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孟泽出门前打开鞋柜。
孟母的拖鞋还在那里,她一夜未归。
孟父的嘴角沾着牙膏泡沫,从浴室出来提醒:“也许,今天你们学校就会给你惊喜了。”
“爸,我上学去了。”孟泽关上鞋柜门。
早读课的教室,一切如常,孟泽做作业,李明澜抄作业。
当班主任堆满笑容进来时,李明澜立即用课本遮住自己借来的各科作业。
班主任望向这个角落:“孟泽。”
孟泽看见李明澜小心翼翼的动作,他出去过道,替她挡了挡班主任的视线。
李明澜若无其事,拿出英语书,叽里呱啦说一通英语。
孟泽又去了教师办公室。
这时的氛围,和他交白卷那天,可谓是天壤之别。
班主任就不说了,扬起的嘴角都没有放下。
郭老师也和蔼可亲。
到处暖洋洋的。
班主任拿起桌上的一封信:“孟泽,去年年底,你参加了一个数学竞赛,得了一等奖,你的奖项本来是要寄送到你以前的高中,但是,你父亲打电话过来,说和你以前的高中沟通过,把奖项转到我们岩巍。”
奖项是转不过来,但是荣誉可以挂在岩巍中学的名下。
孟泽礼貌地回答:“谢谢老师。”
郭老师忍不住说:“孟泽,虽然你已经掌握了高中的数学知识,但是在各科的随堂测验上,还是要全力以赴啊。”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孟泽将要走。
班主任又说:“对了,孟泽,学校将要举行高考冲刺的誓师大会,七班的同学里,我准备派你上台演讲,你准备一下。”
“好的,老师。”
郭老师发现,孟泽的脸上的表情和那天被训话时一模一样,无悲无喜,郭老师叹了叹:“年纪不大,心很深啊。”
*
李明澜抄作业到一半,想想不对劲,她放下笔:“孟泽又被叫到老师办公室了。”
周璞玉不意外:“他昨天就翘课了啊。”
“他刚刚因为交白卷的事挨训,我怕他承受不住。”李明澜在教室外的栏杆边等了一会,见到孟泽。
他神色如常。
李明澜迎上前:“孟泽,老师是不是又给你训话?”
交白卷那天,雪媚娘的味道拯救了他的味觉,于是他回她一句:“不是。”
他无意间向下望。
孙境拎一个垮垮的书包,才来上课。
孟泽眼神转冷。
面前这甜甜的笑脸又碍眼了。
李明澜问:“那是为什么?”
去年年底,上一个攻略“王座”的同学,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去了一次教师办公室,回来就被开除了。
七班的名声比较差,学生来来去去不是稀奇事。
假如还是因为交白卷的事,孟泽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她的头上,但其他呢?她不知道孟泽除了抄作业和交白卷,还有什么问题。
孟泽看着很规矩,没道理她还没被逐出岩巍,他先走了。
孟泽一个字都不愿意和她说,他回到座位,拿出一张试卷,飞快地填上答案。
李明澜灵光一闪。
对了,孟泽要调座位,他要考一个好成绩,才能摆脱“王座”的邪术,如果他被调走了……
他还在七班嘛,她还是能见到的,她又笑了。
孟泽不知道她笑什么,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乐呵的事?
上午的课结束,孟泽二话不说,出去教室。
李宜嘉正好经过七班。
今天上午,老师说,七班今年也要派一个同学上台演讲。
李宜嘉以为,七班的同学是来公开检讨的。
老师又说,七班派出的同学叫孟泽,是数学竞赛的一等奖获得者。
这一刻,孟泽终于和王辉所说的“尖子生”画上了等号。
李宜嘉看着孟泽从七班出来,她还没有喊。
有人叫他:“孟泽。”声音清脆。
李宜嘉侧头,只见一个漂亮女生倚在七班的后门,李宜嘉想了想,这个漂亮女生似乎也姓……李。
李宜嘉微笑,喊着:“孟泽。”
孟泽走向的是李宜嘉。
“老师告诉我了,你也要上台演讲,前几年上誓师大会演讲的同学,都要互相配合,譬如主题呼应,时间分配、信息共享,避免重复观点。”李宜嘉低低头,再抬起,“要不中午一起吃饭,商量一下稿子内容?”
