。”
“怎么样？这应该很符合你口中的‘更多的信息，更多的真相’吧。”
确实如此。
在这局游戏里，中原中也几乎掌控了所有的情报，成为雾岛羽香唯一能依靠的情报来源，如此对比悬殊的条件下，他根本不存在输的可能。
不过……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神态自信的少女，沉默片刻后，接下了这封挑战信。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钴蓝色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楼下的街道上逡巡了一圈后，视线停留在了一个正夹着公文包，慌慌忙忙往车站跑的上班族身上。
然后一开口，内容就变成了——
“小孩，十岁左右，他的身上穿着学校的制服，脚上的鞋子是黑色的，背着书包，旁边还跟着一个监护人，正在往车站的方向跑。”
“还有吗？”雾岛羽香歪了一下头，追问道。
中原中也安静了一秒，视线在上班族脖子上的领带，以及手腕处的手表上扫过。
但这个两个信息都不能说，于是，他索性直接换成另一个说词。
“小孩衣服的手肘上粘了番茄酱，嘴边沾了一点面包的碎屑。”
到此，中原中也所提供的信息完毕。
都说真正高明的谎言，不是通篇假话，而是适当的真假参半。
而这里，中原中也就是这么干。
他自认为做到了完美，没有任何纰漏的地方。
没有想到下一秒，他就看到雾岛羽香轻笑了一声，一丝犹豫也没有，笃定地说道，
“谎言、谎言、还是谎言，真话、最后通句谎言。”
“你确定？”
中原中也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语气不变，甚至还贴心地追加了一句，
“大小姐，你现在还有机会改答案。”
“哦，有机会。”
可惜，某个黑发少女不为所动，她眨了一下眼睛，语出惊人地说道，
“是因为你看到的那位先生，马上要搭乘公交车离开了吗？”
“！！”
中原中也猛地睁大了眼睛。
他盯着雾岛羽香黯淡的红瞳，开始猜测某个大小姐说不定可以看到，又或者是在身上的哪里有个开关，能自由切换盲眼形态。
幸运的是，某个黑发少女只是侦探，没有读心术。
否则，此刻Port Mafia的重力使先生，大概就能亲眼、近距离观赏到，雾岛羽香是如何眯起眼睛，露出看愚蠢人类的眼神，笑容还漂亮又嘲讽。
“助手先生，你一定没有仔细观察过普通人家的母子，以及他们的相处模式吧？”
雾岛羽香继续说道，
“在日本，确实存在让孩子自己搭乘校车，美曰其名，从小锻炼孩子独立能力的父母。但更多的，是会接送孩子到校车停驻点，目送他们安全上车的家长。”
“当然，介于国内诟病已久大男人主义，以及丈夫在家庭中长期缺位的现状，这里的监护人通常是母亲。”
“而一个专业的家庭主妇，是绝对不会允许出现带着孩子，狼狈赶校车的情况的。”
“至于原因，这其中涉及到了诸如日本主妇圈压力，住宅楼层鄙视链等因素。”
“退一万步说，即使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雾岛羽香说到这停顿了一秒，轻声问道，
“中原中也，如果换做是你，会在赶校车这种关键的时候，还让自己的孩子背着书包跑吗？”
一般最优的、也更常见的选择，难道不是由成年人接过书包吗？
中原中也哑然。
“这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而第二个，则是你最后添油加醋的描述。”
雾岛羽香继续说道，
“当我询问你是否还有补充的时候，你犹豫了。”
“大部分人都以为，说谎的时候越多生动的细节，越能彰显谎言的真实，但实际上恰恰相反。”
只有说谎的人，才会往客观的陈述里，添加过多无用的画面。
更何况，这还是在游戏进行的前提下。
过于指向性的细节只会增加对手的胜率，理论上应该避开才对，然而中原中也却在这里专门说了出来。
排除刻意放水的因素外，就只剩下一个原因——
他在用这一处虚构的细节，反向验证开头的说辞。
“不过，你最后惊讶的反应是真实的。”
雾岛羽香洞悉一般，为这场游戏落下了结论的一笔，
“所以，你真正看到的画面，是一个成年男性手持公文包，跑向车站，对吗？”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全对。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使用异能力没有意义。”
雾岛羽香弯起唇角，轻快地说道，
“过多繁琐无用的信息只会向垃圾一样堆积，给大脑造成没必要的负担，我不需要这些。”
会客室的窗边，雾岛羽香放松地靠在椅子内。
