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新的案子,据说很有趣。”
“要吗?”
“要的话,就把牛奶喝完。”
中原中也这话刚一说完,明显感到周围的空气骤然一静。
办公桌边,正在写调查报告的国木田独步动作一顿,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指。
与谢野晶子从杂志里抬起头,挑眉看了过来;就连日常黏糊在一起,上演危险小剧场的谷崎兄妹,都整齐一致地扭过了头,直直盯向了中原中也。
“?”
“……做什么?”
这气氛实在古怪,饶是能以一当百的可靠重力使,都被看得有点后背有点发凉。
“那个,中原君啊,有一件事,我们忘了告诉你——”
作为上一个入职的调查员,谷崎润一郎默默地从座位上方探出了一颗脑袋,对中原中也投来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悄咪咪地提醒道,
“一般来说,小羽的性格都不错(?),但最好别用案子‘引诱’她哦。”
就像永远不要用小鱼干,去挑衅一只坏脾气的幼猫一样。
因为计策不一定有效,但这么干的人,最后一定讨不到一点好处。
比如现在。
“哦,有趣的案子。”
雾岛羽香斟酌一般,轻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像是知道自己‘甩锅牛奶’的计划失败,某个向来‘无利不起早’的大小姐,一秒收起了脸上甜美如恋人的笑容。
雾岛羽香随手把杯子撂回茶几上,再抬起眼时,已然换了一副表情。
中原中也可太熟悉这个了——
没记错的话,这不就是雾岛羽香用语言刺激嫌疑犯,在他们脆弱的神经边缘大鹏展翅时的神情吗?
只不过此刻,倒霉蛋从嫌疑犯,变成了某位赭发重力使。
雾岛羽香的视线落向中原中也,她微微偏过头,仿佛是捕捉空气中的线索般停顿了几秒,随后,毫不犹豫地点出了一串零星的词汇,
“福尔马林、尼.古丁、咖啡,还有花。”
这让中原中也一愣。
不过很快,中原中也反应了过来。
雾岛羽香说的,是他一路从横滨警局赶回来时,路过店面的顺序。
在得到了足够的线索后,雾岛羽香双臂抱胸,食指指尖在手肘处轻轻一点。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黑发少女朝中原中也扬起下颚,下一秒,推理如射出的言弹般,笔直扫来,
“以步行计算,侦探社距离横滨警局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如果经过中心车站,根据现在下班高峰期的路况,只会耽误得更久,但你身上没有其他多余的气味。”
“这说明,你手上的这桩案子,绝对不仅仅是‘有趣’而已。”
“那份羊皮档案里,除了案情资料外,还额外附带了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吧?能让横滨警局拿出这种破天荒一样的效率,案件应该相当棘手,而且不止一件。”
以至于在侦探社成员拿到档案后,直接使用异能力,一路抄近路返回社内。
答案很明显了——
是连环凶杀案。
而且不明嫌犯作案的周期正在缩短,远远超出了正常的理论范畴,让横滨警局胆战心惊。
“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
雾岛羽香从沙发上起身,朝着中原中也的位置踏了一步。
她伸出手,食指隔着空气,在那份文件上轻轻点了点。
少女的指尖没有碰到档案,手指故意停在了需要再进一步的距离。
她一点也不着急,等着某个挑衅侦探的无礼之徒,亲手把‘请求’递到她的手中。
“新人,从你回到侦探社,踏进大门的一刻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分二十三秒,而现在,外面正有一个应激的连环凶手在伺机作案。”
“每多出一秒,受害人增加的风险概率就多出一分,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为了一杯乳胶混合物,浪费名侦探的大脑吗?”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真够厉害的。
这还是中原中也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挑食’说得这么别出心裁,理直气壮。
某个大小姐就差一路偷换概念,在他头顶竖上‘逼她喝牛奶=不知轻重、冷血无情、间接导致血案发生的刽子手了’几个等式了。
换成性格稍微温厚一点的人,恐怕这会儿已经开始自责,自我反省了吧。
不过很可惜,某位赭发重力使离‘温厚可欺’,尚有那么一点距离。
中原中也捏着案件簿,表情不为所动,
“确实,不过大小姐,你说的上述这些,对你也是一样的吧?”