孟泽虽然还是冷淡,但是他点了头:“好。”
*
孟泽和李宜嘉的组合,吸引了不少同学的注意。
路上就有男生讨论。
“李宜嘉喜欢这样的?她可是出了名的清高,三年来有不少爱慕者,但她毫不动心。”一人模仿李宜嘉的口气,有模有样,“学生要以高考为重。”
“你信这一套?”另一人嗤笑两声,“所谓的理由都是用来抵挡那些不喜欢的,一旦有心仪的人,所谓的条条框框就如纸糊城堡一样崩塌。”
一人:“你的意思,李宜嘉对这个新来的转学生来了兴趣?”
李明澜和周璞玉坐在离孟泽不远的座位。
李明澜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观察一下就知道,孟泽和李宜嘉说了很长很长的话。
刚刚讨论的男生,又正好坐在李明澜的后面。
李明澜竖起耳朵,听见的还是他们的话。
一人:“说实话,俊男美女,很般配啊。”
另一人:“所以啊,李宜嘉说什么学习重要,其实都是看脸。”
李明澜闭起耳朵。
周璞玉忍不住加入话题:“我们清高的新同学和清高的女学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知道啊。”李明澜用筷子夹起一片青椒,放入嘴里,没想到青椒居然辣到喉咙,她被呛到了。
“可是,他俩有说有笑的。”周璞玉觉得,孟泽和李明澜说过的话,全部加起来都不如他和李宜嘉谈的多。
李明澜吃了一大口饭,嘴巴鼓包包的:“他不理人,我们也不理他。”
*
李明澜说到做到,再见孟泽,她扯一下嘴角。
美还是美的,只是不甜了。
轮到她把他当空气,和冯天朗说话时,眼尾都不扫孟泽。
这个角落终于平静。
但又不是十分清静。
李明澜不跟孟泽说话,但她和别人谈天说地,她喊着:“副班长,拜托,数学真的好难呀。”
孟泽知道了,她不是只在叫“孟泽”的时候,尾音才上扬,而是她说话就那个调调。
她又喊:“胡翰然,我还你东西。”
同学们的名字在孟泽的耳中,全都是噪音。
*
放学了,李明澜走得比孟泽快,一溜烟似的。
副班长及时喊住她:“李明澜,明天你做值日,一定要早点来。”
“知道了。”声音从教室外传来,她的人影早消失不见。
孟泽不急着走,享受着难得的清静,把作业做完了。
回到家,他无所事事。
高三学生其实没有无事可做的时候,但他懒得翻课本,看了几页摄影杂志之后,早早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他听见大门开锁的声音,之后,门被关上。
被吵醒的不止孟泽一人,孟父也醒了。
孟泽听见父亲和母亲的窃窃私语。
母亲抱怨:“公司项目紧张,不得不彻夜赶工。”
父亲安慰说:“以前你年轻时,工作忙没什么,现在上年纪了,别再通宵达旦,身子扛不住。”
孟泽起床,打开房门。
孟母解着外套的扣子:“孟泽,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孟泽像是一个观众,在台上望着母亲的表演。
孟母笑了笑:“楼下的早餐店已经开门了,我给你们俩买了你们最喜欢的烧卖。”
“你先吃,吃完好好休息,别太累了。”孟父要去拎外卖盒子。
孟母拉住他的手:“小心点,刚刚出笼的,还烫着呢。”话里暗藏娇憨。
孟泽知道,母亲在外是个女强人,回到家中,她是一个体贴的妻子。
孟母拽住孟父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孟父:“被油溅到了,没事。”
孟母:“当年你这双手还能弹钢琴呢。”
孟父:“我老了,我老了。”
孟泽看完这出戏,浮现的是对演员演技的赞许。
孟母转头:“孟泽,一会儿我回公司,你坐我的车吧?”