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舒适的温度让黑发少女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又无害。
就像窝在椅子里晒太阳的猫，以至于雾岛羽香向来干净冷淡的嗓音，也带上了一点温和的意味。
只可惜，说出的话还是老样子。
“助手先生，我说过，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体。”
“每一天、每一秒，都有数以万千亿的条目在其中流动。就像是奔涌向大海的溪流，断层与断层之间，微秒与微秒之间，都存在着超出想象的信息量。”
“但这些并非无迹可循，因为已经有无数智慧如星辰闪耀的学者，将他们重构成了模式的学科，让普通人也可以触碰那一片壮阔瑰丽的世界。”
“换句话说，世界这个巨大的信息体，是有【模式】的，人也是一样。”
“你说【模式】？”
这次，中原中也跟上了雾岛羽香的思路，
“所以，在你的眼中，人也有某一种固定的【模式】吗？”
中原中也感到不可思议。
这究竟是何种傲慢的、又冷漠的视角。
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从云端往下望，居高临下地注视地面的黑点。
中原中也看着雾岛羽香。
这一刻，一个奇异的灵感如同流星一般，在他脑中瞬息闪过。
这抹灵感的消失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重力使甚至来不及抓住一点点尾巴。
但中原中也却有一种直觉，他刚刚似乎短暂地，触碰到了雾岛羽香性格的‘里面’。
又或者，该说是核心，本质。
虽然他尚且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只要搞清楚这一点，他或许就能知道，太宰让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而与此同时，面对新任助手的提问，雾岛羽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更简单的比喻。
“中原中也，你有下过象棋吗？”
“道理是一样的，大部分人以为，如果想尝试棋盘上的每一种走法，就需要成百上千的对局。但事实上，它并非无穷无尽，只是数量庞大而已。”
而再庞大，也都不过是既定模式下的延伸。
至于人——
靠坐在椅子里雾岛羽香微微抬起了头，迎上中原中也落下的目光。
黑发少女后仰着头，就这样将自己的脸上神情，脆弱的咽喉以及纤细的锁骨，一并暴露在了黑手党的视线内。
明明是居于之下的弱势角度，雾岛羽香却流露出了俯视的意味，
“人也是一样的，助手先生。”
雾岛羽香语气平淡地说道，
“即使思想或有不同，但在生物反应上，总是遵循一套相同的模式。”
“根据统计，常人每分钟的对话里，平均会产生三种谎言，而这，还不包括炸毁教堂的暴.徒、工于心计的政客、组织领袖，黑手党首领……”
“语言不可信，但他们对话语产生的反应是一致的。”
像是示范般，雾岛羽香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手指。
她的指尖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脸上，随着话语逐一往下，最后停留在了肩膀的位置，少女苍白的指尖搭在锁骨上，透着近乎易碎的美感。
“眉毛、呼吸、只持续不到五分之一秒的愉快。”
“嘴角细微上扬表示窃喜；典型的肩膀朝一边耸，代表对自己说的话没自信。”
“人们会远离犯下强.奸罪行的朋友，除非他也卷入到其中；大量刺伤隐喻性.欲的发泄；拖拽而死则象征着惩罚。”
“你看，关于人的【模式】就是这么简单，你只需要抓住它们就可以了。”
“……”
中原中也突然深吸了口气。
此刻的黑发少女，在他的眼中是如此的高傲又不可一世。
她干净的声音说着最冷漠的发言，然而落在她眼中的光线却映衬着光泽，仿佛自带热度一般，倏地点燃周遭的空气，让人的心脏跟着不受控制一跳，失去平衡。
“你……”
中原中也张开嘴，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可怕。
喉咙像是缺水一样发紧，干涸。
中原中也抿了一下嘴唇，重新开口，
“雾岛羽香，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学会吗？”
学会它们，然后原封不动地——
全部用在你的身上。
毕竟，用某个大小姐的话来说，人都是一样的。
那么想来，这套【模式】放在雾岛羽香的身上，同样也适用。
“学会？”
中原中也的发言，让黑发少女眨了眨眼睛。