“现在是八分五十三秒。”
中原中也说着,配合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如你所说,外面有一个连环杀人凶犯在伺机行动,天马上要黑了,不过是一杯牛奶而已,但名侦探的大脑却还浪费在这里,真的没有关系吗?”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很好,这下真成了争锋相对,寸步不让了。
旁观的众人不敢说话。
谷崎直美和事务员小姐默默靠在一起,紧张地攥紧了拳头,一不小心……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咳,不要误会。
她们绝对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是这样对峙的场面,实在是太少见了。
让人莫名热血沸腾,仿佛在看什么刺激的小电影。
无声的静默中,唯独国木田独步‘吧嗒’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与谢野晶子从茶水间走了出来。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空杯子,杯底印着一个可爱的大眼蛙头像,一看就是曾经某个少女的专属,充满童真可爱的气息。
只见两人仿佛专门收拾残局的大家长般,一个直接伸出手,抽走了中原中也捏着的案情档案,
“行了,辛苦了,新人。”
“投影设备都调试好了,全员会议室集合。”
另一个则趁着雾岛羽香不注意,直接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一个左手倒右手,把牛奶一滴不漏地全倒进了大眼蛙的马克杯里,递到了少女的手边,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乖,别闹脾气,喝了赶紧干正事。”
雾岛羽香:“……”
……等等,这种从一个杯子里,换到另一个杯子里的做法,真的有用吗?
这家伙不可能买账吧?
中原中也的眼神怀疑,然后下一秒,他惊讶地看到某个气人的大小姐竟然真的妥协了!
只见雾岛羽香抿紧了嘴唇,再不愿意,还是苦大仇深地接过了马克杯。
尽管黑发少女每喝一口牛奶,眉头就紧皱一分,活像在被牛奶谋杀灵魂。
居然真的喝了……
原来这样也可以的吗?!
中原中也一脸不可思议。
而更让他惊讶的,还有同僚的下一句话。
“都说了,小羽她有点特殊啦。”
谷崎润一郎挠了下脸颊,适时解释道,
“虽然挑剔,但只要是出现在自己餐具里的食物,不管多讨厌,小羽都会全部吃完的。”
只不过,这种方法还是少用比较好。
毕竟,某个侦探少女不仅推理能力一流,藏东西的手段也是一流。
他们敢保证,今天之后,侦探社的茶水间里,绝对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件和雾岛羽香有关的餐具。
全被她的主人藏起来了。
那个马克杯,指不定是与谢野医生在什么时候,额外收起来的,就等着关键时候使用。
中原中也:“……”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雾岛羽香投喂指南’和‘饲养道具’啊!
中原中也,无语凝噎。
这一刻,可靠的重力使,开始发自内心地担忧起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
这里真的是侦探社,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幼稚园吗?
为什么这群人会这么熟练啊!
总不可能除了调查员之外,全员还兼职幼儿园老师和保姆吧?!
……
…………
但无论如何,由一杯牛奶而引起的小危机,算是愉快地解决了。
中原中也拿到案情档案的第十分钟,武装侦探社会议室,全员会议。
“——死者户屋英子,女性,35岁,一个月前在东京的家里失踪,今天下午在垃圾箱里发现。”
“死于近距离射击,心脏和头部各一枪,尸体被敲碎了所有牙齿,割掉了嘴唇和舌头。”
会议室内
伴随着国木田独步冷静地简述,一个女人生前的照片,和案发现场陈尸的相片,同时出现在了投影屏幕上。
左右两边对比,更是突出了尸体凄惨的死状,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随后,又一组相片投影了出来。
“第二名死者,安西守男,26岁,备考生,三次司法考试落榜,在一家餐馆的后厨工作。半个月前在家里失踪,尸体在一条街道外的小巷内发现。”
“同样死于近距离射杀,心脏和头部各一枪,尸体被剜掉了双眼。”
紧接着,又是一组。
“第三名死者,旗本一郎,死法相同。”
“这一次,警方在受害人的家中发现了22口径的弹壳,尸体被割掉了双耳,现场还发现了他的妻子,旗本夏江的头发和血迹,但目前失踪,警方推测很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到这里,国木田独步的案情简述,才算全部完成。
“短短一天,三个小时,三具尸体……”
这种作案时间……
谷崎润一郎望着屏幕上的相片,脸色难看,
“难怪横滨警方这么着急。”
“错了,不是一天。”
“这是为期数月的跟踪死亡计划。”
黑发少女干净的嗓音响起,过分笃定的语气,引得一旁的中原中也不由得侧过头,看了过来。
而也就是这时候,中原中也发现,除了投影上的案情资料之外,雾岛羽香的膝盖上同样摊着一份一模一样的纸质档案。
唯一的区别是,这份档案是用盲文写成的。
略显昏暗的光影中,雾岛羽香白皙的指尖搭在档案上,快速移动。
指腹滑动间,少女透明的指甲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斑,如同掠过凛凛冷光的琴弦,以另一种有别于常人的方式,把阅读变成了演奏。
而在这场血与死的奏鸣中,红瞳黯淡的少女,就是最精妙的指挥家。
“三宗案件,不明嫌犯都是先带走受害人,在一段时间后,抛尸现场。”
“近距离射击,心脏和头部各一枪,是典型的‘处决’手法。”
“打碎牙齿、割掉舌头、剜掉眼睛、耳朵,典型的情感宣泄,再加上在一天之内,一个街区重复抛尸,这个地方对他一定有特别的意义。”
“作案手法呢?”