“不了,我很快就走,今天要早到学校。”孟泽自己也是个称职的演员,他吃完几个烧卖,“爸、妈,我上学了。”
*
今天,李明澜和丁彰一起值日。
丁彰搬了椅子在窗边,站得高高的,擦拭玻璃,他在一扇玻璃上不停画圈,认真费力。
相比之下,李明澜比较闲,她擦完黑板,就没什么事了。
直到看见楼下的孟泽,她突然拿起扫把,把椅子反到桌子上,一排一排地扫过去。
孟泽以为李明澜会把“值日”二字当耳旁风,不料,她来得很早。
他来到教室,放下椅子,擦了擦其上的灰尘,坐下来。
不再有“孟泽早呀”的问候语,教室里冷冷清清。
丁彰见到孟泽,没说什么,下来把椅子移了个位置,擦拭另一面玻璃。
伪装差生是暂时的,孟泽不可能在高考前一直不发力。
他的作业在昨天做完了。
他今天早到是个意外,如果不是他的母亲要送他来学校,他也不至于一大早过来,坐在这个灰尘飘飘的教室。
李明澜戴了口罩。
满室灰尘只朝这孟泽一个人扑过去似的,他去开窗。
没有风,空气停滞。
李明澜低头,扫呀扫呀,到了孟泽这里。
他正在翻看昨天的试卷,他知道自己解题正确,但无事可做,只能在这里检查答案。
李明澜连“让一让”都没有说,直接把扫帚横到他的座位下,用扫把扫着他的脚。
孟泽抬头。
她全神贯注,眼中只有扫帚。
他抬起腿,但抬不了太高。
李明澜推着扫帚过去,还是撞上他的脚,她看见了,扫帚上的灰尘落到他的鞋面上。
她的眼睛弯了一秒,又恢复,她把扫帚横过来,竖过去,几次打到孟泽的腿。
他冷冷望她。
她看都不看,收起扫帚,跟丁彰说:“我扫完啦。”
一切就像是孟泽希望的那样,两人毫不相干,没有交谈,没有眼神。
孟泽擦拭鞋面灰尘,发现连鞋带都已经被扫帚弄脏了。
一根从扫帚上掉下的杂毛,插在鞋带的缝隙,直挺挺竖着,仿佛一道刺。
如有早知,他宁可在校园里散步几圈,也不会这么早来教室吃灰尘。
*
早读课是李明澜做作业的时间,她的背很直,头颈端正,没有半点向后扭动的角度。
无论有多少作业,她总能在早读课结束前及时上缴,这也是按时做作业的一个类型。
第一堂的英语课,杨老师讲解着上周的一次作业。
遇到阅读理解的题目,杨老师说:“李明澜,你来朗读这三段文字。”
李明澜的校服领口,翻出一个雪白的宽领毛衣,松松垮垮,但崭新白净,灰尘没有留在她这个扫地的人身上。
哪怕孟泽再讨厌李明澜,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英语很流利,连那些深奥难懂的单词,她乱读一通,也没有磕绊。
或许这才是杨老师喜欢点名李明澜朗读的原因。
李明澜的腔调很有美式味道,孟泽不想听,又偏偏听懂了。
他让自己神游太虚,去发呆,去出神,去欣赏天外的云。
黑沉沉的云,将要下雨。
孟泽右手执笔,点了点课本。
这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被杨老师发现,她喊:“孟泽,根据李明澜的朗读,你给大家解析一下这道题目的答案。”
孟泽三心二意,漏了一大截的课,他计量一番,根据李明澜的朗读说出答案。
杨老师的眉心稍稍皱起,再松开,眼里有了失望之色:“孟泽,上课要认真听讲。”
杨老师又叫副班长回答。
孟泽的错误在于,他以为要答的是黑板上的题目,但杨老师问的,是口述的一道题,他因为走神,忽略了杨老师的声音,答错题了。
杨老师称赞副班长:“答得很流畅,这道题目有迷惑性,b和c的答案看着一个意思,但结合题意,b比c更准确。”
杨老师一出教室,李明澜就和周璞玉说:“副班长的英语很流利啊。”
周璞玉:“他上学期的期末考,英语是满分。”
李明澜:“副班长的数学也很厉害,真是全方面发展的三好学生。”一口一句副班长。
孟泽出了教室。
细雨已经飞下来了,轻得像层雾,人呼进的空气黏黏的,哪里都不清爽。
*
雨下了几天,终于放晴。
同学们跟憋坏了似的,一窝蜂要去上体育课。
一群男生在绿茵场上踢足球,剩下的同学,是为了躲避高三繁忙的学业,出来透一透气。
三三两两的学生站在树下,其中就有孟泽和冯天朗。
今天还有另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
冯天朗猜测那是高二生:“虽然只差了一年,但是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高三的同学疯的疯,蒙的蒙,人人头上都有沉重的乌云。”
冯天朗说这话是有原因的,第一次模拟考的时间已经公布了,就在几天后。
冯天朗:“孟泽,你现在格外认真,是不是要调座位?”