随后，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一般，中原中也看着雾岛羽香弯起唇角，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笑容，黯淡的红瞳映着亮光，兴趣盎然。
那并不是嘲笑，也不是认为对方不自量力的讥讽。
而是纯粹的欢迎，乐见其成。
“一般来说，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捕捉到这些，更别说是活用它们。但是，中原中也，你不一样，你同样擅长审讯，对吗？”
雾岛羽香笑着说道，
“所以，我很欢迎。倒不如说，中原中也，我希望你学会这些，然后成为真正的大师。”
就算用在她身上也无所谓，毕竟——
落满阳光的座椅内，雾岛羽香偏了一下头，轻声说道，
“毕竟，你要成为我的‘眼睛’，不是么，助手先生？”
中原中也：“……”
第29章 Episode 29 得到名侦探信任的方法
助手先生。
这是雾岛羽香第二次正式提起这番话了。
但与第一回在医院内, 近乎警告的宣言不同，这一次，中原中也确实在黑发少女的话语中, 感受到了坦言和邀请。
就像是卸下了防备的猫，开始对饲养员展露出信任的姿态。
尽管他们都很清楚，这个信任是建立在怎样惊心动魄，又疯狂挑衅的前提下的。
所、以、说……
中原中也用力深呼吸, 想要冷静。
然而夏季热意的空气涌入胸腔, 不仅没有起到降温的作用，反而让那股堵在心口的异物感愈发的明显。
它沉沉地压制在心脏上, 随着呼吸不断‘噗通’起伏。
然而此刻, 中原中也暂时没心思去理会这份异常。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 无数吐槽语混杂在一起, 千言万语汇合成一句话——
【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 单方面扒光彼此的底牌, 然后极限一换一, 强制交换信任的做法啊？！】
【又不是‘你拍一, 我拍一，我们就是好朋友’的小学生了！】
【你倒是稍微尊重一下成年人之间的循序渐进，然后才培养出信任的基本法啊, 雾岛大小姐！】
在梳理清楚整件事的首尾, 以及雾岛羽香真正的目的后, 中原中也的眉心狂跳。
没错, 谁能想到，某个大小姐又是挑衅黑手党, 胆大包天地侧写对面组织的首领；
又是提出所谓的‘经典教学游戏’，结果绕了一圈, 就是对助手发出邀请，顺便让对方认真工作？！
这都是什么——
中原中也想要开口吐槽，顺便毫不留情地拒绝某个胜券在握的大小姐。
为难人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就等着中原中也说出。
然而，赭发重力使低下头，对上了雾岛羽香仰面‘注视’而来的神情。
少女黯淡的红瞳映着阳光，唇角的笑容写满了真诚，看着比鲜花更加柔软无害。
中原中也：“……”
四目相对间，中原中也的心头又是重重一跳。
“我不……”
拒绝的话就在舌尖。
中原中也张了张嘴，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先一步篡改了发言，于是对话就变成了——
“我的异能力是重力，能控制触碰物体的方向和强度。”
中原中也：“……”
这一刻，时间似乎都冻结了一秒。
几乎是话音脱口而出的下一秒，中原中也就猛地回过神。
他‘嘶’地长吸一口气，连头顶的帽子都惊吓得往上跳了跳，窘迫得差点一脚把会议室的地板踩碎。
……等一下！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就这么把异能力的实情交代了出去？虽然就算不说，某个大小姐估计也已经猜到……
不对！现在重点是这个吗！
中原中也表情抓狂，简直想逆转时间，把一秒钟前的自己掐死。
与此同时
“重力？”
没想到中原中也会选择坦言异能力，作为交付信任的答案……
老实说，雾岛羽香有点惊讶，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不过很快，雾岛羽香就收敛起神情，礼尚往来地说道，
“好吧，重力使先生，如你所知，我的异能力是「幻影城主」，情报收集类，能获取指定范围内的信息。”
“……「污浊了的忧伤之中」，我的异能名。”
就像是嫌重力使本人抓狂得还不够彻底，在雾岛羽香主动报出自己的异能名后，中原中也再一次不经思索地开口，透露了自己的底牌。
好极了，这下真的是什么也不剩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在说完这句后，中原中也彻底放弃了。