国木田独步微皱着眉头,迅速扫了眼照片上几个受害人的四肢,上面还残留着捆绑的痕迹。
“为什么嫌犯没有立即杀死另外两个受害者,而是要一个接着一个带走?”
“绑架?折磨?”
“或许是拷问?”与谢野晶子挑起眉,迅速接上了国木田独步的话。
“不排除这些可能,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罪犯很冷静,但本身隐藏着巨大的愤怒。”
“虽然每一件的死状不同,但已经形成了具体的个性签名。我们需要尽快找到这些残害手法,对罪犯、或者是死者的意义。”
雾岛羽香快速说道,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人员指挥的工作,
“国木田,晶子姐,拜托你们去一趟警局的解剖室,和法医谈一谈,初步尸检报告太粗糙了,尸体上一定还有更多信息。”
“谷崎君,受害者家属访问就拜托你了,重点是失踪二十四小时后,家属是否接到任何关于赎金的信息。”
“新人,你和我去一趟现场。旗本一郎是目前最后一个受害者,唯独他死在了家里,这里头一定有原因,住宅内藏有线索。”
“我需要你。”
黑发少女的语速很快,在说到‘我需要你’时,甚至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数分钟以前的对峙并不存在。
反倒是中原中也微微一愣。
他侧过头,看了眼雾岛羽香,说不清其中的眼神是什么含义。
可惜,少女此刻满心都是案情,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细节。
“横滨警方的担忧没有错,就算是抛尸,不明嫌犯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
“他一定在短时间内,受到了应激源的刺激,才加快了处理速度。”
“另外,根据抛尸时间,旗本一郎的妻子活不了多久,距离天黑还有2小时,我们必须要在他选定第五个受害者以前,锁定不明嫌犯。”
“现在,出发。”
******
与此同时,某个昏暗的地下室内
第三个死者,旗本一郎的妻子,旗本夏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她下意识慌乱地挣扎,却发现连脚踝都被锁住了,用麻绳紧紧地困在了椅子腿上,唯独她的双手——
旗本夏江的手指一动。
下一秒,一股濡湿温暖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传来,肉一样的质感,还带着一点弹性。
“……”
女人的顿时心中一惊,涌现出一股极度不祥的预感。
她惊慌地张开嘴,刚想要大声呼救,下一刻,只听‘啪’地一声,地下室的照明灯光被一个男人打开。
一瞬间,四周一片亮堂。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旗本夏江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
直到刺痛的眼球,逐渐适应了地下室过分明亮的探照灯,她才恍惚地睁开眼,看清了周围的处境。
也看清了,她手指边碰到的东西。
那是半只耳朵。
半只,人类的,被割下来的耳朵。
“……”
“…………啊啊啊!你这个疯子!!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旗本夏江的瞳孔骤缩,疯狂失声尖叫。
然而很可惜,隔音出色的地下室,阻断了所有的呼救声。
一个人影走到了她的面前,隔着铁质的桌面,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在男人的背后,分别立着一个摄像机和探照灯。
白炽的探照灯被开到最大,不断刺激着女人的神经,配上周围仿照的设计,某一瞬间,竟让人产生了一种置身警局审讯室的错觉。
“省一点力气吧。”
桌子对面,男人背对着强光,声音冷漠地说道,
“接下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很重要,因为——”
“它决定了,你能留下哪个部位,滚去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