孟泽淡淡“嗯”了一下。
冯天朗:“调座位是一换一,你不能把前排的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各科课代表等等换下来呀,我觉得,你来来去去也就是在后三排的。”
“随便。”自从李明澜不来烦人,换不换座位,孟泽觉得无所谓了。
他的角落有点与世隔绝的意思。
绿茵场上的声浪大起来。
田滨在吆喝,他要组一个五对五的足球赛,上次的篮球赛,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跟着李明澜走了,队里输球,今天,他要把丢掉的威风赢回来。
田滨喊:“冯天朗,过来踢足球。”
“我不了啊,跑不动,踢不动。”冯天朗转头说,“孟泽,你要不要去踢足球?”
从前的田滨觉得李明澜非常漂亮,如今,他和郑克超站在同一战线,瞧不起李明澜,连带的,和她纠缠的男生,没个好东西。
田滨没有胆子去反抗孙境,至于孟泽嘛,田滨不明着欺负,但有意在班上孤立孟泽。
田滨装作没有听见冯天朗的话,又喊:“丁彰,来打比赛。”
丁彰抬手:“来了。”
李明澜看着田滨那群人,暗自嗤笑。
难怪,田滨和郑克超那么要好,因为都是小鸡肠肚子。
她不关注球场,双手卡在双杠两边,撑起身子,在杠上荡了起来。
周璞玉靠在另一个杠杆,向天长叹:“一模考要来了,我这个时候抱佛脚,能得到佛祖的怜悯吗?”
李明澜泼了盆冷水:“佛祖会嫌弃你的。”
“你真的不打算读大学了?”
“我要能读肯定读啊,是大学抛弃了我,不是我不读大学。”
周璞玉握住杠杆的尽端,箍成拳头,枕起下巴:“说实话,我真羡慕你的心态,特别潇洒。”
“我潇不潇洒,都不是读书的料,我当然选择潇洒。”李明澜并起腿,向后摆去,如一道灵巧的尾巴,她越荡越高了。
也就是在这时,有人大喊了什么。
李明澜没听清,就见周璞玉脸色大变:“李明澜,快下来。”
李明澜卡在双杠中间,是说下来就能下来的么。
她一转头,只见一个足球直往这边飞来,照这抛物线的驾驶,就要砸到她的身上。
她进退不得,第一反应是闭起眼睛,等着被砸。
“啊!”周璞玉又叫了一声。
李明澜睁开眼睛,发现侧边横过来一只手。
大掌宽且长,手背青筋隆起,遒劲有力,足球在这个掌心滚了滚,被拍了出去。
李明澜的身子因为惯性还在晃荡,她的眼睛却定在他的身上。
孟泽无疑是帅的。
她自己是个美人,哥哥才貌双全。
帅,对她来说,又不太稀罕。
孟泽,要说他友善吧,他的眼睛能冻死人,要说他冷血吧,她对他失望时,他能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很矛盾。
似深潭,也似深潭之上奔流的瀑布。