他近乎绝望地摘下帽子，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脸上，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憔悴之中。
完了……
他的身体，好像真的有哪里出了大问题。
幸运的是，这份令人抓狂又无力的憔悴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在中原中也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找个时间，去医院进行一次全方位的身体检查的时候，一声提醒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是今天负责接待工作的事务员小姐。
十五分钟后，他们等待的委托人，终于来了。
****
这一次的委托人，是一位女性。
年龄三十六岁，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脸色蜡黄，整个人憔悴得就像被什么东西耗干了所有心血，身体随时面临着崩溃的危险。
唯独她的眼睛。
女人的眼眶深深凹陷，眼睛周围带着暗沉的色素沉积。
那是常年休息不足，熬夜带来的损伤，但她的目光却炯炯有神，透着近乎疯狂的偏执。
仿佛有一股劲儿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完全崩塌。
“古川和江女士？”
黑发少女的这一声，如同某一种信号。
话音响起的刹那，坐在对面的中原中也看到，女人整个人一颤，就像是被针尖扎到了一样，猛地挺直了背脊，忙不迭地点头。
“是、我是！”古川和江紧张地应道。
只是这样一句短暂的开口，就让中原中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混杂着对方周身的香烟臭味，随着古川和江的陈述，从她的口腔内尽数涌出。
气味浓烈得即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嗅闻到。
中原中也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他旁边感官更加敏锐的雾岛羽香了。
赭发重力使垂下眼睛，视线在委托人的瞳孔和右手的中指处扫过，确认了心中的猜想。
重度烟瘾，酗酒。
这样糟糕的精神状态，很难相信，她是凭借自己的意志，主动找上武装侦探社的。
果然，就在下一秒，委托人古川和江说出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是，是教会的牧师介绍我来的。他说，他说武装侦探社的雾岛侦探一定能帮到我！”
牧师？
这名称听着是不是有点耳熟？
中原中也的眉毛一抖，很快想起来了，这个所谓的‘牧师’是谁。
就是不久前，那个想要利用侦探社‘惩罚’擅自堕胎的信徒，结果却被某个大小姐拆穿，气急败坏地抡起教经砸人的家伙。
很好，来者不善。
中原中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委托人拜托的事项有多麻烦。
他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雾岛羽香，却发现黑发少女全程表情不变。
雾岛羽香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反感，她一双黯淡的红瞳静默地‘望’着委托人，在安静了一秒后，突然问道，
“谁失踪了？丈夫还是孩子？”
“孩子！是、是我的女儿！”
黑发少女的这一句询问，直接让古川和江的两眼一亮，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浮木般，她的语气激动起来，神情隐隐透着疯狂，
“牧师大人果然没说错，你、您！您一定能找到我的孩子！”
“对了，照片，这是我女儿的照片！”
女人一边说着，侧身打开了携带的帆布包，抖着手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相片。
她想要把照片递给雾岛羽香，但在看到少女无焦距的红瞳时微微一愣，又生硬地换了一个方向，打算递给另一边的中原中也。
也就是这个时候，委托人忙中出错，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帆布包。
打开的帆布包摔在地上，一下从里面翻倒出满地的杂物。
属于孩童的旧衣服、玩具、一本厚厚的照片档案、报纸，以及一部分印着横滨警局盖章的回执记录。
地上的照片档案翻开，恰好砸落在雾岛羽香的脚边。
中原中也垂眼望去，发现页面上赫然都是同一个幼小女童的照片。
“我——抱歉，我……”
委托人愣一秒，下意识弯腰去捡地上的资料。
但在这以前，坐在椅子里的雾岛羽香已经先一步俯身，捡起了脚边的相册。
黑发少女的指腹停在档案的封面上，指尖从相册厚厚的截面上划过，随后递还给了委托人。
古川和江怔怔地盯着雾岛羽香看了一会儿。
数秒后，她苦笑地接过了少女递来的档案，袖口在上面珍惜地擦了擦，抚去沾到的灰尘。
“我……要看穿我，一点都不难，对吗？”
雾岛羽香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委托人半慢拍地呆了一会儿。
好半响，她才反应过来，声音沙哑地说道，
“雾岛小姐，我女儿失踪的时候，是六岁。”
“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我们带她去了餐厅庆祝，点她最喜欢的套餐。那是餐厅限量的生日套餐，只给当天的小寿星提供。在那份蛋糕上面，还有……还有一个小小的蜡烛，可是一转眼她就——”
委托人说到这，喉咙忽然哽咽了一下，嗓音也跟着不稳地抖动。
但很快，她又深吸了口气，努力收起了外露的情绪，
“雾岛小姐，我公寓里的墙壁又开始渗水了。”
“从那孩子失踪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十年。就在昨天，我又梦到了她。我看到她泡在水里，对我说好冷，她很害怕，让我救救她。然后我就醒了，这就是托梦，对不对？”
“我的女儿在托梦，在告诉我，她还活着，对不对？”
委托人略显神经质地重复道，一点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
事实上，在这十年间，这位名叫古川和江的委托人，已经把这段话重复了无数遍。
最开始是警局的警察，然后是丈夫和小儿子，最后是教会的牧师，其他的私家侦探、甚至是灵媒。
日复一日，一遍又一遍。
只可惜，每一次，她都只得到了对方同情的眼神。
负责的警察私下对她透露，已经过去了十年，即使真的找到了什么线索，她的孩子恐怕也早已经……
尚且有良心的灵媒和私家侦探同样摇头。
而她的丈夫，直接带着小儿子离开了。
他们需要走出来，而另一个孩子，也需要新的生活。
所有人都放弃了调查，唯独古川和江坚信，自己的女儿一定还活着，她就在哪里……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等着自己去救她！
“雾岛小姐，我知道你们都怀疑我疯了，但是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委托人古川和江神情激动地重复道。
她抬起手，拿袖子用力抹了一下脸，把那本收集的相册档案打开，翻到其中一页，露出上面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笔记，
“你们看，我都查过了！”
“书上说，儿童失踪找回的黄金时间是二十四小时，如果错过了这个时间窗口，孩子获救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然后某一天发现遗弃的尸体。”
“但是小美的尸体没有出现，这十年以来，我每天都看报纸，只要发现了孩子的尸体，我都有去确认！里面没有小美，这是不是说明，我的孩子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古川和江语速飞快地说道。
发现中原中也和雾岛羽香没有回答，她又抖着手翻到另一页，把手抄的笔记给两人看，
“还有这个，这个！”
“我还读了有关性.吸引方面的资料，书上说，被诱拐的孩子，前青春期可能性最大，犯人会留他们到成年。小美十六岁了，说不定……说不定还有希望！”
“求求你，雾岛小姐，我本可以一辈子不知道这些恶心的东西，可是有人拐走了我的孩子……”
两人漫长的沉默，终于让这位母亲啜泣出声。
女人伸出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一样，猛地用力抓住了雾岛羽香的手腕。
她的五指紧攥，力道几乎掐出淤青，
“他们都说我是做梦，是疯了，但我知道的，我就是知道，那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在跟我求救，她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去接她！”
女人悲痛地哀求，哭声在会客室中回荡。
或许在心底的某个地方，她自己也知道，找回孩子的希望有多么渺茫。
而对方还活着的几率，更是无限接近于零。
但她依旧死死地攥着雾岛羽香的手腕，就像抓住最后的期望。
中原中也皱紧了眉头。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的手腕上，在委托人的力道下，少女苍白瘦弱的手腕上已经被掐出了一圈吓人的青紫。
中原中也抬起眼，看向了声泪俱下的委托人。
他刚准备开口，下一秒，就见雾岛羽香伸出手，左手主动搭在了女人的手背上，声音冷淡，
“古川女士，如果你真的想要找到你的孩子，那就请你做一件事。”
雾岛羽香的话，让女人的哭声一停。
她骤然抬起了头，看向少女的眼中迸射出惊人光彩，
“……您说，什么都可以！您说！”
在委托人迫切地逼视下，雾岛羽香的神情平静，语气中没有一丝同情，只有陈述事实，
“停止酗酒，然后戒烟。”
“最后，回去睡一觉，我只和神智清醒的委托人说话。”
古川和美：“……”
古川和美痴傻了一般，怔怔地看着雾岛羽香。
足足四秒后，她猛地回过神。像是生怕黑发少女反悔般，她迅速缩回了自己攥紧的手指，用力点头，
“好，好，我知道了，都听您的。”
“我不会再——我这就，这就回去——”
……
…………
委托人古川和美离开了。
会客室内，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中原中也侧身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女人喜不自胜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后，中原中也才转过头。
他看向雾岛羽香，仿佛在看一个做无用功的笨蛋，
“喂，雾岛，你应该知道自己在浪费时间吧？那个女人的孩子不可能还活着。”
无论是所谓的‘黄金二十小时’，还是那个什么前青春期的性.吸引力，结果都不会变。
那个叫古川和美的女人同样知道这点，她只是不愿意接受现实而已。
“那就生见人，死见尸。”
雾岛羽香不以为意，丝毫不觉得自己接了一桩多么麻烦的案子，
“名侦探没有做不到的事，一件失踪案而已。”
更何况，有一件事，她稍微有点在意。
这样想着，雾岛羽香单手在手杖上轻轻一搭，站起了身，
“走了，助手先生，现在是工作时间。”
第30章 Episode 30 伪装夫妻（X）
离开武装侦探社后, 中原中也以为他们会去横滨警局，调出关于古川和江的女儿，古川由美的卷宗。
没想到拦下出租车后, 雾岛羽香先是用手机给国木田独步发了一条信息，随后，她才敲了敲计程车的后挡板，对司机报出了一家餐厅的名字。
“……你饿了？”
车内, 中原中也转过头, 有点意外地看向雾岛羽香，惊讶某个就差‘羽化登仙’的大小姐, 竟然也有主动要求进食的一天。
没错, 就是【进食】。
就在昨天, 中原中也才刚刚见识过, 雾岛羽香是如何在面对菜单时, 理直气壮地对招待员说出——
“谬误, 人类的身体不存在‘饿扁’的说法。”
“事实上, 晚期智人的饮食频次, 已经足够保证人体基础的能量摄入和大脑需要的脂肪酸。”
“反倒是现今一日三餐的进食，除了增加胃袋的负担之外，过度的淀粉和糖油混合物摄入, 只会加速大脑的胰岛素分泌, 储存过多脂肪, 造成思维迟钝。”
“恕我直言, 店员小姐，考虑到您目前的体脂率, 我真诚地建议您——”
“有樱桃夹心小蛋糕哦。”招待员小姐突然说道。
彼时，漩涡咖啡店内
面对雾岛羽香滔滔不绝的发言, 可爱的招待员小姐一点也不生气，熟练地打断施法，
“是店长刚研发的限量新品，不过拒绝单点，只随套餐赠送。”
“要尝尝看吗，小羽？”
“……”
黑发少女的话音顿时一停，后半句跟被猫叼走了舌头一样，瞬间消失不见。
“好了，你肚子饿了吗，小羽？”
见雾岛羽香不说话，招待员小姐又温柔地问了一句。
卡座内，周围的国木田独步等人默默端起杯子，喝一口咖啡。
显然，他们已经对这一幕习以为常，甚至预谋许久。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有疯狂挑食的大小姐，自然也有技高一筹的《外食饲养手册》。
不要小看每一个兢兢业业，把雾岛羽香成功养大的饲养员啊！
中原中也：“……”
我看你们才有问题啊！
不要在奇怪的事情上，产生更加奇怪的觉悟啊！
中原中也的表情一言难尽。
而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某个一分钟前，才信誓旦旦地发表‘进食无用论’的大小姐，连一秒的思想挣扎都没有，干脆利落地合上了手里的菜单，点单道，
“那就一份B套餐，樱桃夹心蛋糕，两个。”
中原中也忍不住吐槽，“……说好的糖油混合物，增加胃袋负担呢？”
雾岛羽香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全程面不改色，
“没关系，人的胃袋具有弹性，而且适当糖分摄入，也是大脑运作中重要的一环。”
中原中也：“……”
还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啊，大小姐。
中原中也嘴角抽搐。
顺便一提，那份所谓的B套餐，其实就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米饭，加上半盘的水煮鸡胸肉，以及坚果、切开的小番茄若干。
那惨淡的搭配，赭发重力使有理由怀疑，里面连盐都没放几颗，简直完美符合雾岛羽香的挑食标准。
说是专门给某个大小姐准备的，也不为过。
不愧是盛产饲养员的武装侦探社，连这一步都良苦用心地算到了。
中原中也叹为观止。
所以说，在有了上述案例后，此刻，饶是一向正经可靠的重力使本人，都一不小心被侦探社的其他人带偏。
他合理怀疑，雾岛羽香放着横滨警局不去，反而跑去委托人提及的餐厅，其实是在馋那家餐厅的蛋糕。
毕竟就在今天早上，雾岛羽香才被与谢野晶子拦住，无情地没收了藏在手杖里的巧克力。
……再说一次，谁会把巧克力藏在手杖里啊！
导盲杖是给你这么用的吗？大小姐！
“我不饿，如果你需要进食的话，作为助手的权利，一会儿我会给你留出了五分钟。”
再次感谢某个大小姐的异能力不是读心术，于是脑中思绪一路跑偏的助手先生，只得到了雾岛羽香一句堪称挑战人类极限的吃饭时间。
虽然还是一如既然严苛，毫无温情可言。
“中原中也，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赶在被发现以前找到线索。”
雾岛羽香突然说道。
被发现？
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皱起眉，然而还不等他细问，伴随着一声刹车，计程车抵达了目的地。
“Happy Time，典型的家庭餐厅。根据古川和江的记忆，古川由美在失踪的时候，她就在身边。这里人数至少超出五十人，却没有目击证人，这很不寻常。”
下车后，雾岛羽香一路语速飞快地说道。
等到中原中也付完车费，一抬头，黑发少女已经拄着导盲杖走出了老远，停在了距离餐厅门口半米远的位置。
为什么这么肯定没有目击证人？
一个疑惑在中原中也的脑中闪过，不过他没有问出口。
显然，赭发重力使先生已经习惯了，雾岛羽香跟超能力似的无所不知。
他快步走到雾岛羽香身边，基于黑发少女一向自说自话的作风，中原中也当然不会以为，雾岛羽香是在等自己跟上，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事实确实如此。
餐厅门口，雾岛羽香静静地站着。
热闹的人群从她身旁经过，不远处，传来手风琴欢乐的演奏。几个孩童开心地跑过，非常符合高人气的家庭餐厅氛围。
中原中也转过头，循着少女注意力的方向望去，发现是一个小丑打扮的工作人员。
对方正弹奏着乐曲，带着周围的小孩合唱。
在他的手风琴上方还绑着无数漂亮的气球，用于吸引路过的行人。
“是一个小丑，餐厅用来招揽客人的手段。”
中原中也开口说道，同时抬眼看了一圈四周，
“店门口没有摄像头，最近的一处是对街的药店，不过看角度，拍不到这里的情况。”
“是吗。”
雾岛羽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伸手准备去推餐厅的门。
只不过，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门把手时，黑发少女的动作又微微一顿。
下一刻，雾岛羽香转过了头，对中原中也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
……等等，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中原中也看着雾岛羽香的笑脸，心中突然一个咯噔，产生了极度熟悉的不祥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秒，雾岛羽香笑眼弯弯，亲切地说道，
“配合一下？”
中原中也：“……”
他就知道！
所以这次又是什么？一家人的案情现场回顾？
“我说大小姐——”
中原中也无语地抽了下嘴角，冷静地指出了一个不容更改的事实，
“这一次，现场涉及的人员可是有三个，就算加上你，也还差一个庆生的小鬼。雾岛，你打算让我去哪里变出一个小孩来，靠抢吗？”
嗯，有理有据，充满说服力。
可惜，面对不同的情况，雾岛大小姐永远能拿出同样的理直气壮。
“有道理。”
面对助手先生隐形的拒绝，雾岛羽香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还不等中原中也松一口气，下一秒，赭发重力使就一脸震撼地看到雾岛羽香把手伸进口袋里，忍痛掏出了一颗奶糖。
……真的是‘忍痛’。
中原中也甚至从某个大小姐的脸上，看到一点微妙的不舍和委屈。
就像好不容易背着威严的大家长，悄咪咪地攒下一点点小鱼干，结果又要从储蓄罐里挑出最小的一个，拿来贿赂不合作的伙伴。
……不对！他都在想什么！
中原中也用力抹了一把脸，告诉自己都是错觉，都是一时眼花的错觉！
“那这个，就先借你一下吧。”
“从现在起，这颗糖就是你们的孩子了，中原夫妇。”
雾岛羽香勉为其难地说完，还不忘了又强调一遍，
“记住了，只是【借】，完事了必须还给我。”
中原中也：“………………”
【你们】
结果绕了一圈，这是准备让他一个人分饰两角，完成案情重演吗！
而且最关键的‘孩子’，竟然还是一颗奶糖？！
这话你究竟是怎么说得出口的啊，大小姐！
中原中也见鬼似地，瞪着雾岛羽香手心里的糖果，只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在疯狂跳舞，内心的吐槽跟海浪一样排山倒海，恨不得一吐为快。
……不行。
中原中也绷紧了脸，手指用力摁下了额头上的青筋，表情冷硬，铁骨铮铮。
不可能！
今天就算赌上他港口黑手党干部的尊严，这次他绝对、绝对不会配合这个大小姐！
他堂堂重力使，不要面子的吗？！
然后，五分钟后——
店内，某张卡座边
“欢迎光临欢乐时光家庭餐厅，请问二位要点什么？”
店员小哥望着眼前这对容貌出众的男女，拿出了最热情诚挚的招待态度。
只可惜，其中一位赭发蓝眼的男士并不买单，英俊的脸全程紧绷，仿佛别人欠了他三个亿的漆黑表情。
对比之下，另一位黑发少女的冷淡，就显得平易近人得多。
“一份儿童庆生套餐。”中原中也说道。
嗯，这位连声音都冷冰冰的，凶恶又可怕。
负责点餐的店员小哥努力深呼吸，拿出了一辈子的毅力，才稳住了脸上的专业笑容，
“好、好的，请问，我们的小寿星在哪儿？”
小寿星。
店员小哥的这句话仿佛一个奇妙的开关。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感觉周围热闹的空气都诡异地静止了一秒。
更加诡异的是，下一刻，他看到赭发蓝眼的客人就像心理挣扎一样，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副咬牙切齿，万分不情愿的表情。
但最后，对方还是绷着一张黑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奶糖，放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喏，小寿星。”
店员小哥：“……”
中原中也：“……”
足足三秒的凝固后，尽职的店员小哥终于张口，努力权衡措辞，
“呃，这个、这位客人，我们店内的庆生套餐是限量的。对象，呃，目前服务对象暂定是人类小朋友，不，不包括——”
店员小哥语气艰难。
没办法，他见过给游戏人物庆生的，给小猫小狗庆生的，但真的没见过，给一颗奶糖庆生啊！
你们这是什么有病的操作啊？！
还不等招待员憋出婉拒的说辞，中原中也抬起下颚，示意地点了点对面的雾岛羽香，
“这是那家伙一生的请求，你们应该不会拒绝她吧？”
店员小哥：“……”
店员小哥默默转过头。
他先是看了一眼雾岛羽香黯淡无焦距的红瞳，又看了看少女斜靠在一旁的导盲杖。
最后，店员小哥低下头，瞅了一眼桌上被当成‘孩子’的奶糖，脸上露出了‘努力欺骗自己’的痛苦表情。
如果这还不算最刺激的——
“哼，我一生的请求，绝无可能是这种……”
雾岛羽香微微眯起黯淡的红瞳。
她刚准备不满地否认，下一刻，就被自家助手先生无情地打断了后半句。
“算我求你，闭嘴吧，大小姐。”
某个重力使嘴上说着求人，实际上表情冷硬。
他扭过头看向招待员，询问的语气吓人又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背后掏出一把枪，把在座的诸位都鲨了。
“儿童生日套餐，能上吗？”
“能！”
店员小哥一个激灵，立正站直了背。
他表情战战兢兢，实则内心八卦欲大爆发，总结成一句话就是——
店长你快出来看啊！
这里有现实版本的——
‘富家大小姐爱上穷小子保镖，背弃家族与人私奔，结果意外发现穷保镖是黑.道大佬，大受打击之下，把糖果当成未出世孩子’的超精彩戏码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